给男配发糖(快穿) 作者: 南风不尽 简介: 为救回牺牲在救火现场的竹马 任务系统需要她改写虐文男配的悲惨结局, 将狗血淋头的虐文改造成丝滑小甜饼。 就能得到复活竹马的积分及灵魂碎片。 郑沅为此义无反顾投入快穿世界中。 阅读指南: 1.每天尽量晚上九点更新,在职打工人只能日三,不定期日四。可能会提早也可能推迟些,但每天都会更新。 2.女主视角。 3.甜甜宠宠就对了。 4.和男配HE,每个男配都存有竹马的碎片,竹马会在最后一个世界复活。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系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郑沅 ┃ 配角:《雍王府吃喝日常(清穿)》专栏求预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攻略虐文男配 立意:乐于助人收获新生 第1章 将军的冲喜小娘子01 “老爷,你这是挖我的心!” 哀恸欲绝的哭声透过窗来,郑沅刚转过游廊,只听里头的哭骂声愈来愈响,正院里外似乎早就得了吩咐,下人们都躲了出去,只有守门的婆子在打瞌睡,她也忙住了脚。 “那样的火坑,却要我的慈儿嫁过去,哪怕他家势大,也没有强按头的理儿!如今好生生地提起这婚事来,先前咱家落难时怎的不提?现下他家哥儿快死了倒想起我们来了!那起子龌龊心思昭然若揭,老爷!你是鬼迷了心窍!你怎么还敢应?我的慈儿啊……” “原是十几年前两家老爷子交好时说的指腹为婚,后来他们霍家显贵,早早搬去了京城,咱家当年又外放江西,两家数年没走动,等两头老爷子走了,这事自然也就不提了,我本来也忘了……”程老爷被妻子哭闹得头疼欲裂,身心疲惫地解释,“可这件婚事知情人很是不少,现如今人家既提出来,我便是想回绝也没法子……” “我不管!若要我慈儿给他们霍家冲喜,门都没有!老爷好面子不敢回绝,我敢!明日我便拿了帖子登他霍家的门,退亲!” “胡闹!”程老爷怒喝道,“咱家刚被圣上贬斥,我一身官皮已被撸了个干净,好歹保住了全家性命,好!好啊!你去罢!趁早把霍家得罪了干净!把咱们一家子都推上绝路去!你心疼慈儿,难不成不心疼咱们的懋哥儿?懋哥儿明年可要下场应试了!” 这话犹如蛇被捏了七寸,叫程夫人顿时没了声音,再多的愤懑悲伤都硬生生噎在喉头,咽不下又吐不出。 一时之间,屋外只能听见程老爷气的不轻的呼哧喘气声以及程夫人依然哽咽不住的啜泣。 “好了,你也别哭了,”良久,程老爷才叹气道,“我思来想去,霍家是万万吃罪不得的,霍家五哥儿在战场上立了大功,圣人已擢升他做三品定远将军,那可是历朝最年轻的将军,若不是此番伤重,你想嫁他,恐还高攀不上呢。” 郑沅靠在游廊的雕花栏杆处,心中嘀咕,可不是伤重那么简单,外头都传霍家已经备好棺材板了…… 这事儿程夫人自然也清楚,不然她也不会这么极力反对了,里头程夫人低头拭泪:“凭他再好,没了命又有何用?嫁过去这不是让慈儿守活寡么?” “你若实在不舍慈儿,要想解这死结,便只有一条空子能钻了……”程老爷重重吐出口气,声音低下来,“找个日子,你把湘思记在名下吧!” 这话像劈开乌云的闪电,让程夫人惊喜交加:“老爷,你是说……” 听到这儿也就够了,郑沅转身就走。 走到半截,一只通体黝黑的猫从繁茂花木中钻了出来,跳入了郑沅怀里,舔了舔爪子。郑沅顺势摸了摸猫的背。 猫眯起眼发出呼噜声。 丫鬟琵琶提着裙子也从园子里跑了过来,见郑沅怀里抱着猫,松了口气:“哎呦,可算叫二姑娘找着了,奴婢方才快把整个园子都翻过来了。” 之前支开琵琶的理由便是寻猫,才好有一会儿单独行动的时间,郑沅抱着黑猫笑了笑:“回去吧。” 她住在与正院相连的西跨院,院里伺候的人不多,她只有两个二等丫鬟,一个奶嬷嬷,四个粗使丫鬟,统共加起来还没大姑娘程湘慈房里的人多。但人家既是这个世界意识关照的女主又是程家嫡长女,她如今的身份却是府里庶出的二姑娘程湘思,从小没了姨娘,虽然也受嫡母程夫人教养,却没养出好性子,最是怯懦无能,是程家的透明人,自然不好相提并论。 正值午后,西跨院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不见,有的躲懒去了,有的串门子去了,像郑沅的奶嬷嬷刘妈妈,大约在后厨赌牌。 来了也有俩月了,这院里除了她现在身边新来的琵琶老实本分些,其他的下人全是偷奸耍滑的。只是郑沅早已知晓她要被程老爷推出去代嫡女替嫁冲喜,也就懒得整顿了。 这些人她一个也不想带走,当然,人家估计也不愿意跟着她陪嫁。 原本的程湘思不愿替嫁,一根绳子吊死了。在这本《将军的冲喜小娘子》中,大约只占了两句话的篇幅。原著里冲喜的还是程湘慈,但文名写的“将军”男主却不是程老爷刚提到快死的霍家五哥儿霍柏川,而是他的四哥霍松阳。 霍柏川摔下马后又被砍了数刀,深陷重围仍坚守不退,最后被一枪挑落河中,泡了不知多久才被救上来,能吊着一口气回到京城都是佛祖保佑了。 他的腿伤得最厉害,后来也再没能站起来。 程湘慈既是来冲喜的,霍柏川双腿残疾自然没法和她拜堂,霍柏川行五,霍松阳行四,两人年岁只差两岁,属相又合。 于是原著中霍松阳便代他接亲拜堂。 红绸鸳鸯盖头挑起的惊鸿一瞥,是泪光盈盈的初遇,也是一见钟情。 在这个时代,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若是霍柏川死了也就罢了,可他后来却只是瘫了,于是中间自然各种各样的虐恋情深。 在设定里男配也爱女主,再也上不了战场,再也站不起来,本就毁掉了这个少年将军的精气神,活着不过是为了娇妻笑颜,但后来他得知程湘慈心意后,便一死成全对方了。 有很多读者认为霍柏川的死太过突兀,仿佛专门为男女主腾地儿似的,但郑沅很能理解这种万念俱灰的感受。 作为男主,霍松阳自然冲破种种束缚、阻碍,最终与程湘慈幸福快乐地度过一生。 郑沅看过的虐文大多如此,有个多金貌美又深情的男配,他们负责用一生悲惨赚足读者的眼泪。 郑沅这次便是为男配霍柏川而来。 郑沅九岁没了父母,一直寄养在爸爸的战友家,和傻大个竹马一起长大。 她比程湘思幸运,抱着父母的骨灰呆坐在灵堂里,听着隔壁房间亲戚们在为谁养她而争吵不休。 温叔叔像个超人一样从天而降,毫不犹豫地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回了部队大院。 于是她多了一个小半岁的傻大个弟弟。 吵吵闹闹长大了。 傻大个子承父业入伍,她去了别的城市工作。 暗恋多年,还没说出口,却得知他牺牲在救火现场。从此,郑沅便一直独居,她认真工作,努力去热爱生活,可最终还是没办法,她很想很想他,走路会想,吃饭会想,生活中的细枝末节太多太多,她最终被自己的思念压垮。 她准备好了与世界作别,却莫名得到一个发布任务的系统,只要改写虐文男配的悲惨结局,把虐文改成甜文,便可以积攒积分兑换复活券。 复活券只能兑换一次,在激活系统时便要绑定身份信息。郑沅珍重地填上了他的名字,系统还弹出来一条文字: “温馨提示:复活券一经绑定不可解绑,请再次确认绑定者信息。” 郑沅翻来覆去检查了三遍,才深吸一口气点击确定。 她就此踏上了周转不同书中世界的旅程,《将军的冲喜小娘子》是她的第一站。 她专门挑选了这本书是因为——她以前看过。并且她就是那个为霍柏川的死流泪,同时在评论区怒斥女主三观不正出轨还出得那么理直气壮的人。 所以很多印象深刻的情节她不用特别打开系统翻阅剧情就能知道,这样的熟悉感能够让她更快适应书中世界。 郑沅跨过门槛,把猫随地放下,让琵琶倒了碗羊乳给它喝,又使唤琵琶拿单子到厨房备晚饭。之后便称要歇午觉,放下帐子歪在竹塌上闭目养神。 听见琵琶小心地点燃安神的蔷薇香,轻轻阖上门扉退了出来,郑沅便在脑海中点开系统,偷听到的信息让她很确定,原文剧情要开始了。 她的系统长得十分简朴,只有文字,也没有什么新手指引,全靠郑沅自个探索,每本需要攻略的书名罗列在左侧目录栏,她来到这里成为程湘思后,《将军的冲喜小娘子》便加粗置顶了,其他书名也变灰无法点击。而她点击这本书后,右侧那块的空白处便会出现几行选项。 分别是详细剧情、主线大纲、目标人物简介、甜文指数以及积分商店。 积分算是书中世界通用的货币,但在每个书中世界兑换的物品却只能在本书中消耗,无法带出这个世界。 不过若是知识类的技能,郑沅觉得自己如果学会了,装在她头脑里总不会被夺走吧?这么看兑换这种类型的东西性价比最高。但为了攒积分兑换最后的复活券,郑沅还没舍得用积分。 主要是她太穷了。 她点开积分商店,右上角便显示了她因为绑定系统而赠送的初始积分:240。 而兑换复活券需要三十万。 这差距。郑沅感觉获取积分是比较难得的,完成一个世界具体能获得多少,郑沅目前也不大清楚,恐怕只能在完成任务后才能知道,但郑沅看到每本书后面都有三颗星星的标志,攻略进度那儿也能查阅到每个书中世界获得的最终积分大不相同,满星评分,与一星、二星评分大约有两到三倍的差距。 为了拿三星,她看了看这个世界的积分商店,可以兑换的物品有一定的指向性,从数量来看,大多都是与医疗相关的东西。这让郑沅能够侧面判断出这个世界的评分依据之一便是霍柏川的身体健康。 或许这本就是他的心结。从书中的剧情也能看出,他渴望能够重回军营,渴望再次驰骋疆场,一个未及弱冠就能拼死报国的人,一定不会放弃再让自己站起来。 因此郑沅抠抠搜搜地计划了半天,最终咬牙在商店中兑换了两样东西。 【白玉断续膏】售价:150积分。 简介:根据武侠小说中的独门秘药改良,外表呈现白色膏体,平平无奇的草药味。药性神奇,手足身体骨节若遭致重创从而伤残,敷上此药膏后亦可使骨骼恢复正常,最终可恢复正常行走等能力。 疗程:15天。 仅限本世界使用。 【营养学基础】售价:50积分。 简介:研究营养、膳食与身体健康的科学关系,通过合理的膳食搭配提高身体素质,(该书附赠营养菜谱。) 仅限本世界使用。 兑换完后,郑沅的积分就只剩40了,她对着余额默默心疼了一会,但为了霍柏川,为了满星评价,想来也是值得的。 兑换的物品暂时可以寄存在系统底部的物品栏,【白玉断续膏】郑沅便放入了物品栏,但【营养学基础】郑沅直接点击了立即使用。 一本蓝色封皮的线装书籍凭空落入掌心,它看起来毫无特点,翻来后也是符合这个时代的竖版,就像是郑沅从书架上随意取下的一本旧书似的。 兑换的书籍并不会像记忆面包一般直接刻印在脑海中,还是需要自学的。因此郑沅打算现在便学起来,尤其是菜谱,可以趁着还在程家多练习。 方才习读片刻,便听见廊下一串急急的脚步声,不一会便见琵琶打起帘子进来,她横眉倒竖,气得满脸通红,身子还微微发抖,想说什么却急得说不出,反倒逼出泪光来。 郑沅瞧了瞧她,放下书:“这是怎么了?厨房的人给你气受了?” 第2章 将军的冲喜小娘子02 琵琶低头把眼泪抹去:“没有,奴婢便是受些气也不当什么,若不是当初姑娘好心把我从园子里要来,我还在那儿扫地浇花呢,我只是看不得姑娘受委屈。” “怎么忽然说起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你办事妥当,园子里的花木被你养得多好呀,我这儿本就缺人,左不过一句话的事,这也值得你成日挂在嘴边的。”郑沅嗔怪道。 她刚过来时见这院里上下没个能用的人,生活多有不便,有了往外寻摸的心思,这才留意到了被园子里的管事妈妈打骂的琵琶。 琵琶不是家生子,前年才买进府里来的,灾荒路上她一家子都死绝了,性子又老实不懂钻营,因此入府两年多了,一直做些跑腿看门洒扫的粗活。 冲喜之事发生前,程夫人虽然不待见这个庶女,但平日里也没有特意为难,毕竟程湘思的懦弱性子是她亲手养!成这样的,没有姨娘也没有程老爷的关注,养庶女就像养一只小猫小狗一般放在身边,给她吃喝让她活着就是了。 因此郑沅只是请安的时候趁程夫人心情好提了一嘴,琵琶便拨到她院中了。 毕竟只是要个没根基的粗使婢女,程夫人连眼皮子都懒得抬。 郑沅伸手把人拉过来,让她坐在塌下的小杌子上,掏出自己的手绢给她擦脸:“别哭了,我好端端在这儿能有什么委屈受?” 琵琶好一会才止了哭,站起来往窗外看了看,见刘妈妈那些人都还没影,便合上窗子凑到郑沅耳边说:“姑娘想必知道,大姑娘身边最得意的大丫鬟翠翘有个干娘,是大厨房的何妈妈,她们娘俩正躲在茶房说体己话,倒叫奴婢听个正着。何妈妈得意得很,对翠翘说叫她宽心,她不用跟着大姑娘陪嫁了,因为夫人预备叫姑娘替大姑娘去将军府冲喜!” “怎会如此!”郑沅拿帕子捂住嘴,听得惊得说不出来话似的,另一只手却默默掐了自己一把,不一会儿便双眼含泪作无声悲泣状,把琵琶的眼泪也勾了出来,主仆二人抱头痛哭。 琵琶哭得抽噎,却还是说:“姑娘别怕,就算要去,奴婢刀山火海也陪着你去。” 郑沅这回真被她的豪言壮语惊住了,呆了半晌,才把头搭在琵琶的肩膀上,闭上眼睛把她抱得紧了些:“嗯。” 正哭着,只听廊下一连声轻唤:“二姑娘,二姑娘在不在?太太那儿新得了几匹缎子,叫几个姑娘都过去挑呢!” 这声音一听便是程夫人身边的莺花。 “辛苦姐姐还特意跑一趟,我歇晌刚醒,还没梳洗,等会就去。”郑沅在屋内扬声回应,手上指挥着琵琶连忙绞帕子来洗脸。 重新上了妆遮了遮眼圈,换了身素净的莲花色暗纹绉绸褙子,郑沅便往正院去。 等了俩月,剧情终于要开始了。 程夫人是个风风火火的人,不大耐得住性子,一门心思只想尽快把替嫁的事儿办成,好让自个的大姑娘跳出火坑,这才忙不迭寻个借口把郑沅叫去。 等到的时候,程夫人屋里早热闹起来了,程家另外几房的姑娘都来了,围在堂屋中间一条紫檀雕花长案边,叽叽喳喳地挑衣料子。 原来的程湘思没有相好的姊妹,性子又独,因此郑沅扶着琵琶的手迈过门槛,也无人看她一眼。倒是郑沅自个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府上姑娘们来得齐,独独女主程湘慈不在这儿。 这么说,女主恐怕已经被雷厉风行的程夫人以养病的理由送回离京城三十里地的蔡州娘家了,这会子只怕走到半道上了。原书中也是这么写的,但后来程湘思突然自尽,程老爷没了法子,只好又把避风头的嫡女接了回来。 程老爷官身最高当到江西府同知,哪怕受张相倒台的影响如今贬为白身,程家家财也颇丰。程家枝繁叶茂,又没分家,隔房兄弟还有几个仍在朝做官,因此程老爷才不急,也不愿因为女儿得罪霍家,都因他还做着有朝一日复起的好梦。 郑沅一露面,程夫人便一脸慈爱地招手:“咱们二姑娘来了,快到娘这儿来。” 郑沅到了她跟前请安,程夫人都没让她蹲下去便把她扯了起来,搂着她好一顿打量,又说她衣裳旧了,说她近来瘦了,还问她饮食睡眠好不好,还含笑在她耳边说:“好料子娘留起来了,等人走了你再挑。” 郑沅一直怯怯低头,回答声如蚊呐,只一味说都好。都听娘的。 瞧郑沅这模样,程夫人笑意更深,等其他人料子挑完人散了,才拍拍郑沅的手,感叹:“咱们二姑娘性子妥帖得很,乖巧得像长在娘心坎上了。若是慈儿有你一半听话懂事,娘也不必愁了。” 郑沅一脸老实地摇头:“大姐姐诗书又好,人又生得美,满京城都知晓的。我半点也不敢与大姐姐相比。” “女子无才便是德,诗书再好也是虚的,针线上头她不如你。”程夫人从案上取来一方手帕,“你上回给娘绣的帕子便很好,这兰花活灵活现的,正巧,娘这儿有一件绣活要劳累你……” “娘吩咐就是了,说什么劳累不劳累的,女儿整日在家也是无事,为娘分忧是应该的。”郑沅乖顺道。 “好孩子,你大姐姐早起便咳嗽个不停,想来是秋燥的缘故,我让她回你舅舅家的温泉庄子上将养些日子。不巧的是前头她接到了杨侍郎家的帖子,答应了初三要去她家赏花的,不去倒显得咱家失了礼数,你便替你大姐姐去告个罪罢。”程夫人又命莺花去里屋取了个湘妃竹的团扇,“她这团扇做了一半,原是要带给杨家姑娘的,你这两日得空做了来,一并带去便妥当了。” 郑沅自然无不应的,之后又各怀心事的讲了会闲话,程夫人便让她回去了。 回去路上,琵琶捧着几匹布还高兴得很,走路都轻快:“太太今儿真大方,一下给了那么些好料子,姑娘你瞧这杭绸,摸起来真舒服,苍蝇飞上去都得打滑……而且………” 她鬼鬼祟祟凑上来:“太太根本没提将军府的事,待姑娘比往日亲和多了,何妈妈一个厨娘,话怕也不能当真呢。” 郑沅看傻子似的用那绣了一半扇面的团扇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快走罢。” 程夫人可不是什么也没提,只是当着面提了谁也不知道。毕竟只有看过剧情的郑沅才知道,那杨侍郎,昨个还来过程家呢。跟程老爷在前院南倒座房议事议了两个时辰才回府。 杨侍郎家与霍家是姻亲,正是受霍家所托前来为霍柏川说媒的。 而这团扇……郑沅转着伞柄,上面是半朵用红线绣的鸾枝花。 红鸾。 程夫人真是精巧心思。 原著里没这一遭,因为程湘思身边没有琵琶,当时的她是从刘妈妈口中得知要冲喜的,原本便胆小,一下就病了,隔天就吊死了。 没有人和她说姑娘别怕,刀山火海奴婢都陪着你。 她是一个人流着泪,连个诉说的人也没有,这么孤零零走的。 要说可怜,霍柏川都没她可怜。 郑沅默默为自己多加了个任务,这趟不仅仅是为了霍柏川,也为小透明程湘思好好活一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喂,有人吗(回音) 日更很乖的。 旋转跳跃托马斯回旋求花花收藏评论QVQ 第3章 将军的冲喜小娘子03 杨侍郎家办的花会,定在初三,离现在也只有两三日时间,郑沅要赶扇子上的绣花,得加紧些做了,何况她还想做件新衣服。 幸好她继承了程湘思一双巧手,她姨娘便是个绣娘,从小教导,加上她自个也喜欢琢磨绣艺,现在这技能刚好用得上。 琵琶在一边替她裁程夫人那拿回来的新料子,郑沅选了匹桃粉色的罗缎,绣样也很雅致,通体用捻得细细的银丝线暗绣百花,放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地透着光泽又不像织金的那样俗气。 郑沅打算只在衣袖、领口、裙摆添绣几只蝴蝶,就很完美了。 她要给杨侍郎夫人留下好印象,又不想太张扬,这不符合程湘思的性子。 第一次做任务,还是小心谨慎些,不要随意ooc吧。 想来程夫人也有这方面的顾虑,她生怕霍家瞧不上这个怯弱的庶女,转眼到了初三那日一早,莺花便专程过来替她梳妆打扮。 莺花很会梳头,什么时新的发髻她一见就知道怎么梳,她给郑沅梳了个小巧的乌蛮髻,是京城如今正流行的。 等郑沅来正院请安,程夫人见她赶制的新衣连连点头,还特意从自己的妆匣子里捡出一支金蝶珍珠流苏步摇,整好配郑沅的衣裳。 “这样很好,”程夫人拉着她来回看,颇有几分惊艳,还斜睨了郑沅一眼,“你平日就是太素了些,又不爱打扮,真是白白糟蹋了这幅相貌。” 临出门又特意叫莺花也跟车同去。 程夫人要派谁跟着,郑沅都是无所谓的。反正她们目标暂时一致,其实多个人还多个帮手,毕竟琵琶傻乎乎的,也从来没陪同主子有外出访客的经验。 门子早早便得了吩咐,套了辆簇新的桐油马车候在侧门,车里头铺的一套鸭绿花锦坐垫,也是新的。 这待遇真是一个天一个地,郑沅笑着招呼琵琶、莺花都跟着上来:“都别坐车沿上了,车里宽敞得很,都进来,外头风大。” 莺花有些意外地看了郑沅一眼,心想没想到二姑娘也有这样仔细的时候,表面却不显,不卑不亢地道了谢。 琵琶就显得兴奋多了,她都快两年没出门了。在车上不时便忍不住把帘子撩开一条缝偷摸看外面的街市,两眼发光。 若是原来的程湘思,让她出门只怕晚上都能兴奋得睡不着,郑沅能够看到她乏善可陈的记忆,今日换了她坐在这儿与琵琶相比也好不到哪儿去。 记忆里,程湘思几乎没有出门的机会,程夫人外出拜年也好,访客也好,参加各家举办的花会宴会也好,是从不会带上庶女的。 便是程家要宴客,她至多只能领些杂务,也难有露脸的时刻,而她也没那个争锋露芒的勇气。 但对于来自现代又专心做任务的郑沅来说,街市的热闹就没什么吸引力了。她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其实却再次打开了系统。 她把有关杨侍郎夫人严氏的有关描述又读了一遍,努力从文字中去分析她的性格与喜好。 霍柏川的母亲是严氏的亲姐姐,两家人是极亲密的。两人性格也很相似,都是个性子爽利又通透大气的女人。 在这样的人精面前,通常不要玩心眼,反而更加容易收获好感。 车轮碌碌,很快便到了。 杨侍郎家住城东杨柳胡同,门脸向街而开,门口已停满了各家女眷的香车绣撵,杨家四个姑娘与一群丫鬟仆妇在门口迎客。 见了她的车,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些的,生得柳眉凤眼,腰细身长的杨家姑娘,连忙迎将上来:“可是程家姑娘?” 莺花先跳下车来,扶着郑沅踩着脚凳稳稳当当下了车,听见杨家姑娘已来问候,忙福身行礼问安:“给杨大姑娘请安,这是咱们府上二姑娘。” 杨大姑娘好奇地歪头瞧着郑沅,执了她的手引进入内堂,好奇地笑道,“你们府上竟不知藏了多少美人呢,我往日竟没有见过二姑娘。” “我哪里算什么美人,我家大姐姐才是美人。”郑沅笑了笑,避开她言语中隐隐的探究。 “说到湘慈,今儿怎么不见她?” “她今儿一早起来便有些不爽利,咳了好一会,娘便不让她出门了。”郑沅答得是程夫人教的话,“她遗憾得不得了,还特意嘱咐我向几位杨家姐姐赔罪。” “可真是不巧,”杨大姑娘跺了跺脚,“我预备了好些话跟她谈呢,罢了,下回我去你们府上瞧她便是。” “很是,到时杨姐姐也莫忘了我。”郑沅谈笑自如,倒把一旁的莺花惊掉了下巴。 “放心吧,我定来叨扰。” 杨大姑娘亲自引她到西花厅坐下,此时花厅中已高朋满座。杨大姑娘一一为郑沅引荐:“这是陆尚书家夫人、两位陆家姑娘……” “这是我姑母霍夫人并霍家两个姑娘……”郑沅正见礼的身子微微一滞,很快反应过来,顺畅地问安行礼,在一边安坐了。只是心跳有些加快。 可怜她把杨侍郎夫人分析了一路,没想到她这个觊觎男配的丑媳妇直接见了婆婆。 郑沅偷偷看了霍夫人一眼。 霍夫人约摸四十岁光景,看着却像只有三十上下,模样与杨大姑娘竟有些相似,都是一样的凤眼,年过四十的人了,身材仍然细长高挑,穿一身殷紫色织金绣莲纹缎衣,显得既富贵又大方。 霍夫人听见她是程家人后,眼神便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只见眼前这程家二姑娘身量不高,娇娇小小,鹅蛋脸,一双杏眼乌黑饱圆,笑起来眉眼弯弯,颊边还有一粒浅浅的酒窝。 衬着一身粉衣,只觉着模样十分讨喜,让人想起春日开得满枝的桃花,真是一幅难得的好颜色。 霍夫人不由腹诽:那程光州自个其貌不扬,生得女儿倒是个个好样貌…… 霍夫人的视线并没有遮掩,郑沅自然能明显感觉到霍夫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像把梳子,把她从头到尾都梳了一遍。 郑沅只是装作不知,镇静地同其他姑娘说话谈笑,此间不免又提到程湘慈没来,于是郑沅趁机让莺花把扇子拿来:“大姐姐没能来,已经内疚得不得了,让我带了把新做的扇子来给杨大姐姐赔礼,还望不要嫌弃才是。” 这程家大姑娘没来,倒让二姑娘过来……霍夫人垂下眼,还在心底微微琢磨这事,便听到郑沅这话。 霍夫人闻言神色微动,看着丫鬟奉上了一个楠木匣子,杨家大姑娘也不矫情,与郑沅说了一声便当众打开,拿出一把湘妃竹团扇:“呀,好精致的扇面,这绣的是什么花?” “鸾枝花。” 霍夫人端茶的手微微收紧,倒是有些明白了。这趟怕是程家专门叫程二姑娘来跟前给她相看的,又说今儿是大姑娘失约二姑娘代为来赔礼的。 再看那鸾枝花,还有什么不明白? 程家这是舍不得嫡女,要拿个庶女来搪塞霍家。霍夫人心底不由涌出些怒气,可想到还在鬼门关挣扎的幼子那股怒气又蓦然散了。 说到底此番也是他们家仗势欺人,这门婚事到时候传出去,必然落不得什么好名声。 可是她也没别的法子了,她真是没半点法子了。不论是宫里的太医,或是京城内外有名的郎中都看遍了,都说怕是不好了…… 她求神拜佛,王母玉帝观世音、狐仙柳仙土地公,不管是道观庵堂佛寺或是乡野神婆,数得上的漫天神佛她通通都求了一遍。 冲喜的念头在家里预备后事的时候开始在她心里冒了头,便再也压不下去。 这事没时间细细谋划,因此除了本就有婚约的程家,她也没有别的依仗了。 程光州不是个硬骨头,霍夫人从一开始便将程家算得死死的,但也没想到他们还能想出这李代桃僵的法子来。 不过,这二姑娘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么不堪……思及此,霍夫人笑着对杨大姑娘招了招手:“什么稀罕东西,我也瞧瞧。” “姑母,您瞧这花绣得可好?” “嗯,果然不错,针法真细,花儿都绣活了。”霍夫人抬头看向郑沅,“这是你的手艺么?” “是,拙作献丑了。”郑沅起身向霍夫人行了礼,落落大方地回答。 “快坐下,不必那般多礼。”霍夫人笑眯眯,顺势和郑沅聊了起来,“二姑娘今年几岁了?在家里读书吗?” 郑沅与霍夫人谈谈讲讲,并不怯场,她问什么,她便客客气气地回答,既不粉饰不也不过分妄自菲薄。 就像是面对自家长辈一般。 直到开了席,霍夫人还留郑沅坐在身边,把杨大姑娘醋得不行,抱着霍夫人胳膊一阵摇,“我看姑母自见了程家二姑娘后眼里再没有我了,我不依不依!” “哎呦,哎呦,你这个猴儿,快饶了姑母的膀子吧,身子都快被你摇散咯。” 郑沅只是笑看不语。 后头又是结伴赏花逛园子,又是看戏,直到傍晚才散。 秋日的夕阳没什么热度,倒是日头一落便起风,秋风瑟瑟,郑沅披上了风帽。 杨府门外,自家的车夫早等着了,却见旁边还有辆套着双马的大马车,绷的是黑色的顶棚,整辆车通身竟没半点装点,看着十分简朴,车门上挂的灯笼却写着一个“霍”字。 郑沅知道是霍夫人,便放缓了步子,果然见那车帘子挽了起来,霍夫人探出头来,请郑沅到车前叙话。 霍夫人在这里等她,想必说的话不大方便。郑沅回头看了看莺花与琵琶:“你们不必跟着,在车上等我便是。” 莺花神色复杂地应了是,拉着琵琶绕到在自个车架后面等着。 “我与二姑娘有缘,今日见面却没备礼,这只镯子是我常带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唯有水头还不错,二姑娘别嫌弃。” 霍夫人竟直接把手腕上翠绿的镯子褪下来,把郑沅结结实实地唬了一跳,脸红成一片只能连连推拒,却被霍夫人不由分说地牢牢攥着手腕强套了上去。 不知是风的缘故还是其他,霍夫人眼眶有点发红,她把郑沅吹落的发丝温温柔柔地挽到了耳后,轻声道:“二姑娘,你今日来杨家,我很感激你。这里头的事儿,想必你是知情的。你家父母不在,我私自与你说这些实在是失礼,可我还是想叫你安心,霍家没什么长辈,也没那么多规矩,我相信我儿不会有事,就算有万一……就算……霍家也会为你打算,你放心,这镯子戴上不是一辈子的事儿……” “夫人,我明白。”郑沅很小声地说,“我都知道的。” 霍夫人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手指都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她抬头看向郑沅,四目相对时,郑沅眨了眨眼,两人竟都一起微笑起来。 这孩子极对她脾胃,霍夫人心里只觉得暖洋洋的:“天不早了,快回去罢。” 郑沅让在一旁目送霍夫人离开,帘子晃晃悠悠落下,车夫扬鞭打马,霍家车马一会儿便消失在长街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郑沅:人家攻略男配,我攻略婆婆。 系统: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第4章 将军的冲喜小娘子04 霍家宅子其实离杨家不大远,却大得多,向着街面便占了七间门脸,当中三间正门是不开的。霍夫人的车从东侧门进入,绕过一座水磨砖砌成的影壁,又从旁边一条甬道驶到了二门外头的空地上,这才下了车,换了软轿。 一路上灯火通明,每一重门都有管事统领,处处也都有仆妇伺候照应,尤其到了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前院伺候的小厮便不许进去了,另有后院的仆妇传话、伺候。 霍夫人的大儿媳妇霍大奶奶也擎着风灯等在月亮门处,见轿子稳当落下来,忙上前扶着霍夫人下轿,又把搭在胳膊肘上的外衣披上霍夫人肩头,“娘可回来了,今儿怎么闹这么晚?” “五哥儿怎么样了?”霍夫人不答反问。 “今儿统共醒了约有一个时辰,吃了半碗粥,也没怎么咳血,我瞧着是好些了。”霍大奶奶只捡好的说给婆母听,“娘,我给您熬了芥菜粥,配两碟二弟妹腌的笋丝和酱菜,您看摆饭吗?” “我去瞧瞧五哥儿,再摆饭吧。”霍夫人自从幺儿被从战场上抬下来后便茹素了,只为儿子积福积寿。 “哎。”霍大奶奶应了声,仍陪着婆母一起往霍柏川居养的院子去。还没进院门便闻到浓浓的清苦药味,院子里的厢房已被改成了药房,霍家请了两个有名的坐馆大夫专门住下来,日夜看护着。 院子铺满了簸箕,晒着明日要外敷的草药。两个药童在院里忙碌,一个守在药炉子旁边盯着滚沸的药汁,一个则在捣药,正预备给他的双腿换药。 原本俊秀挺拔的少年将军如今已瘦成了一把骨头,躺在床上脸色发青发白,脸颊深深凹陷,呼吸微弱。 霍夫人坐在床边,向往常一样握着霍柏川的手,今日的月光很明朗,流水般洒进窗来,身后是一下一下的捣药声。 “五哥儿,我给你找了个很好的媳妇儿,真的特别好,你见了就知道娘没骗你,”霍夫人温柔地摩挲着霍柏川瘦骨嶙峋的手背,“所以你要快快好起来,知道吗?” 另一头,程夫人在家中早等急了,一日下来做什么都没心思,时不时便打发人到门口看郑沅回来没。 等郑沅回来,刚进二门便被伸头探脑的婆子拉住了:“哎呦,二姑娘可算回来了,太太等了你一日。” “娘等我?等我做什么?”郑沅一幅懵懂无知的模样。 “主子们的事儿,奴婢哪里知晓,”婆子只领着她往正院去。 过了垂花门,从游廊上下来,就见程夫人竟然急得到门口来接。 “好孩子,你头回到别家玩,娘担心你得很,怎么样?杨家好不好玩?几个姑娘和不和气?杨家夫人见过了吗?”程夫人挽了她的手便拾阶而上,“今儿便在娘这儿用饭,好好跟娘说说。” 郑沅乖乖巧巧地应是,又把在杨家的情况都说了一遍:“几个姑娘都极好,只没见着杨家夫人,杨大姑娘说她嫂子有孕,害喜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她娘一早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带着家里的厨子去哥哥家帮衬了。因此没有见着。” 程夫人听闻简直脑子嗡嗡响,几欲昏倒。 安排了那许多,没想到媚眼抛给了瞎子看,这可怎么办? “不过今日席上主持的是霍夫人,她也格外和气,说女儿投她的缘,还给了女儿一只镯子做见面礼。”郑沅伸出胳膊来。 程夫人顿时眼不花头不晕了,盯着那只晃荡在纤细腕子上的翡翠镯子,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好孩子,你可知这霍家夫人是谁?她与咱家素有渊源……”程夫人把霍家老太爷与程家老太爷当年一同发迹的故事讲给郑沅听,“因此两家当年很有结亲的念头,只不过后来霍家显贵,咱家高攀不起,便不提了,没想到这次霍家夫人瞧着竟很是喜欢你,你的年纪也大了……” 言语中的不尽之意不必多说,郑沅红着脸低下头去,程夫人满意至极,拍拍她的手:“娘自会为你筹谋。” 郑沅红了眼圈,又不敢反抗,低头不语。 程夫人看她的神色,便知冲喜的事漏了口风,近来她也听闻府里流言蜚语甚多,想来也传进了她这个庶女的耳朵里。 “湘思啊,你姨娘走得早,从小在娘跟前长大,娘也是将你当做亲生女儿教养的。本来这些话,娘不该和你说,但娘不愿你误会了娘的好意。”程夫人微微皱眉,露出愁容,“你爹如今没了官身,你没投生在娘肚子里,谈婚论嫁上本就矮了一头,京城可不比江西府,京里的人家眼光高得很,娘打听来打听去,都是些酒囊饭袋,遛鸟架鹰的纨绔,娘怎舍得你嫁那等人家去吃苦受罪?” 这是威慑程湘思若是不听话,便让她嫁到那些人家去呢。 “娘的苦心,女儿明白。”郑沅说着明白,却落下泪来。 程夫人忍下心头不耐,继续安抚道:“你明白就好,这霍家五哥儿虽然现在身子骨差些,娘都打听过了,那不是什么要命的病,养养就好了,冲什么喜?霍家可是勋贵之家,往后他身子调理好了,你就是将军夫人,那可是享不尽的福分。至于下头那些乱嚼舌根的人,娘自会处置。当年程霍两家定下婚约时,你和慈儿都还没出世,哪有什么替不替的事?你可别自个想岔了!” 最后一句话既是把程湘慈摘出去,也是对郑沅的警告了。 郑沅抖了一下,说:“是,女儿错了。” 恩威并施下来,程夫人更加满意庶女这逆来顺受的性子了。 最后,她便扬声让莺花开了库房,让郑沅去挑些喜欢的玩意儿,算是施恩。 郑沅装了那许久的鹌鹑,正好也缺些东西,便不客气,转了一圈,凭着自己的用处,捡了两匣子杂宝,墨蓝色素锦两匹,狐狸毛一块,珐琅绘春鸟牡丹圆罐子一对。 程夫人见她拿的东西没头没脑的,心想果真还是个孩子,没个成算。自己又添了一套点翠头面给她,便放她回去了。 回西跨院的路上,琵琶一言不发。 “怎么了?拉着个脸。”郑沅捏了捏琵琶圆圆的脸蛋,软绵绵的。 “奴婢气的说不出话来!”琵琶像要把地砖踩裂似的,“奴婢算听出来了,太太打定主意要把姑娘嫁到将军府了……” “将军府不好么?”郑沅笑睨了她一眼,“听说将军府比今儿去的杨府还阔呢。” “将军府好是好,可再好也……”琵琶突然回过神来,傻眼了:“姑娘?你刚刚还哭呢,怎么现在……”高兴得很? “琵琶,你觉得我在这个家里过得如意吗?你觉得是霍夫人和气,还是太太和气?是做个富贵荣华的寡妇好,还是被酗酒好赌的男人殴打好?” 郑沅不能说她有外挂能知道霍柏川轻易死不了,只好拐着弯开解这个一心为她着想的小丫鬟。其实她说的也没错的,如果原来的程湘思也能够这样想就好了。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琵琶问懵了,她忽然觉得照姑娘这么一说,冲喜还成了件大好事了?当个腰缠万贯的寡妇好像也挺快乐? 不对不对,她好像被姑娘带沟里去了。 但琵琶那不大灵光的脑袋也想明白了一件事:她家姑娘可不像表面那样好欺负,也比自己聪明多了,她呀,算是瞎操心了! 放开了心结后,琵琶才像解了笼头的马儿一般,一回到郑沅的卧房,便一边收拾程夫人送的东西一边兴奋地与郑沅说她在杨家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见了什么,杨家的丫鬟真是阔,个个都戴金钗子…… 郑沅撸着猫听她耍宝,也觉得十分惬意。 琵琶开了红木雕花柜子,把那两匹墨蓝锦缎叠放齐整,一丝褶皱都再三抚平,小心翼翼收进去:“这料子好是好,就是花色太老气了些,做衣裳不好看呢,姑娘怎么光挑了这个,我看太太那儿好多绯色、碧色的花锦,还有蜀锦,好看得不得了,姑娘做了衣裳穿上一定好看。” “你别收在下面,我过两天就要用了。”两个粗使丫鬟端了水进来,郑沅便把猫放出去玩,散了头发坐在床边泡脚,“那些太花哨了些,这是我用来做盖毯的。” “盖毯?”琵琶不懂那是什么,但还是听话地把东西放在最上层,便于取用。 郑沅泡了脚,便放了床帐子睡觉。 当然要做盖毯啦,因为霍柏川很快就会醒过来,原著里霍家在与程家过完小定后便会寻到一个打云南来的游方郎中,用的金疮药尤其厉害,把霍柏川身上一直好不了的刀伤治得差不多了,这也就保下命了。 而这更让霍夫人坚定了冲喜的念头——瞧瞧!刚过了小定,门都还没过,这运道立马就好起来了,往后娶进门,岂不是更好? 但其实……霍柏川之前估计是在过感染关,只是没有好药,全压不住。 不过,霍柏川保了命,但还是没法站起来,从此只能坐在轮椅上了此残生。 郑沅要做的盖毯便是准备带给霍柏川的,秋日的天气忽冷忽热的,雨又多,一直坐在轮椅上没有活动容易冷,腿上盖个毯子会暖和的多。 原著里霍柏川醒过来后便听闻他娘给他定了亲为他冲喜,很是反对,可他怎么抗争也抗争不了一个钻牛角尖的母亲,于是只能提出要见那个冲喜的姑娘,想确认人家不是被逼的。 由此可见,霍家果然如霍夫人所言,他们将门世家是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的。 但原来的剧情里,程湘慈没有去,她怎么会愿意去见那个毁了她一辈子的男人呢?她不愿恨父母,只能把满腔恨意都倾洒在霍柏川身上。 但这回,郑沅指定要去的。 这辈子头回约会,总要备些礼物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见面了! 第5章 将军的冲喜小娘子05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古代女子的婚事,倒像是与本人无关。自那日去了趟杨家,郑沅便没出过什么门,每日不过去正院点卯问安,程夫人表面上待她愈发和气,有什么好的都想着给她一份。 但郑沅却知道原书这时候正在过六礼了,霍家着急,定然不会把婚期定得太迟。满府都知晓了她定了霍家,可她这里却仍然平静无波,若不是有系统外挂,又见着园子里平白多了三只雁,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婚事进行到哪一步。 郑沅掰指头数了数。 纳采用雁、问名执雁、纳吉以雁为礼。看来霍家已来送定了。 六礼已过半,快要能见到霍柏川了。 琵琶把湘帘卷起,微风透窗而来,外头天云碧朗,是个十分晴好的天。郑沅坐在窗下正为这条盖毯收尾。 墨蓝色的锦缎为面,狐皮毛为里,看着轻巧又暖和。郑沅咬断了线,角落里她用金线绣了一只小小的牛头,她记得书中写霍柏川属牛,又是农历四月生的,换成新历,大概也是金牛座吧? 勇敢牛牛,不怕困难。 “二姑娘,厨房送来了一筐梨子。”门外专候在门上传话的小丫鬟来报,“庄子上的梨树熟了,庄头早上才摘的,新鲜的很,太太吩咐各院子都分些尝尝鲜。” 郑沅看着那一大筐梨,吃是吃不完的,她又小气不想分给讨厌的刘妈妈之流,沤烂又可惜了。 郑沅凝思了一会儿,便又有了注意。 郑沅把自个小金库的钥匙递给琵琶:“你去开我的钱箱子,拿几吊京钱上二门子找个小厮跑腿,上药铺买上些川贝、胖大海、罗汉果来。” “买这些做什么?”琵琶疑惑地看着郑沅,“姑娘嗓子不舒服?这些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太太院里准有,不用专门出门买。” “我不想大张旗鼓的,”郑沅道,“你找个老实嘴巴紧的去办就是了。” 琵琶也就不言语,拿上钱去了。 郑沅就喜欢她这点。 没过半个时辰就买来了,在这之前,郑沅已经和琵琶在茶房里用半筐梨熬了锅梨汁了,整好在冒小泡,加上川贝、胖大海、罗汉果,再加些茉莉花,煮上半时辰,用纱布滤去残渣,加上一斤冰糖,用小火边熬边搅和。 这体力活自然由琵琶代劳。 直搅得冒出细腻的小泡,便可趁热放在模具中冷却。模具是郑沅跟厨房要的做一口酥的模具,小巧玲珑,用来做糖也正好。 冷却后脱模撒上表面一点糯米粉,便不会粘结在一块了。 郑沅塞了一颗到琵琶嘴里:“如何?” “甜,又不大甜,”琵琶咂咂嘴巴,“有梨的香,又有茉莉的香,还有一点点苦,约摸是罗汉果的甘苦味,但不碍事。” 郑沅笑了:“这叫秋梨糖,给你一罐子,可别一下全吃完了,其他的我要留着送人的,再要就没有了。” “谢姑娘!姑娘待奴婢真好。”琵琶高兴起来又吃了一颗。 到了晚饭吃过,程夫人遣了人来请她过去,见了她,递给她一张帖子:“霍家来的帖子,霍家二爷的长女及笄,请咱家去观礼,又请你帮着加笄,娘这儿有只新打的金簪子,那日带去用罢。” 郑沅应是,又打开帖子细读。 嗯,时间和原著对的上。 程夫人又细细嘱咐了到霍家去的规矩,还拿出两件新衣:“这是你大姐姐前些日子新做的,没上过身,你拿去改改,总比新作衣裳快,去霍家时穿正好。” 程湘慈的衣裳自然料子又好,做工又精,郑沅很乐意白占便宜,回去收了收腰,裁短几分,就能穿了。 转眼到了去霍家的日子。 没想到一大早霍家竟派车来接,因外头陪的是霍家的管事妈妈,一路上郑沅都没撩开帘子看,规规矩矩坐到下车。 要办及笄礼的是霍家的四姑娘,霍四娘的及笄礼办得很体面,女眷在后园子里摆了七八桌,还请了春熙班来唱戏。 程夫人由霍大奶奶接待,去了夫人们坐的那一席,郑沅则跟着霍家不知几房的姑娘,到了霍四娘闺房,趁她在梳妆打扮时,为她说几句吉祥话,插簪子加笄。 霍夫人也在,她亲自给霍四娘梳了发髻,然后趁着众人不注意,对躲在人堆里的郑沅眨了眨眼。 郑沅也对她笑了笑。 待及笄礼的仪式结束,便有丫鬟来请大伙入席观戏,走到半截,霍夫人招招手让郑沅单独留下来:“程二姑娘稍等一等,哎呀,人老了,站一会便累了,陪我坐会罢。” “我扶您。” 两人坐在游廊的美人靠上,游廊下面正临着一方池水,太湖石堆了座小小的乱石假山,往下俯看,两尾金银鳞正从石罅中游出。游廊另一边是一丛茂密绿竹,遮挡着大多数人的视线,前头连着个月亮门,远处花繁叶茂,似乎是个养花的暖房。 霍夫人注意到她的视线,似乎下定了决心似的,含笑说道:“二姑娘,自从与你在杨家一遇,这几日来,我没有一日不开怀,前几日有人荐了个打南边来的游方郎中,医术竟比京城的大夫还高明,我们五哥儿一日比一日好起来,这几日已经能坐起身来……” 郑沅面上渐渐发红。 “那天你说你都明白,因此才有今日的不情之请,五哥儿他总想见你一面,不知……你愿不愿意?” 郑沅低下头,双手不安地绞着帕子:“我娘……” “程夫人自然是晓得的,”霍夫人了然,忙解释道,“咱们两家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太过避讳,就是圣人家里选驸马,公主也要隔着屏风望一望呢。” 郑沅也就不扭捏了,松了肩膀,轻声说:“既有娘的首肯,湘思都听夫人安排。” 霍夫人喜形于色,拿手遥遥一指:“五哥儿身子还没好全,吹不得风,他在前头暖房里候着,劳烦二姑娘多将就几步路了。我这老货就不去添乱了,就在这喂喂鱼。” 郑沅便红着脸,带着琵琶沿着游廊一路走过去。 琵琶拎着藤条提箱,是郑沅让她贴身带上的秋梨糖和盖毯。这会子琵琶也反映过来了,拽了拽郑沅的袖口,悄声问:“姑娘,你前些日子准备这些,是早就知道要与小霍将军见面么?” “嗯,是娘告诉我的。”郑沅随口扯谎。但琵琶相信了,她又很快高兴起来,“原来小霍将军病好的差不多了,真是太好了。” 郑沅斜她一眼,故意逗她:“嗯……他病好了,你那么高兴做什么?” “奴婢是为姑娘高兴!可没有别的想头,”琵琶急得跺脚,“那天从杨家回来,太太又说那样的话,府里一夜就传遍了,说姑娘要嫁去霍家冲喜,什么望门寡这等难听的话都有,奴婢心里不知多愁,可我知道姑娘有自己的主意,便不想说出来让姑娘跟着烦心,但小霍将军若是好了,定能气得那些嚼舌根的人一个倒仰!” 还没等郑沅感动,又听她说:“听闻小霍将军当年打马过御街,惊动半条街的姑娘,被扔了一头的花,姑娘,等会奴婢能偷偷望一眼么?” “不行。” “……半眼?” “半眼也不行!” 主仆二人闹了一顿,已走到暖房门口,里头远远能瞥见个削瘦的身影,虽然坐在椅子上,但背脊笔直如松竹,方才还大言不惭要偷看的琵琶已经忙不迭停步避开,小声说:“姑娘,奴婢在外头等你罢。” 暖房里开满了山茶、秋海棠,又养了些画眉、黄鹂挂在檐下,鸟声聒碎,花影横波,郑沅迈步进去,那人似有所感,也回过了头。 和风微漾,嫣红姹紫。 郑沅悠悠坠入一双清眸。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晚上九点还有一更 第6章 将军的冲喜小娘子06 原书描写的霍柏川的相貌,郑沅是知道的,可文字赋予的想象到底与面见不同。 眼前的霍柏川病容苍白削瘦,却依然难掩他的明朗恣意,单看那眼眸尤其锋锐,只觉有种见惯生死的冷意,可视线落到眼角眉梢那一点痣,又将他整个人的面容都晕染出几分似曾相识的温柔。 像浸入寒泉的玉,像夜里的一点星。 总之,被扔一头花真是不奇怪的。 而且。 ……怎么有一丁点像傻大个? 在郑沅呆愣之际,霍柏川也觉得,眼前的人,与母亲描述的不大一样。 霍柏川那么多时日以来,昏睡比清醒的时候多,却也知晓自己的双腿一直毫无知觉。断了的骨早已续上,可依然不知冷热疼痛,像长了两节木头在身上。 大夫说恐是伤了腿上的筋脉。 他在军中多年,见过伤兵无数,自然也清楚筋脉断了,是再逆转不来的。 他从此成了一个连自理都成问题的废人。霍柏川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从心底升起的冷意浸透四肢百骸,哪怕赤身站在冰雪里,也没有他此刻感到那般令人战栗。 就是这时,娘忽然说给他定了亲。 霍柏川一口回绝:“我这样子只会害人,何必拖累人家?” “你怎知是拖累?你怎知人家不甘愿?”霍夫人白他一眼,道,“那姑娘是庶出的,亲姨娘去的早,爹又不疼她,在嫡母手里过日子,你以为是过的是什么好日子?” 霍柏川还欲争辩。 霍夫人却说:“那真是一个好姑娘,又乖巧又白净,像个年画童子,最主要是好运道,旺夫!总之,你听娘的准没错。” “好运道和旺夫又是什么说法?”霍柏川十分无奈。 “娘自从定下她,你便得了好大夫,一日好比一日,难不成还不够旺?” 根据亲娘匮乏的描述,在霍柏川的想象里,郑沅是个吉祥如意的年画娃娃。 可真人站在眼前,霍柏川才发觉自个错的离谱。眼前人骨量娇小,梳了乌蛮髻,穿绯色缎衣,五官并不十分明艳,倒像是春风和了桃花汁,均均地揉搓出的清丽秀致。 两人目光撞在一起,都呆了一瞬,郑沅早一步回过神来,抿嘴笑了笑。 霍柏川慢慢红了耳廓,有些慌乱地错开视线,转头去看旁边的花。 “五爷好。”郑沅福身打了招呼。 “二姑娘好。我腿脚不便,怠慢了。”霍柏川侧身避开她的礼,眼神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落在桌案上了,“请随意坐。” 本以为那么胆大约见未婚妻的人是个强势的性子,没想到……脸皮薄得很。 暖房里置着一套黄花梨雕花的桌椅,上头铺着厚厚的绿锦垫子,霍柏川便坐在靠里的一面。 郑沅拣了个在他对面的梅花方杌坐了。 一是离得远,显得矜持,二是方便她正大光明地看他。 霍柏川从没这样与女子相处,他跟着父亲在边关大营长大,毕竟军营里连耗子都是公的。 原本有很多想问她的话,在心底转了几圈却又说不出来了。 他只能蹩脚地借着煮茶分茶,打开话匣子:“这是今年新收的茶叶,不是什么名茶,只是我家庄子上的山茶,尚有几分野趣,二姑娘请用。” “多谢,闻着很是清香。”郑沅双手接过茶盏,她也并不是聒噪多话的性子,这么下来,气氛又有些冷场拘谨。 霍柏川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发现郑沅竟也在看自己,两人视线一触即分,这回霍柏川连苍白的脸上都浮上了一些红。 忍不住,郑沅噗嗤一声笑出声,忙用帕子掩住嘴。 霍柏川神色微微有些发窘:“二姑娘……” “抱歉……失礼了,只是觉得我们两个这般大眼瞪小眼,岂不是要瞪到天黑?” “是我的不是,在床上躺了几个月,话也不会说了。”霍柏川低下头,对她随口说的“我们”心底萌生出不知所谓的愉快,方才那有些尴尬的气氛也随之消弭了。 “我也极少出门的,小时在江西,还常有出门游玩的机会,”郑沅双手捧着茶杯,自自然然地谈起江西府的风俗人情,“江西山多雨多,有时月余都见不着太阳,湖泊也多,大大小小星罗棋布,幼时姨娘常带我看赛龙舟,场面极壮观,回了京城便没见过了。” 那是程湘思难得快乐的回忆,坐在姨娘的怀里,无忧无虑地看碧波万顷,长舟飞度。 “京城也有端午赛龙舟的,连着赛三日,还有水军演武,你们家……”霍柏川想起了什么,没再往下说。 “嗯,我家年年都有预定位置,只是节庆时总特别紧俏,能订一两个都算不错了,姊妹那么多,总有轮不上的。”郑沅轻松地说,“况且我也大了,也没以前那般喜欢了。” 其实是疼爱她的姨娘没了,便再也没有人会记得带她去看了。 霍柏川自然也猜得到,他突然明白之前母亲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你怎知她不甘愿?你当在嫡母手底下过的是什么好日子么?” 是啊,若是深受宠爱,怎么会被嫡母偷梁换柱换来嫁给他这个病秧子? 霍柏川对于替嫁的事情心知肚明,毕竟他从小也知道自己定下婚约的是程家嫡长女,如今换了人,即便娘刻意隐而不说,他也猜得到是为什么。 所以他才想看看,这位二姑娘为什么愿意嫁给他。若是被逼无奈,他便是以死相逼也不会要旁人为他无辜地赔上一生。 他后半辈子已然没了指望,何必再拖累一个人跟着下地狱?这不是男人该做的事。 但如今相见,他却发现一切和他设想的全不一样。 眼前的人看向他心无芥蒂,眼神清澈透亮,没有一丝勉强,只有一点点好奇与羞涩。 而说起往事,神色里没露出半分委屈,却让霍柏川心底为她生出更多委屈来。 “往后二姑娘若一时想看了,尽管与我说,我一定带你去看。”霍柏川说这话时格外认真,可却不敢看她,端杯子喝茶都笨手笨脚地几乎翻了茶杯。 郑沅捂住嘴,弯起眼睛直笑。 明眸善睐,眼波潋滟。 好不容易吃上一口茶的霍柏川差点呛到了。他静了静心,也谈起了自己:“我自幼也不在京城长大,跟着父亲兄长戍边,每逢三年便要换防,凉州、大宁、叶城都呆过,我…没什么有趣的事,成日里不是练兵便是巡边,姑娘家恐怕不爱听这些……” 虽然这么说,但讲起边关的霍柏川光彩奕奕,眼眸都被点亮了一般。 “我很有些想听,”郑沅手撑着下巴,思索着,“不知边关是何模样?我只学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真是如此么?” 霍柏川便为她讲塞上风光,沙堆似雪望不见边际,羌笛幽怨声声诉着乡情,说起草原猎狼的惊险、轻骑横渡沙洲的畅快、烽火台上看雪的孤独。 郑沅听得专心致志,她仿佛看到了原书里从来没有展现过的霍柏川。 书中出场的霍柏川因长期残疾,阴郁沉默、脾气古怪暴躁,让本来也娇生惯养的程湘慈难以忍受。 但他现在像个只裂了条缝的玉合子,还没毁坏彻底,郑沅尚能胶一胶补一补。 说到最后,两人都忘了时间,直到听见霍夫人在外头干咳不已,才惊觉时辰不早了。 “我该回去了。”郑沅起身,招手把琵琶唤过来,打开藤箱,“我先前听闻五爷常有些咳嗽,知道今日要来,便做了些秋梨糖,若有嗓子不舒服时,吃上几颗也有益处……还有条毯子,也做得仓促,五爷别嫌弃……” 霍柏川闻言怔住了。 珐琅绘春鸟牡丹的罐子里盛着一颗颗花形的糖,盖子揭开便能闻见清甜的梨香。 墨蓝色缎面的毯子叠得整整齐齐,针脚细密显然下足了功夫。 霍柏川怎么也没想到郑沅竟还为他精心备了礼物。他原本都以为,程家姑娘未必愿意来见他。 他想过对方会拒绝与他相见,还想过对方会专程来骂他一顿,却没能设想到,程二姑娘来了,他们还那样合契地谈了好半天的话。 郑沅见霍柏川望着案上的东西出神,便想悄悄走了,才转身,就听身后霍柏川说:“我的腿好不了了。” 郑沅回头。 “现在还能后悔,”霍柏川定定看着她,有些艰涩地把话说下去,“只要二姑娘开口,我们的亲事即可便能作废,我……” “其实,听说许的是你。” 郑沅打断了他的话,弯了弯眼睛。 “我很高兴。” 所有难以言说的猜测自卑全被这一句击碎,霍柏川顿时心如擂鼓,似有大江大河倒灌进来,把整颗心都胀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去,昨天时间设置错了,今天补双更。 第7章 将军的冲喜小娘子07 将送程家的马车驶出二门,霍夫人便按耐不住,一步并作两步往小儿子院子里去,一进门便拉着他问:“如何?程二姑娘好不好?” “娘,别问这个。”霍柏川不自在地撇开头。这怎么好宣之于口?在背后贸然议论姑娘家,亏娘问得出口。 “呦,现在知礼了,也不知是谁提的要私下会面,”霍夫人极不文雅地翻了个白眼,“你不说我也知道,拉着人讲了半日的话,我看你满意得不得了。” 霍柏川逃避地侧过上半身,拿被子蒙住自己,“娘,我累了,您快回去罢。” “成,我走。”霍夫人看着儿子恢复了少年人该有的人气儿,心里开怀得不得了,“我让你大哥大嫂明儿就去程家,赶紧把后头的礼过完,婚期就订在下月最好,天还不太冷,秋高气爽,可以在园子里摆席面,多摆几桌……” 霍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起身,看向床上那鼓起的被窝卷,“五哥儿,你可得抓紧养好身子,可不许再怠懒吃药了,否则,你让人家新娘子一个人拜堂不成?” 本没指望他能有回应,可没一会儿,闷闷地传来一声:“知道了。” 听到那句回答,霍夫人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父母总免不了为孩子虑之深远,五哥儿这病灶多半在心,光治好了身子骨也没用,得用个念想牵着儿子的魂,否则他还未及弱冠,自怨自毁,下半辈子可怎么过? “多大的人了,还害臊呢。”霍夫人脚步轻快地往外去了,还一路念叨:“得找个厉害的和尚算算日子,还得发帖子,请厨子,程家那头也得商量,可有的忙了!” 霍柏川早就猜到了母亲所谓“冲喜”的用心良苦,也是他忍不住自私地放任这门并不公平的婚事的原因。 无数次看着日渐萎缩的双腿都想发疯,但仍然有个声音在心底不停地问。 谁来救救他,告诉他,他这么苟且偷生,死乞白赖地活着,还有没有意义? 他想和那些永远留在了边城的袍泽一般,马革裹尸,魂守国门,都比今日要好百倍万倍。 这些问题,他浑浑噩噩地想了许久,都得不到答案,但在今日见到程二姑娘后,他好像寻到了答案。 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转头和小厮说:“阿庆,把那两罐子糖拿来,我亲自收着。” 放一颗在嘴里,其余的都藏进了床头的暗匣里,霍柏川闭上眼睛。 清淡的甜味盈满齿间,让他想起程二姑娘的笑。 这辈子还有他可以追寻的事吗? 或许他唯一可以妄想一二的,便是守护她的笑容吧。 另一头,坐在霍家马车里的郑沅与程夫人并不敢随意交谈,虽然郑沅瞧着程夫人很有些猫爪挠心的意思。 回到程家,郑沅自然又被程夫人提溜到正院,屏退了里外仆妇,单独审问。 “今儿是不是见了霍家五哥儿?”程夫人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郑沅的神情,她还是一副怯怯懦懦的样子,含胸低头,上不得台面,竟看不出与平时有何不同。 之前莺花说二姑娘在霍家大不相同,谈笑自如,她一直不大相信,现在仍旧不信。 就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样? “是……”郑沅低头,有些惶恐,“是霍夫人说娘准予的,女儿实在推脱不了,只好随霍夫人隔着屏风说了几句话。” 程夫人听完,简直要气得浑身抖颤,她是今日在霍家席上,听霍大奶奶吹嘘才知道,这霍柏川命硬得很,阎王爷都不收,如今已没了性命之忧,一日好过一日,年轻人恢复得快,恐怕活到八十都没问题。 后来霍夫人才过来知会她两个小辈要见面的事儿,庶女都没在身边,人家都已先斩后奏,她难不成还在霍家闹起来? 她在席上就心里难过,霍家什么门第,程家什么门第,好端端的婚事,却被她拱手让了人。 程夫人神色复杂,说不懊悔是假的,只是如今已过了小定,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隔着屏风?你听他说话中气可足?我听说霍家五哥儿的病已无大碍了。” 她的声音尽量显得平和,看似若无其事,但郑沅当然能猜到程夫人那不大的心眼里在想什么。 原书中她一开始也是极力反对,抵抗不过霍家的权势还气病了一场,可后来听说霍柏川无性命之忧后,她的病又立马好了,还安慰程湘慈说这门亲事不算坏。 “女儿觉着他恐怕还得将养些日子,不过几句话功夫,倒听着他咳嗽不停,那一双腿也动弹不了,坐在滑竿上,得由人抬着。”郑沅睁着眼睛说瞎话,说着说着又露出几分委屈来,抬起眼皮看些程夫人,眼泪含在眼眶里欲掉未掉的。 郑沅突然跪下来,抽泣道,“娘……女儿有些怕……不想嫁了,让女儿在家侍奉您一辈子吧!” 程夫人吓了一跳,忙扶起她来,正色道:“胡说八道,婚事都定了,怎么能说这等傻话,霍家那般富贵,你嫁过去只有好的,霍五哥的病总归会好的,快别哭了。” “可我听他府上下人都说,霍五腿伤最重,请遍了大夫都没法子,恐怕再站不起来了。”郑沅拿帕子捂住眼睛,抖着肩膀抽泣。 “哦?还有这等事?”程夫人微微皱眉,但眼底却露出一丝轻松,语气也真诚了许多,“你也别总是听风就是雨的,听信那起子刁奴信口胡诌,他们有什么见识,不知哪里捕风捉影来的,哪里当得真,你呀,就是性子太软了些,往后嫁了人可不比家里,要有自己的主意,立起来才是。” 郑沅垂头丧脑地不说话,仿佛还沉浸在对未来无尽的惶然不安中。 程夫人又安慰了她一顿,便随意找了个要料理家事的借口,岔开了话头,让她回自己院子里歇着去。 郑沅走后,程夫人又暗中使人到霍家常延医问药的医馆去打听,轻易便得到了和郑沅哭诉的一样答案。 霍家这样的门第,但凡有些动静,都会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因此程夫人去打听时,满京城都在谈论这件事,也不用刻意去打听什么了。 历朝历代以来最年轻的将军成了瘫子,不少暗中眼红的人心中舒坦了,都背地里看霍家笑话。 程夫人也放心了,也不懊悔了,她的慈儿才貌双全,便是进宫当娘娘都使得,霍家门第也不算顶好的,一个瘫子怎堪配她家慈儿?她的慈儿自有更好的姻缘等着。 只是便宜了那软柿子。 何况隔日霍家又领着媒人急哄哄地来商议下聘,在程夫人眼中,更是坐实了流言,若是霍五腿脚无事,霍家自然不必再将就程家的庶女了。 退了亲,京中有大把贵女可以挑。 程夫人与程老爷商议了一番,便决定事事顺着霍家,赶紧把姑娘嫁过去,免得再横生枝节。 “慈儿在舅家也住了快两月了。”程老爷捋着精心修剪的胡须,一派文士风流,“这几日家里有喜事,便让她回来吧。” 这段时日因与霍家议亲,他着实顺心顺意,不管是外头参加文会,或是拜访以前官场好友,个个对他都热络不少,还顺顺利利让懋哥儿进了崇文书院读书,之前他不知求了多少人都没人搭理。 程夫人想了想,斟酌道:“要不要等湘思嫁过去了再让慈儿回来?免得又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不必了,霍家大爷今儿已与我商定了婚期,下月初九便要嫁女,时日紧了些,你一个人怎么操持得过来,整好让慈儿领着杂务,也帮衬帮衬你。”程老爷因此对这门亲事心头火热,自然要办得风光,让霍家看到他的态度。 至于嫡女会受到什么非议,这等小事不在程老爷的考虑范围。 程夫人听完,不敢忤逆相公,也只好同意了。 反正婚期已定,确实也没什么顾虑的了。 这些事,府里上下都议论纷纷,不知是程夫人刻意放纵或是引导风向,大多都是唱衰郑沅的。 她过耳不过心,没怎么理会。那些流言一点也伤不到她,她心里还在思索霍柏川发给她的熟悉感,而且霍柏川似乎对她也拥有天然的好感…… 郑沅将系统翻来覆去看,但这个连操作说明的系统对此什么解释也没有。 只好先放在心底。 但那些流言琵琶却记得牢牢的,主要表现在她同刘妈妈狠狠打了一架,只因为刘妈妈在后厨打牌时阴阳怪气地说什么二姑娘要嫁给瘫子了,真是命苦之类的话。 刘妈妈被琵琶抓出满脸血道子,她自个也青一块儿紫一块儿地回来。 郑沅好笑地给她上药,第二天一大早便去正院哭闹说不嫁了,于是过两日便没见过刘妈妈了,也没人敢提琵琶先动手打人的事。 程夫人还给郑沅另外拨来一个李妈妈,人很正派严肃,一下就把她院子里成日放羊的小丫鬟们狠狠扒了一层皮。 西跨院的风气顿时一清。 郑沅自李妈妈来后,便把她院子里大小事务都交给她管理,自己乐得轻松,反正到时候带去霍家的人,她只要一个琵琶。其他人程夫人想怎么安排便怎么安排。 这些日子她主要把心思放在系统商店兑换来的那本【营养学基础】,泡在小厨房里捣鼓些好吃的,直把琵琶吃胖了一圈。 有的香料配料不方便托人买,她有时候便让琵琶亲自出门跑腿,她每次都会带回来一些精巧有趣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是几只猫儿泥人,有时候是话本子,或是几盒糕点、茶叶,琵琶开心地说是药铺老板白送的。 郑沅弹了弹琵琶的脑门,笑道:“你个傻子,往后可真怕你被人拐走了还替人数钱。” 后来郑沅绣了个荷包,花样是牧童骑黄牛,含笑让琵琶带去感谢那个好心的药铺掌柜,下回琵琶出门,直接见到了霍柏川身边小厮长庆。 她这才回过味了。 霍家推进婚事的速度很快,郑沅也终于有了成亲的参与感,程夫人请了缝娘子上门替她量身子做嫁衣,又请霍家管事来府上,问明婚房尺寸大小,又在程老爷催促要求下,新打了一套黄花梨的家具给她陪嫁。 而这个世界的女主程湘慈,也在霍家来程家下大聘前一天,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了,补起来啦 所以晚上没有了哈 第8章 将军的冲喜小娘子08 程湘慈与原主程湘思没什么交集。 与其他宅斗文里的嫡女庶女不同,她们既不是针锋相对,也不是交心交好的关系。郑沅眼里,她们更像一个班里的同学,但不熟。 因为她们俩的性格属于两个极端,一个有社交恐惧症,一个得了社交牛逼症。就郑沅来的那俩月,程湘慈就没有安分在家里呆过,不是去这个手帕交家里玩,就是约了隔房的姊妹逛金银铺子挑首饰,又或者去泛舟游湖、西山跑马,不然就要上课,程夫人给她请了两个女师傅,专门教她琴和书法。 郑沅来了俩月,除了请安时碰见她几次,彼此生疏地点头问安,其他时候就没见过她的人影。 她是程老爷的掌上明珠,向来过得快活肆意,而书中她与霍柏川的婚事算是她人生里唯一的坎坷了。 因为书中后头专注于男女主之间的纠葛,从来没有提过,所以郑沅一直有个疑问。 午夜梦回,程湘慈不知有没有想起过那个被她的婚事无辜波及,又小小年纪便香消玉殒的庶妹? 程家因为程湘慈的归来很是热闹了一晚,程夫人直接让下人把大姑娘的行李都抬到正院,就在自己房里住。程老爷也早早散了文会,让儿子懋哥儿告假从书院回来,一家四口团聚。 这些其乐融融的家常,郑沅一点儿也不羡慕,她前几日便征得程夫人同意,今儿要到金银铺子去挑头面。 毕竟婚期太紧,程夫人又对她不上心,她成亲用的凤冠、钗环,只能买铺子里现成的,没空让金银匠打新的了。 原本想让金银铺的掌柜送些时新样式上门的,郑沅说想出门挑喜欢的,程夫人几乎是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同意了。 京城里最大的金银铺子,是霍夫人的嫁妆,金银铺的管事也是霍夫人的陪房。 程夫人不太爱去这里逛,一是离得远,几乎要跨半个城,二是太贵了,程家在京中的档次消费不起。 霍家的铺子是个三进的大宅子改的,前头临着最繁华的一段街市,后头由长廊连通一间间独立的雅阁,庭外还遍植各色花木,贵妇小姐们来了,能看河上风景,又不吵闹,爷们陪着累了,也有下棋喝茶的地方,各处专门有伙计伺候陪同,上的点心是五芳斋的,供应的茶也是雨前龙井。算是京城里独一份的。 郑沅想着反正都要嫁了,还不许她薅薅程家羊毛?另外,她也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 让琵琶带上她新做的蛋黄酥,提一瓮子蜂蜜柚子茶,郑沅坐在金银铺后头一间四面大窗的临河雅阁,对着满桌子琳琅满目的点翠、杂宝、刻金的头面首饰挑挑拣拣。 像极约闺蜜嘬奶茶逛专柜的上辈子。 原书里曾在描述程湘慈与霍柏川某次剧烈争吵时,写到霍柏川将婚前为她亲自挑选的簪子付之一炬。 所以郑沅想来碰碰运气。或者看这铺子的掌柜脑筋灵活不灵活咯。 郑沅悠哉悠哉地喝茶吃点心,听掌柜的展示这个用的什么宝石,是舶来品,那个用的东珠,是从海南来的…… 然后门口传来马停下打鼻响的声音,小伙计踩着风火轮似地跑进来,凑到在掌柜的招风耳旁,小声说:“咱家几个奶奶并两位爷来了。” 掌柜的跟火燎了屁股似的,腾地站起来,脚步迈出去,又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郑沅:“五爷也来了?” “来了。” 郑沅矜持地低头啜了酸酸甜甜的柚子茶,权当没听见。 霍家的几位少奶奶并四爷五爷来铺子里逛,自然算是大场面。门口停了三辆车,婆子丫鬟跟了一堆,伙计们挑了个最大的隔间,挪屏风的挪屏风,搬凳子的搬凳子,抹桌子端茶倒水,一会儿也安顿好了。 郑沅主动过去打了招呼,雅阁里只有女眷,被几个奶奶好生打趣围观了一顿,郑沅一概低头羞涩微笑。 三少奶奶是个直肠子,和一旁的二少奶奶咬耳朵:“怨不得娘总说,程光州那个干巴巴的老树根儿,祖坟冒青烟都不成,非得点着了才能生出这样水灵的闺女来。”(1) 两人笑成一团。 双方见过礼,郑沅也就不多留。 走出门来,便见霍柏川坐在木制的轮椅,等在长廊另一头。 他身后站着个身着甲胄的高个青年,远远的看不清模样,但总感觉神情很冷峻的样子,见到郑沅遥遥拱手行了礼,便脚步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郑沅露出惊喜的模样,快走到霍柏川跟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他今天穿一件青色的直缀长袍,腿上盖着自己做的盖毯,没那么瘦了,原本凹进去的脸颊也有了点肉。看来恢复得不错,至少比之前书中描写的恢复得快多了。 霍柏川被她看得耳根发烫,下意识捏住盖毯角落里绣的牛,咳嗽了一声,镇定道:“二姑娘,好巧,你也来逛铺子?” “嗯,好巧。”郑沅抿嘴笑,眼中有些促狭道,“五爷也来挑首饰?” “我是陪嫂嫂们来的。”霍柏川小声解释,“在家闷了太久了,出来透透气。” 他不善于撒谎,是管家的霍大奶奶收到了口信,便专程来打趣他,他却真的很想再见她一面,于是其他嫂嫂们也都知道了,都要来看看热闹。 “刚刚那位是?”郑沅好心的不揭穿他,坐到一旁的栏杆上,这样说话时便不用一个仰头一个低头了。 “我四哥。”霍柏川一直看着郑沅的动作,她坐得很近,衣裳上熏的淡淡蔷薇香都能闻见,让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他这才从营里回来,衣裳都没换,就被嫂嫂们强掳来了。” 原来是男主。郑沅“哦”了一声,点点头,怪不得人没看清楚都觉得气场不同,毕竟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霍家的男人都从军。其中,霍柏川的父亲和二哥已先后为国捐躯,今年,为了收复雁水关,霍柏川也差点丢了命。 可男主却所向披靡,一路顺遂,接连征战都无一败仗,甚至遇到险境受了点伤也只是为了能够让女主偷偷照顾他,心疼他,说出心中禁忌的爱,让两人感情能够进一步发酵而已。 但她现在要嫁到霍家了,没了悲情苦涩中一见钟情的机会,也没了同一屋檐下若即若离的朝夕相处,程湘慈还能和霍松阳相识相爱吗? 她可记得书中提到过霍松阳有个青梅竹马定了亲的表妹,遇到程湘慈后,纠葛不断,霍松阳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才和表妹退亲的。 这种身份阻隔,求而不得,当时还是书中一大虐点。 郑沅对于可能无意中拆了官配没什么心理负担。他们的爱情不知要多少人的痛苦来成全,就这样顺其自然挺好。 “你在想什么?”耳边传来霍柏川有些低落的声音,“……和我相处,是不是太无趣了?” 郑沅才发现自己出神了太久,甚至都没注意到身边人的情绪变化。 “不是的,我只是想到了我姨娘,”郑沅低下眼眸,注意到霍柏川放在膝上的手紧攥着毯子,便伸出手去,轻轻放在他的手上,“我在想,若是姨娘还在,也一定会为我高兴的。” 手背上软软的温热让霍柏川整个人都僵硬了,让他一瞬间都没注意到眼前的女子说了什么,他从来没有想到一向有些腼腆的程二姑娘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他知道他也应该把手撤开才守礼,却连动了动手指都做不到。他悄悄瞄了一眼那只手,又飞快地移开,目视前方,程二姑娘的手像她整个人一般,是小巧的,她的手指不是很长,但白白细细的,指尖又透着一点粉。 真好看。 方才那点莫名的情绪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了。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方才在想什么。 “你的手真凉。”郑沅一会后很自然地松开,让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当柱子的琵琶把陶瓮提过来,“你身体还没好全,正好我做了柚子茶,还温热着,喝点暖暖吧。” 霍柏川有些失落于手背的温度消散了,但她的手曾经接触到的皮肤却还是好似着了火似的发烫,他不动声色地用另一只手覆上去,点点头:“多谢。” 郑沅拿出自己带的杯子倒了一杯给他,看着他口干舌燥一般一口饮尽,便又倒了一杯,笑问:“好喝吗?” “很好,没想到柚子也能做茶,倒是别有风味。”霍柏川终于让自己恢复了平日里端方温和的样子,“二姑娘平日里喜欢下厨吗?” “嗯,我有时会做些糕点,也只是自己胡乱倒腾,上不得台面的。”郑沅用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他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暗自好笑。 “二姑娘的手艺很好……”话没说完,霍柏川的脸突然爆红,像只煮熟的虾,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抖了抖,差点把杯子摔出去。 他刚刚蓦然发现,他饮过的杯沿上似乎沾了一点口脂。 一抹淡淡的桃红,和程二姑娘唇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1)三奶奶打趣的话引用自张老师,特此说明。 我存稿箱时间又弄错了。 窒息了_(:з」∠)_ 提前更新了,晚上没有了哈 第9章 将军的冲喜小娘子09 秋日天气多变,到了午后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郑沅午膳也在金银铺用的,小伙计腿脚勤快,领了她的赏银,一路小跑替她到烧酒胡同买了炸糕、烧麦、饭卷子及几样小菜,还拎回来一瓦罐奶皮。 炸糕外酥内软,松脆香甜;烧麦皮薄馅大,入口不腻;饭卷子一共三个一盒,个个不同,分为粳米、枣泥、豆沙三个口味;奶皮顺滑醇厚,入口即化。 郑沅吃得高兴,样样都合胃口,让琵琶再抓一把京钱赏了跑腿的小伙计,直把他喜得又说了一车吉祥话。 “姑娘咱们几时回府?”琵琶瞪着桌上垒得老高的妆匣子,心惊胆战,“姑娘,这么许多,咱们怎么带回去?” 这里头郑沅自己只挑了几件,大部分还是霍家三位少奶奶走前硬塞给她的添妆。 这些匣子里头,最贵重的便是一顶口衔东珠的金丝嵌宝凤冠,一共嵌了百余颗宝石。是面红耳赤不知所措的霍柏川亲手挑的。 霍柏川身子还得将养,午饭前被嫂嫂们薅回去了。听霍大奶奶说,他每两个时辰得换一趟药,三个时辰针灸一次,隔一日还得烧艾来熏蒸,每日有大半日都得受罪。 霍大奶奶对着郑沅叹了口气:“原本五哥儿一直闹脾气,不肯配合大夫医治,我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谅解他的心绪,不敢操之过急。” 说到这,霍大奶奶突然停下,弯起唇角笑道:“但见了你之后,他竟野猫顺了毛,对大夫的话言听计从。虽然不知这些对他的腿伤有多少成效,但我相信皇天不负苦心人,你说是不是?” 郑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霍大奶奶的话让她知道,没人相信霍柏川的腿能好起来,便是霍家人也心知肚明,只是不敢说那些晦气话罢了。 霍柏川自个也清清楚楚,但他仍愿意为了即将过门的新婚妻子去努力,哪怕其实一点也看不到希望,哪怕要一遍又一遍地忍受治疗无效的痛苦,一遍又一遍去面对自己残疾的身体。 【白玉断续膏】该找个机会让霍柏川用上才行,原本她想着成亲后再替他慢慢调理,但如今知道了他每日吃的苦,怎么忍心。 郑沅又消磨了会时光,还带着琵琶到街上逛了一圈,看中了一个小小的黑石雕镇纸,竟是雕得一只揣着前爪打盹的猫,和她养的猫很有几分神似。 逛完后便不得不回去了,否则程夫人估计要派人来找了。 金银铺的掌柜赶了辆车帮着送货上门,顺便找程家要账。 程夫人在家里和女儿好生说了半日话,看着她眉飞色舞地谈论在舅舅家的生活,在河里抓鱼,又爬树掏鸟蛋,程夫人宠溺地骂道:“你舅舅也真是的,这是姑娘家该做的吗?尽带你做这些混账事!” 等到了要摆饭,才见莺花神色有些古怪地来回禀:“二姑娘回来了,金银铺的掌柜带着二姑娘的东西也在外头候着,奴婢让小厮们安置在前院偏厅看茶,这才过来请太太示下。” 程夫人不在意地随意指派了一个丫鬟:“哦,秋萍,去开我的箱子,拿几张银票去结吧。” 程湘慈原本坐在她娘对面,拿了个花样子在描,听见庶妹的名字,握笔的手顿了顿,还有些不自在,毕竟她是替她嫁的人。 不过,听说霍家五哥儿虽然落下残疾但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霍家又是好人家……听娘的意思,二妹妹也是肯的。程湘慈又觉得不必为了这个心底不安了。 莺花接过秋萍拿来的银票,一共三百两,手便僵住了,踌躇了半晌:“太太,恐怕不够。” 程夫人这才有点惊讶地抬起头来,她不敢相信那个软弱可欺的庶女敢在外头花那么多钱:“什么?东街的金银铺子一副头面三百两还不够吗?” “不是东街的金银铺子。”莺花硬着头皮说下去,“那掌柜说他是南街霍家金银铺。” 程夫人和程湘慈一齐吸了口气。 程湘慈当然知道霍家的金银铺,那是宫里的娘娘都会去订首饰的地方,程湘慈哪怕在家如此受宠,也就年节下才敢进去。 去了还不定买。 “她怎么到那儿去?”程夫人下意识问出声,又想到她原本便要嫁到霍家,问这个反而没意思了,咬咬牙,“那掌柜的要多少?” 莺花眼睛都不敢抬,声音越说越小:“奴婢没敢问,看着桌上地下大大小小加起来怕是有五六十个的匣子……” “混账东西!”程夫人脸上挂不住,腾地起身,大步往外走,气得咬牙切齿,“呵,她这是攀上高枝了,竟不知自个的骨头有几两重了!” “娘,娘等等我。”程湘慈也回过神来,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提着裙子追上去。 偏厅外头围了好些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仆妇小厮,先前掌柜往外指挥伙计往下搬东西的时候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像是流水一般,三个伙计不知跑了几趟才搬完,最后便这一摞那一堆,把偏厅里都塞满了。 更别说装这些头面的大都是紫檀雕花的妆匣,次些也是楠木的,看着就叫人眼花缭乱。 “二姑娘这是把人家整个铺子都搬来了吧?”有人啧啧咂舌。 程夫人和程湘慈就是这时候到了的,一进屋,都没看见那又矮又胖的掌柜,只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郑沅原本进了家门便想先回院子里换身衣裳,但又怕自己不在,程夫人要是把她东西退了怎么办? 于是决定陪着掌柜等着,她非得盯着程夫人乖乖付钱不可。 只是没想到女主也被引来了。 程湘慈见到眼前的场景反倒没有像亲娘那样瞠目结舌,而是很快就注意到了打扮与从前大不相同的庶妹。 以前的庶妹像个灰扑扑的影子,头上连根金钗都没有,但眼前的人穿着近来最时新的凤尾裙,还梳了个俏皮的乌蛮髻,头上戴了顶攒珠小金冠,当中的东珠随着她的一举一动闪烁着温润的流光。 她那副总是畏畏缩缩的长相也变了,不再寡淡,也不再愁眉苦脸,如今她的五官像是一夜之间张开了似的,眉目灵动秀致,嘴角时时含笑,竟有种令人见之忘俗的美。 “二妹妹。”程湘慈先打了招呼,勉强笑道,“二妹妹怎么买了那么些东西?便是要添置,也该请娘一块去才是,娘还能替你拿拿主意呢。” 这是说她不懂尊卑呢。 郑沅笑了笑,起身行了个礼:“大姐姐好,今儿原本也想请娘抽空陪着前去,可大姐姐刚回来,娘有许多体己话要和大姐姐说的,才让我自己出门去了,这是娘的一片慈母之心,大姐姐可别误会我了。” 程湘慈眼中有些震惊,她这个二妹妹怎么突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 一直站在后头的莺花不由撇了撇嘴:她原本就说了不知多少遍了,这二姑娘有两副面孔,却没人信她的! 程夫人脸色也很难看,现在家仆围得水泄不通,她怎么拉得下脸来退货?可要她强按头认下来,把这些好东西都给了庶女,又实在憋屈,不如…… 想了想,她露出笑来,走到桌边装作轻松打趣的样子:“湘思真是孩子气,买东西也没个成算,这些真不知要几个脑袋来戴才戴得完,这样吧,慈儿挑一半去,两姊妹在这儿,娘可不敢厚此薄彼。” 程湘慈眼睛立马亮了,上前就要开匣子,却被一直站在桌案边暗中观察的掌柜伸手挡了。 那张八面玲珑的圆脸上依然笑得弥勒佛一般,说出的话却不客气:“程大姑娘,这些东西现还不是您的,您还是别碰的好。” 程湘慈手一僵,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发烫,她一跺脚转回程夫人身边。 “掌柜的不要误会,”程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女儿和手臂,皮笑肉不笑地说,“这里的东西既然到了程家,自然没有退货的理,您算算价,绝不会短你一两银子。只是这东西程家买了,从此便姓了程,这您可就管不着了吧?” “您说的是。”掌柜的仍然笑得亲切,他是个人精,哪里不知道这程夫人在唱什么戏?可这事啊,她是会错意了。 第10章 将军的冲喜小娘子10 掌柜的看得分明。 这程家怕不像表面这般光鲜,当着他这个外人的面都敢这么欺负程家二姑娘,浑不在意,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苛待呢。 掌柜的转头看了看程二姑娘,人家坐在那儿和身边的小丫鬟不知哪里来的糕点,正分着吃呢,他看过去时两人吃得脸颊一鼓一鼓的,好似这头的争端与她无关一般,眼神都没分一点过来。 一点也没把程夫人色厉内荏的样放在眼里。 也一点都不担心他会不会帮衬她。 嘿,这二姑娘也是个妙人。 “既然如此,掌柜的报个价吧。”程夫人心知不买下来无法收场,只得装作大方地摆摆手,又扭头对程湘慈强颜欢笑道,“没事,娘清了账替你们姊妹掌掌眼。自家人还不能商量着来?” 掌柜的当没听出程夫人的阴阳怪气,笑眯眯伸出两个指头:“程夫人客气了,我们太太说了,日后就是亲家,可不许挣程二姑娘的钱,东西摸了零,一共一千五百两。” 那么一屋子只要一千五百两?? 程夫人大喜,若是其他铺子敢报这个价,她能一口啐他们脸上去。但霍家金银铺不同,这个价与不要钱又有何区别? 程夫人立刻上丫鬟回去数出银票来,掌柜的笑眯眯地收进怀里,然后指派伙计把脚边最小的那几个匣子挪到程夫人跟前:“程夫人,这几个姓程了,您要掌眼,请吧。” 程夫人脸都青了:“掌柜这是何意?” “哎呦,这是二姑娘亲自挑的,两根簪子,一个璎珞,两条杂宝珠串,一共一千五百两。”掌柜的露出适当的惊讶来,插着手笑,“哎呦,是小人的不是,忘了跟您说了,这其他的都是咱家太太并几个少奶奶给二姑娘添妆的,小人可不敢收自家东家的银子。”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郑沅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霍家给的东西,程家哪里敢碰?程夫人还要脸呢!既说了全是给二姑娘添妆的,自然嫁妆抬到霍家后还要一样都不能少。 这些东西,谁也昧不了。 活生生地割了肉又没占到便宜。程夫人的脸差点开了染坊,青一阵紫一阵,又下不来台,竟然站在那僵住了。 “娘,那这些就先借大姐姐先用吧,”郑沅柔柔弱弱站起来,很识大体地说,“等我哪日要用了,再向姐姐讨就是了……” “胡说八道,”程夫人气得手发抖,又碍于主母的面子不敢撕破脸皮,面无表情地说,“咱家还不至于连几个头面都买不起双份了,既是你出阁要用的,又是霍家给你的,全都抬你院子里去就是。” 言罢,拉着程湘慈拂袖而去。 郑沅笑着和掌柜的说道:“您看我娘多疼我呀,今日真是多谢您了,下雨天的,大老远的还劳您陪着跑一趟。” 掌柜的连道不敢,心里却悄悄给二姑娘竖了个大拇哥。 傍晚,雨霁天晴,几缕黛紫色的晚霞挂在院墙上,郑沅快乐地在自家院子里和黑猫一块儿用了晚饭,今儿有一道清蒸鲈鱼,全便宜猫了。 黑猫吃得肚圆,窝在郑沅脚边舔爪子洗脸。 这只猫原是程湘思偷摸喂的野猫,却很有灵性,白天四处去玩找也找不到猫影,等到饭点准回来。 吃完饭后,又不知去哪里。 是个渣猫。 琵琶从茶房提了一壶毛尖回来,放在桌上给郑沅倒了一杯,挤眉弄眼过来分享八卦:“听门上的虎儿说,太太吩咐要套车,带了大姑娘要出去逛铺子呢,结果十分不巧,才刚出门就碰上了老爷,倒被老爷指着鼻子训了一顿,讨了没趣又回来了。” “噗。” 郑沅实在没忍住。 # 昨日,程夫人刚丢了好大一个脸,正难受呢,隔天一大早,又听门房拿了帖子来说,霍家递了帖子,领了四个全福之人和媒人,又抬了六十抬聘礼,上门来下大聘了。 她近日来一听霍家这两个字就脑仁突突地疼,偏她还不敢怠慢。 之前商量好的确实是今天“纳征”,礼数也都预备下了,程夫人也怪不得别人。 不情不愿地起来,换上最庄重的衣裳,梳洗停当,扶着莺花的手来到前院,门子已来回报了三遍了,霍家几位爷进了老爷的南倒座房,在里头喝茶谈话;霍夫人同霍大奶奶还在门外等着聘礼卸完。 霍家下聘几乎倾巢出动。 除了霍二奶奶说她是寡妇不吉利不肯来,其他霍家的女眷都到了。而霍家请的全福之人还都是有诰命的官家太太。 这些个哪一个都比她身份来得尊贵,看着一屋子大佛,程夫人顿时忙得团团转,不得不去使人请隔房的太太奶奶一齐来帮衬陪客人充场面。 等聘礼一箱箱打开,将院子摆得一点空缝也找不着,程夫人已经累得麻木了。 她的内心已经不能说是动摇,而是完全崩塌了。可这桩婚事又是她竭力促成的,使得她心中煎熬是双份的。 纳征的礼数,郑沅自认为她是不必参与的,她抱着猫坐在葡萄架子下面整理自己要带走的东西。再过半个月,她就要离开程家了,得清点清点自己的“嫁妆”。 郑沅对程夫人会为她出多少陪嫁不抱希望,昨日已将人得罪狠了,但她并不后悔。其实她早已厌倦了在程家人面前扮演小白花的生活,只是碍于初来乍到与婚事未定不敢造次,如今她逐渐习惯书中世界,婚事也水到渠成,便借机将真实的自己略微释放罢了。 程湘思的姨娘是程老爷在江西做官的时候纳的,她是商家女,娘家经营着一间小小的绣坊,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算殷实人家,因此也给程湘思留下了远在江西的一间铺面,几十亩地。 如今都是由姨娘家的兄嫂代管,每年的进项都会托人带上京来,这许多年,也攒了一箱子银子。 不过对比霍家的门第,似乎有些寒酸。 郑沅不在意这些,只是要点清楚,她这小气抠门的脾气就是这样。 正数银子呢,忽然觉着月亮门外头光线暗了一瞬,转过头去便见到了坐着轮椅的霍柏川,他膝盖上抱着一头幼鹿。 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阳光浓而不烈,落入绿树浓荫中,碎成了一地金,有几块细碎的映在他的眉骨上,衬得他眸色都染得浅浅的,整个人像发着光。 郑沅见到他膝上的鹿,便知道他的来意了。 在原著的设定中,“纳征”是要新郎官亲自猎一头活鹿,牵着来到心上人面前,恳求她能够嫁给自己的。 而原书中,霍柏川身子骨比现在差得多了,还不能出门,是霍松阳去猎的鹿送到程家,但那时程湘慈正为了抗争冲喜的命运而百般闹腾,被程老爷一怒之下关了祠堂,因此两人并没有相见。 但这却成为文中的一大伏笔,成为两人情感又一催化利器。 如今因郑沅的介入,剧情早已面目全非,但郑沅也没想过霍柏川能带着鹿来找她。 但他真的来了,像每个期待婚姻的丈夫一般,脖颈上还有被树枝划伤的细微痕迹。 第11章 将军的冲喜小娘子11 郑沅一步一步走向他,蹲下来看那只小鹿,它的腿上有明显的兽夹痕迹。郑沅抬起眼睛看他:“在山里呆了很久么?” 霍柏川垂下眼看她,摇摇头。 “其实去买一只也是一样的。”郑沅轻声道,“我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 “怎么能因为我的无能,委屈了你。”霍柏川垂下眼来,嘴角的弧度温柔,“何况我只是腿废了,手又没有废,以前行军在外风餐露宿的时候,常做捕兽夹打野味,这样的小事对我来说不难,只需要静静等待罢了。” “嗯,我的小霍将军真棒。”郑沅抬手撸了撸霍柏川的脑袋,令人意外的是他的头发居然称得上细软,摸起来手感不错。 霍柏川耳根又发热了,但他还是坚持把那只小鹿捧到郑沅面前,虽然眼神游移并不直视眼前人:“湘思,以鹿为礼,我来请求你嫁与我为妻,你愿意与我共度一生吗?” “当然。” 这一生本就为你而活。 郑沅把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他的手因为生病而瘦骨嶙峋,但掌心宽大,指节修长,能完完全全地包裹住她的手。 是一双布满伤痕的手。 粗糙而微凉,但却让人安心。 两人相视而笑,又挨着说了会话,前头的礼似乎忙完了,霍柏川的小厮来叫他回去了,郑沅连忙站起来:“等一等,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装作回房取东西的样子,郑沅其实是从系统里拿出来【白玉断续膏】。 它装在一个扁扁的木盒子里,瞧不出什么来,郑沅便放心地塞到霍柏川怀里,笑着解释道:“今儿整理姨娘的遗物才发现这个,我幼时淘气,曾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断了腿,姨娘便给我寻了个当地的土郎中,调配了伤药,敷了两个月竟好全了,后来姨娘买下了方子,我有些磕了碰了都会亲自调配来给我敷用。” 霍柏川打开看了看,里头是白色膏状的,有些淡淡的草药味,闻着有些清凉。 郑沅说得很随意:“只是方子却丢了,只剩下一盒子药,你拿回去给大夫看看,若是用得上便好,用不上也就罢了。” 霍柏川早已接受了现实,但他不忍让她失望,一脸认真地答应下来:“我会用的。” 这次下聘,让程家上下对霍家足足津津乐道了三日,他们原本只是听闻霍家如何显贵,如何简在帝心,但亲眼所见后,才知道什么叫做高门。 比起来,程家几乎快被比成破落户了。这时候他们才彻底明白,二姑娘到底要嫁的人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家。 于是人人都对郑沅客气了起来,原本如何讥讽她望门寡,现在便如何赞她福运深厚。这些都是琵琶说给她听得。 她最近去哪儿都昂首挺胸,也有小丫鬟奉承她,叫她琵琶姐姐了。 自从下聘后,郑沅和霍柏川便进入到紧锣密鼓地婚嫁流程中,两家都一堆事,再也没机会相见了。 因此郑沅也无从得知霍柏川究竟有没有用上系统的药膏,或者用的效果好不好。 不过郑沅想了想便撩开了,反正快要成亲了,就算现在他因故没用,等成了他的妻子,自己再想法子说服他用也一样。 郑沅的嫁衣送来了,程夫人在程老爷的督促下,又被迫捏着鼻子再添了些陪嫁,好让郑沅不要丢了程家的脸,也免得让自己落得个苛待庶女的名声。 又过没几日,程老爷找了个吉日开祠堂,把程湘思记在程夫人名下,成了个名义上的嫡次女。 程湘慈却很有些怪怪的,这几日常来看她,常找些奇奇怪怪的借口和她相处,一会送糕点一会送书画,还亲自写了一副字给她当新婚礼物。 好似那天金银铺的事情全没发生过一般。 程湘慈在讨好她,郑沅却搞不懂她在想什么,直到有一天她问:“二妹妹,你嫁人后,我还能来霍家找你玩吗?” 郑沅眯了眯眼,联想到了什么。 哦,是呢,下聘那天,霍松阳也来了。 于是郑沅笑眯眯地端茶送客:“大姐姐,抱歉,日后我要陪霍五爷四处访医,恐怕不会长留京城呢。” 后来程湘慈再也不来了。 转眼便到了初九,天还没亮,喜娘便来了,还带来了京里手艺最好的梳妆娘子给她开脸,郑沅一边小鸡啄米地打瞌睡一边被梳妆娘子按在圆凳上任意施为。 原本该由新娘的母亲来梳头的,但程夫人没有来,喜娘瞧了瞧困得眼睛还闭着的二姑娘,也不知她是不懂,还是不在意。 琵琶在一旁拿着烛台打光,方便梳头娘子为郑沅描眉,她今日也穿上了新做的桃红袄裙,戴上了细细的银镯子。 窗外还是漆黑的夜,屋里点了十几根蜡烛才让屋里亮堂起来,二姑娘已换了凤冠霞帔,面容在跃动的烛火下显得格外恬静。 琵琶激动得有点想哭。 郑沅无奈地睁开眼睛,从宽大衣袖里伸出手来捏住她的衣角轻轻摇了摇。 这傻姑娘都呜咽出声了。 渐渐的,晨光乍现,程家也热闹起来,四处都装饰一新,绑了红绸,贴着双喜窗花,就连猫的尾巴上都绑了个喜字,气得黑猫不停转圈圈咬尾巴。 郑沅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一口茶,便戴上了凤冠,披上了盖头。 她坐在屋子里等待迎亲,喜娘和琵琶陪着她,外头鞭炮响了起来,院门外立即发出一阵喧闹,程家各房姑娘带着几个壮实的婆子拿棉花大棒正堵门“打相公”呢。 琵琶像个赛事解说员似的来回跑给郑沅直播外头的战况:“三房大姑娘让姑爷猜谜呢,姑爷答对了五个了!” “天哪!霍家四爷带人翻墙进来了!” “门开了!门开了!” 琵琶喊着一溜小跑进来,嘟着嘴还有些不高兴:“哎呀,都没瞧够呢,咱家的姑娘们也忒弱了,现人都放进来了,哎呦,这霍家人怎么跟来抢亲似的。” 郑沅哑然失笑。 “程二姑娘!咱们五爷来娶你了!”门口一群大小伙子扯着嗓子大吼。霍家这是把军营的兵丁都拉来了吧? 声音快把门给震破了。 喜娘也笑了,扶着郑沅起身:“既然来了,咱们便出去吧。” 地上已经铺了红绸,郑沅的视线被盖头遮挡,眼前一片晃晃悠悠的红色,只能看到脚面前的一线地,新娘只能走到门口,接下来得有人背着她跨过火盆上花轿。 她吹了吹盖头,在它飘荡起来时努力看出去,看到了台阶下轮椅的轮子。 郑沅嘴角抿了抿,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睛,果然没用药吗?也是,她这样来路不明的药,又有没有配药方子,大夫必然谨慎,没用也正常。 “这……霍五爷人都站不起来了,谁来背新娘子?” “霍家好是好,可嫁了个瘫子……” “可怜程二姑娘,现在瞧着光鲜,往后还有几十年日子要过呢,真可怜……” 程夫人现在人群里,听见周围的窃窃私语,用帕子矜持地抹了抹额角的汗,心里却舒坦了些。她看了看站在身边的慈儿,她踮着脚专注地望向人群的中间,那里有个鹤立鸡群的身影,是帮着推轮椅的霍四爷。 程夫人以为她想看庶女的笑话,便带着她挤到程老爷身边。 “霍都督。”程老爷正满脸讨好地巴结着比他小了十几岁的霍家大爷,“之前倒是忘了商议了,现下这……要不让懋哥儿来背?他是弟弟,背姐姐出嫁,勉强也合礼。” 霍家大爷连个眼皮都没抬。 程老爷还想再说,刚张了张嘴,耳边便传来妻子一声尖叫,他吓得转过了头,也立刻跟见了鬼似的瞪圆了眼。 坐着轮椅的霍柏川,已撑着扶手艰难地站了起来。 原来他的个子比霍松阳还要高一截,身姿挺拔,像一把寒光出鞘的剑。 发出惊叫的人当然不止程夫人一个,在众人高高低低的惊呼中,霍柏川向前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 程夫人脸色煞白,是被丫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才没晕倒在地。 霍柏川走得很慢,每一步都珍之重之。 “湘思,是我。”他转过身弯下膝盖,“我来接你了。” 郑沅笑了,伏在他的背上,头靠在他颈侧,他们看不见彼此,心却十分安定。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他们正摇摇晃晃地走向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新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故事快结束啦。 后面还有一章婚后生活~ 新手体验,所以第一个故事比较简单。 接下来一开始就是地狱开局。 惯例跳火圈骑独轮车求收藏求评论。 第12章 将军的冲喜小娘子12 婚后的日子,比郑沅设想的还要好许多。 霍家是没什么规矩的,霍夫人也不爱摆婆婆的谱,自从霍柏川好了以后,她便走上了四处还愿之旅。霍大奶奶说,娘当年求的神佛太多了。 其他少奶奶们,大多自己找乐子。 前两年,霍柏川的腿虽然依靠着系统的灵药站了起来,但要想恢复得与常人一般跑跑跳跳,复健的过程仍然很苦。但这种苦是一种守得见云开的苦,因此并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增添一丝阴霾。 郑沅有时坐在荷叶连成片的湖边钓鱼,霍家这莲池底下的鱼从来没人钓过,个个都笨笨的。琵琶和霍柏川的小厮长庆一齐拿着网兜在一旁等着抄,等郑沅钓上一条,便暗自铆劲,你追我赶,看谁抄得上来,抄得多。 琵琶有时比不过他就耍赖,趁人不备一脚把人踹水里去。 长庆哇哇叫从水里钻出头来,一伸手又把琵琶拽得摔倒。 一身衣裳全脏了,琵琶大哭,长庆懵了。 见郑沅懒得管他们俩的官司,长庆手忙脚乱从水里爬起来,浑身湿透也顾不上,蹲到琵琶面前,摊开掌心,是几个从水里摸的田螺。 郑沅捏着钓竿看得真切,长庆几句话哄得琵琶那小傻子破涕而笑,用草编了个小篮子,又兴致冲冲和他一块儿摸田螺去了。 霍柏川则在日头底下几个武师傅手下苦哈哈地练习平衡与膝盖的力量。 练过半个时辰能过来郑沅的伞下蹭几口冰镇绿豆汤,再跟吸阳气似的,黏糊糊地抱一抱郑沅,亲一口,继续精神抖擞去折腾自己的腿。 下雨的时候,听着滴滴答答的檐声,郑沅则被迫和三位少奶奶一块儿窝在花厅里打马吊。一开始郑沅是拒绝的,但霍家三位奶奶永远都三缺一,硬拉上她教了几回,郑沅也很争气,把霍柏川放在屋里的钱箱子都输空了也还没学会。 郑沅怒而叫琵琶去摇人。 霍柏川刚从校场下来,才换了身衣服就懵圈地被郑沅摁在椅子上暴风输出打了三圈,把刚才输的全赢回来了。 郑沅欢天喜地跳到他怀里,趴在霍柏川肩头略略略扮了个鬼脸,在几位嫂子的白眼中离开。 直到霍四爷的媳妇儿霍四奶奶进了门,郑沅才算脱离打马吊的苦海。 霍四奶奶不是程湘慈,是原文里那娇弱的表妹,正是杨侍郎家的次女,也是个二姑娘。 这是郑沅早就料到的。 自从郑沅嫁入霍家,她便没有回过程家。 回门之前便听说程夫人自她出嫁后便病着,大姑娘带着程夫人回了蔡州去散心,还没回来呢,回门日郑沅便更心安理得地不回去了。 后来有一年,她和霍柏川回了江西。 权当迟来的蜜月旅行了。 在江西重新祭拜过程湘思的姨娘,两人又一同看了赛舟,鼓声激昂,两岸孤高万仞,细长的龙舟从山峡间飞渡。 看得人心胸涤荡开阔,一洗凡俗之气。 看完自然要去吃。 江西各族杂居,美食奇多,但几乎人人嗜辣。 程湘思姨娘还有几房亲兄弟,其中替她照应铺子田地的是大舅舅,他正好开着一间饭馆,在当地生意兴隆,可见手艺不错。 郑沅要来,胖得快超出门脸范围的舅舅决定亲自操刀下厨。 程湘思是江西的水土养大的,并不怕辣子。 当霍柏川对着充满辣椒的菜色沉默时。 郑沅一边快乐嗦粉一边说:“不辣的,放心,我特意交代大舅舅微辣。” 霍柏川将信将疑地下筷子,夹了一根看起来最稳妥的素炒油菜心。 下一秒,江西人的微辣。 就把断腿刀砍都没哭过的霍柏川辣出了眼泪,从脖子红到脸,震撼得久久不能回神。 在江西,厨子离了辣椒便不会做菜,哪怕不放辣子,炒菜的锅都呛辣了,一点也吃不了辣的霍柏川只能日日换着花样喝粥。 回京城后,小霍将军第一时间便支使长庆去烧酒胡同买了两只挂炉鸭,好好祭奠自个那许久没见过荤腥的五脏庙。 郑沅一起吃着鸭,琵琶一回府便去二门子和婆子们嗑了半天瓜子,听了一脑门子东家长西家短,听得酣畅淋漓,一脸兴奋地回来禀报:“夫人,咱家老爷外放了,原是好事,但不知怎的太太又气病了,这回是真起不来床了。” 对于这桩婚事,程老爷实实在在得了利好,对于他来说,反正都是他的女儿,他不能理解程夫人怎么会怄气怄成这样。反而借着霍家这张大皮,程老爷又谋了新差事,官虽不大,但好歹外放去了个富得流油的上县。 他带着屡试不第的懋哥儿出去赴任,好让他长长见识,这都是好的,但程老爷没过半年就听说在外头纳了妾,年底又生了个儿子。 后来程夫人的病便没有好过。 程家还有一桩新闻,便是程大姑娘对霍四爷穷追不舍,都成了京城里的笑话。听说霍四爷出门十回,有八回都能和程大姑娘偶遇。 郑沅原本还在想,男女主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来自剧情的不可抗力,但似乎像她猜测的一般,并没有。 就她这简陋的系统,哪有那高级玩意。 她一向认为感情这种东西,从不是无缘无故的。哪怕是虐文也得讲究逻辑吧?爱一个人怎会没有理由? 程湘慈是个固执的性子,就像原文里她对霍柏川有偏见,便再也看不见他的好,如今也一样,程夫人给她相中其他的人家,她都不愿嫁。 那股子没能嫁到霍家的不甘心,催发得她越发钻了牛角尖。 因此,原本霍松阳与表妹的婚期还有两年,在他本人的强烈要求下,提到年底来了。 他成亲时,杨家堵门的姑娘似乎都知道他曾经在郑沅接亲现场带头翻墙的光荣事迹,于是在新娘子的院墙上用浆糊糊了一圈锋利的碎瓷片。 霍松阳结结实实被为难了大半个时辰都进不来,还是杨二姑娘在屋子里等烦了,红着脸,偷偷叫丫鬟拉开了门闩。 看着背着杨二姑娘的霍松阳,在杨家兄弟姊妹的围追堵截之下一路拔足狂奔,平日里冷板严肃的人,此刻眼底都是笑。 郑沅觉得这样挺好的,各人都有各人的归宿。 她没有特别干预男女主的感情,所以也没有什么愧疚感,因为她一直对霍松阳和程湘慈都没什么好感,毕竟原文里他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可霍柏川和程湘思却早已化为枯骨。 霍松阳成亲后,程湘慈也消停了,她最终也嫁了人,是书里都没提到过名字的人,虽然不像霍家门第那么高,也算是不错的官宦之家。 她好好过日子想必也能过得好,但郑沅去参加别家夫人的乔迁之宴时却听说她一味逼着相公上进,不论他做什么都要与霍家相比。常挂在嘴边的便是原本该嫁到霍家的人是她如何如何,把婆家上下都得罪了干净。 “她婆婆也是个厉害的,用孝道磋磨她立规矩,从早到晚都让她站着伺候,稍有错漏便狠狠罚,后来她受不住再不敢说了,这才安生了。” 郑沅听罢也只是摇摇头。 时光就这么过去了。 霍柏川的攻略进度早已满了。 系统里的甜文指数也到了八十。 时间过得真快,连当初陪嫁的黑猫都老了,它每日步履缓慢地巡视一圈院子,因为吃得体胖,它总是很艰难才能地爬上屋顶晒会太阳,下午又晃晃悠悠到厨房骗吃骗喝,却不捉老鼠,气得厨娘一边骂它懒一边把它全身都撸了一遍。 它在霍家结识了不少母猫,结果春天一过,下的猫崽全是花的橘的白的,没一个像它。 黑猫寿终正寝那年,边关烽烟又起,霍家子弟再次披甲上阵。 系统给的营养学基础在郑沅手中有了更多的实践成果。而有了这些年郑沅精心调养,霍柏川的身体几乎恢复得与从前一样了。 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 郑沅知道,这是霍家的使命,他们永远都是这个帝国坚韧的盾牌与刀剑。 郑沅不顾劝阻跟着去了,霍柏川在前头浴血奋战,她便每日在城中带领妇人与小孩帮着救治伤员,等着霍家军得胜归来。 也有粮草不济的时候,也有战败撤退的时候,郑沅与每个军丁家属交好,衣衣推之,尽可能帮着霍柏川稳定后方人心,他们丢了一座关,很快又抢回来了。 最后一仗胜得极漂亮。 霍家大爷、三爷管着后方辎重,还偷偷绕后烧了匈奴人的粮草。 霍松阳以一己之力拖住倾巢而下的匈奴人。 霍柏川则孤军深入直捣王庭。 他们原本准备风风光光班师回朝。但圣人一道圣旨拦住了他们回家的脚步。 朝廷还需要有人领军在漠北上建城。 商量后,由霍柏川领一部分兵卒留下,其他家眷都还在京城的大爷三爷以及格外急着回去的霍松阳一并都回去。 霍松阳不愧是男主,他走的时候妻子已经怀孕了,如今孩子恐怕都会爬了。 而郑沅却一直没有孩子,霍柏川说,许是他当年伤重留了病根,让她不要放在心上。家里人丁兴旺,也不差他们一个,百年后从哥哥们那儿过继一个给他们摔盆就行了。 郑沅在这个世界最后的日子都在边关。 她和霍柏川共骑一马,脚下是浅浅的会发亮的泉河,四周杳无人迹,寂静又广阔,他们躺在草原上,天像蓝松石染成的一样,蓝得深邃又透彻,云彩却低低的,好似风吹一吹便会落在手上。 马儿在不远处低头吃草,几只土拨鼠从洞里钻出头来,又缩回去,一会又从另一个洞冒出来。 霍柏川便是这时突然翻过身来,亲了亲她的鼻尖,又吻上她的唇。 “思思,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随着他这句话,系统“滴”了一声。 郑沅跟着眼前一黑。 霍柏川鼓点般的心跳远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在褪色,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艹(一种植物)。 她被系统甩出这个世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新故事来啦, 灰先生与灰姑娘~ 二、霸总的纯纯小娇妻 第13章 霸总的纯纯小娇妻01 窗帘被风吹开,初夏的阳光被窗格分割,一束束落在厚软地毯上。 这是一间装修得十分性冷淡的房间,灰黑白的主色调,阳光是视线中唯一的暖色,细小的颗粒物在空气中沉沉浮浮,让郑沅有种置身于陈旧默片中的感觉。 屋里光线昏昏沉沉,郑沅转过头,却只能勉强看清男人下颌冷硬的轮廓,还有他露在外面,赤.果的、格外强壮结实的手臂。 墙上的时钟缓慢地走着,但郑沅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只觉得模糊。一切都像是浸在晃漾的水下,冰凉的介质阻隔了感官。 在这时,脑中恰好响起电脑启动一般,蹬蹬蹬蹬蹬蹬的开机音乐。 系统还在呢。她松了口气。 一条条透明文字框争先恐后弹到眼前。 【已解锁“首次通关任务世界”成就,奖励积分800,附赠道具“霍柏川的馈赠”(未领取)。】 【已解锁“首次获得三星评分”成就,奖励积分1000,附赠道具“霍柏川的buff”(未领取)。】 【获得攻略经验值20000,任务系统已升级,已解锁“人工智能语音助手”、“男配图鉴”、“每日任务”、“幸运大转盘”(点击功能栏可了解详情)。】 郑沅来不及看。 当系统重新出现的那一瞬间,郑沅仿佛溯游而上的鱼类,猛地冲破了水面。 眼前一切霎时清晰无比,连窗外的蝉鸣也相配合一般徒然高亢起来。 房间里却很安静,唯有身边那个男人略嫌沉重的呼吸声。 郑沅缓了一下,暂时忽略系统弹出的奖励通知,先紧急浏览起这次任务世界的剧情资料。 她也没想到系统判定攻略完成后,便会突然让她脱离。 一瞬间世界颠倒,四季轮回,她像是被扔进高速旋转的洗衣机,晕眩想吐,然后系统又跳出弹窗让她选择下一本攻略的书,郑沅随意一划。 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了哪里。 看到自己选中的书名后,郑沅嘴角一抽。 《霸总的纯纯小娇妻》。 在心中小声嘀咕,她怎么选中的都是这种风格啊。 在这个世界里,男主名叫邵曦,一个奇特的倔强的自强不息的富二代。 根据书中人设,他从小就拥有高尚的人格和超乎年龄的想法——二十年如一日地装穷逼。 从小学开始,就坚定地选择以公交为主的各种绿色环保的出行方式,不穿名牌,不炫富,宁死不读私立学校,暑假打工寒假兼职,努力读书考上大学。 虽然不知道有啥卵用。 而郑沅现在的身份是剧本里男主的前任,名叫江笛。 书中的江笛和男主邵曦青梅竹马,从小学就同班,初中和男主搭上了早恋的头班车,后来他们一起上了同一所高中、大学,决定研究生毕业后一起在大城市闯荡。 邵曦掩饰得太好了,他就像每个平凡家庭出身的孩子一般,廉价租房,广投简历,四处面试,不断碰壁,最后在一家小公司里落脚,干最基层的岗位,领着一月不足三千的薪水。 邵曦的父亲似乎觉得这是个锻炼孩子的好机会,所以就由着男主胡闹。 反正他不管在外面混得多差,身后都有一条康庄大道等着他回头。 江笛却不同,她是真正穷苦出身,父亲早早死了,继父酗酒暴力,母亲推着一辆小车走街串巷卖早点,她住在最肮脏混乱的巷子,个子还没灶台高就得背着襁褓中的弟弟洗衣做饭了,稍有不对,便会挨一顿打骂。 毕业后,男主看着她不断地期望又不断失望,看着她坐在拥挤的招聘会场后面偷偷掉泪。 死都不愿依靠家庭的男主回家了,他打了个电话给父亲的秘书,为江笛暗中谋求到了家族旗下某个公司一个还算不错的职位。 这件事小到根本没有惊动男主他爹,秘书也是个很有眼色的人,什么都不问,只将人情送到就是。 男主也没有把江笛作为女友介绍给任何家人,剧情解释说,他希望有朝一日他有了足够的实力,能堂堂正正带着她回家。 那时,江笛和他在一起,就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不需要任何人的批准。 但是,这一切都为以后的剧情发展埋下了伏笔。 他不知道,江笛真的太想过好日子了。 他们不断为生活琐碎而吵架,漏水潮湿的出租房,微薄的薪水,所有的一切都能成为理由。 闹了几次分手,疲惫不堪的男主好几次忍不住想透漏自己的秘密,但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还不到时候。为了自我冷静,他主动申请外派到上千公里外的城市做新项目。 而那时,江笛默默地站在三十层的总裁办公室门口,很久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三个月后回来,男主刚下飞机就被一通电话叫回家。 自家大哥要结婚了。 新娘是江笛。 纯善如小太阳的男主就此黑化,性格大变,高调回归家族,开始在父亲的指点和授意下接管大部分的家族产业,他当然如同每一部玛丽苏文里的万能男主一般,具有超高的商业天赋,把家族产业打理得蒸蒸日上,日进斗金。 唯一不足,便是情感空虚,只能用事业麻痹自己。 就在这时,清新脱俗如一缕阳光的女主出现了,她抚平了男主的伤痛,填补了男主空虚的内心,成为了男主生命里唯一的光明。 而剧本里的江笛当然是一脸血,真个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啊。 因为,男主的大哥邵律,是私生子。 只要邵家老头子还没痴呆,继承家业的肯定是小儿子邵曦。 所以,为了让情节能够狗血一点,推动男女主感情发展,写剧本的编剧直接把江笛往急性发作的重度智障描写。 嫉妒又不甘心的江笛开始各种作死,各种设计针对女主,然后又各种被男主打脸。 甚至丧心病狂地给男主下药,爬上男主的床。 男主的大哥也不傻,他当然发觉自己头顶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自然心碎成渣。 且,女主圣洁光环闪耀,在女主的安慰和呵护下,男主的大哥也对女主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后来邵曦在争夺市场时得罪了人,对方找到了江笛里应外合,收买了亡命之徒绑架女主,谁知男主的大哥刚好在场,两人同时遭绑,男主大哥为救女主而甘心赴死,女主成功跳窗,开始狼狈凄惨虐身虐心的逃亡生涯。 就在女主快被劫匪抓住的危急时刻,男主开着直升机,从天而降。 剧本最后,还用了一句总裁文金句:“邵曦紧紧地抱住了素羽,用尽了全身地力气,几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骼里。” 感动,撒花,HE。 啊,这本的剧情比上一个差多了,好老套。 郑沅表情淡定地往下翻。 女配江笛的结局简单而潦草,一笔带过。 她毫不意外地被抓捕归案,铁窗深锁,最后在牢中自杀身亡。 看完后,郑沅扶住了额头。 倒不是狗血信息量太大她有点接受不了,而是她这次好像来到了一个不是很适宜的时间节点。 郑沅环顾房间一周,心中瞬间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她鼓起勇气,拥被坐了起来,看清自己不着一缕,也看清了身侧同样情况男人的模样。 男人有一张意料之中帅绝人寰迷倒众生的脸,五官英挺俊朗,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宽肩窄腰长腿翘臀,完全符合剧本里男主邵曦的人物设定。 会出现这种场景,在书中只有一次。 就是书中剧情过半,“大嫂不知廉耻对小叔子下药爬床”的片段。 也就是说,她已经劈腿嫁给了男主大哥,还已经作死很多次了。 这时,身侧的男人闷哼了一声,眼皮动了动,似乎就要醒过来。 郑沅正紧张得喉咙发干,又猛地听见,紧闭的门外也传来了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 “阿曦,白小姐来找你了。” 是她这次的攻略目标,男配邵律的声音。 “……” 这是什么地狱开局? 作者有话要说: 郑沅:这么刺激? 系统:呵呵,后面更刺激 不好意思 我又把存稿箱搞错了时间_(:з」∠)_ 晚了半小时 第14章 霸总的纯纯小娇妻02 门被敲响了,紧接着,躺在床上邵曦也随之皱起眉头,睁开了眼。 这么短的时间,哪里想得出什么解救的办法? 郑沅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她只来得及把被子往身上一卷,然后便整个人猛地往邵曦身上一扑,两腿压住男主的腿,两只手紧紧掐住了男主的脖子。 郑沅对上了邵曦瞬间瞪圆的眼,恶狠狠道:“我警告你,别出声!” 邵曦的表情非常精彩——迷惘、震惊、惊怒、逐渐冷静。 敲门声停了,然后是邵律依然温和的声音:“起了吗?白小姐来了。” 邵曦才张了张嘴,喉咙就被掐得喘不过气了。 郑沅心都快跳出胸腔了,只能目光灼灼地瞪着邵曦,在他耳边低声威胁:“别应他,开了门你也没好处!!” 还处于脑袋一团浆糊的邵曦只好闭嘴。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门外头传来一声叹息,脚步声渐渐远去,郑沅才一身冷汗地松了手,跌坐在旁边喘气,吓死她了。 邵曦赶紧弹起来,捂着脖子压着嗓子咳了半天。 “你……”邵曦转头看她,语气惊疑不定,“你怎么……” 随后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视线落在郑沅露在被子外光洁白皙的肩膀,整个眼神都冰冷了下来,“江笛,你给我下药?” 郑沅一个枕头扔过去,理直气壮:“我还没问你呢!” 邵曦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良久,心里也有点不敢确定。昨晚的记忆破碎不堪,他只记得应酬回来就已醉得不轻,接着是江笛扶着他上楼,他记得自己想要推开她,可是却无力地瘫倒在楼梯上,接着,江笛给他端来了一杯醒酒茶……之后呢?邵曦使劲地回想,可终究是想不起来了。 他抬起头,发现江笛包裹着厚厚地被子,像个巨大的寿司卷,一蹦一跳地捡起地上散落的衣物,往洗手间去了。 看见一地凌乱的衣物,仿佛可以看出昨夜有多么荒唐。他的脸色一下沉了,他怒气上涌,跳下床来,一把抓住了郑沅的胳膊:“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说什么?”郑沅回头,狠狠地甩开他,“说你昨晚把我当成白素羽了?”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得邵曦失去了反应。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把自己包裹着严严实实,用力甩上了洗手间的门。 门一关上,郑沅就跟泄了气的气球似的垮下来了,她整个人靠着盥洗台,捧起冷水往脸上泼,对着镜子使劲揉了揉自己紧张得差点抽筋的脸。 其实剧情里有写,江笛给邵曦下药,下是下了,但人家男主在最后关头竟然把持住了,嘴里嘟嘟囔囔地呼唤着女主的名字,倒头睡去,怎么也叫不醒。 果然,古早霸总文里的女配哪里有得逞的! 在那个原本的世界里,邵曦已然呼呼大睡,江笛衣衫不整,呆呆地在床边枯坐了一夜,记忆中全是以往时光。她不是没有爱过邵曦的,那个最干净最贫苦的岁月,是他们吵吵闹闹却相互扶持走过来的,她之后所有疯狂的举动,背后都是深深悔意与放不下。 直到天光破晓,她才抹了眼泪,咬了咬牙,自己脱|光钻进邵曦的怀抱里,假作出一副好像什么都发生了的样子。 第二天醒来,就顺其自然地被白素羽和邵律同时捉|奸在床。 她的命运也就在这之后,急转而下,再也无可挽回。 郑沅长长呼出一口气,幸好她刚刚急中生智啊!不仅把锅大胆地甩给了男主,以后还可以以此为把柄要挟男主,不然攻略任务恐怕就提前结束了。 “咚咚。”郑沅警惕地转头,磨砂的玻璃门上映出邵曦低着头的身影。 “江笛,我们谈一谈。”他声音低低的,还含着一丝不确定的挣扎与愧疚。 郑沅想了想,也小声地应了一声:“嗯。” 邵曦走开了,江郑沅迅速地把衣服穿好,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利,得赶紧扭转局势才行。 出去时,邵曦也已经穿戴整齐,他背对着郑沅,望着庭院里爬满了铁艺围栏的铁线石斛。 郑沅慢慢地走过去,站在离他三步远的位置,停下。 郑沅深呼吸了一下,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垂下眼眸,轻声道——“立正。” 邵曦的背影一震。 这是学生时代时,江笛和他经常开的玩笑。 邵曦(稍息),立正。 那是江笛和他最美好的岁月,晒得滚烫的塑胶跑道,瓶身凝满水珠的橙子汽水,自行车的后座,雨天的公交车站,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女孩儿被雨水打得头发微湿,仰着脸冲他笑,惟妙惟肖地学着军训教官的口气:“听我口令!邵曦,立正!” 说完,自己倒绷不住,笑得前仰后合,他无奈至极,捏她的脸:“还闹。” 放完大招,郑沅也看向远方,语气轻轻的:“你知道吗,直到昨晚以前,我从来都没有清晰地认识到,其实你已经离开我了,你已经不是我的了……很可笑吧?明明是我自己把你推开的,可我却还一直都接受不了。” 邵曦神情复杂地回过身,沉默地看着她。当初江笛的背叛深深地在他心上扎了一刀,至今还隐隐作痛。 但看到大哥望向她的温柔神情,他终究选择将所有过往都深埋于心,没有揭穿她。 毕竟,她曾经受过那么多苦,如果嫁给大哥是她想要追求的生活。 那么,他愿意成全她。 他甚至为她遮掩,对他大哥,只说一句老同学罢了。 可她却贪心不足,不知珍惜! 素羽出现以后,江笛仿佛彻底变了一个人,变得如此恶毒而不可理喻,将他心底最后一丝怜惜都全部磨灭,仅剩厌憎。 “但是,昨天晚上……我终于明白了,我已经……失去你了。”郑沅惨笑,明明红了眼眶,却依然倔强地与他对视,她的声音颤抖,“彻彻底底。” “小笛……”邵曦似有不忍,往前了一步,似乎想伸手握她的手。 郑沅赶紧后退,和他拉开距离。 邵曦的手握了个空,他顿了一下,垂了下来。 你看,不然人们怎么说旧情易燃,旧人难断? 其实若是攻略对象是邵曦,郑沅认为反而更简单,虽然女主光环强大,但十多二十年的感情基础也不是说没就没的。 郑沅看着他,露出一个“内心伤痛但却还要故作坚强故作潇洒”的笑容,决定赶紧把男主这边解决,然后尽快进入正题。 “邵曦,我放手了。” “我不会再任性了,你有了新的要保护的人,我也应该珍惜眼前人了。”郑沅低着头说,“之前,是我一直看不清,我错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找白素羽的麻烦了……昨晚的事,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吧,好吗?就当我求你,别告诉任何人,我不想…不想连阿律也失去了……” 沉默了很久,邵曦垂着眼开口了:“我知道了。” 郑沅暗自呼出一口气。 可算把地狱开局圆回来了。 第15章 霸总的纯纯小娇妻03 她从猫眼里看了看,确定走廊没有人,小心翼翼地离开了邵曦的房间。 邵曦依然沉默地站在房间里,没有阻止她离开。 二楼有两个楼梯,分设在走廊两头,左侧是通向客厅、餐厅的旋转楼梯,右侧通向后厨,多半是保姆与佣人在使用。 她听见楼下有隐隐约约的谈话声,邵律应该是在楼下陪邵父用早餐,郑沅稍微放了心,决定先溜回她和邵律的婚房中,把身上皱巴巴的睡衣换掉。 邵律的设定是私生子,他妈妈病逝后,才被邵老爷子接回来。 如今邵家的当家夫人是邵曦的母亲,商业大亨的女儿,身家不比邵父差,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女强人。邵夫人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私生子也不坏,该有的都有,没有刻意地虐待他,但自然比不上自己亲生儿子。 所以邵律的房间在走廊右侧倒数第二间,他隔壁是护工和保姆的房间。 郑沅迅速穿过走廊,拧开门把手。 系统突然抽风般“滴”了一声。 伴随着这一声滴,已经推开门的郑沅看到了在房中等待良久,面无表情的邵律。 这是一个五官冷峻的男人,他的面貌与邵曦并不十分相像,他似乎更像他那早逝的母亲,书里说他男生女相,但郑沅这样看他,却发现他眉目中其实没有什么阴柔的美,反而比别人冷漠锋利许多。 他眼角也有一颗痣,让郑沅也微微一怔。 此时此刻,他坐在卧房里的沙发上,双手交叠在腿上,眼底蕴藏着难堪的怒意与深痛的失望。 郑沅脚步猛地一滞,心里只想给刚才还洋洋得意的自己点根蜡烛。 她僵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地避开邵律的目光,脑中正疯狂运转却丝毫想不出办法解决这一困局。 脑子一团死结解不开的她也是真的很想问,出轨小叔子被老公当场捉奸怎么破,很急,在线等?哪个男人受得了?这一心结怎么解?何况剧情进行到这里,这一天亲眼目睹,只是将邵律多日来的怀疑证实了而已。 郑沅知道此刻如何解释其实都无济于事,这已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也不能真的不解释,还得想好措辞,不然恐怕任务就再也完不成了。 可是思来想去,脑筋像是锈住了,转也转不动。 这么长久的沉默落在邵律眼中,却是心虚,是默认,是连解释一句都懒得的敷衍。 邵律交叠在腿上的双手慢慢攥紧成拳,激愤之下骨节都泛白。 他犹然记得江笛刚刚进入公司时的样子,才从学院里毕业出来的少女,衣着朴素,妆都画不好,因业务不纯熟而神态惴惴不安,时常被同事们各种推诿,将麻烦的工作都丢给她做。 但她似乎格外珍惜这么一个小专员的职位,并无抱怨,每日都兢兢业业做事到深夜。自从江笛来了之后,他便从总是最后一个下班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有时候他加班很晚,临走前随意往楼下办公大厅望去,空空如也的一排排格子间里,总还有她一个人的位置上电脑还亮着,手边的苦咖啡都凉了,她也眼皮不眨地灌下去。 隔天,他又因一件案子耽搁到夜晚,忍受着太阳穴的刺痛下到茶水间,便看着她端着杯子倚墙而站,竟然就这么睡着了,耳边咖啡机轰隆隆地响,苦涩的香气弥漫开来。 她疲累得睡如此香甜的模样让他在门口注视良久,最终不想吵醒她,悄无声息离开。 从此之后,似乎有意无意便会注意到她勤快又忙碌的身影,她工作完成的越来越好,人却愈发纤瘦苍白。 那天,他处理完了所有事物,司机已等待在楼下,便不打算逗留。 习惯性往楼下一望,平日里总是坐在电脑前的那个身影竟然不见。只是电脑还亮着,那挂在椅背的旧背包也没带走。兴许是去接咖啡了,他想着走下楼梯,眼角却瞥见那位置底下伸出一双腿来。 他猛地停住,拐道过去一看,她竟然病得昏倒在位置下也无人发觉。 他把人抱起,打电话叫来司机,带她去看病。 原本要住院观察,输液三天,第二日却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她心疼费用,不愿住在医院,后来她刚好了点就带病上班,估计又是心疼请假扣掉的工资,就这样硬扛,扛了一两个月才完全康复。 那时候,江笛在他眼里,就像一只坚韧的野草一般,不认输,再苦再难都想法子撑过去。她好像坚信以后一定会好起来一般,每天每天,都一如既往,让邵律为之动容。 他想得很明白,他母亲早逝,又是私生子,没人对他有期待,父亲对他并不严苛,他若是想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哪怕家世不够好,父亲应该也不会不同意的。 可是,面对他的追求,江笛有些退避,甚至有几次已委婉拒绝他。 可爱意是最不讲道理的,他知道自己该放手了,却还是忍不住等候她,默默对她好。 令人惊喜的是,在求婚前三个月,江笛愿意接受他了。 可是如今……他疲累地闭上眼睛。 所有一切都是假的,她像曾经所有对他表露过好感的女人一般,想嫁的也是邵家!之前的拒绝,全是欲情故纵吧?一见到阿曦,一旦深深了解到私生子在这个家的尴尬地位,便迫不及待要跳下他这艘破船了吧? 所以这段时间……才会…… “阿律,我……”长久的沉默足够让郑沅回过神来了,当然更重要的是系统那古怪的“滴”又来了,在她沉思对策的这段时间,对面这位仁兄到底脑补了什么东西啊?总感觉很危险的样子。 “小笛,我们离婚吧。”郑沅还没来得及的辩解全被这句话打断了。 她愣住了,但奇怪的是,这句话一出,系统反倒没了反应。 “离婚吧,我累了。”邵律似乎想笑一笑,可是却连扯一别嘴角都苦涩万分,最终只留下一个万分落寞的神情。 “我不同意!”郑沅下意识喊了出来。 但不管郑沅如何反对,邵律也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说完了那句话,他就沉着脸,拿起西装外套准备离开。 郑沅没有追上去,也没有动,似乎还因为他那句话深受打击,她脸色惨白,目光紧紧追着邵律。 但对方连余光都没有向她瞥来一点,等他消失在门口,郑沅便呜咽一声慢慢地蹲了下来,捂住了脸。 身后传来竭力控制着不愿自己发出声音的压抑哭声,令邵律的脚步一顿。 他想起江笛刚进公司遭人排挤时,受尽委屈,也是这样一个人躲在楼道口,死死捂着嘴哭。 他攥紧了拳头,嘴角有一丝嘲讽,最终还是没有回头。 郑沅之所以不追上去是因为她意识到邵律方才的语气并不是商量,更不是征求意见,“离婚”已是一个难以动摇的决定了。 而且系统升级后似乎变得不同了,她也急需有个独处的时间去查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肝报告肝得快吐了。 回家趁着睡前码字的时候,写出来一句:“不断加强对女主的管控。” 我:“……” 什么奇奇怪怪的玩意混进了我的脑子!! 频道错了啊喂。 我感觉存稿箱有问题。 我电脑调的18号。 手机显示19号,就没发出去。 奇了怪了 年底是各种报告扎堆上报的日子。 所以可能没什么时候看评论,后面等我有空了就一一回复哦。 存稿箱会乖乖工作的,谢谢小天使们~啵啵啵 第16章 霸总的纯纯小娇妻04 夜色渐深,邵宅中除去保姆与护工,仅剩下了江笛与邵律两人。 午后,邵父便携妻飞往加拿大,参加海外华商大会。 邵曦则连早饭也没有吃便带着白素羽离开,一整天也没有回来,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事实上,若是邵父不在家,邵曦几乎是不会主动回到本宅来的。 别人不知道,郑沅倒是知道,按照书中描写,邵曦是去了白素羽在老城区的小公寓。 黄昏满路,狭长喧闹的老巷里穿行着烤红薯的吆喝,沿街的馄饨摊支起了彩条的塑料棚子,煤饼炉子上锅盖一掀,热腾的白气像雾一样弥散开,两人在馄饨摊买了现成的肉馅和皮,乐乐呵呵地回去自己包。 狭小的厨房里,白素羽一身简单至极的白T牛仔裤,长发随意用铅笔挽在脑后,脸上素素淡淡一点妆也没有,干净得近乎透明。 邵曦看着她皱着眉头笨手笨脚地包馄饨的样子心都软了一块。 但是下一秒,他却不知为何,蓦然想起了江笛。 “阿曦,再给我一块馄饨皮……”白素羽转头一看,邵曦站在那发起了呆,便用沾满了面粉的手捏了捏他的脸,笑道,“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邵曦回过神:“哦,想公司的事儿。” 白素羽不疑有他,邵曦昨天连轴开了三个大会,还喝得烂醉,刚刚还在公司加班,忙到现在才有空陪她吃顿晚饭,但就算如此她都满足了,毕竟在两人初识的那几个月,邵曦简直就是个工作机器。 “你再等等,一会儿就下锅。” 邵曦看着灶台上歪歪扭扭不成形的馄饨,忽然心中有点酸涩。 素羽虽不是像邵家这样大富大贵之家,但她亦是家中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从未做过饭。 江笛与她不同,从小便背着弟弟跟着母亲走街串巷卖早点。每天放学绝不敢在外逗留,只能早早回家帮忙看摊子,作业都是蹲在路边就着路灯完成的。 江笛也为他做过馄饨。她自己擀皮,剁馅,包得又快又好,用小勺轻轻一拨肉馅,两只手指一掐,不过几秒便完成一个。 不仅是馄饨,几乎所有菜式她都会做,从小就会。 心里堵得慌,邵曦说了一句去阳台抽烟,便离开了厨房。 他望着远处逐渐亮起的灯火,挤挤挨挨的一点一点。 比起每走一步路都有回声的家,他如此眷恋这样吵吵闹闹的人间烟火,可是江笛却不喜欢,她从来也不喜欢。 他曾经也不明白为什么江笛变得如此嫌贫爱富,势利自私,今日才彻底明白,因为她从来没有过过好日子啊……她如此渴望的那一切,全是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到,或是弃如敝履的。她太苦了啊,骄傲令她不愿多说,曾经的自己便也如此理所当然。如果当初他能早一些坦诚相对…… 邵曦低下头吐出一口烟,不敢深想下去。 对比起主角的悠闲,郑沅则窝在房间一整天没有出门,专心致志研究系统升级后的功能。 现在系统界面不再是黑白色的框了,升级后框都变得立体了,不同的模块还有了颜色的区分,左上角多了一个圆形的圈,里头有郑沅的头像,头像下面有个蓝色的等级条,目前显示“2”,点进去便会显示出郑沅的基本信息、系统等级和任务成就。 底部也多了个工具栏,除了原本便有的物品栏,多了一个喇叭显示“人工智能语音助手”、一本书显示“每日任务”、一个彩色圆形转盘“幸运大转盘”,一个霍柏川的小立绘显示“男配图鉴”。 郑沅虽然迫不及待想探索这些新增的功能,但还是先把两个奖励道具领取了。 【您获得“霍柏川的馈赠”】 【霍柏川的馈赠:积分300、经验值1000、灵魂碎片*1。】 郑沅惊讶地点开那个灵魂碎片。 那是一滴水滴状的发光体,点击的话会显示:“尚未集齐碎片,暂时无法使用。” 郑沅有了个猜想,也安心了一些。 如果她这趟不知尽头在何方的救赎旅程仍然有他的陪伴,那真是太好了。 她也有心思美滋滋地看着自己的积分累计到了2275。 【霍柏川的buff:千里走单骑】 【千里走单骑:使用后自身将提升100%的速度,持续1小时。】 这个暂时用不上,但也是好东西,先放着吧。 但通关一个世界也只能获得几千积分,让郑沅还是有点失望的。她不由猜测,或许攻略世界也有等级之分,第一个世界是新手体验模式,所以奖励较少?毕竟对比起来,这个世界的难度确实拔高了许多,一开局就差点全剧终了。 功能探索,郑沅从最左侧的【男配图鉴】开始。 点开后里面是一张张还未翻开的卡片,因为尚未攻略,卡片上只有人物的黑色剪影,卡片底部也显示“???”,在图鉴页面往下翻了许久,才发现唯一被点亮,蕴含着温柔光芒的霍柏川,他的名字下头只有一颗星星。 看来攻略人物也有星级评分。 她的猜测正好得到印证。系统给她选择的书,同一批应该都是相同星级的,等升级后相应可选择的难度也会提高。 接下来,郑沅点开了【每日任务】。升级后,在书中世界中,除了攻略男配的主线任务,还可以完成【每日任务】获得相应奖励,每个世界里,这样的任务只有一条。 【任务一:作为恶毒女配江笛,请降低主要角色对你和仇恨值。降低至0后视为任务完成;目前仇恨值:98/100。仇恨值超出15%,视为任务失败,任务失败后不可再重新获取该任务。】 这仇恨值都快满了……郑沅扶额。 这个的话……说起来,这个任务其实都与主线任务息息相关,也不是一时能做完的,关键还是要把主线任务做好,不要因小失大。 这个任务达成后会奖励宝箱,但里面是什么郑沅也猜测不到,毕竟没有完成过的经验。 因此认真看过后,郑沅也暂时将它放到一边,有机会再完成。 “人工智能语音助手”点开后和她想的一样,是大部分正常的快穿系统应该具备的语音提示功能,之前她的系统不会说话,郑沅还奇怪呢。点击启用语音助手后,还让郑沅选择语音包。 【少年音】、【浑厚男中音】、【林志玲】、【沈腾】 (更多好听的语音包升级系统后可解锁。) 郑沅看着选项沉默了会,还是谨慎地选择了【少年音】。 她怕选了最后一个,会在不该笑的时候突然笑出声。 【幸运大转盘】就不用说了,是个用积分抽奖的玩意儿,在看到是使用积分抽奖后,郑沅这抠门性子就决定把这功能扔在系统里吃灰吧。 这系统黑心的很。 不过每通关一次世界可以免费抽奖一次,郑沅目前就有一次抽奖机会。 郑沅玩痒痒鼠三十五级才抽中第一只ssr,还是小鹿男。 因此,非酋的本能让郑沅决定挑选一个黄道吉日焚香沐浴后再抽。 系统研究完了,天也黑了。 郑沅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大大的落地窗边。 她身上还穿着早上那件皱巴巴的睡衣,一整天没有下楼也没有吃饭。 中途,保姆李婶上来敲过两次门,郑沅拖着哭腔说不想吃,没有开门。 从窗往下看,看到邵律的两辆车都还在,便知道他没有出门。 她得等一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公司加班了半小时。 领导十分钟过来催一次。 “你怎么还没走?” “不要搞太晚。” “明天做吧。” “早点回去。” 我:快了!快了!我马上走! _(:з」∠)_#一个画风清奇的公司# 第17章 霸总的纯纯小娇妻05 说实话,郑沅对剧情里的江笛其实没有什么恶感,她本身就是一个恶人角色,她作为一个在暴力和贫困家庭长大的孩子,心理并不够健全,剧情里江笛的所作所为她以后也难以为她洗白,但她愿意替原来的江笛走一条崭新的路。 半小时后,她如愿听见了脚步声停在了她房门口,李婶端着几样小菜和一碗燕窝,再次隔着门劝道:“夫人,吃点东西吧,您这样身体会受不了的。” 门里静静的,没有一点声响。 李婶有些慌了,敲门声更急切了:“夫人,夫人?” 依然没有回应。 李婶慌了,连忙走下楼梯。楼下小书房里,邵律正一边通过视频听秘书汇报工作,一边在电脑前修改几项策划案的细节。 自从邵曦高调回归邵氏集团,便已然接手了邵氏大部分产业,他也失去了曾经CFO的职位,而退居二线成为了并无实权的所谓“高级总监”,但邵律并不打算就这么蹉跎下去。 或许不久之后,他就将要离开邵氏,自立门户。 想到这,他眼眸深沉了不少,还隐隐有些自嘲——不知道将这个打算告诉小笛,她还会不会像早晨那样哭着挽留他们的婚姻呢? 他想得出神,直到李婶火急火燎地敲响书房门才醒过来。 “怎么了?”他打开门。 “先生,你上去看看夫人吧,我刚才敲门了许久,也没人应我!”李婶急着跺脚,“夫人一整天没下楼了,可别出了什么事!” 邵律眉头皱起,没有说话,只是往电梯走去。 他掏出钥匙开门,转动了一圈却卡住了,房门被反锁了。 邵律眉头皱得更紧,眼底不自觉泛起一些担忧,抬手敲门:“小笛,开门。”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才是一个抽抽噎噎的声音:“我不开。” 那声音沙哑,透着浓浓的委屈与难过。 “我不会让你进来的,你别想进来收拾行李!” 邵律怔了一怔,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江笛曾经也时常对他撒娇,在阿曦还没回来的时候,她会搂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耳朵,任性地说着我不要你这样,不要那样。 他曾爱极了她孩子气的一面。可是如今……他心底涌起一丝无名的怒火。还惺惺作态什么呢。 确定了江笛只是在耍脾气,邵律收回手,转身就要走。 “阿律,你真的不要我了吗?”隔着房门,那声音很轻,似乎并没有什么情绪在里面,但就是听得人心里发堵,堵得他满腔怒火都烧起来了。 是谁先放弃的?是谁先背叛的?是谁?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是吗? “离婚协议书我会让张律师带给你。”邵律面无表情扔下这一句。 【系统提示:仇恨值+5点,目前仇恨值:103。】 院子里引擎声响起,江笛推开落地窗,便看见邵律的车绝尘而去。 郑沅揉了揉哭得红肿的眼睛,叹了口气。 之后,邵律一连三天都没有回来过。 郑沅本来想着他至少得回来收拾收拾东西,结果除了隔天收到了张律师送来的离婚协议书,她再无邵律的消息。 打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虽然邵律没有把她赶出邵家,却已经表明了断绝关系的态度。但郑沅知道自己在邵家也待不了多久,按照原来的剧情,邵律很快会公布自己离婚的消息,届时邵老先生便会把她叫去长谈,给了她一张巨额支票后,让她离开邵家。 与其被赶出去,不如自己走。 剧情里邵律再也没有回邵家本宅,之后更是离开邵氏公司自立门户,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郑沅便拖来了好几个箱子,开始收东西。 江笛名下还有邵律送她的三套房产,郑沅挑了一套离邵氏集团办公大楼最近的住下,第二天化了妆,一大早精神抖擞地去上班。 没错,江笛是有工作的,并且最初,与白素羽同在邵律所主管的策划部,虽然剧情里她整天跟个斗鸡似的去上班也只是为了找白素羽麻烦。 如今却是她的机会。 刷了卡,来到了办公的那一层,原本忙忙碌碌的人们在她走进的那一瞬间,突然都像是被按了定格建一般,无数视线向她扫来。 郑沅脚步顿了顿,便若无其事地走到自己的坐位上,安安静静开始工作。 周围的窃窃私语,她全当没有听到。 “她还回来干什么?” “小邵总不是把她炒了吗?” “你傻啊,人家是邵总监的老婆,想回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之前的江笛在公司里天天找白素羽的茬,自然被宠妻狂魔邵曦给怼得无地自容,但因为邵律护着,邵曦也不可能真把她炒鱿鱼。 后来白素羽被邵曦提溜到身边当助理,她找不了茬便也越来越少来公司。 她的那一份工作,若要分担到别人头上,自然会惹得议论纷纷,因此都是邵律让秘书悄悄帮她处理了。 但如今邵律已打算离婚,这些天自然顾不上这些细节,因此郑沅一开电脑就被汹涌的邮件和狂跳不止的OA淹没了。原本她过来只想装装样子,现在只好认命地工作起来。 郑沅叹气,幸好上辈子她也是个工作狂魔,接触的客户多了,各行各业都有所涉猎,而且江笛的职位不高,分配的工作不算复杂,认真对照之前的工作记录,还不至于抓瞎。 邵律开完会出来,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那个空了许久的位置上坐了人,一头长发用原子笔随意地在脑后挽起,手边堆积了厚厚一叠文件,那人一页页仔仔细细地核对,电脑屏幕发出幽幽的光,照亮了她削瘦了不少的脸庞。 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偌大的大厅只有她这一角亮着光。 邵律难免有些恍惚。 听见仇恨值上下波动的声音,郑沅敲击着键盘的手顿住了,她转过头,举起目光。视线相触的一瞬,邵律便立即挪开了眼,转身离开。 “阿律!”江笛连忙追过去,却被邵律的秘书拦在电梯门口。电梯门缓缓合并。 “阿律,以前的事,我不再辩解,但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对不起你,阿律……”郑沅近乎哀求地望着他,眼中蓄满泪水,“我们重头来过好吗?” 回答她的只有冷冰冰闭合的电梯门。 郑沅蹲下来,泪水一颗颗滴下来。 秘书宋闻在一边尴尬地无法自处,又不敢真的丢下江笛,只好连声安慰把人扶起来,看她面色苍白地捂着胃,还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才摸摸鼻子离开。 邵总监晚上还有应酬,他得赶紧追过去。 到了地下车库,却发现邵总监的车子并没有走,他小跑上前,车窗缓缓降下一半,邵律的脸大部分依然隐没在黑暗中,却听他有些发哑的声音:“她没事吧?” 宋闻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夫人哭得很厉害,似乎胃病犯了,不太舒服。”江笛小时候常忍饥受饿,因此肠胃比常人都弱,胃痛起来十分厉害。 邵律对此一清二楚,听了立刻解开安全带,正要拉开车门时,握着车门的手又僵住了,半晌,才松开:“叫吴医生到家里一趟,给她看看。” 【系统提示:仇恨值-4点,目前仇恨值:99。】 听到系统提示音后,郑沅心里已明白,她的机会到了。 她一直在考虑如何对待邵律。 现在她已经了解了。 因为还爱你,才会心软,才会犹豫,才会反反复复地煎熬。 她只要好好爱他,便会有机可乘。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来聊天了。 好嗨呦。 明天下午可以外出送材料。 送材料的工作最快乐了,嘿嘿。 你萌最喜欢被安排啥工作? 第18章 霸总的纯纯小娇妻06 公司里已经没人了,漆黑一片的办公大厅里,只有她那一角工位闪烁光芒。 郑沅正在疯狂赶策划案。 邵律最近正在谈一个大项目,今晚的应酬也是请甲方吃饭,但郑沅知道,今晚的宴请注定不会顺利。 这个甲方十分龟毛难以伺候,策划案改了数十稿仍不满意,最后邵律还差点丢掉了这个项目,邵父在国外听说后便把这事交给了邵曦,打电话把邵律严厉地一顿指责,让邵律消沉了许久,而那时江笛却还在对邵曦献殷勤,让邵律彻底寒了心,公开起诉离婚……而白素羽也是在这时,宽慰他,关心他,慢慢走进了他心里…… 郑沅冷着脸回想着这些剧情,把剧情里邵曦拉拢来的一位国外设计师写在方案里的那些细节和亮点,全部补充进去,再结合了许多她自己的想法和创意,她今晚就要把这个改好,明天的晨会,她要好好表现一番! 胃部的抽痛越发剧烈,但系统为她削弱了痛觉,因此郑沅认为自己还能忍受,其实,这些天她三餐都没好好吃,早已知道会这样。 通宵了一整天,她终于赶在晨会之前准备妥当。 把材料复印了几份,站在打印机边上等侯时,发觉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了。哪怕痛觉被削弱,身体的反应却不能控制。 她咬了咬舌头,才让自己清醒一些。挺住啊,要倒下也要在邵律面前倒下。 九点三十分,晨会开始。 邵律是个极为守时的人,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职位摆什么架子,每次都早早便在会议室坐着。 他揉了揉太阳穴,回想着昨晚几乎是不欢而散的晚宴,面色越发冷峻。他并不是商业奇才,也不像邵曦有邵父邵母的亲自指点,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摸索勤奋打拼而来。 他不愿服输,但父亲言语间已经透露,如果今天客户还是对他以及他的团队不满意的话,就把这个项目交给弟弟。邵律翻阅资料的手紧了紧,这时,人陆续到齐了。 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在最后。 他本就绷着脸,在那人抬起脸后,他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苍白如纸的脸色,微微发青的嘴唇还有皱巴巴的,没有换过的衣服。她没有回家? 这个意识让他立刻转头看向秘书。 宋闻早已注意到他的视线,便摇了摇头:“李婶说,夫人已经搬出去了。” 邵律有些诧异,但部门经理已经开始主持会议了……他只能压下心里的不自在,认真听取每个人的意见和建议。 所有人都说完了以后,邵律依然在沉思,所有人的想法似乎都困在一个框架内,没有让他眼前一亮的思路…… “我有一些想法。”这声音有些有气无力,但在鸦雀无声的会议室里,却极为清晰。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郑沅身上。作为策划部的一员,她确实有资格发言。 虽然所有人都觉得心里怪异得很。 江笛却只看着长长的大理石会议桌,对面坐着面无表情的邵律,她看着他,缓缓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开始条缕清晰地分析整个方案…… 邵律原本心不在焉地听着,原本,他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越来越苍白的脸上以及她一直悄悄捂住的腹部,但渐渐的,却不知不觉被她所说的想法吸引,忍不住抛出了一个个问题,最后会议室仿佛沸腾般讨论了近一个小时,后续的事情,郑沅已经插不上嘴了,她默默地收拾了东西离开了公司。 等邵律回过神的时候,郑沅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猛地站了起来:“宋闻,把公司的监控调给我看。” 于是,他看见了她悄悄离开了会议室,弯着腰捂着肚子,扶着栏杆还摔了好几次,在电梯里时,她脱力倒在了地上,挣扎了好几次才起身。 最后她坐上了出租车,消失在了监控范围。出租车行驶的方向显然不是回邵家,这个方向似乎…… 郑沅躺在玄关处,江笛的身体已经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了,系统发出体贴地提示:“宿主可选择降低神经元与本体的链接来避免相关剧情带来的痛感。 链接降低后宿主将出于半脱离状态,因此无法感知身体状态。如需采取以上措施,请点击确定。” 郑沅还不放心,迟迟没有点击确定,就在她想着演戏演全不能白疼一次要打个电话给邵律时,她听见了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是一声惊呼:“小笛!” 她落到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同时听见了少年音的清脆提示音。 【系统提示:仇恨值-30点,目前仇恨值:69。】 郑沅长长松了一口气,让系统调整了与神经元的链接,任由身体昏迷过去。 醒来时,是在邵氏开办的私人医院里,单人病房里很安静,床边还有一束洋桔梗,淡淡的紫色摇曳风中,点缀得白色的病房不至于那样冰冷。 郑沅睁着眼睛发了会呆。 白素羽有一次生病,书中是这样写的:素羽一睁开眼睛,便看见邵曦趴在她病床边,素来有些洁癖的他衬衫皱巴巴的,面容憔悴胡子拉碴,已累得睡着了,还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生怕她消失似的。 俗气归俗气。 但一睁眼就有人在等待你,还是挺让人羡慕的。 郑沅的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有护士随时进来查看点滴的进度,到了中午才蹦蹦跳跳进来一个头发剃得短短的,穿着运动服,两只手都拎着外卖的高个少年。“姐!你醒了啊,太好了,正好吃饭!” 来人大咧咧拉过椅子,拖过床头柜,把外卖盒打开,又仔细磨平筷子上的毛刺,才递给郑沅,唠唠叨叨地抱怨,“姐,你真是吓死我了,医生说你胃溃疡很严重,怎么搞成这样?” 少年手长脚长,他一进来,郑沅便认出来了,是江笛从小背在背上长大的弟弟江霂扬,今年十八岁,在省游泳队当游泳运动员。 他和江笛异父异母,是各自家庭诞生的拖油瓶,感情却格外好。 妈妈每天要拼命赚钱,无暇顾及他们姐弟,江笛每天背着他,一边写作业一边教他走路说话,陪他玩耍;有时候还得带他去学校,把睡着的弟弟藏在课桌下面,常常被同学取笑;妈妈卖剩下的烤肠,江笛都会让给他吃。 继父一旦喝醉就会变得暴戾易怒,每次那混蛋逮到人就揍,江笛永远都挡在他前面,反抗不了的时候第一时间抱起他就跑。 后来,江霂扬主动选择学游泳念体校,也是为了姐姐能好好读大学。 他拼命训练四处比赛,奖金全部汇给江笛,供她一路读上研究生。 看完原文的郑沅觉得,为了体验所谓的“人间烟火”隐瞒身份的男主邵曦,还没人家十八岁的弟弟来得有担当。 “你怎么来了?”郑沅继承了江笛的记忆,因此看着他也觉得特别亲切和温暖,她伸手揉揉少年还有些潮湿的头发,“头发都没干,又是偷溜出来的吧?” 江霂扬嘻嘻一笑:“批不上假,只好翻墙出来了。” “你呀,等会回去又要被教练罚了。”郑沅假作生气地板起脸,“等会饭吃完就赶紧回去知道吗?前天打电话还说要全运会选拔赛了,还敢偷跑出来。” “我知道,陪姐姐吃好饭我就回去。”江霂扬把特地买的鸡蛋肉泥瓦罐汤移到郑沅面前,“我刚刚问了护士姐姐,她说你只能吃点细软好消化的,平时也要好好养胃才行,姐你都不和我说,要不是姐夫跟我说的,我都不知道。” “邵律给你打电话了?”郑沅喝汤差点咬到舌头。 作者有话要说: 可爱滴姜母鸭上线! 其实本来姜母鸭才是我最初构想的“男配”。 他的设定虽然带感 但怂包作者还是决定不要了。 以后看看有没有机会把本来的构想重新写一篇文吧。白切黑小奶狗×学霸长腿御姐。 P:今天快乐的送材料因为下雨变成了灾难。 新鞋湿了,每次穿新鞋就下雨!QVQ 第19章 霸总的纯纯小娇妻07 “我昨晚给你打电话,是姐夫接的。”江霂扬有点委屈,“他说你胃病住院了,害得我一晚上都睡不好,差点连夜翻墙出来,后来姐夫说他晚上会陪你,让我想来的话今天再过来。姐,你生病都不跟我说,下回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原来不是把她扔到医院就了事了,而是陪了一晚上呀。 郑沅心情明朗起来,江霂扬看在眼里,突然就气不顺了,伸手捏住姐姐的脸:“见色忘弟!我大老远坐车过来你怎么一点都不感动!” “还感动呢,你是皮痒了,还敢翻墙!” “哇哇哇疼,姐你小心手,手别回血了!” 邵律刚走到病房外门口,便听到里面姐弟俩的打闹声,他停了步子,没有进去,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再见江笛。 想到客户那边反馈过来的电话,江笛设计的策划案已经通过了,今天早上的招投标顺利进行,这个连父亲都频频过问的项目可以说已经被他稳稳当当地攥入掌心。 邵律对此还有些说不清的疑虑。 因为拿出整个创意的是江笛。 他倒不是否认江笛的优秀,她有高学历又勤奋,虽然不是天赋型选手,但其实她一直以来每一步走得都很踏实,之前也拿出过几个不错的策划案,但自从结婚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了。 邵律昨天把策划案翻来覆去看了一晚上,确实是江笛的风格,有些地方细致得有些轻重不分,这是她的老毛病。 因此才想起来,她曾经不是现在这样的。 “对了,姐,”屋里又传来江霂扬语调兴奋的声音,“你猜我上回出国比赛拿了多少奖金?” “就是你拿了一银一铜那次吗?” “对呀,你猜猜,” “五十万?” “大胆一点!世界级的比赛哎!” “一百万?” “嘿嘿,”江霂扬没说话,估计是比了个数字,邵律听见江笛也没见识的“哇哦!”两姐弟为了那一两百万在哇个不停。 笑闹了一会,江霂扬又说:“姐,我生日快到了,我给你买个房子吧!” “噗——”江笛好像把汤喷出来了,里面又一阵手忙脚乱。 邵律却怔了下。 “你生日买房子给我干嘛,”屋里的人口气尽显无奈,“况且我又不缺房子住,不要乱花钱。” 江霂扬没说话,过一会才小声说:“姐姐,我之前问你为什么不开心,你不是说工作上不太顺心吗……你的房子都是姐夫买给你的,又不能拿去挣钱,他们家会觉得丢脸的,但我给你买的房子你可以随便用的,以后我再那些奖就再买,姐姐以后不开心就不要工作了,开开心心当包租婆就好了。” “姐姐,我长大了,可以保护你了。”少年的声音认真极了,还有一点无人发觉的坚定与羞赧,“以后你有什么都可以和我说的,我可以当你的后盾了。” 但郑沅只是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 “嗯……霂霂,你这样子会不会有人说你是扶姐魔啊?” “……” 少年心中的小鹿“啪叽”撞死了。 “姐,你好煞风景啊。” 屋里的人闻言却笑得很开心。 邵律垂下眼睛,没有听下去了,宋闻刚在楼下缴费上来,却见邵总已经往下走,他奇怪了一下,刚刚邵总不还推掉了下午的会议专程过来的吗? “邵总?” “帮我去看看几个学区房的楼盘,方便出租的。” “???” 郑沅在医院呆了一周,终于能出院了,开了一堆药回去吃,并且被要求三个月后还得回来复查胃镜。宋闻开车过来接她,邵律并没有来。 在医院这几日也是如此,在医院里跑上跑下的都是宋闻,取药送饭,弄得小护士以为他是她的老公,有一回当着郑沅和宋闻的面感叹:“你先生对你真好。” “……” 宋闻削苹果差点削掉自己的手指。 后来他不知是受到了警告还是单纯似乎为了避嫌,也不在病房里多呆了。 唯一每天给她打电话的江霂扬,也因为要封闭训练了,手机被收缴,无法和郑沅经常联系了。 郑沅在医院呆得快要长蘑菇,也没有等来邵律。 只是她床头的花每日一换,她一觉醒来就能看见还带着水珠的鲜花,有时是多头玫瑰,有时是洋牡丹,有时是向日葵。 出院时,郑沅呆呆看了会,保留了几朵尽情绽放的朱丽叶塔做成了干花。 朱丽叶塔的花语是思念。 估计他不知道吧。 夏季已经快要过去,吹来的风变得微微凉,郑沅脚边放着一只小行李箱,站在住院部门口,等着宋闻去开车过来。 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和车很多,扬起带着尾气味道的风,郑沅渐渐站到角落里,宋闻的车还堵在坡道上,郑沅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走一段路下去找他,否则不知要堵到什么时候。 往下走的时候看见了一辆熟悉的车,喷了哑光色的黑漆,眼前的帕加尼与市面上的不大相同,和邵律放在老宅的那辆一模一样,何况副驾驶没有完全关闭的车窗露出了白素羽的半张脸。 白素羽长得很乖,大眼睛瓜子脸,她皮肤也很好,是天生的白皙细腻,不像江笛,是后天靠着昂贵护肤品和精心保养一点一点堆出来的好皮肤。 因此白素羽不化妆也很好看,人家素颜是清汤寡水,偏偏她是清水芙蓉。 郑沅还自欺欺人地想坐在驾驶座的会不会是邵曦,但还是与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不期而遇。 邵曦的眸色是茶色的,阳光一照看起来像金色,但邵律的眸色很深,像浓得化不开的墨,像冬日的夜色,因此也让他看起来更锋利冷漠一些。 她在医院时也不是没有给邵律打过电话,最后都是宋闻接起来。 原来他是忙着和女主在一起啊。 剧情已经进展到他们关系逐步靠近了么? 郑沅沉默地站在那里,她想要从邵律眼中看出些什么,但邵律视线都没有落在她身上,轻飘飘地略过了。 倒是白素羽左右看看,按下玻璃窗想说什么,一旁交汇的车辆正好按下喇叭催促。 郑沅埋下了头,拉起箱子,挤在车流里,慢慢向前走去。 她听见身后的车发动的声音,车轮与地面摩擦,在她身后卷起一阵风。 走了几步,宋闻从车里探出头来喊她:“夫人!” “这几天谢谢了,宋秘书,”郑沅一点不想坐他的车了,她努力保持着微笑,“我想走一走,不用送我了,您忙吧。” 宋闻一愣,郑沅已经走进了行人专用道,他被车流裹在单行道,也没办法下车,只能这么静静看着她走远了,他送后视镜里又看了一眼,因为生病初愈的缘故,她的背影单薄了许多。 这算怎么回事呢,宋闻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邵绿:奇了怪了,我为啥要心虚?? 郑沅:你等着。 快乐周末来了! 一下午都没心思工作,只想下班。 艾维巴蒂!嗨起来! 第20章 霸总的纯纯小娇妻08 因为堵车的缘故,不管是什么价位的车都只能以龟速慢慢腾挪。 白素羽时不时偷偷瞥一眼开车的邵律,他还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冷淡样子,但她想转头时突然注意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有点用力到发白。 刚刚江笛眼眶好像也憋得红红的。 他们俩怎么回事? “到了。”车终于到了住院部门口,邵律车都还没停稳就打开了车门锁。 看出邵律心情不佳,白素羽连忙下车道谢,“邵大哥,麻烦你了。” 结果话音还没落,就吃了一脸的尾气。 “……” 什么人啊!和江笛一样讨厌! 白素羽气鼓鼓地打电话给邵曦,她今天去邵家老宅等邵曦回来,却等到了邵父和邵律两人从门外走进来,听说她的来意后,邵父便温和地让邵律帮着送她来医院。 前几天她父亲因摔伤了腿住院了,手术后恢复得不太好,便在邵曦的建议下转院到了邵家开办的私立医院,这有个骨科主任,是高薪从一院挖来的。 原本是要和邵曦一块儿去看望爸爸的,但邵曦又被客户绊住了脚,所以改为约在医院见面。 本来邵老爷子要让司机送她的,但邵律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决定自己开车。 看江笛的样子好像也是从医院出来的,所以邵律其实是想来接江笛么?可为何两人见了面,又假装没看见似的? 白素羽晃了晃脑袋,决定不要管他们了。 车驶出医院就顺畅多了,邵律打开车窗,带着燥热的风涌进来,他别扭的那股拧劲被吹松了。 今天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想到她要出院,鬼使神差便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过来看看。本来打算在一边看着她安全上了宋闻的车就算了。 每天江笛都给他打电话,他狠着心一个也没接,更没有见面的必要。 没想到一切都不在计划中。 邵律回想起江笛刚刚的神情,诧异又委屈。 他不知为何也心虚了起来,竟然不敢与她对视,慌张地移开了视线。 红灯亮了,邵律缓慢地踩下刹车,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给宋闻打了电话,蓝牙耳机发出轻微的电流声,接通后,他问:“她到家了吗?”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夫人说想自己走走,不许我接送,刚刚我绕到小区看了看,窗户暗暗的,可能还没回去。” 阳光打在挡风玻璃上,刺痛了邵律的眼睛,他拉下遮阳板,回了一句知道了便挂断了电话。 她想去哪里便去哪里,生了病是他的责任,现在病好了,往后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了。 邵律企图说服自己,可却一再想起她的眼睛。 眼眶发红,就这么站在车外,带着几分惊痛久久地凝望自己。 要命。 转眼又过了一周。 夏秋之交的天气其实是郑沅最喜欢的,空气不再燥热得让人汗流浃背,天更蓝了,云大朵大朵像蓬松的棉花,风里是少年们炙热又美好的气息。 郑沅吃着冰淇淋,坐在体校的篮球场看台上,看一群十几岁的少年奔跑着挥洒着汗水,他们都是体校的学生,个个都散发着青春的荷尔蒙。 “温馨提示:攻略进度已停滞了八天。” 系统清脆的少年音在脑海中响起。 那又怎样,管他呢。 郑沅低头又咬了一口冰淇淋,冰冰凉凉浸透口腔,随手拿出手机来,在企业微信里找到了人事部部长,把随便拟好的辞职信发送给他。 之前无故旷工,才上了一天班又请了一周病假,现在又直接辞职,郑沅都在想,人事部估计看到这封辞职信都会觉得终于解脱了。 过了一会儿,人事部部长小心翼翼给她回了一句:“邵总知道吗?” 郑沅回复:“他知道。” 都要离婚了,辞职又算什么呢? 她在网上请了个律师,把离婚协议书扫描给了对方,对方回复,离婚协议的条件很优厚,您的前夫给您分割的婚后财产不仅公平还对您有所倾向,建议您直接签了,不亏。 郑沅付了咨询费后便在协议书上签了字。 【温馨提示:经检测,离婚后攻略概率将降低30%。】 郑沅当然知道,所以她并没有真的打算和邵律离婚。 只不过态度要摆在那里,这段时间邵律的态度让她知道,继续这么僵持下去没有意义,反而可能会引起反感,把人往白素羽那边推。 毕竟再怎么示弱、再怎么死缠烂打那家伙都不看你一眼,要不是仇恨值在那起起伏伏,郑沅都以为他瞎了。 郑沅是一定要拿满星通关的,因此她决定转变战略。 她不再每天三四个电话、信息地轰炸对方了,让彼此都冷静冷静的同时,她把剧情又重新看了两遍。 她发现江笛对邵曦虽然号称恶毒女配,时不时使坏,做些不可理喻的事情,但竟然从来没有成功过。 所以邵律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可以证明她给他戴了绿帽。 顶多是精神上的嘛。 完全是疑神疑鬼!郑沅心中冷哼。 只有那次和邵曦共处一室有点麻烦,但这件事邵曦一定会烂到肚子里,邵律其实也没有真的看见江笛在邵曦房间呆了一整晚。 他应该只看到她出来。 何况之前郑沅稍微给自己留了一手。 刚好江霂扬的生日快到了,封闭集训也结束了,他给郑沅发了微信说已经回到学校了,因为要半期考。 郑沅正好借此出来散散心,暂时不再管死犟死犟的男配,给她真正的小太阳弟弟一个惊喜。 “姐,我考试完了!” 微信闪动,小太阳迪迪一连发来好几条。 “只可惜题目认识我,我不认识题目。” “正所谓,三长一短选一短,三短一长选一长,不长不短就选c,我顺利提前完成了考试。” “那你简答题怎么办?”郑沅插了一句。 “把题目抄一遍。” 郑沅给他发了个竖起的大拇指。 江霂扬回了个“得意。” 接着又秒来一条:“饿死我了,准备吃饭去了。” 郑沅:“你去哪里吃饭?” “晚上舍友说要给我过生日,我准备榨干他们刚到手的生活费,嘿嘿嘿。” 郑沅低头打字:“下馆子去?” “嗯嗯,到后街吃烤鱼去,姐你晚上吃什么?其实我更想和姐姐一起过生日,姐姐做的蛋糕比店里卖的好吃多了,小时候咱们买不起蛋糕,你就自己给我做,真怀念。” “那你等着哦,把你们聚餐的定位给我,我把蛋糕给你同城过来。”郑沅笑了,掏出纸巾擦了擦手指站起来,准备去取寄存在小卖部冰柜里的蛋糕。 “啊啊啊啊~~”江霂扬立马发来一个土拨鼠尖叫的表情,接着发来一个餐馆的定位,“姐你真好,我下回放假了再去看你,带你上岛上玩,你结婚了以后好久没去了吧?” “嗯,等你有空一块儿去。”郑沅取完蛋糕,一手拎着,单手打字有点困难。 “那等我选拔赛结束我们就去。”江霂扬都是秒回。他开心极了想蹦起来,自从姐姐结婚后,他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和姐姐聊天了。 他最爱的姐姐好像又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喜欢和你萌聊天的(扭捏) 请随时给我评论吧 我每一条都会回的!(大眼闪烁) 第21章 霸总的纯纯小娇妻09 从考场出来,舍友施皓便看他一直捧着手机埋头打字,不由嘿嘿嘿地凑过去:“和谁热聊呢?” 江霂扬一巴掌挡开舍友那张两个巴掌也盖不住的脸:“滚滚滚,你脸挡着我wifi信号了。” 一个巴掌怎么可能赶得走施皓这种比史莱姆还黏糊的生物,他是练举重的,趁着下楼梯的高低差,直接从背后用两个壮硕的胳膊卡住江霂扬的脖子,硬是拽得他向后抬头。 他在江霂扬对他祖宗亲切的问候声中看见了和他聊天那个人的头像,顺便留意到了备注:姐姐(桃心) 施皓连忙放开手,两眼放光,殷勤地揉了揉江霂扬的脖子,宣布:“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未来小舅子!” “咳咳咳……艹……”江霂扬气得说不出来话,抬脚就就踹过去,“滚远点!” “木头,这就是你不对了,”施皓闪过一脚,还不怕死窜上来勾肩搭背,“那么漂亮的姐姐你瞒那么深!” “我姐26了,大你八岁。”江霂扬面无表情甩开他的手:“而且她结婚了。” “我不在乎!” “我在乎,滚滚滚!!” 两个人又要打起来,追追跑跑刚到校后门,发现宿舍另外两座大山也已经到了。 体校住校的人也不多,本地人大多是走读,但就算这样江霂扬都能分到一个举重的、一个铁饼的、一个柔道的。他一个学游泳的挤在他们仨中间,简直弱小可怜无助。 “木头!耗子!”两人招手。 “我叫了隔壁宿舍的阿凡提和大米,派他们先去占位置,”练铁饼的周祥拎着一袋啤酒。 柔道的安阳也说:“走吧,我还叫了烧烤。” 四人一块儿往烤鱼店走,然后施皓那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突然发光,手肘撞了撞还在低头发微信的江霂扬:“木头木头,快看!美女!” 江霂扬没管,然后就听另外两个人也好像“嘶”了一声,就见微信上姐姐发来两个字:“抬头。” 他抬头。 街巷拥挤,沿街都是摊贩的彩棚,喧闹的烟火气中,姐姐站在对面的路灯下正对他笑。 “江先生,你的同城速递到了哦~” 江霂扬怔怔地还没回过神来,一旁的施皓已经捂着胸口喃喃自语:“我死了……” # 窗外是繁华的街景,车流与霓虹灯牌融成了光影的河流。夜很深了,邵律在落地窗前站了很久,转身,遥控的窗帘在他身后缓缓沉降。 他没有开灯,于是整个办公室一点一点被吞进浓稠的黑暗里。周围安静得像是一座地下的坟墓,他踩着厚软的地毯,慢慢地走到桌边。黑暗限制了他的观感,但他仍然走的十分自如,因为他对这里太熟悉了。 这间办公室还是江笛帮他布置的。 她挑的办公家具,说红木太老气了,还特地飞去广州,那里有一家做进口木材的家具厂,挑了一棵树龄三十年的小叶松木回来,定制成了一套办公桌椅,椅子上的坐垫还是她亲自缝的。 她和那些富家姑娘不一样,她会很多看起来不可思议的技能,她不仅会织围巾,她还会织毛衣、帽子、手套,而且是用不同复杂的针法能织出各种各样的图案的那种会。 他办公室的沙发上甚至有一只她用毛线勾出来的Q版邵律玩偶,短手短脚穿着西装,顶着个大脑袋,板着一张圆乎乎的脸。 玩偶和办公室里的整个商务风格完全不搭,但邵律顶着下属们探究憋笑的眼神也没有拿走。 因为是江笛在结婚纪念日的时候做的,另一个Q版江笛在她那里。 想到这,邵律低头从抽屉里摸出了烟,点燃,深吸了一口。 薄薄的烟雾在黑暗里毫无影踪,他望着指尖微微闪动的一星火光 。 从那天在医院门口擦肩而过之后,江笛便杳无声息地消失在他的生活里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可却好几次不知怎的就开车到了她住的地方,从绿树葱郁的中庭往上望去,看着那一个小小的窗口。 但那个窗口再也没有亮过。 再迟钝,邵律也明白了,江笛现在没有住在那几套他给她的房子里。 她第二次搬走了,这次他也不知道她会去哪里。 焦虑就像心尖攀爬的蚂蚁。 邵律闭着眼睛倒在沙发上,一旁茶几上立着台历,他盯着日历上的某个日期有些出神,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但还是接了起来:“阿曦。” “大哥。”对面的人声音有些低沉,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你中标的云水湾那个项目策划案,是江笛做的对吗?” “这个项目已经签了合同,”邵律皱了皱眉:“你还问这个做什么?” 对面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半响才说:“你知道江笛的策划案里,有一半的核心内容,都与我团队里的比利时设计师半个月前提交的一模一样吗?” 邵律猛地坐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答应过爸爸,我们的竞争不能影响到邵氏的任何业务,所以我不打算说出去,”邵曦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反而有点疲惫,“那天我喝醉了,家里没人,江笛来扶我上的楼,前几天我发现……我包里的硬盘被人动过了。” “我听爸说你要离婚,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要知道她为你做了什么。”随后,电话挂断了。 “阿律,以前的事,我不再辩解,但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对不起你,你相信我,你相信我阿律……” 那个傻子! 邵律沉默地坐了好一会,脑中反反复复想起江笛那天在电梯口对他的哀求,他的心一点点疼痛酸涩起来,他猛然起身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大步往外走去。 .# 烤鱼店里生意好得连个空座也没有,江霂扬及几个庞大的舍友显然是常客,早早便占了角落里最大的一张桌子,离空调也近,方位得天独厚。 两个占座的都是练田径的,被施皓三人挤到了墙角里缩着,往常他们早跳起来和对方厮打一番,但如今对面坐了个漂亮姐姐,于是这几只平时上蹿下跳的猴类都提前走向了文明。 今天郑沅为了混进校园,穿得碎花雪纺衬衫,外头一条牛仔背带裤,运动鞋,用丝巾扎的高马尾,只化了一点淡妆,含笑晏晏坐在江霂扬身边半点也不违和,若是不解释,看江霂扬拎包擦桌子烫碗的样子,还以为是他女朋友。 烤鱼点了两只,一只香辣味,一只豆豉的,江霂扬还专门给郑沅点了豆奶,少年随意咬开铁盖子,插上吸管递到她手边:“姐,你刚好点,别喝酒,喝这个吧。” 郑沅捧着玻璃瓶乖巧吸着豆奶,心里在想幸好没被江霂扬看见她吃冰淇淋,不然估计能被唠叨半小时。 江霂扬又给郑沅挑鱼肉吃,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舍友们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江霂扬对女生向来不理不睬的,更别提能这么细致入微。 “姐你怎么过来了?”江霂扬把挑完刺的鱼肉夹到郑沅碗里,才想起来问,“今天不是周末呀,你又翘班啦?” “当然是为了给你过生日呀,我家霂霂十八岁了,这么重要的日子当然不能缺席。”郑沅自然地吃掉弟弟的投喂,避重就轻地解释,“而且我辞职了,在公司里老是被人拿有色眼镜看,挺没意思的,我准备自己找点别的事情做。” 江霂扬一点也不觉得哪里不对,赞同地点点头:“没事姐,我能养你。” 施皓简直没眼看,吐槽:“木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姐宝男。” 江霂扬转头瞪了他一眼,企图拿眼神杀死他:“你没姐姐,懂个屁,羡慕嫉妒恨去吧!” “我有姐姐啊,可我姐天天就知道揍我。”安阳想起自个的姐姐哆嗦了一下。 “废话你姐姐两百斤,能比吗?” 这群小猴子们还是出现了返祖现象,一个个掐起来了。 郑沅一边吃一边笑,心里是难得地轻松。 就在这时,江霂扬电话响了,他看一眼,起身和郑沅说:“是我教练,姐,你先吃,我出去接电话。” 郑沅点头,眼尾暼向江霂扬的舍友们笑了笑。 “系统,帮我查查目标人物到哪里了?” 刚刚她拿了蛋糕去烤鱼店等江霂扬的空档,她无聊打开系统积分商店闲逛,发现有个【定位功能补丁1.0】,可以随时随地测定目标人物所在位置,每日使用还不限次数。 她想了想觉得挺实用,花了50积分购买了,结果不买不知道,她突然发现邵律似乎在不断接近她现在的位置。 自然就明白了:她埋的雷可能响了。 【已查到目标人物所在方位如下:】 郑沅看了看地图,体校在郊区,邵律从市中心过来还是挺远的,算上堵车的时间估算了一下,他再过一小时左右也就到了。 郑沅笑眯眯看向对面江霂扬的舍友们:“你们会划拳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天哪! 今天的我和昨天的我不一样! 今天的我是日三的我!(叉腰膨胀) 第22章 霸总的纯纯小娇妻10 江霂扬在外头被教练训了半小时,中心思想大概就是不许他在外头乱吃东西,不可以吃外面的肉,不要喝酒,心虚的江霂扬嗯嗯啊啊地敷衍着。 最后教练别别扭扭地说:“你个臭小子,听见没有?对了,明天回东城来,你师娘给你买了几斤特供的牛肉,做水煮牛肉给你吃,记得早点过来。” 江霂扬立刻满血复活:“好的教练!” “嗯,好好玩吧,生日快乐。”教练这才挂了电话。 江霂扬握着手机笑了。 他十岁就跟着现在的教练,比起那个死在牢里的爸爸,教练更像他爸爸。他往回走的时候嘴角都还不自知地挂着笑,直到掀开店门口的塑料帘子,看到舍友已经喝趴了两个,而对面的郑沅正仰着脖子灌下满满一杯啤酒。 “我艹!!”江霂扬箭步上前夺过郑沅的酒杯,扶住她东倒西歪的身子,“怎么喝起来了?不对!江笛你胃不要了?你你你气死我了!” “啊,霂霂!”郑沅抬起眼皮,眼眸水光潋滟,一只手指戳到他身上,“来喝酒!” 地上散落的啤酒瓶滚到江霂扬脚边,他气得拍掉姐姐的手,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双手探到她腋下,直接把人背起来。 他沉着脸,打电话给隔壁寝室的哥们交代一声,让他们过来领人,扫码付钱的时候和老板提醒一声帮着照顾照顾,便背着郑沅先走了。 夜色沉沉,背后的人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什么,她的马尾随着步子一晃一晃落到他脸颊上,他低头走路踢着路上的碎石子也一直没说话。 “霂霂。”耳旁炙热的呼吸混着湿漉漉的眼泪流进他的脖子,把江霂扬的双脚烫得几乎迈不动步子,“我离婚了。” 身后的人呜咽出声,抱着他脖子的手都哭得颤抖:“你姐夫不要我了。” “……姐姐不哭。”江霂扬偏过头去,她伏在他肩头,他的下巴正好能碰到她头顶的丝巾,他轻轻地蹭了一下,也很轻很轻地说,“他不要我要。” 他其实很清楚,自从嫁入豪门后,他能给姐姐的便很少很少了。 他不想去勉强她,她想做什么他都能陪着她。 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愿意给她。 他确信,他会一直在她背后,只要她想回头,就能找到他。 “滴,定位人物已在后方200米处。” 喝得半醉的郑沅趴在江霂扬的背上只愣了一秒,就把掌心里揉皱的离婚协议书松开。 一个纸团从江霂扬胸口滚落,他眼疾手快抄起来,就着昏黄路灯看了看,猛地扭头想说什么,却发现姐姐闭着眼睛,似乎已经在他背上睡着了。 与此同时,校外寂静的林荫道尽头投射来两道车灯,像是闪电划破了黑夜,黑色帕加尼急停在两人身旁。 车门开了,邵律大步走下车来。 江霂扬背着人,冷冷地后退一步。 【系统提示:仇恨值-20点,目前仇恨值:49。】 郑沅勾了勾唇角。 他来了,也就输了。 林荫道的路灯暗得可有可无,夜风从两个对峙的男人之间吹拂过去。 邵律目光沉沉地从趴在江霂扬背上的郑沅扫过,又看向目光不善的江霂扬,先开口了:“先上车吧。” “装什么好人,别逼我揍你。”江霂扬寒着一张脸,把手里那团纸扔过去,背着人转身就走。这时候他平日里的乖巧懂事算撕裂了,打小没父母教养,在街上厮混的那种狠劲从骨子里透了出来。 邵律展开一看,是他让宋闻送过去的离婚协议书。 江笛的名字已经签了,笔锋被水痕晕开,一滴一滴,糊成一团。 他沉默得站了会,江霂扬已经背着人走出几十米。 江霂扬心头像是有火烧着,一路上忍不住把邵律祖宗三十八代都问候个遍,却发现身后的车灯还在远远跟着。 更气了。 江霂扬假装没注意到,气呼呼地快步一直走到马路边,拦了车,让司机开到他和江笛小时候住的那个家。 帕加尼开成了拖拉机,后面的车依然还倔强地跟两人身后,不远不近地龟爬。 江家在城中村,是一栋两层的自建房,楼下是店面,楼上住人。门口有一点点空地,以前是江笛妈妈用来停放小摊车的,后来妈妈去世了,爸也在牢里被人打死后,这房子的产权就落在了江霂扬头上,他有时候不想在学校呆就会回来住,因此打扫得还算干净。 他和江笛的房间现在都还留着。 没什么变化,江霂扬刻意地不让这里发生改变,二楼角落里的小小房间,用一个旧书架隔断成两半,一边各有一张桌子一张床,墙上还贴着江笛从小到大的奖状,如今都泛黄褪色了。 江霂扬把江笛放在床上,给她打水洗脸洗脚,酒精作用下,她都还睡得很香。 江家二楼的窗户对着街道,偶尔有车驶过,掠过的车灯会映在天花板上,转瞬即逝,江霂扬没有开灯,他搬了一张小板凳到床边,趴在床沿发呆。 今天的月亮很亮很亮,银白色的月光像流水淌进窗子,照亮了江笛的眉眼。江笛算不上顶顶好看的人,但她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劲,像蓬勃生长的植物,有一股让人忍不住靠近的生命力。 “阿律……” 一声梦中的梦呓把江霂扬惊醒。 他看见江笛眼角流下一滴泪,那滴泪仿佛滚落进他的心里,又酸又涩,他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真的好气啊……” 隔了一会,江霂扬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拿起家里的钥匙下楼。 像他预料的那样,邵律还在外头等着。 城中村没有路灯,他靠着车门,手指间一点烟的火光便是所有光源,他半张脸笼罩在黑暗里,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神色竟也有些寂寥。 “喂,你还是不是我姐夫?”江霂扬手插着口袋叫了他一声。 “是。”邵律低头把烟碾了,“我们还没离婚。” 江霂扬面无表情地将钥匙抛给他:“我回学校了,你好好照顾她,别再让她不开心了,她哭得那么难受,刚刚做梦却都还叫你名字。” 邵律接过钥匙,低头苦笑,明明是她做错了事,怎么却好像总是他的不对,可是他心底竟然也生出与理智不符合的自我谴责。 他走进这幢老旧的砖房,像是踏进了江笛很少提及的童年。 江笛自从能够自己养活自己以后,就再也没有踏进这房子一步。她憎恨这个地方,就像憎恨从前狼狈的自己。 邵律知道她内心深处对往事的偏执,所以很少过问了解她的过去。 他自以为是的尊重,却又好像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或许是他错了,他早就应该尝试着踏入她的心去看一看。 看一看她心中的伤疤,抚摸她那些尖锐的棱角,或许很多事都能够得到答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好忙好忙 存稿君日益消瘦 统一在这里感谢所有小天使萌。 爱您们(比心) 第23章 霸总的纯纯小娇妻11 江笛这个身体的酒量很不怎么样,后面郑沅是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看着四周还懵了一会,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 邵律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阳光晒进来,空气里还有浮浮沉沉的颗粒,江笛迷迷瞪瞪地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头发睡得乱糟糟的。 这样软软绵绵的江笛,让邵律心底塌陷一块。 “好香啊。”江笛是饿醒的,好像有葱油饼的香味直往鼻腔里钻,她不得不醒了。寻着香味转头,才发现靠在门边一直凝望她的邵律。 “阿律,你怎么在这里?”郑沅惊呆了,还傻傻地揉了揉眼睛,“不对,是我们怎么在这里?”她又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好像在回想昨天的事情。 离开邵氏大宅的江笛身上没了邵夫人虚假的光芒,却找回了江家小姑娘的可爱与自然,原来她年少时是这个样子的吗? 邵律喉咙里发出一点闷笑,走了进来:“起来吧,吃饭了。” 郑沅仰头看向他。 她知道自己的欲擒故纵成功了。 邵律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如今眼底透出的温情。 “我买了早餐,快起来吧。” 郑沅犹豫了会没起来,抱着被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还是昨天穿的,烧烤味经过一晚的沉淀变成了让人难以忍受的油烟味,她沮丧地说:“我想洗澡,可是我没带换洗衣服。” “你先洗,”邵律想了想说,“我开车去超市买吧。” 半小时后,郑沅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嫌弃地抖了抖颇具乡村风情的荧光粉木耳边连衣裙,选择穿邵律放在车里备用的衬衫和网球裤。 邵律身高一米八七,黑色衬衫穿在她身上宽大如睡裙,裤子也被遮得一干二净,从楼上走下来时,邵律正坐在圆形折叠塑料餐桌旁分餐具,向上看了一眼她白皙纤细的两条腿。 “要不你还是穿上吧。”邵律拿起荧光粉认真地建议。 “想都不要想。”郑沅坚决拒绝。 桌上是两碗稀饭一筐葱油饼,一碟腌豇豆,一盘炸花生米。 对于常年吃西餐的邵律来说,是一种新体验。 “是街口那家早点铺子买的吧?”郑沅拿筷子一尝就知道了。 “嗯,只有那家开着门。”邵律也学着她笨拙地把腌豇豆卷在葱油饼里吃,入口有点油腻,违背了他早餐的习惯,但因为饼子很香,吃完感觉竟然还不错。 两个人不知道多久没有这样对坐吃早餐了,吃着吃着气氛不免又沉静下来,郑沅偷偷看了邵律一眼,发现他已经吃完了,正在用手机处理工作。 “我辞职了。”郑沅觉得也有必要亲自和他说一声。 “嗯,我知道。”邵律没有抬头,并不意外地应了,“我已经批了。” 郑沅说不清心里为什么又难受起来。好像他一点都没有挽留的态度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无关紧要的人一般,或走或留都不被放在心上。 但让郑沅意外的是,邵律没有向以前一般寡言,反而像是感受到她瞬间低落的心情一般,耐心地多解释了一句:“我知道你在邵氏不开心,等云水湾的项目稳定下来,我会把项目移交给邵曦的团队,我也会离开邵氏。” 郑沅静静听他说,眼里是适当的讶异。 他说完这句话才抬起头来,平静又隐含着什么一般,他把那张皱巴巴的离婚协议书推到郑沅面前:“父亲不会为我提供什么帮助,甚至因为我背弃邵氏,还会对我下手打压,我或许就会变成一文不名的人。所以,小笛,现在离婚我或许还能给你一些东西,但等我真的自立门户,也许会一败涂地,什么也给不了你……” 邵律的音色一向偏冷,神色也淡淡的,这些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求和,倒像是威胁似的。 如果是真正的江笛听了都已经掀桌子走人了。 但郑沅是个容易注意到一些微小细节的人,比如邵律微微有些皱的西装,他一般回家后不会再穿正装,说明昨天他是直接从公司出发来找她的,甚至都没换一身衣服。 比如他平时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直视对方,是尊重也是压迫,但刚刚他说了那么一大堆,却几乎没有和郑沅对视。 她把那张饱经沧桑的离婚协议书拿过来,一下一下撕成碎片。 听见撕纸声,邵律立马扭过头来。 郑沅冷哼一声:“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没骨气么?” 邵律这才笑了,伸出手来把她脸颊边微卷的碎发捻到耳后:“等会我送你回家吧,你最近住在哪里?” “酒店。”郑沅回答,突然想起来什么,探出头去看门口停的车,斜倪了邵律一眼:“哼,我不坐你的车。” “怎么了?” “白素羽坐过了。” “你很在乎?”邵律挑了挑眉,“你就为了这个才不回家住么?” “谁让你对她总是那么好?邵大哥邵大哥叫得那么亲密!”郑沅抱着手臂,说出的话都快咬牙切齿了,“你还夸她材料写得好,那根本就不是她写的!有事没事就要找你说话,真不知道她男朋友究竟是谁!” “???”邵律一头雾水,他压根就不记得自己有夸过白素羽,可能只是随口一说吧,但江笛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至于对白素羽那么好,更是从何说起? “你对她笑了!”郑沅振振有词,“每次她来你还替他上楼叫邵曦,她自个不会打电话叫啊,她没长腿啊,还非要你去,这不是故意是什么?” 邵律被胡搅蛮缠得都找不到逻辑了,无奈地笑着举手投降:“我错了,我以后绝不理会她,不对,我从来也没有理会她啊,你放心吧。” “我反正不坐那辆车了。”郑沅再次强调。 “我让陈叔过来接,”邵律从善如流,“开别的车。” 邵律似乎琢磨出了一条规律:在你太太突然发脾气的时候,你最好不要再试图用道理说服她,只要照她说的做就对了。 在等车的过程中,邵律想起自己忽视了什么。 “小笛,明明是你……”怎么倒打一耙? “她勾引我老公,还不许我给她使绊子?”郑沅更加理不直气也壮,“再说了,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在乎我的,还是更在乎白素羽。” “……”邵律扶住额头。 “你过来,”邵律把人拽到自己的怀里,轻轻弹了弹她的脑门,长长叹气,“我真不知道你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如果知道她是这样想的,他绝不会说什么离婚。 郑沅双腿跨坐在邵律身上,头缓缓搭他肩头。他的肩头很宽,肌肉硬硬的,但却有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看着冰冷,却又心软温暖,所以在原文里遭受背叛后还是不忍对江笛责骂,只是选择了逃避,哪怕后面江笛做的事越来越出格,他也没有说过一句江笛的不好。 因为他曾经那么爱江笛。 郑沅享受了一下拥抱带来的慰藉,又小声凑到邵律耳边坦白:“我前几天偷了邵曦的东西,不知道他发现了没有……” “你呀……”邵律无奈摇头。 “你知道了?” “嗯,阿曦都告诉我了,”邵律揉了揉她还带着潮气的头发,“以后别这样做了。如果我需要用这样的手段来获得这个项目的话,躲在女人身后坐享其成,我这样还算男人吗?” “对不起,”郑沅期期艾艾地在邵律胸口画圈,“我只是想帮你。” “没事了,这个项目会还给邵曦,”邵律捉住她乱动的手,“不是我自己的东西,我不要,我们以后堂堂正正赢下来不是更好吗?” “嗯,我不会了。”郑沅仰起脸对他笑,“那你也不要生气好吗?” “我没有生气。”邵律垂下眸子,轻轻吻在她嘴角,“你之前说重头来过,那么便从今天开始吧。” 过往种种,不再细究,不再追问。 只因爱你这件事,从未停息过。 【系统提示:仇恨值-30点,目前仇恨值:19。】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你们看到我文案的预收变来变去 请不要在意 就是我摇摆不定不知道接下来宠幸谁而已_(:з」∠)_ 第24章 霸总的纯纯小娇妻12 在等陈叔来换车的空隙,郑沅带着邵律一起钻进了阁楼,老旧的阁楼这里是郑沅小时候的秘密基地。 阁楼老旧,木制楼梯踩上去嘎嘎作响,郑沅在江霂扬的抽屉里翻了半天才找到这把生锈的钥匙,打开挂锁,里面虽然有股淡淡的霉味,竟然意外地干净。 阁楼的天花板是倾斜的,需要弯着腰进去,邵律看了看,地上堆满了旧书、光碟,玻璃窗上贴满了褪色的彩色糖果纸。 “以前,我经常躲在这里。”郑沅从角落里扒拉出一套收在防水袋里的被子枕头,“我爸喝了酒喜欢打小孩撒气,但他喝醉了一般爬不上这里来,所以这里是我和霂霂的安全区,能稍微松口气的地方。” 邵律轻轻地揽着她的肩膀。 “我们在这里藏了很多东西,后来霂霂去练体育了,我一个人在家几乎天天都住在这里,躺在木地板上看顶上的气窗,能安静地仰望那么小一点点的星空,就已经很奢侈了。” “从那个时候我就决定,无论如何,我一定不要过这样的日子了,我要读书,我要离开这里,永远永远都不要回来。” 郑沅转头抱住邵律,轻声说:“我是嫌贫爱富的,我也很自私,我曾经以为邵曦和我一样,是个没用的穷鬼,突然发现他竟然是你弟弟,我真的感觉老天不公平。原来一直受苦的人还是只有我而已,我好嫉妒,我嫉妒白素羽,我嫉妒邵曦,他们怎么都那么天真?还说什么邵家没有人气,我真是……好生气。” “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呢?” “我怕你瞧不起我。”郑沅低下头。 “我可以理解你的。我啊,和你差不多吧,”邵律笑了,摸了摸她的脑袋,轻描淡写地说,“我回到邵家的时候十岁,跟着妈妈到处搬家,越搬越差,后来她不得不把我送回了邵家,自己拿了一笔钱出国了。我在邵家就像个不存在的人,没人搭理我,没人愿意和我说话,后来高中就被爸送到国外读书了,直到研究生毕业才回来。我也是一个人在异国他乡,除了定期打到卡上的生活费提醒我我不是孤儿以外,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了。” “有生活费就很好了,”郑沅语气多了丝羡慕,“我巴不得我爸只给我打钱,永远也不要出现呢。” “所以呀,每个人的立场角度不同,在乎的事情也不同,所以你对阿曦和白小姐的那些想法都情有可原,但也没有必要放在心上。”邵律像个走过很多路的大哥哥一样温和地开解她,平日里来他身上的冷肃似乎都融化了,“各人的生活不同,有时候内视自我比目光永远停留在他人身上更能使人进步。我们现在也好好的不是吗?” 郑沅点点头,这番话如果能被真正的江笛听见就好了,你看不是没有人理解你的。会有人看得到你的痛苦,和你感同身受。 一直以来没办法和邵曦思想同步,也是两个人分开的原因吧。江笛为了生活的一地鸡毛忍受都快到极限了,邵曦还在回味贫贱夫妻相依相伴的甘呢。 文中曾经写邵曦指责江笛,说白素羽也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可同样平民出身嫁入豪门,两人的性子却有云泥之别。 文中江笛眼里都是泪,哭着大喊:“她算什么普通人家的女儿?她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亲朋好友个个都是高知,和我确实是云泥之别,我有妈生没妈养,我就是下贱!” 可见江笛的内心自卑到什么地步了。 然而邵曦却从来没有尝试过理解她,总是居高临下地评判她。 郑沅和邵律稍微说开,两人都觉得心里负担轻了很多。陈叔也正好赶来,两人回到了之前偶尔居住的高层公寓。 “下午回一趟老宅。”邵律突然说,“要离开的事,和爸爸知会一声。” 郑沅刚打开空荡荡的冰箱,回头看他:“你都想好了吗?” “嗯,我不想永远都在阿曦的阴影里。”邵律从来不是会自怨自艾的人,他很平静,“我说过了,内视比一直看着他人更好,我们专注过好自己的人生就是了。” 郑沅走过去,踮起脚迫使他低头亲了一口,“老公,你这样好帅。” “嗯?”邵律眼眸深了。 郑沅连忙跑开,撩完就跑,一溜烟跑到了阳台,又探出头道:“冰箱里什么也没有,我们还是先把目光放到超市去吧。” 邵律失笑,兔子么,跑那么快? 邵律换了休闲的运动服,看起来就像个校园里的温柔学长,郑沅上下打量他,忍不住踮起脚亲了他一口。 邵律把蜻蜓点水的她捞回来,将她的呼吸完全掌控。 于是出门的时候比预计的晚了好多。 两人结伴逛超市,这是难得的体验。郑沅指挥邵律开车到一家口碑不错的大商超,结果因为谁都没去过,居然还要导航。 毕竟邵家在乡下有自己的农场,他们的日常食物来源都是农场专供,有专车配送,不需要自己去买菜,但最近两人在闹离婚,家里空了许久,宋闻便暂时通知地方不用送了。 谁知,床头打架床尾和,还不知道这一切的宋闻,还苦逼地在公司帮自家老板处理公司那许多琐事呢。 邵律负责推车,郑沅负责逛。 “今天给你露一手。”她上个世界积蓄了一辈子的手艺,怎么能不让邵律尝尝? 邵律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两人逛得开心,谁知转角遇到前男友。 郑沅皱眉看向迎面而来的邵曦。 以及前男友的现女友。 “邵大哥,你们也来买菜?”白素羽惊喜道,她先发现对面购物车里满满当当的食材,“我家就在附近,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邵律发现,江笛一听见这个称呼就生气,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抓得紧紧的,却又闷着不说话。 “不用了,我们已经有自己的安排。”邵律忍着胳膊上指甲深陷的刺痛,冷静地只朝邵曦点点头,“你们逛吧。” 郑沅嘴角翘了翘。 他的温柔又耐心只给了江笛,只是曾经的江笛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份独属于她的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个我想写病娇魔头! 和病弱白月光(最近有点迷这个) 第25章 霸总的纯纯小娇妻13 邵曦眼神复杂地看向对他连个眼神也欠奉的江笛,她扯着邵律的袖子让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邵律歪着低下头来,她靠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邵律那张严肃冷淡的脸竟然流露出笑容来。 看来她真的放下了。 邵曦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又有一丝说不清的遗憾。 “我们也走吧。”白素羽拿手在邵曦眼前晃了晃,“你最近怎么常常发呆呀?” “没什么,走吧,回去吃饭。”邵曦笑了笑,刮了刮白素羽的鼻子。 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后,邵律主动来到厨房给郑沅打下手,高高大大的邵总屈着两条长腿坐在小板凳上摘豆角,削土豆,很是画风清奇。 食物的香气渐渐笼罩住两人,衬着厨房里暖色的灯光,两人时不时说几句话,就已经显得格外温馨。 “小笛,快好了吗?” “还差一个汤?”郑沅握着勺子回头,嘴上已被柔软的唇覆上。 “我饿了,先吃一顿吧。” “……” 原来霸总也耍流氓的。 他们就这么一起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平静如水的日子,郑沅开了一间中式糕点铺,每天泡在甜蜜蜜的气味中,邵律像书中那样和邵父不欢而散,却还是坚持将自己从邵氏剥离。 他原本便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公司,用来在航空领域试水,是邵氏也没有尝试过的领域,即便邵氏想对他下手,在这种没有触及过的市场,也得有所门路才行。 邵律无疑是聪明的,前段时间郑沅陪他亲自飞往德国,拿下了地面无杆牵引车MOKO的华区独家代理权。目前国内现使用的都是美国货,还是有杆的,拿下这份独家代理,就将华区空白的市场握在了手中。 郑沅不知道他在此之前积蓄了多久,才有今天的一击就中。后来他们又一块儿去了常西试飞,经人辗转引荐,试飞的工程师对这款车非常感兴趣,邵律当机立断邀请对方前往德国考察,甚至自掏腰包先买了一辆回来免费提供给对方试用。 从德国回来后,在机场郑沅意外地见到了邵曦。 郑沅有些惊讶地看向邵律,他却很平静,只是安抚地拍了拍郑沅的手。 “大哥,爸让我来接你。”邵曦接过邵律的行李箱,“中午在家里吃饭吧。” “是要谈我公司的事么?”上了车,邵律开门见山。 邵曦揉了揉眉心,他最近也被邵父搞得有些疲惫,点了点头:“爸希望你可以接受邵氏的注资。他今天应该会和你聊这个。” 郑沅心里转了转,看来邵老爷子很清楚邵律现在做的事业前景多好,而这真是邵氏的空白,既然打压不成,改成拉拢了。只要有一定比例的投资,自然也可以说是邵氏的产业。 邵律摇摇头:“我不缺钱。” 他目前做的是代理,根本不需要太多的资金,而且他的目标从来就和邵家不一样。 郑沅大概可以猜到邵律的计划。 他的格局比邵家任何人都开阔。他在原文中就有稍微提到过他的计划,但最后他为了白素羽放弃了他的抱负。 但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了。 车驶入邵家大宅,佣人上来迎接,开门的开门,拿行李的拿行李。 邵父已经坐在小会客室等邵律了。 “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郑沅将他的衣角抚平,“内视自我,别动摇。” 邵律笑了:“我听邵太太的。” 客厅里只剩下她和邵曦。 佣人端上茶来,这里的人做事细致,还记得她要喝意式红茶,她端起茶杯轻轻地吹着热气,心平气和地和邵曦闲聊。 “白小姐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她今天要工作。” “她还在邵氏上班吗?” “不,她现在开了一间画室,专门教小朋友画画。”邵曦回答,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底闪过温柔地笑。 郑沅静静地看着他。 “邵曦你知道吗,我曾经恨过你。” 邵曦惊讶抬头。 “你还记得吗?你曾经和我说过,我和白素羽都是普通家庭出身,可我和她相比,她是天上的云,我是地上的泥,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回答你的吗?” 邵曦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其实现在说这个没什么意思,但我不说出来总觉得憋得慌。”郑沅低下头笑了笑,她是为了那个哭喊着的江笛说的,“白素羽从小学国画、小提琴,她爸爸还给她办过小范围的画展,我呢?我会打架、会做饭,会为了十块钱给别人洗一下午的衣服。如果不是我弟弟,我可能早已经辍学了,不知道在哪个工厂打工。我们的确云泥之别,谁都可以这么说,但只有你不可以。” 你曾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泥潭里挣扎。 你一路看着她从深不见底的洞穴里爬出来的,曾经你是她唯一的希望和寄托,哪怕你什么也没有做。 “你那句话,摧毁了我。” 所有难以言说的委屈扭曲成了憎恨,所有美好的回忆都化成了利刃,江笛最后走上那样的路,邵曦轻飘飘的语言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 “不过阿律重塑了我。”郑沅话锋一转,耸了耸肩,“当年我的离开也欠你一个道歉,今天补给你吧。” 邵曦沉默了许久,才苦笑:“是我的错,我太自大了,你不必道歉了。” 郑沅眨了眨眼:“你有后悔过吗?” 邵曦看向她,就像看见自己鲜活又美好的青春岁月,他弯起眼睛,比了比小拇指:“就一点点。” 两人都笑起来。 从此以后,他们之间再无芥蒂了。 “大嫂我还是叫不出来。”邵曦一脸被麻到的样子,他仰后靠在沙发上,像是卸下了心里背负已久的东西,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然后他突然转过头来,“对了,我们以前的关系,你和大哥说过吗?” 郑沅也愣了:“好像没有。” “爸可能会和他说。”邵曦压低声音,指了指紧闭的房门,“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婚姻在这个家里永远是一种筹码。你心里有个准备。” 郑沅惊呆了。邵老爷子不会想把她赶走,再给邵律找个他选定的儿媳妇吧。以前根本不在意邵律娶的是圆是扁,如今看不上的儿子出息了又想起自己当爹的权利了。 如果没有正当理由邵律当然不会听。但郑沅的“劣迹斑斑”正好是个把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来聊天了。 我公司新招了个名校毕业生。 闲聊时说到他换的新房子每月租金3900。 同事吃惊问:那会不会负担太重? 他答:没事,我和女朋友AA,一人算下来1000多,还好。 同事开玩笑: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和女朋友AA呀? 他答:AA算什么,没叫她全出就不错了,她工资比我高多了。 我:…… 虽然我觉得和女朋友AA房租其实还好。 但后来他讲的话总让我很不舒服。 就……嗯…… 第26章 霸总的纯纯小娇妻14 郑沅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和他坦白。 仇恨值不是还剩19嘛。 她就在想着要不要等清零了再坦白。 结果一拖拖了许久。 邵曦摊开手,无奈:“我以为你早就说了。” 郑沅叹气:“这种事很难张口的嘛。” “需要我帮忙吗?” 郑沅赶紧摆手:“得了吧,还是我自己来的。” 苦恼了一会,郑沅又想起来:“那你怎么和白素羽解释的?” 邵曦回忆了一下:“她好像一直都知道啊,毕竟我那几个狐朋狗友都认识你。不过后来也吵了几次架,但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郑沅点点头。 因为她及时悬崖勒马,他们离男女主的圈子比原文里远了不少,甚至可以说毫无瓜葛。邵律的朋友基本都在国外,国内只有几个比较好的商业合作伙伴,还是离开邵家以后认识的,但他们在一起也不会谈论这些。 邵曦看郑沅实在发愁,安慰道:“大哥这个人我了解,他不会因为爸三言两语就做什么论断的,他是个谨慎的人,谋定而后动,而且你们现在的感情也不是随意就能离间的了,所以你回去好好哄哄他就是了。” 郑沅叹口气,她是怕等会系统诈尸给她来个仇恨值100。 应该不会吧,这段时间他们像是度过了蜜月期一般,每日一起起床,一起出门,她去捣鼓她的甜点,邵律去公司上班,要出国郑沅也会跟着去,邵律去工作,她便去旅游,等他忙完了,就会驱车带她去游遍美好景致。 会客室里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邵曦连忙给她一个眼神:“男人也是要哄的,加油。” 然后连忙避嫌离开。 邵律大步走出来,他脸色如常,但直接拉着郑沅走了,两人在外头馆子吃了一顿,没有再邵家留饭。 邵老爷子也没出来送。 他用自己的态度昭示着愤怒。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郑沅一直偷摸着看他,也没看出什么来。系统并没有诈尸,她稍微有些安心,但又还是有点忐忑。 “怎么了?”邵律网签完几份文件,放下手机,笑道,“你怎么奇奇怪怪的。” 郑沅靠到他肩头:“谈得怎么样呀?” 邵律习惯性地抬手搂住她:“嗯,谈不拢。” “那怎么办呢?” 邵律捏了捏她的鼻子:“谈不拢就算了呀,大不了最近别回去了。” 郑沅心底和猫抓的一样,不知道邵老爷子到底有没有说他们的事情。 到了他们常住的公寓,郑沅抢先一步进门,帮邵律摆好拖鞋。 邵律失笑,把她拉起来:“怎么那么体贴?” “我平时对你不体贴吗?”郑沅又替他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体贴,我的小笛最体贴。”他将郑沅一把抱起来,放在卧室的床上,俯身亲了亲她的脸,“今天辛苦了,刚下飞机又陪我去了邵家,你先好好休息吧,我还有几个工作要处理,做好了再回来陪你午休。” “那你快点回来哦。”郑沅心里有事,扭扭捏捏地撒娇。 邵律很受用,抱住她:“今天怎么变得粘人了?” 郑沅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男香,简直要溺在这份温柔里。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邵律放开她,转身进了洗手间:“要不要洗脸?” 他拧了一把热毛巾,让郑沅稍稍仰起头来轻轻擦脸,擦完了还准确无误地帮她拿了常用的水乳精华,笑道,“自己抹吧,你们女孩子脸上的东西太复杂了。” 郑沅红了脸,到底谁哄谁呀。 邵律出去工作了,郑沅重新起来用洗面奶洗完脸,敷了个面膜躺在床上玩游戏。 半小时后邵律进来,便见着黑暗中一个被手机照亮的绿油油的脸,手机里传来响亮的一声:“double kill。”,随后语音里传来江霂扬哇啦哇啦的声音:“姐,小心草,从塔里绕过来,走,我带你去偷水晶!” 邵律:“……” 邵律没打扰她,打开台灯,躺下来自己拿了本书看,没过一会儿就听见游戏结束的声音,郑沅连忙和江霂扬说:“不玩了,我要睡了。” “姐姐拜拜。” 然后郑沅火速洗掉脸上的面膜,重新窝进邵律身边。 她在洗手间给自己做了心理工作。 邵律放下书,将她散在枕头上的头发都捋顺拨到一边,一眼就看穿她的紧张,挑了挑眉头:“有话和我说?” 郑沅点点头,手指在他掌心捏来捏去:“我以前没和你说过,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感觉有些难以启齿……那个,爸爸早上除了投资还和你说了什么?” “哦……”邵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紧张得身子都僵了,“是说了些别的,怎么了?” “我……我以前和邵曦交往过。”郑沅难堪地低下头去,说了这一句也说不下去了,她不知道为什么都委屈出了眼泪,不过是婚前的过往,为什么也要被人当做把柄剖露在爱人面前?诚然之前江笛做了些让人误会的事情,但后来她已经改了,却还是得被人怀疑她的居心。 邵律叹了一口气,把一直把脸埋进被子里的人拽起来,果然眼睛红了。 “不哭啊……” 话都还没落,眼泪就砸在了他手上。 “我早就知道了呀,结婚是件慎重的事,我是了解过后仍然愿意和你过一辈子的。”邵律无奈地抹去她的眼泪,“只是你不想说,阿曦也不想说,为了避免尴尬,我也装作不知道。这是你的过去,我没有参与,又有什么资格质问你?虽然阿曦和我的关系特殊,但我还记得是我先爱上你的,你和他曾经的交往不是错事,不需要向我报备解释。” 郑沅心神大震。 “但我也是个凡人,我们之间后来的误会,确实也因此曾让我有先入为主的偏见,但更让我看明白自己的心了。”邵律把她抱在怀里,“我接受你的一切,我理解你一切想法,那天在你小时候的家里,我就这么对你说过不是吗?” “你之前爱得光明正大,不需要对我心怀愧疚。” 郑沅呆了呆,五脏六腑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满心满腔的酸涩漫上来。 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你听见了吗江笛。 他给你的爱,一直那么安静。 是你真的错过了啊。 【仇恨值-20,目前仇恨值0。】 怪不得,怪不得这么久了,系统这点最后的仇恨值不管她如何都一动不动,原来这一点点仇恨值根本不在邵律身上,他早已全盘接受了他不完美的妻子,他早就原谅了一切。 是江笛一直恨着自己,无法和自己和解。 直到今日。 这幅身子最后一点郁气都散去。 第27章 霸总的纯纯小娇妻15 后来的日子似乎像是飞快翻阅的书,变得乏善可陈了。 被邵律拒绝后,邵家开始通过他们的关系网,企图让相熟的民航公司联合拒绝使用邵律公司的产品。但他们已经拿到了试飞的大订单了,将这款技术领先的产品率先卖给了国家。 在绝对的技术领先和成本降低的诱惑面前,那点三瓜两枣的所谓关系远没有利益来的诱惑大,邵氏的所谓打压根本不堪一击。获得了国家的认可后,其他民航公司的订单跟着纷至沓来,邵律基本不需要再亲自谈生意了,他只需要维护好德国那边的关系。 就在听说邵曦也前往德国后,郑沅和邵律来到了他们收购了二手机电工厂,带着三个从德国挖来的资深工程师。 两人相视而笑。 想不到吧,我们不走寻常路。 邵律的团队背靠国家开始自主研发更加先进的无杆牵引车,可以用最小的体型牵动大型波音飞机,很快就突破了德国的技术壁垒,获得了更新颖的航空设备。 邵曦夺走了原本邵律洽谈下来的独家代理,大肆宣传邵氏也将领军航空技术领域时,而邵律的公司已经得到了国家下场注资,开始批量生产新型的牵引车投放市场,而此时,邵律又组建了一家民间资本的公司前往北欧,又拿下了一款智能摇杆的独家代理。 在这场市场争夺战里,邵家一步落后步步落后,邵曦后来还是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市场,在华国,想要全然的民企触碰这方面技术是不可能的。他们眼里只有自己的利润,还嘲笑邵律引入国家注资必将失去对企业的掌控。 邵曦私底下和郑沅夫妇俩聚会时一边烤肉一边哀叹:“我一点也不想弄这个,我手上医药公司挣钱得很,爸爸真是太倔了,我妈上回还打电话来说让我别理他了,叫他撞破头去。可是到底不能放任不管啊。” 商业上的事情,并没有影响两兄弟的关系。 他们之间本来没有特别大的利益冲突,邵律从来没想过要继承或分得邵家的产业。 邵曦的东西都是邵老爷子和邵夫人留给他的,他的东西自然是自己挣。 所以有一天邵律脱离了企业家的光环,一下跃入了新的层次时,邵老爷子都傻了。 郑沅知道,邵律每每出国谈代理,都得换个公司壳,只有民企不会引起外国的关注,而摸透了他们的相关技术,这就是反哺的时候了。 而他也就不会再是单纯的霸总文里的霸总了。 他是可以搅动世界风云的利剑,他是可以为家国挑开列强封锁的长-戟。 郑沅替他整理着领带,自从邵律的身份不同后,郑沅也关了店,她接触的圈子都不同了,她要做的也不同了。 她必须成长为一个能够为她带来帮助的女人,邵律垂下眼睛就看见他的小妻子一脸严肃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捏了捏她的脸:“不需要那么多压力,你本来就很好了。” 他轻而易举看穿了她心底的动荡。 “阿曦要结婚了,邀请我们去参加。”邵律挑了挑眉头说,“你想去吗?” 郑沅耳朵警惕起来,邵曦的婚礼,她记得白素羽和邵律被绑架,就是在婚礼进行之前,邵律替他们开主婚车,反倒受了无妄之灾。郑沅大大摇头:“不想去,那天市长太太邀我去打麻将呢。” 邵律听说打麻将,也苦笑着揉了揉郑沅的头:“辛苦你了,你本来不喜欢这些。” 郑沅简直就是麻将场上的散财童子,就没有赢过。不过他们也不玩大钱,只是陪着她们聊天玩乐也很费精力。 邵律很清楚,因此心疼地抱了抱她:“如果不想去,就不要去了,在家里休息吧。” 郑沅笑了笑:“没事,我最近已经有了进步,托你的福,都能赢几次了。” 邵律失笑,当他外头水涨船高的时候,郑沅在麻将场上也有人投桃报李了。 他们最终没有去邵曦的婚礼,让宋闻随了礼物去。 郑沅抽了个空给邵曦打了个电话,委婉地暗示了他可能得罪了人,让他记得留个心眼。后来听说他的婚礼果然很顺利地举办了,场面盛大。 书中世界也就逐渐走向了结局。 唯一让人烦恼的是江霂扬常年在外比赛,见面少了。 近期看到他的大新闻,还是在某届世界锦标赛上,他和团队一起拿了男女混合泳4x100接力的金牌,颁奖的时候,第三棒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对着全世界和他表白。 真是又浪漫又有勇气。 这才是青春啊。 郑沅看得两眼放光,直拍大腿。 结果他没有回答,只是抱了抱对方,郑沅还在想这孩子怎么不开窍呢,私下答应往后回忆起来哪有全世界见证那么美好。 反而邵律沉默了会说:“他应该不会答应。” 郑沅还奇怪为什么啊? 没想到过了一会就接到他的跨洋电话,急不可耐地和她解释了一通。 “我们教练说不能谈恋爱。” 他这么说。 挂完电话,郑沅还一脸郁闷,邵律揉了她的头走到阳台:“你不用懂的。” 郑沅确实不懂,不过她刚刚回想了半天剧情,好像也没有交代江霂扬有什么女友。他在原文里出场不多,大多都是在为姐姐打抱不平,无理由地帮她做任何事情。 算是个工具人炮灰。 不管对错,他的立场永远都是姐姐。 最后江笛进了监狱,他在黄金年龄从游泳队退役,每个月都去看江笛。 可是江笛还是自杀了。 原文没有交代江霂扬的结局,但郑沅觉得他一定一定很难过。 所以现在他还能好好在赛场上发光发热,郑沅又觉得有没有女朋友都没关系了。 现在除了邵老爷子不高兴,大家都挺高兴的。 这就够了。 邵曦和白素羽飞去冰岛度蜜月时,邵律也带着郑沅出国玩了一圈,躺在夕阳的沙滩上,海浪拍着岸边,让人昏昏欲睡。 郑沅看到甜文指数已经满了。 她心里有了预感。 当她睡眼朦胧地被邵律抱起来,他悠闲地踩着软软地沙子往海边的别墅走去时,她回头望了一眼。 夕阳落在身后,斜斜地拉出一抹相依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总算。 明天最后一个姜母鸭的小番外 后天就新故事了 嘿嘿嘿 …………以下是聊天……………… 今天,我本来在用空气炸锅烤鸡, 还烤了地瓜和薯条,冰了啤酒。 想快乐享受晚餐, 然后同事打电话:喂,七点半酒店门口集合吗 我:…… ……我忘了我今天要去吃喜酒!!! 于是现在疯狂收拾,可怜了我的鸡T V T 第28章 霸总的纯纯小娇妻16 我爸进监狱的时候,我跟江笛拿出五十块钱,到楼下周大爷的卤肉摊子上买了一大盆卤菜,在超市买了两瓶可乐,又端上凉粉铺子去吃。 “小鬼头,”老板娘刚洗头,梳着头过来,眼神同情:“你们以后咋办?没人管了,可怜巴巴的。” 我和江笛对视一眼,偷偷乐。 江笛小声说:“没事,我找了个家教,能养活你。” 她从小成绩就好的不得了,初中起就会挣外快,街坊四邻有孩子的都被她拜访过,她只收小学生,一个人一天二十,给他们辅导作业,顺便讲一些小学课本知识。 家长们乐得轻松,又便宜,她又是个“名师”——全年级第一。 何况她还拐来个免费师资,她同桌邵曦,全年级第二。 她一个暑假能招十几个学生,两个月也能攒下不少钱,但这笔钱总是会被爸拿走,如果藏起来没有被他找到,他就会拿刀子往我身上划,逼得江笛一边大哭一边把钱拿出来。 有时能侥幸剩下一点点,也大多贴补了我,给我交书本费,给我买衣服鞋子。我不是妈的孩子,妈也懒得给我操心这些,她也没钱。 妈走得很突然,小摊车被一辆逆行的宝马撞飞了,对方很积极赔偿,钱被爸挥霍一空,我和江笛来不及悲伤,就被出去豪赌的爸爸锁在家里三天,家里水费欠了两个月,水也停了,我和江笛差点饿死。 妈的骨灰盒爸都没买,随便拿个泡菜坛子装了,埋到了老江家那块祖传坟地里。没过半年,那个赌博窝点被捣了,爸被抓了。 这太让人高兴了,我俩再也不用担心藏在家里的钱被人偷了,也不用担心哪天半夜被人从床上拖起来暴打了。 江笛终于能安安心心读书了,我不是读书的料子,那天放学下河去摸鱼,起来的时候看到岸边站了个穿背心的中年男人,他看着我的眼睛直冒光,吓得我一猛子扎进水里,潜泳了一大截跑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来寻摸体育苗子的教练。 江笛马上要高考,我则被县里来的老师选中,去练游泳。 给补贴,不用教学费,包吃包住。 我马上答应了。 我不想江笛一边备战高考还要抽空去糊烟盒挣那点外快,就为了给我准备下学期的学费。她那个同桌常常接济她,但她不常要,实在推脱不了,又舍不得吃,一瓶牛奶都要捂在胸口,带到小学来给我。 我不怕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训练,虽然要和江笛分开,但十岁的我已经想要做能够保护江笛的英雄了。 江笛担心坏了,她嘴上什么也不说,但专门请了一天假,砸了我们俩攒了两年的金猪,全掏出来给我买了新的泳衣泳帽泳镜,她怕别人看不起我,什么都给我买新的,回来又收拾了一晚上,还专门做了个小小的蛋糕。 谁的生日也不是,但我们俩对蜡烛许了愿。 我希望江笛高考顺利,考上她喜欢的那个建在海边的大学。 江笛希望我的教练脾气好,不打人。 她半夜睡不着,无声地流眼泪,我转身摸到她的枕头湿漉漉的,便钻到她怀里,伸手给她擦眼泪,越擦越多,我咬着牙没哭:“姐,我会好好学的,以后我拿奖回来,给你买文晓玲那种羽绒服穿,让她再也不能来你跟前臭美。” 文晓玲就是凉粉铺子老板娘的女儿,仗着有爸妈疼,臭屁得很。 她被我逗笑了。 “到了就借教练的手机给姐姐打电话,每天都打一个,知道吗,训练别那么刻苦,你还小呢,自己照顾好自己,缺什么都和姐姐说知道吗?” 她唠唠叨叨,直到我被她唠叨得睡着。 第二天,我坐上学校的大巴走了,江笛站在路边的树下,车开得很远很远了,我探出头,还能看见她站在那的身影。 我知道邵曦喜欢她,所以我背着江笛给他打过电话:“你必须对我姐好,要是让她哪里不顺心,我回来一定找你算账。” 但这个世界上,其实就没有什么必须不必须的事情。 只有江笛是我的必须。 游泳练了很多年,刚刚开始崭露头角的时候,江笛和我说她要结婚了。 我那天在馆里游了一整晚,我的教练找过来时我正仰着飘在水面上,他游过来骂我搞什么鬼,我一抬头,眼泪不受控制流了满脸把他吓了一跳。 我们没有亲人了。最终我还是臭着脸牵着江笛的手,把她交给了那个男人。 他看起来就很欠揍。 看向江笛的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温柔笑意,让我想一醉方休。 为什么江笛从来不回头看看我呢。 我很想和她说,我其实已经长大了啊。 但又怕她笑着回我,就算再大你也是我弟弟啊。 这话她常常说,你是我弟弟啊。 每次她这样说,我总会生出那么一点点的孤独。其实这样很矫情,我和江笛,苦吃得太多了,被爸半夜打得跑出来,躲在煤棚里睡,有邻居给我们送一条旧棉被,她怕我们两个孩子晚上心里孤独害怕得睡不着。 但其实那段相依为命的苦日子,我从来不觉得多害怕或是多孤独,因为从来都不是独自一个人,我们那时候天天想着怎么活下去,不饿肚子不挨打,有时握着对方的手就能生出无限勇气来。 江笛有了好工作又嫁了人,我还没拿过什么冠军,但也赢得了不少奖牌,我们都不必为了生活发愁了,日子好像越来越好了,却又已经越走越远了。 那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 江笛喝得烂醉,哭着说她离婚了。 我第一反应就是想揍人,可背着江笛走在黑夜里,又卑劣地生出喜悦来。 那天晚上,我把江笛安顿在老房子里,我趴在洒满月光的床头看她,一遍一遍数过她的睫毛,却听见她含糊地呢喃:“阿律。” 我有点想哭了。 明明是我的生日,为什么要让我那么清晰地认识到这件事。 我和江笛只能这样了。 从此以后。 我的天空一无所有,我的星星也走了。 第29章 病娇教主的白月光01 · 天上雪下得急, 不一会儿便覆得天地四白。 狂风撕扯着雪絮乱飞,除了茫茫一片白,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这样坏的天气,连村子里最老道的猎户也不愿上山, 因此羊肠山道上一个人也不见, 显得格外静谧。 偶尔,路旁斜伸下来的松枝被雪压断,簌簌落了一地。 直到天黑透了,山道尽头显出个一点摇曳的灯火, 一个骑着青牛的少女沿着山道委折而下。此时呼啸的风已止住了, 雪却还安安静静地下着, 打在那少女戴着的斗笠上沙沙轻响。 少女将羊角灯挂在大青牛的角上, 灯壁被雪浸湿,晕得灯光水濛濛的。 她披着一条白狐皮斗篷, 里头亦是素白衣裙,腰间悬着一个药壶, 青牛两边也背着两个药篓子, 竹编盖子盖得严严实实, 并瞧不出里头装了什么。 顺着山道转过一个弯,便能遥遥望见山下小镇, 因已过了昏时, 镇上灯火渐息, 唯有几处客舍瓦市还挑着风灯。 少女孤身一人风雪中赶路, 却丝毫没有惧怕, 一路骑牛进了镇,随意寻了家还开着门的客栈, 也不出声招呼,下了青牛,把牛绳缠绕在门前拴马石上。 青牛哞哞叫了一声,窝在柜台后头打瞌睡的小伙计闻声惊醒了,缩着肩膀搓着手过来问候:“姑娘住店吗?” “一间上房。”郑沅抛了块碎银子过去,“好生照料我的牛。” 小伙计颠了颠银子的重量,笑得见牙不见眼:“您保管放心,咱们这里喂的新鲜粟麦,保管伺候得牛大爷吃好喝好。” 又帮着郑沅去卸牛背上的药篓子,药篓子沉甸甸的,还有股腥气。小伙计打了个喷嚏,没有在意,殷勤地领着郑沅上楼,还主动为她送了一次热水。 屋子里燃着火炉,烘得满屋暖热。 郑沅脱下斗篷,双手悬在炉火上烤着,冻得僵直的手指总算回温,炭火哔啵作响,炉子上吊着热茶,细细的白烟从壶嘴里冒出来,茶香满室,她呼出一口气,像是要将满身仆仆风尘都呼出去。 在大黑雪夜赶路可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只是郑沅没法子,若是不这般紧赶慢赶,只怕她就要命丧黄泉了。 在仇恨值降到0后,郑沅便知道她在那个世界的任务也差不多完成了,后来陪着他商海沉浮,最终创下一番事业,她便又听见了熟悉的“滴”声。 幸亏升级后的系统文明了不少,知道提前通知她了。 【温馨提示:十秒后将脱离本世界。】 海边别墅里,郑沅原本靠在邵律的胸膛睡得正香,一下便醒了,无奈地看向身边依然在梦中沉睡的男人,伸手摸了摸他眼角的痣,轻吻上去。 “下辈子再见了。” 于是在一片光怪陆离的晕眩中,四周景色都扭曲成了急速飞掠的光痕,不同的书册飞向她,环绕在她身边,郑沅有了心理准备,不像第一次那般手忙脚乱了,忍着胃部翻腾,认真地挑拣了一会,最终选中了三星等级的《病娇教主的白月光》。 这一次,郑沅依旧是个痴心恋慕男主的女配,但男配却不再为女主痴狂,而是将女主当成了女配的替身,非常清奇的角度。 郑沅在这个世界曾是魔教圣女阿月。 这本书是武侠背景,男主是万剑山庄少庄主应北之,是天资奇绝的天下第一剑客,是正道之光,男配却是魔教教主虞明渊,他从小便由毒蛊喂饲长大,是个尸山血海里走来的魔头。 两年前,应北之计划联合四大门派围剿魔教,阿月因曾是虞明渊幼年旧识,自愿为内应,她是虞明渊心尖上的那片白月光,但她最后却为了应北之出卖背叛了虞明渊。 万骷谷化为一片焦土,虞明渊身受重伤,带领残部出逃,应北之如愿登上了武林盟主之位,也在那一天大婚迎娶了名门正派出身的女主岳竹心。 应北之与岳竹心门当户对,是天作之合。 所以,他对阿月说正邪不两立,阿月姑娘你出身万骷谷,我是绝不可能娶你为妻的。何况,我从来未曾承诺过你什么,也曾说过你一个女子不必赴险…… 阿月为应北之付出了一切,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她伤心欲绝之时,却听说岳竹心失踪了。阿月又燃起了希望,一直留在应北之身边做他的所谓知音。 岳竹心是在一次外出时误入其他门派的火拼现场,伤了脑袋,就此失忆,被住在桃溪谷的神医相救,化名桑枝,也在那里认识了隐姓埋名的虞明渊。 成为了桑枝的岳竹心对虞明渊暗生情愫,却发现他总是透过自己在看别人。 桑枝不知道,她的侧脸与阿月有几分相似。 留在万剑山庄中时不时刷刷存在感阿月本来过得好好的,却在两年后,听说虞明渊回来了。 他收拢了魔教教众,又将江湖搅得腥风血雨,万骷谷的名头比两年前更响了。 他大杀四方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来到万剑山庄将阿月强行掳走,中间女主感到自己是替身黯然神伤,应北之找到女主,发现女主爱上了魔头又虐了一百章,恢复记忆后又虐了一百章,总之最后阿月几乎是被虞明渊折磨得自尽了,结果她死后,虞明渊竟也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郑沅来的依然很不巧,已经是那场大战后了。 既然已在这个时间点,郑沅也没有立刻去找虞明渊,而是继续留在万剑山庄当她的恶毒女配,一是为了将来做些准备。二来也是系统的每日任务要求。 没错,这次她刷出的每日任务竟然是【原文作者的执着:请按照剧情主线开展本世界任务。】 郑沅:“……” 这是让她乖乖按照剧情被虐身虐心,最后走上自尽的老路么? 大概是看她前两个世界甩开剧情和主角过得太舒服……系统越来越不做人了。 但这会郑沅还是暂且选择了顺从。 虞明渊不像之前的攻略对象,是披着病娇皮子的疯批,刚背叛了人家就找过去,郑沅觉得自己一定没命活。 而邵律世界的奖励也很丰厚。 郑沅一共获得了1万8900的积分,40000经验值,但距离系统升级还有点距离。此外,还得到了一个道具一个buff ,一次抽奖机会,还因为完成了每日任务永久解锁了定位功能。 除了积分,最重要的当然是灵魂碎片。 邵律提供的灵魂碎片是浅浅的绿色,总感觉系统在暗搓搓内涵他,但郑沅没有证据。 对了,上个世界奖励的道具是“一掷千金”,可以在一定时间内有用不完的钱,非常符合邵律的人设。而第一个世界的奖励道具也还没使用过,她之前就把这次的道具先放入物品栏存着了,她这个世界估计也还用不到。说不定后面的世界可以用。 Buff是“自然亲和力”,系统说明页面写着:“种什么成什么,养什么活什么。” 算也有用处,郑沅利用这个光环种植了不少药材,自己配了不少药,两年来也挣了不少钱。方便郑沅安排攻略计划。 定位功能也很好,能在自身方圆十里内有效发现虞明渊的远近,郑沅正担心在这个飞天遁地的武侠世界里对男配失去掌控,有了这个真是瞌睡来了枕头,可以节省她好多力气。 【男配图鉴】里点亮了两颗星的邵律,证明了郑沅之前的猜想:往后的世界难度会越来越高,但奖励也会愈来愈丰富。 这个世界应该就是三星世界了。 故事情节其实不算特别复杂,之所以判定为三星,应该是因为男配虞明渊本人的危险程度。和之前的法治社会不同,在武侠世界里,人命如草芥,死了便死了。 现在两年过去了,虞明渊应该很快就要来和她虐身虐心了。 于是她按计划连夜从万剑山庄出逃。 虞明渊显然已爱得偏执,不管到哪里恐只怕都会被他找到,而郑沅现在也不怕被他找到,只是不能在万剑山庄里。 原文里,阿月呆在仇敌应北之身边就算了,还一直往应北之身后躲喊着北之救救我,这不是故意刺激虞明渊发疯吗? 何况郑沅真的觉得他疯得差不多了。 书里没有明确地写虞明渊这两年来经历了什么,但是按照虐文男配的尿性,郑沅觉得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郑沅洗漱完毕,裹在客栈铺得厚厚的棉被里,她赶了一夜的路,神经紧绷,外头冷得她头脑都几乎冻僵了,这下到了温暖如春的室内,她才有心思静下心来再盘算一下往后如何。 她又看了看积分商店,之前在万剑山庄这两年她已经兑换了“自定义记忆”花了780积分。她编辑好了段记忆植入了应北之脑海中,用来作为后期洗白自己的大招。 考虑到这是个武侠世界,郑沅特意兑换了“痛痛拜拜”120积分,开启后便可以屏蔽痛感,无使用次数限制,还算划算。 最后,她还花了大价钱1200积分兑换了“捏脸套盒”,可以捏成见过的任意一个人,仅可使用一次。 既然商店里的东西够用了,道具和抽奖机会她还没舍得用。 所谓有粮不慌,做好了准备,郑沅充实地度过了剧情还没开始的两年,如今再盘点了一遍,好像也没有什么纰漏了。 她的计划早已运转起来了。 睡前,郑沅开了定位,地图上显示方圆十里没有目标人物,郑沅松了一口气,眼皮也渐渐发沉,没一会便睡着了。 醒来时,天光已大亮。 屋子里的火炉已经灭了,因此空气带着股刺骨的寒气,郑沅只伸出来一个手指感受了一下温度,又连忙缩了回去。 刚想把系统点开看看有没有什么防寒的东西可以兑换,撩开床帐子时却发现,屋子里竟然不止她一个人。 有个披着玄狐披风的男人坐在桌子边,那人凤眼狭长,鼻梁高挺,唇薄而苍白,容颜生得极为俊美,他的眸子冷得像霜,看向郑沅时,只有淡淡一句:“你醒了。” 便让人无端想打个寒战。 因这没头没尾的话,和这突然冒出来的男配,郑沅还处在震惊中。 她忙点开系统。 系统并没有坏,它显示出了虞明渊就在她身边,但很显然,没有之前那个世界积分兑换的那种语音提示功能。 郑沅对系统的抠门有了新的认识。 “既然醒了,那便跟我回去吧。”话音未落,虞明渊已然鬼魅般靠近了郑沅,伸手就把她连人带被卷起来抱起飞出窗外。 郑沅没有挣扎,在这个世界,虞明渊除了男主没有一个对手,而郑沅这两年对自己下了个狠手,身娇体弱,因此她也挣扎不了,风太大了,她甚至往他怀里又钻了钻。 虞明渊的手僵了僵,却又缓缓地收紧了。 “我刚从万剑山庄出来,你猜我做了什么?”虞明渊抱着她在屋顶上飞跃,声音里满是恶意,“你想去看看吗?他们跪地求饶的样子……” 郑沅脸埋在他温暖的胸膛,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想了想,轻声道:“我饿了。” “……” “我还没吃早饭。”郑沅怯生生地补充。 虞明渊脚步顿了顿,突然嗤地笑出声来,似乎想看看郑沅能耍什么花招似的,脚下拐了个弯,落入了市井小巷中。 无人的小巷中停着一辆宽大的桐油马车。 虞明渊连人带被把她扔了进去。 “哎呦。”郑沅结结实实摔了个头晕眼花,脑袋磕在车壁上,眼泪都出来了。 她没有开痛觉屏蔽。 虞明渊似乎没有料到她会摔得那么严重,几乎是郑沅在磕到的那一瞬间,他就飞身进来把她拽了起来。 一把扣住了她的脉门,虞明渊才发现她如今毫无内力甚至经脉寸断,是个再也练不得武的废人了。 “他没有救你?”虞明渊语气低沉。 郑沅一只手被他狠狠拽着,半跪着身子,长发散落在脸颊两侧,额头红肿,闻言微微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你为了他连命都不要,应北之连天山雪莲也不舍得给你用?”虞明渊讽刺地哼了一声。她不说,他自然也猜得到,两年前他与应北之缠斗,他坠崖前反手击出一掌,是她扑过来替应北之生受了。 真是郎情妾意,好生感人。 他那一掌是毫无保留的杀招,自然威力十足,以阿月的体质,经脉必然被内力震断,想要修复虽难却也不是没有办法,其他药材都好配,却要一味天山雪莲,是难寻的药引子。 应北之刚好便有一朵。 “他这么对你,你却心甘情愿,”虞明渊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声音像是淬了毒“我们曾经相依为命长大,你却要杀我?” “我……” “下贱骨头。” 虞明渊忽然甩开了手,眼前的人一个不妨又跌在地上,白嫩的下巴立刻浮现出两个淤红的指痕来,他眼眸渐渐幽深,轻轻捻着手指上残留的细腻。 阿月与他不同,是那个疯子用天材地宝喂大的,皮肤纤薄白皙,像是最好的缎子,轻轻碰一碰都会留下痕迹。 虞明渊闭了闭眼,外头泛起微风,他指节敲了敲车壁:“启程。” “是,教主。” 车沿上不知何时坐上了一个戴着骷髅面具的男人,后背背着把硕大的刀,郑沅却认得,是一向就跟在虞明渊身边的死士阿魏。 在那场正邪大战里,他也没死。 虞明渊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车越走越颠簸,他却稳如泰山。 这车竟没有车窗,也不知到了哪里,她的牛和药材都还落在店里,郑沅被颠得东倒西歪,磕磕碰碰又不知被撞了几次,心里还在想着她那只从小养大的牛。 车子又猛地一颠,郑沅控制不住几乎要跌出去,一只手将她捞了过去。 郑沅稳稳当当地被虞明渊箍在了怀中,他从身后环抱着她,她鼻尖满是他身上清冷的松木般的气息。 她乖乖地把手放在膝盖上,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叫了一声。 虞明渊蓦地冷笑出声,一手环在她身前,另一手隔空点开车座上的暗格,然后将一盒糕点扔到郑沅面前。 “……谢谢。”郑沅没有客气,打开盒子便放了一个在嘴里,是阿月最喜欢的奶香果酥,外头没有卖的,只有万骷谷的厨子会做,里头有葡萄干杏仁干瓜子仁等好几种果干,包裹在牛乳里,咬下去滋味万千,奶香醇厚,又有嚼头。 阿月一向不喜欢吃软绵绵的糕点。 虞明渊低下头。 她像以前一般安安静静坐在他怀里,像个贪吃的小松鼠一般鼓着腮帮子专心吃点心,这乖顺的样子取悦了他。 心底翻腾不息的戾气似乎平静了下来,他低头望她一眼,难得问:“听说你这些年医名远扬?我记得你以前说什么都不愿学医,你那个疯子师父说你看个医书都能睡着。” “人总会长大的。”郑沅说谎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很自然也很淡然地回答,“况且我经脉寸断,总得想点法子多活几年。” 虞明渊没有再嘲讽她,反而沉默了一路。郑沅倒是自在,吃完了糕点,又有点犯困,不知不觉将脑袋歪在他手臂上睡着了。 虞明渊低头,指尖碰了碰她冰凉的脸,微微皱起眉头。 他把手重新垫在她头下,让她枕得舒服些,她轻缓的呼吸像羽毛一下一下地拂过他的手臂。 很细微的折磨。 虞明渊深深吸了一口气,对外嘱咐,“慢一些。顺便去查一查她这几年是怎么过的。” “是,教主。” 马车最后在一处四面高山环抱的深谷里停下了。山谷里有一片野生的桃林,一条溪流从林间蜿蜒而过。 当地人称之为桃溪谷。 这里是早就收拾好的,几处小吊竹楼,水井,灶台,夜里天上繁星点点,身边还有萤火虫闪烁飞舞,是个静谧的世外桃源。 郑沅醒来时便身处其中,她没有睡很久,躺在竹屋里,从窗子里望出去,日头还没移到当空,远山如黛,空气里都是清冽的草木香。 一声熟悉的牛哞从楼下传来,郑沅连忙从床上起来,赤脚踩在了地上,从窗户里探出头去,她的大青牛还背着药篓子,正低头悠哉地在溪边吃草呢。 郑沅松了一口气。 此时,溪边有个身姿如柳的女子正款款而来,衬着白雪红梅,真是美人如画。 她正倚窗欣赏美人,却听门吱呀一声。 “怎么不穿鞋?”虞明渊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来一片阴影。 郑沅回头,他正满脸不赞同地皱着眉看向她,大步过来便把她打横抱起。 长裙轻洒在他臂弯,郑沅莫名有点依恋地将侧脸靠向他,轻声问:“这是哪里呀?” “桃溪谷。” “你现今住在这里吗?” “偶尔。” “那我呢?” “你今后就先住在这里。” 郑沅哦了一声,忍不住又问,“和方才那位夫人一样吗?” “哪位夫人?”虞明渊将她用被子从头到脚裹住,妥当安放在床上,自己才拖了一张竹椅过来坐在她对面。 郑沅想了一想,斟酌道:“江湖上都说你成亲了,与一个貌美女子成双入对,很是恩爱……就是方才走过的那位姑娘吗?” “呵,”虞明渊挑了挑眉头,似笑非笑,“你在乎这个?” 郑沅低头没说话。 “我没有成亲。”虞明渊低声道。 郑沅猛地抬起头来。 “她是这桃溪谷谷主的弟子,与我无关……”虞明渊语气淡漠,“我当年伤重,需要金针调养,每逢一旬要入谷一次,仅此而已。” 郑沅听见当年二字,又缓缓把头埋下:“当年的事,对不起……” “对不起?” 虞明渊瞥见她紧紧攥着被角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嘴角的笑越发狠了,“只有这一句可不够,你知道我回来以后都做了什么吧?你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吓得连夜离开万剑山庄了……” 他回来以后,曾经对他下过狠手的六派中人无一不是惨死,被夺走的东西他也一一夺回:渊月剑、武宗秘籍、财富…… 虞明渊身子前倾,定定地凝望着她片刻,眼里除了恨意翻涌,还有一种难以察觉的情绪,他俯身凑到她耳边舔了一口,轻声道:“就差你了,阿月。” 郑沅身子一僵,从脖颈处开始发红。 他们从小就是孤儿,被杀光父母亲族带回万骷谷培养,她与虞明渊因体质特殊,被当做特殊的容器长大,她比较幸运,是唯一的“灵药”,用天材地宝供养,人人都得敬她护她,尊她为圣女。虞明渊却是“蛊”,万骷谷中被当做“蛊”的孩子很多,不仅有虞明渊一个,他日日受尽折磨,人人得以轻贱。 阿月从小便偷偷护着他,看他被毒蛊折磨,便割自己的血救他。 虞明渊说得不错,他们是相依为命长大的,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你需要我做什么呢?”郑沅声音有点发抖,似乎在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虞明渊特别厌恶她对他露出害怕的样子,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说:“怎么,在名门正派那么久,你都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不等郑沅说话,他便恶意满满地回答:“阿月圣女,以你之身如何为本座解蛊,你不会忘了吧?” 郑沅睁大眼睛瞪着他。 “别想着逃跑,否则……”虞明渊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郑沅一直在房间里坐到天黑。 门口一直守着阿魏,中间他来送了两次饭,郑沅很安静地吃完又呆坐着。 隔了会,窗子外面传来女子银铃般的笑声,郑沅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发现虞明渊也在,他们都背对着她,女子俯下身来不知对他说什么,笑颜活泼纯真。 果然是女主。 她现在应该已经失去记忆了,变成了医女桑枝。郑沅皱着眉看着她。 原文里阿月当然也发现了她的身份,却没有告诉虞明渊,反而怀着不可言说的心思故意设计让她与虞明渊有染。 当然没有成功,反倒阿月自讨苦吃,被虞明渊关在屋子里“解药”解了一夜。还被女主闯进来看见,她哭着跑出谷去,便被应北之寻到了踪迹,两人重逢。 所以这是个后续剧情的重要引子。 郑沅点击系统任务,阿月需要参与的主线剧情生成了一条时间轴,每个关键剧情都有打卡点,只要完成关键剧情就好。 第一个关键剧情“软禁桃溪谷”已完成。下一个关键剧情如她所料是“不可描述的一夜”。 郑沅趴在窗台上就开始走神。 原文里都打了码,十分清水,但她可是要亲身履行剧情的。 当时选攻略世界的时候没有注意。现在再看,这明显是一快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啊…… 郑沅现在就像那个点烟的熊猫头表情包。 惆怅。 腰都感觉隐隐作痛了。 虞明渊早就发觉了她的视线,一直忍着没有在意,最终还是忍不住,抬头望去,竹楼上的女子脸色苍白,神情恍惚,不由皱了皱眉,立刻起身。 桑枝被他的动作一惊:“虞公子……” 虞明渊已经飞掠而去。 他离开的方向……桑枝看过去,虞明渊已飞上了二楼外廊,高大的背影挡住了视线,但桑枝知道那里今日住了一个女子。 是素来不近女色的虞明渊亲自抱回来的。还亲自派了阿魏守在外头,随时听她使唤。 桑枝垂下头,心里酸涩异常。 两年了,虞公子待她从来不假辞色,只是偶尔看着她的侧脸会微微出神,何时见过他对旁人那般上心? 郑沅和虞明渊隔着一间窗子,四目相对,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虞明渊紧紧地盯着她,他不止一次觉得她奇怪了,只是她除了武功全废,似乎看起来好好的,像当年一样装出一副顺从的样子,又偶尔还会对他害怕。 郑沅都不知道他突然冒出来干嘛,吓了她一跳,把方才满脑子奇奇怪怪的颜色甩出去,犹豫了一会,郑沅问:“我平时可以出门吗?一直待着有点无聊。” “你想去哪里?”虞明渊立即翻进窗子来,步步紧逼,语气有些危险。 郑沅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到了墙上,他们的距离太近了,呼吸都交缠着,她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我在一间医馆里当坐馆大夫,每逢单日都要去坐诊的。” 虞明渊皱眉:“你不是住在万剑山庄?应北之不养你?” 郑沅摇摇头:“只是借住而已,我有手有脚,自该自己养活自己。” 这个答案似乎出乎了虞明渊的预料,让他难以忍受地心生怒气:应北之那伪君子凭什么这么对待阿月? 却又奇异地抚平了心头那些弥漫的酸意。 他内心自相矛盾,不由硬邦邦地问:“在哪里坐馆?” “就在平安镇上,东街有个正心堂。” “你要去的话,阿魏会跟着你。”虞明渊低头再次贴近她耳边,阴沉道,“如果你跑了,我便屠尽万剑山庄的人,让你和你的情郎都去阴曹地府里相见。” 郑沅小声辩解:“我没有情郎。” 虞明渊用一声冷笑作为回答。 郑沅也不指望这么短时间能解开误会,明日正好是单日,便和阿魏说要出门。 阿魏似乎早就得了虞明渊的吩咐,车都已经套好了。 正是昨日送她来桃溪谷的那辆,郑沅站在车前打量了一会没有上去,阿魏还特意解释道:“这是教主日常用的车架。” 还以为江湖人都是飞来飞去的,原来虞明渊也是要日常坐马车的,郑沅含笑点点头,车上没有窗子,她便将车帘挽起,坐在车门附近,方便和阿魏说话。 阿魏和阿月以前也常见过,算是旧识,因此聊起天来并不觉得生涩。 闲聊了几句,郑沅忽然开口问她:“他后来……这两年去了哪里?过得好吗?” 郑沅没有提到姓名,但是阿魏一下便知道她指的是谁了。 他刚好高高扬起马鞭,想了想又放下。 教主昨天吩咐说阿月身体差,经不起颠簸。于是他收着力气,慢腾腾地驾着车,听见她问了便笼统地挑了些回答:“教主当年伤得极重,掉下悬崖后,我等便带着他一路去了西边,在那里有个隐蔽的堂口,中原那些名门正派不知道,我们便在那里养伤谋划,当时教主昏迷了半个月,后来遇见了桃溪谷谷主与桑枝姑娘,经他医治,才好一些。” 郑沅干巴巴地哦了一声:“那桑枝姑娘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吧?” “嗯,桑枝姑娘对教主倒是真心实意的,教主昏迷那段日子,要不是她日夜照看,又寻来灵药,教主恐怕也难挺过去。何况她心肠好,没有那些门派之见,我们这些人干得都是刀口里舔血的活计,受伤是常有的事,有时候桃溪谷谷主不在,多亏了桑枝姑娘愿意给我们医治,如今教中子弟,几乎都认得她。” 阿魏说起桑枝姑娘来,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开始滔滔不绝了。 郑沅没有打断他,也安安静静地听着,嘴角含笑,时不时附和几句。 最后才轻不可闻地喟叹一句:“那就好。” 阿魏对她的态度毫无芥蒂,文中一直没有提到这个细节,但她现在可以肯定,虞明渊从来没有把她暗通应北之的事情公之于众,万骷谷的旧人们对于她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并不清楚,而应北之也没那个脸把他利用了一个女人才灭了魔教的事情说出去。 这对郑沅而言是件大好事。 她当初愿意选这本书的原因也是因为,虞明渊虽然黑化了,但只要想办法将误会解开了便容易攻略了。他对阿月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哪怕是他最恨最恨她的时候。 他依然选择保护她。 马车开得比昨天稳当多了,但也很快便到了平安镇。 想来两地相距不远。 应北之怎么也没想到他上天入地找了两年,女主就在眼皮子底下呆着。 郑沅穿过来以后就暗暗改变了阿月在原文中的所作所为。 虽然要呆在万剑山庄发挥她作为恶毒女配工具人的作用,但她搬去了离应北之最远的院子,靠近下人们出入的后门,她也不再每天都跟应北之的腿部挂件一样,而是逐渐开始脱离依附他的现状,先和医馆达成了坐馆协议,后和应北之说她希望可以自力更生。 毕竟她已经再也不能练武,应北之也不会养她一辈子,她自己有谋生手段,也是应北之所乐见的,因为他的心思都在寻找爱妻身上了,根本没空分出一点心思给她。 郑沅便很顺利地经济独立了。 她的医学常识来自阿月本身的积累,她幼年生活环境十分扭曲,得以接触到各种各样的鬼医、巫医、蛊师,因此看些小病小痛不在话下。 而她也正好有得天独厚的环境去营造她给自己设计的新人设。 她到的刚刚好,戴上了面纱,她走进了医馆后面独立的诊室。 她的病人们都是女子,她看的是妇科。 这一日过得很顺利,她给几个早已约好复诊的病人调整了药量,又给她拟了坐浴的方子,还有个调理了半年的妇人终于怀上了身孕,她高兴极了,带上了家里酿的梅子酒来谢郑沅,郑沅也很欣慰,虽然可能是没有出现在书中的人物,但她仍然为了自己能做出的微小改变而感到高兴。 郑沅心情愉悦地走出医馆,正值夕阳西下,漫天的晚霞,走出茶楼一看,阿魏还抱着刀在车边站着,见她出来点了点头问:“阿月姑娘,现在回去吗?” “我想再去集市逛逛。”郑沅拎着那壶酒,慢腾腾地爬上马车,“可以吗?” 没想到阿魏直接摇头:“教主方才传讯来,请阿月姑娘早点回去,他等阿月姑娘用饭。” 郑沅想了想:“那就回去吧。” 集市下回去也一样,她只是想买点丝线,做个小荷包。 回到桃溪谷,郑沅回房中换了衣服,重新梳了头发,谷中会比外头暖和一点,她便没有披斗篷了,只是加了一件有一圈风毛的外衣。 阿魏还等在门口,和她说:“教主在后山竹林里。” 看样子他不准备跟过去,郑沅便提着灯自己找过去。 后山竹林深处,有一眼温泉。 泉水在月色下波光粼粼,散发着丝丝热气。 虞明渊长发微湿,披着一件外袍浸在水中,却敞开着,露出一身精炼线条,水珠滚过他胸膛上交错的伤痕,却给他平添了一种破损的美感,冷白色的月光把他周身都笼罩得像是覆上一层冰霜一般。 郑沅一步一步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池子边两步远停下来。 虞明渊原本闭着眼睛靠在石头上,听见她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才懒洋洋地睁开眼,朝郑沅招招手:“下来。” 郑沅怔了怔,摇头。 “害羞什么?”虞明渊难得被她拒绝了不生气,反而勾了勾嘴角,声音低低地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你……帮我解药,难不成两年不做,你忘了我身上的毒怎么解?” “我现在解不了药了……”郑沅听见他提这件事都脸色苍白,“我真的……” 哗啦一声。 虞明渊微微一扬手,水里飞出一串水珠,竟蕴含着内力向郑沅直直飞来,郑沅呼吸一紧,吓得往旁边侧身,结果手腕便被一把拽住,直接摔进了水中。 阿月是会游泳的。 她吃多了各种药材,身体常年都比其他人要烫,时时都觉得发热,那些人就将她泡在又深又冷的寒潭里,一泡就是一天。 但郑沅在去年一番操作,彻底将阿月会游泳的本能消弭掉了。 月色从枝丫间漏下来,像不断流淌的雨水,一滴一滴地落在郑沅身上,她在入水的一瞬间便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紧闭着双眼,却不会憋气,狠狠地呛了水,手脚无力地划动了一下,连挣扎也没有便往下沉。 “阿月!” 耳边传来了虞明渊焦急地呼喊声,她被人从水里捞了出来,紧紧地抱在怀中。 可郑沅却没有停止身体的战栗。 她仿佛顶着倾盆大雨,猛地坠入深不见底的水底,冰凉的水瞬间淹没头顶,她脚上绑着的石块开始快速地拖着她沉入水底。 呼吸被掠夺,肺部在灼烧,可她却觉得一切都解脱了。 如果不是系统找到了她,或许在现实世界里,她已经这么做了。 她把那个绝望的自己送给阿月这个角色。 从此之后,她与阿月融成一人。 这是她为阿月和她自己选的通关之路。 “阿月,你看看我!” 郑沅终于从梦魇般的记忆中挣脱,虞明渊铁青着脸,早已经抱着她离开了水里。 虞明渊一言不发地抱着她,飞身急掠,两人浑身湿透地回到了小竹楼里。 他找来一条毯子,先把郑沅包了进去。 郑沅这才像灵魂归位了一般,眼中渐渐有了焦距。 “你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怕水?”虞明渊紧紧抿着唇,看见她的头发还在不停往下滴水,捞了一把在手上,用内力一点一点烘干。 “没有,我……”郑沅声线都还哑着,却只是摇头,“我只是没防备,吓了一跳。” 虞明渊眉心紧皱,眸子颜色深深的,却没有再追问,把她的头发烘干后,便打算起身离开:“你先换衣服,等会再下来吃饭。” 郑沅却一把拉住他的衣角。 屋子里暗暗的,唯有月光浮动,她没有抬头,只是很艰难地请求:“你可以在门口等我吗?我很快就出来了。” 第30章 病娇教主的白月光02 · 她控制得很好, 说话的时候平静得几乎没有情绪。 是的,自从找到她以后,她几乎都是这样平静地对待他, 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但此时她脸色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扯着他衣角的手都还轻微地发抖。 “好。”虞明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郑沅松了一口气一般, 才慢慢放开了手, 等虞明渊出去后,便快速地换好衣服鞋子。 屋子里有两个大箱子都是虞明渊事先为她准备好的衣物。 郑沅看到这间屋子就明白,虞明渊不管阿月愿不愿意,都打算一直将她禁锢在身边。 虞明渊高而挺拔的身影一动不动地映在窗外, 打开门时, 他也正好转身望过来:“我让阿魏熬了姜汤, 等会先喝一碗。” 郑沅应了好, 虞明渊大步走下楼去,郑沅紧赶两步, 又伸出手来悄悄揪住了虞明渊的衣服。她以为自己没被发现,但下一秒手腕便被虞明渊紧紧扣住了。 他的手温暖又宽厚, 掌心里还有粗粝的茧子。 郑沅以为他又会出言讽刺什么, 但所幸虞明渊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沉默地牵着她走下楼梯。 阿魏已经把食物都准备好了。 令人奇怪的是,今晚女主似乎不在桃溪谷, 郑沅也不好张嘴问, 隔壁挪大的厅堂里只有她和虞明渊两个人用饭。 郑沅坐在虞明渊身旁, 两人难得安静地吃完了饭。 吃完饭后, 虞明渊被教中长老叫走,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郑沅,让阿魏送她回房休息。 郑沅没有反驳。 她住的小竹楼, 里多加了两个火盆,想也知道是虞明渊的吩咐。 她叹了一口气,自杀这种事情,真的太容易做噩梦了。 哪怕她自己知道是假的,一切都是安排,但总是会不断记起,不断地梦到。 太逼真的,那种濒死的感觉。 有点不想入睡,但迷迷糊糊还是睡着了。 梦里是漆黑的雨夜,雨水像是倾倒下来的一般,眼前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脚腕上绑着石块,她坐在井边,毫不犹疑地跳了下去。 猛烈的失重和窒息的感觉令郑沅惊醒过来,但却没有以往那种冷得想要打摆子的感觉,她被人从身后安全地抱在怀里,清冽的松木香将她混沌的意识唤回,那人似乎一直没有睡,即刻察觉了她的异样,把她翻过身来,伸手轻轻抚过她的侧脸,却蓦然触碰到眼角不断溢出的泪水。 虞明渊的手指颤了一下,又更紧更紧地将她搂在怀里。 虞明渊想起派去万剑山庄打探消息的死士的回复。 “万剑山庄的人都知道,阿月姑娘去年秋天曾经跳过井,救回来时几乎都没了命,为了什么就说不清了,有个照顾过阿月姑娘的老婆子说,是阿月姑娘出去了一趟,不知听说谁死了,后来她便变了个人一般,整日里恍恍惚惚,没过多久便出了这档子事。” 去年秋天,江湖上纷纷传言,大魔头虞明渊伤重不愈,暴毙而亡。 各大门派无不欢欣鼓舞。 这个消息,自然是虞明渊自己放出来的。 他当然是为了戏弄他们,好欣赏他们临死前见到他时那种见鬼的眼神。 但他没想到,阿月会为此寻死。 他以为阿月也应该高兴才是,毕竟她才是那个想要他死的人。 可是为什么。 “阿月姑娘好像这两年过得很不如意,万剑山庄的下人们说,她从来不笑的,对应北之也冷冷淡淡,并不像外头传言的那样亲密无间,她身体也不好,长年累月地吃药,她们都说阿月姑娘好像中了什么毒似的。” 中毒? 呵,她怎么会中毒? 她本身就是这世上唯一百毒不侵的“灵药”,她的血还能解毒。 除非,她曾经被人大量放血,为了叫她不死,还用蛊虫吊着她的命…… “我现在解不了药了。”她曾说。 虞明渊只觉得心脏都被一把攥住,他胸前的衣服已经被打湿了,阿月以前哭起来总是抽抽搭搭,声音大雨点小,明明没什么委屈都要装得十分委屈一般,但如今,却只是压抑着呼吸,只流泪,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 他抬起怀中人的脸,吻上她的唇。 原本的阿月浑身都是草药味,还有淡淡奇花异草的香气,但如今她身上清苦的味道消失不见了,反而沾染上了熏衣服的百合香。 甜得让人沉溺。 郑沅只是愣了一秒,便闭上眼睛,松懈下来,仍由虞明渊越吻越深。 后来她有点迷糊,只记得自己哽咽着搂住他的脖子,颠来倒去,重重复复地说。 阿渊,我很想你。 对不起。 你还活着太好了。 她像是化作了一弯海上的月亮,被汹涌的接连而来的浪潮击得粉碎,像是月影碎在浪花里,她接连碎在了虞明渊怀里。 又仿佛被人一点一点在画纸上轻啄勾勒,又被噼里啪啦的雨水打湿,软成了皱巴巴、湿哒哒的一张纸,直到天地间所有的声响都悄然远去,唯有绵绵不绝的余韵还在体内震荡。 恢复意识的时候,天地竟然还是摇摇晃晃的。 郑沅眼皮都累得抬不起来,还以为一夜未完还在继续。 直到她听见马的嘶鸣,五感才渐渐回笼,费力地睁开眼睛一看,哦,她在马车上。 虞明渊像抱着小孩一样,她整个人横着坐在他腿上,头枕在他的胳膊上,一侧的身子都紧紧地挨着他的胸膛,就这么睡了一路。 魔头不亏是魔头,她昨天是被迫断了神经元链接的,简而言之就是,断片了。 连怎么上的马车也不知道。 身上酸疼不已,虞明渊身上却像个小火炉一样暖和,她便犯懒不想动了,只是问他:“我们要去哪里?” 虞明渊也没有放开手,就着这个姿势,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眼里却有几分戾气:“去万剑山庄。” 郑沅只有一瞬的僵硬,很快又恢复如常。 虞明渊留意到了她转瞬即逝的不自然,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窗外,手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 他不知道阿月所表现出来的一切是不是装的。 是不是故意引他入瓮,就想两年前一样。 但他这回不会再重蹈覆辙。 更不会放开她的手。 郑沅能感受到头顶的呼吸重了几分。 却只是打了个哈欠。 果然,虞明渊没有一夜泯恩仇,但她抛出的蛛丝马迹,让他忍不住要探究个明白了。 等到了万剑山庄,虞明渊便打算直接打上门去。 郑沅按住了他准备拔剑的手。 “沈阿婆他们都很照顾我,”郑沅看着他的眼睛,“你这样杀进去,他们一定会死的,他们只是普通人,什么也没有做过。” 虞明渊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想找那本剑谱是吗?”郑沅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我知道在哪里,你可以悄悄跟着我,我一定帮你拿回来。” 万骷谷最珍贵的宝物之一便是松阳剑谱,是前朝留下来的,早已失传的古籍,残缺不全,就已经能引得武林人人争夺。 六大门派之所以应邀围剿万骷谷,也是为了这本剑谱。 虞明渊挑了挑眉,声音里有了几分趣味:“松阳剑谱没有被毁?” “还在应北之手中。”郑沅摇摇头。 这是原文中连虞明渊也不知道的辛秘。 原本阿月当然也不应该知道,但谁叫郑沅熟知剧情呢。 当时应北之拿到后,便偷偷抄录了一份,当着众人的面假装被不慎焚毁,真本其实一直在他手中,这两年来一直在暗自修炼。 但剑谱残缺,又加之岳竹心失踪,搅得他心神不宁,有点消息便要外出寻妻,因此练了两年毫无进益,这段时间又束之高阁了。 剧情有介绍他藏在哪里。 毕竟他经常要避开所有人进去偷看。 “易个容进去吧。”郑沅抓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声音软绵绵的,“求你了。” 虞明渊面无表情:“易成什么样?” “嗯……男人是不能进后院的……” “……你做梦。”虞明渊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郑沅再摇:“求你了,阿渊。” “……” “求求你。” “……” 沈阿婆是万剑山庄后门管浆洗的婆子,她与山庄里借宿的阿月姑娘很是投缘,阿月姑娘是个安静性子,不是出去看诊就是在屋子里做针线、画画,又不嫌弃她粗手粗脚,每每有了头疼脑热,她都替她抓药开方子,沈阿婆心底里最是感激她。 那天下大雪,阿月姑娘非要出门去,说是有个病人病情严重,结果一去就两日没有回来,沈阿婆急得嘴角都长了泡,干活都没了心思,差点把庄主的袍子都洗坏了。 谁知今日门房一溜烟跑过来,喜滋滋说:“沈阿婆,你看看是谁回来了?” 沈阿婆蹲在地上锤打衣裳,回过头去一看,角门处进来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那个没有见过,矮的那个身材苗条的,可不正是阿月姑娘嘛! “哎呦!佛祖保佑!”沈阿婆扔了棒槌就跑过去,一边擦手一边笑道,“阿月姑娘你可算回来了!真是担心死我了,那天雪那么大,哎呀,平安归来就好!” 郑沅也不由含了笑:“阿婆,你腰近来还疼不疼?” “哎呀我这个老毛病了,有你的膏药贴,我日日都睡得着了,这就很好了!”沈阿婆执了郑沅的手上下打量,“嗯,气色还好,你可不知,你走了没多久,庄里就来了一伙江湖贼人,前院的侍卫死了十几个,庄主又不在,吓死人了,幸好你没碰上,我吓得气都喘不过来!” 郑沅啊了一声,眼神不由往身边瞟去。 贼人就在这呢…… 沈阿婆注意到她的视线,也顺着看过去,结果只能看到一个结实的胸膛,缓缓抬头,才有一张难掩英气的俊俏脸庞映入眼帘。 这人是个姑娘打扮,身材却极高大,肩宽腰粗,样貌虽有些男相,倒也算如花似玉,可是摆着一张臭脸便让人不喜。 “这是……” “这是我路上救的……孤女,他无处可去了,便让他暂且跟在我身边伺候……” 沈阿婆吃惊地张大了嘴:“啊……这姑娘真是……真是……”她一时都找不到形容词,好一会才感叹完,“真壮实啊!” 郑沅都能感觉到身边气压又低了一度。 “那她叫什么名字?”沈阿婆毫无所觉。 “呃,”郑沅也没想好,就临时胡诌,“他……你就叫他小鱼吧。” 沈阿婆眼神暼过去一眼,又暼过去一眼,小声嘀咕道:“哪里是小鱼…起码也得叫巨鱼才对吧……” 身边的人彻底黑云压顶,在他失控前,郑沅连忙把他推进她住的小院,和沈阿婆讪笑道:“阿婆,我先回去休息了。” 关上了门,郑沅抵着门呼出一口气。 原本以为虞明渊会很生气,鼓起勇气才抬头偷看他,却发现他正从桌案上抽着一本小册子在仔细翻阅。 “别看!”郑沅顿时满脸通红,扑过去要抢,却被紧紧箍住了腰不得动弹。 虞明渊把册子举得高高的,不让她拿到,语气难得带着点笑意:“你画的是我,凭什么我不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每次回评 都要输入验证码才能发出去 大部分时候居然还是数学! 经过一个月的锻炼,我现在速算都变快了。 以前我跟着妈妈买菜的时候人家说1块8,我都不知道该给多少能找零凑整。 僵持在菜摊前,内心疯狂运算。 ………………………………………………… p:我换了新封面,感觉变得可爱了嘻嘻。 第31章 病娇教主的白月光03 · 郑沅跳起来也拿不到, 虞明渊看她恼得生闷气的样子,不由勾了勾嘴角,也不逗她了, 转身坐下,干脆转身将郑沅抱到膝上, 从后头环着她, 悠哉悠哉着翻页。 郑沅也自暴自弃了,看就看了吧。 这本册子薄薄一本,里头画的也零零碎碎,几乎是想到什么才提笔画上去。 有他和她背着各自师父, 躺在万骷谷外的鸾枝林里偷懒, 手边还有他给她做的风筝。 有两人坐在高高的屋顶上看月亮, 那时应当是中元节, 明月高悬,她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 难听得要命,他偷了师父的酒, 两人喝得酩酊烂醉, 沿着屋脊踩对方的影子, 打打闹闹,差点掉下去。 还有很多很多小事, 他以为他都忘了, 结果看到寥寥几笔勾出的旧日场景, 那些记忆又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了。 可记忆却又带着刺, 扎得他心底鲜血淋漓。 虞明渊下意识想要将手中的纸张撕成碎片, 却又忍不住往下看,在翻过一页看到内侧夹着的书签, 他手顿了顿。 书签是用鲜血画的红纸符,那黄色的绳结系了,打了个手法笨拙的平安结。 纸已褪色,但他曾见过这个东西。 那年,他从无知无觉的昏迷中醒来,手中便握着这么一个浸透了鲜血的纸符。 阿魏说,是桑枝姑娘割了手亲手做的。 为了祈福。 桑枝是谁他懒得管,他嫌脏,随手扔了。 “这是什么?”虞明渊装作什么也不记得的样子,随意地问。 郑沅被他抱在怀里,又有点犯困,他看得安静,她便偷摸打瞌睡,猛然听见他问,揉着眼睛抬起头来,一看他手中拿着的东西,便连忙抢过来塞进怀里,声音有一丝慌乱:“没什么,赶集时随便买的。” 虞明渊没说话,缓缓背过手去。 很好,她不说,他总查的到。 随后,门外突然传来几声鸟鸣,他便把那册子随手一扔,将郑沅放下,站起身便毫不顾及地在郑沅面前脱衣换上男装,“你说的剑谱什么时候去拿?” 修长的身材没了衣物的遮掩反倒更为吸引人的目光,坚实的胸膛就这么袒露在眼前,郑沅虽然看过了也体验过了手感,但还是看得耳根发烫,慢吞吞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干咳了一声,才回答:“今晚就去,应北之不在行事方便些,只是那地方分了上下两层,我只进过上层,下头可能布有机关,我只看过他进去,究竟什么情况,我不太清楚……” “无事。”虞明渊神情淡漠,只是随意地活动活动手腕。 万剑山庄,无非也就那些手段。 反倒是…… 虞明渊看向眼前人单薄的背影,只要一剑便能刺穿她的胸膛,那自己这么些年的煎熬也就结束了。她如今又引他来取松阳剑谱,是不是准备再杀他一次? 似乎只有这样想,她在他身边的乖顺与委曲求全,才能得到解释。 可越是怀疑猜忌,他便偏要去看看,她又为他准备了什么惊喜,就像两年前一样。 郑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了也不会生气。 虞明渊就是这样的人,黑化后总是在爱与恨之间摇摆,他一方面不相信阿月真的爱他,却又总是期望着她的回眸,因为抓不住她的心,他潜意识里总是顺着她,哪怕是死,也一步步往前要弄个明白,他就是这样的性子。 虞明渊显然受够了女装,郑沅听见他在后面拆头发,便又重新看了一遍道具。 第一个世界的道具。 【千里走单骑】 使用后自身将提升100%的速度,持续1小时。 她先将道具移到物品栏第一格,心里盘算着,说不定近期可能用得上。 身后虞明渊已收拾妥当,一身金线暗绣的外袍,玉制腰带一束,衬得他的腰线更加迷人,他正在扣手腕上的皮扣:“我等会出去一趟,阿魏会留在附近,你的铜哨还在么?有事吹哨叫他就是,他随时听你吩咐……” 她随身有一只铜哨,是师父给的,可以召唤蛊虫防身。 郑沅刚想点点头,虞明渊眼神扫过来,“除了逃跑。” 郑沅微微笑起来:“我不跑的。” “也是,都回了万剑山庄了,你还跑什么?” 郑沅不理他时不时阴阳怪气的话,知道他突然要换衣服定然是要处理教务,瞧这样子是要回万骷谷,便过来帮他把另一只手扣上,又回身从床上的小柜子里取出一个深蓝色的荷包,挂在他腰间。 他托在手里看了看,光秃秃的只用两种丝线绣了个海上生明月:“给我做什么?” “我在里头装了相思子、川芎、芩草、排草、山奈、甘松、高本行、冰片,闻起来提神醒脑,又能安神,我做了好些个,你以前不是常常头疼么?戴一个吧。”郑沅抚平荷包的流苏,退后两步看了看,“嗯,这样好些了。” 虞明渊听完又过来亲昵地摸了摸她耳朵,拢了拢头发,亲在她额头,似叹息又似妥协。 “阿月,只要你乖乖的在我身边。” 只要她能够这样一直在他身边,很多事他便不去计较了。 虞明渊掀了窗子足尖一点便飞上了对面院墙,像个轻巧的燕子落了下去,很快又有簌簌几道风声紧随其后,马声隔了很远才传来。 郑沅趴在窗上看了会,又回床上睡觉去了。 不出诊的日子,她大多都是睡觉,阿月的身体大概被她霍霍得差不多了,花了一年时间也没养过来,只好多休息多睡觉,养精蓄锐,希望能多活几年吧。 郑沅从床头取了几个补血养气的药丸吃了,洗漱了一下便又一觉睡到下午,午饭都误了,但她这样子是常态了,沈阿婆也见怪不怪,帮她装了饭盒,一直温在茶炉上。 郑沅出去后便遇上了她,沈阿婆果然说中午敲门她没应,想想便晓得她又在房里睡觉,便没有吵她。 郑沅笑着谢过她,也不计较地方,坐在茶房里的小板凳上就把饭吃完了。 沈阿婆在一边用烧热的茶壶底熨衣服,还问:“你那壮实的丫鬟呢?怎么不见她跟着?” 郑沅笑了笑:“我打发她出去跑腿了。” 沈阿婆没多想,一边给衣服喷水,一边说:“你也该有个人伺候伺候起居了,那小鱼姑娘虽然忒高壮了些,但显然有把子力气,帮你做些杂事也好,以前庄主要给你分些伺候的人,你又不要,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没个人陪着,多不好呀。” 郑沅点头:“嗯,以后有人陪着了。”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庄主好像快回来了,听说找到夫人了!”沈阿婆眉飞色舞地说,“这可是大好事,我听说前院都在布置了,要挂红布呢。” 郑沅是真的惊讶了,和沈阿婆又闲聊几句便忙不迭地回了屋子。她之前都忘了看系统,那个关键剧情打卡点难不成已经完成了? 点开任务界面,果然那条时间轴里“不可描述的一夜”已经被点亮。 但郑沅以为完成这个剧情至少需要两点:1.不可描述;2.被女主撞见。 只有受到这种当头一棒的刺激,女主才会“心神具碎”、“跌跌撞撞”地离开桃溪谷,茫然走在山道时,被“擦肩而过”、“不经意一瞥”、“顿时目呲欲裂”的应北之找到呀。 但那天不可描述之前,女主似乎就已经离开了。 桑枝什么时候受的刺激,她怎么不知道? 难不成昨天她也在温泉那么? 不期而遇地撞见了一场湿…身…诱…惑? 郑沅想不出所以然来,不过完成了也好吧,下个剧情点叫做“伤情”。 应北之找回了他的岳竹心,但她却忘了他,只记得自己叫桑枝,甚至心中还有了意中人。 应北之心痛难当,可找了两年的人这么活生生在他面前,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弃的。 于是一个追一个逃。 桑枝趁着应北之不备,跑了出去,主角定律,世界那么大,想遇到的人总会遇到。 她就和虞明渊偶遇了。 她请求虞明渊收留她,结果应北之又赶来,于是两个仇敌大打出手,应北之不敌,就在虞明渊要一剑刺入他胸膛时。 女主眼前闪过几个画面,她头疼欲裂,但身体却比意识很快反应过来,先扑了过去。 她替应北之挡了一剑。 见到心爱之人受伤倒地,应北之瞬间开了狂暴,爆发出几十道剑气化作无形利剑向虞明渊激射而去。 然后神出鬼没的阿月突然放出袖中毒蛇,咬伤虞明渊,虞明渊下意识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被他护在身后的阿月。 几乎被呼啸而来的剑气万箭穿心。 一个失去记忆都还记得要护着爱人。 一个杀了深爱她的人一次还要杀第二次。 对比多么鲜明。 嗯,可以说非常棒棒了。 结果虞明渊浑身是血仍然屹立不倒,还能够再次重创应北之,带着阿月全身而退。 原文里写这两年虞明渊魔功大成,便是男主也再不是他对手。 郑沅透过现象看本质,这个情节的设置目的主要还是为了服务男女主的,虞明渊受伤不受伤其实不算重点,顶多是为了激化矛盾而已,加深虞明渊的黑化程度。 上一个剧情能通过这说明了只要能够顺利推进后续剧情就行了,不用在意细节。 郑沅稍微思索了一下,大概知道怎么做了。 虞明渊受的苦够多了,她再不会做伤害他的事,无论这个剧情节点能不能完成,郑沅都下不去手。她不知道失败了会怎样,但她绝不能忍受让他受万箭穿心之痛。 她一个书外人都能体会到他的痛。 又怎么下得去手。 # 夜里,虞明渊披着一身寒露回来了。 见她安安静静坐在床边绣荷包,灯下她的侧脸白得近乎透明。 他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虽然阿魏随时报告着她的行踪,但他没有亲眼见到她,触碰到她,总会心有不安。 有时候他有种感觉,好像风吹一吹,他的月亮便会化作倒影,碎在手心里。 寒风吹进来,郑沅才看见他站在门口不动,连忙将他拉进来:“快进来,外面很冷。” 还探头看看沈阿婆有没有在,幸好这个院子偏僻,虞明渊武功又高明,没人发现这里的动静。 虞明渊又低头吻她。 他自从不可描述过后,对她黏糊得像个化了一半的糖,逮到机会就要亲亲抱抱。 郑沅一切都顺着他。 其实也是享受其中。 被人爱着,是很美好的事情。 或许是家庭变故得太早,郑沅很早就显露出性格中独立的那一部分,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点肌肤饥渴症。她喜欢拥抱,喜欢牵手,喜欢无时无刻挨着爱的人。 亲吻让郑沅都差点忘了正事。 今晚除了盗剑谱,还有她计划中重要的一环将要触发。 她伏在虞明渊肩头喘气,直到窗外有很低很低地一声:“教主,都准备好了。” 虞明渊把她搂在怀里又静静站了一会。才用自己宽大的披风包住她,牵起她总是捂不热的手。 “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筒子们,我好像可以稳定日三了。 (抚摸着自己刚接上的断手)嘤。 …………………以下是聊天………………… 最不喜欢的工作就是跨部门的协调工作。 我今天在各个部门中间跑,腿都要跑断了。 先收集大家的意见,然后再去汇报领导。 然后又要挨个传达领导指示。 下班一看,我竟然一万步了。 现在不止断手,看来脚也不保。(嘤) 第32章 病娇教主的白月光04 · “走吧。”虞明渊牵着她便要走出去。 郑沅拉了拉他的袖子, 轻声道,“剑谱在应北之卧房里的暗室,他住的院子守卫森严, 侍卫十人一班,半个时辰轮换一次, 守得铁通一般, 还有两个哑奴守在暗室口,都是内力雄厚的高手。” “你以为我取不了他们性命?”虞明渊听完反倒不悦,眯了眯眼,“不过宰鸡屠狗罢了, 不用忌讳这许多, 都杀了就是。” 郑沅挠了挠他的掌心, 像是安抚坏脾气的猫, 柔声细语地解释道,“我知道, 只是我有法子引开他们,不必多费那许多功夫, 正好我也有要取的东西在里面, 不宜闹出乱子来。” 虞明渊沉声问:“什么东西?” “到时你就知道了。”郑沅垂下眼, 掩饰住闪烁不定的眸光,没有正面回答, “好吗?阿渊。” 虞明渊注意到她的不自在, 但没有揭穿, 沉默了会:“听你的就是。” 郑沅满足地笑了, 又让阿魏记得把她挂在青牛身上的药篓子取来, 到时候正好要用。 阿魏没动弹,先看向了虞明渊, 他闻言微微皱眉,但仍只是挥了挥手:“快去快回。” “是。”阿魏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郑沅则伏在虞明渊的背上,轻声给他指路,与他先潜入应北之的居所。 夜风透凉,今夜没有星辰,只有一弯冰片似的上弦月,挂在柳梢头,微微照亮他们一闪而过的影子。 郑沅两只胳膊紧紧地搂着他的脖颈,纤若无骨的身体也紧贴着他的后背,两人之间一点空隙也没有,她身上熏衣的香换了一个味道,像冬日里烤橘子的那种清甜,这样若隐若现的气息缠绕着他,让他心跳都加快了。 院子里的侍卫正在换班,郑沅靠在虞明渊耳旁,有点紧张:“等会。”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后,有点痒。 虞明渊下意识侧过头去听她说什么,然后脸颊上便蹭到了一点湿润的柔软。 是她微凉的唇。 虞明渊手指立即收紧成拳,克制着自己。 “好了,快走。” 郑沅没有留意到他紧绷起来的身体,看到了侍卫们已经交接,她看得专心致志,就等着这一瞬间,拍了拍虞明渊的肩头:“快。” 虞明渊的身形动了。 他快得犹如一阵风,没有人注意到,两人自己站在了应北之的卧房门口。 郑沅从虞明渊身上下来:“你先封闭全身气内力,别让他们察觉。” 虞明渊眼神晦暗地看着她,半晌,笑道:“好。” 他运力封闭了全身气海,没有犹豫,也没有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这时阿魏也像个鬼影般出现了,但外头却喧闹起来,阿魏有点狼狈地放下药篓子,连忙跪下:“属下不慎惊动了人,这就出去引开他们。” “小心些,那些都是万剑山庄得力的弟子。”郑沅嘱咐了他两句,将他们惯用的剑招都一一说明。 阿魏道了一声谢,飞快离开。 郑沅像将药篓子背在身上,被虞明渊抢先拎在手里,那药篓子沉甸甸,散发着一股腥气,让人闻了都不舒服。 那股气味……虞明渊感到有些熟悉,却没有想起来是什么。 “你先藏起来。”郑沅踮着脚与他耳语。 虞明渊的注意力又被她突然地靠近吸引了过去。他隐入之处黑暗中,只见郑沅正大光明地敲开了房门。 半晌,来了一个驼背的哑奴开了门。 他先恭恭敬敬地对郑沅行了礼,郑沅对他比比划划,他便点点头进了屋,过了会,驼背哑奴与另一个瘦如竹竿的哑奴一块出来。 一同和郑沅比划一顿后,便一同离开了。 本以为会有什么杀招等着他,却这么简单就达成了目的。让虞明渊顿感意外。 郑沅等他们走远,立即转身对虞明渊招手。 他们畅通无阻地进入了暗室。 “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我每月都要进来炼药,是应北之吩咐过的,因此他们不会对我有所提防。”郑沅轻描淡写,却听得虞明渊眉头紧皱。 阿月在万剑山庄究竟是什么角色? 暗室的外层点着几盏幽暗的油灯,里头空空荡荡,只有当中一个石砌的圆形水池,中间似乎盛开着一朵莲花。 虞明渊渐渐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后,才发现那朵莲花竟红得好似鲜血一般。 “这是天山雪莲?”虞明渊迟疑道。 “是。”郑沅却走了过去,她蹲下来细细观察着花开放的情况,轻不可闻地道,“总算可以摘了。” 虞明渊没有听清她说什么,只是直觉这东西邪得很,他上前拉了一把郑沅:“这是什么东西?你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吗?” 【请开启“痛痛拜拜”,屏蔽痛感】 【已开启】 郑沅一边使唤系统,一边仰头对他笑了笑:“你先进去拿剑谱,出来我就告诉你。” 通往第二层暗室有一道楼梯,虞明渊松开了手,转身走下去。 要杀他,何必那么费尽心机? 何况,就凭这点东西,还杀不了他。 身后一只细白的手伸过来拽住了他:“小心些,别受伤了。” 虞明渊顿了顿,没有回头。 暗室第二层几乎没有光线,虞明渊避开了数道利箭、钉板,躲过毒雾,就没了什么动静。 这些招数对普通的盗贼倒是足够狠辣,但对于他来说,就连万骷谷里三岁小孩玩的都比他花样多。 他就这么随意的轻而易举地接近了暗室中唯一的书架,取得了那本松阳剑谱。 他翻了翻,确定是原本后,他顿感无趣。 其实他这本残缺不全的松阳剑谱兴趣不大,不过是打着想看看阿月想耍什么花招的心思才答应的,而且他更想知道的是,阿月这两年经历了什么。 她为什么隐隐有些油尽灯枯之相? 她言语间对应北之毫无爱意,当初又为什么要背叛他? 虞明渊想着这一切,返身回去时,慢吞吞地又经历了一遍挠痒痒一般的机关,不由在思考,应北之是怎么当上武林盟主的,就他这傻样,当年居然还能把他打成重伤? 当然,如果不是阿月,他估计连万骷谷在哪里都找不到,呵。 他走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空气中突然多了浓郁的血腥气。 眼前的景象上虞明渊脚步一顿,瞳孔一缩。 郑沅站在那小池子中,池子里那朵奇异的红莲被她拿在手中,她咬破了手腕,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将整朵莲花都浸透鲜血,一旁的药篓子已被掀开盖子,里头便传来了“嘶嘶”的声音,一条约有手臂粗细的白蛇从里头蜿蜒着爬上了郑沅的手臂,从她宽大的衣袖一路爬上去,最后盘在了她的腰上。 郑沅低头抚摸着蛇头,将手中红莲喂了蛇。 那股熟悉的腥气顿时浓得化不开。 “你养了蛊蛇,你竟养了蛊蛇!”虞明渊快步走到郑沅身边,立即点中她手臂上的穴位,止住不断涌出的血,语气强压着怒气,“看这大小起码养了两年了,怎么,当年应北之伤得那么重,竟需要你动用蛊蛇救他!” 怪不得她身子骨那么差,怪不得她说她解不了药了,原来根源都在这! 万骷谷里人人都是用蛊的高手,其中最高明的便是阿月的师父夏天无,他将阿月整个人都培养成了一个活着的解药,不论是什么蛊毒,只要阿月几滴血,都能迎刃而解。 除了虞明渊。 他练的魔功诡异,又是五毒饲喂大的,最后还被植入心脉一只王蛊,他是上百个被当做蛊地孩子里唯一活下来的。他依靠着那只王蛊修习魔功事半功倍,却也深受其害,他的师父,也就是前任教主,修习的是相同的路子,便是在练功出了岔子才走火入魔暴毙。 他体内万毒荟聚,就连阿月的血也只能暂时压制,当年那场大战,应北之自然也中了他的蛊毒,那毒可以说无药可救,只能抑制,但他从来没有想过阿月会冒险用蛊蛇救他。 想要养出一条蛊蛇,不仅要费尽千难万难孵化出一条白蛇,还要亲自用血把它养大,蛊蛇越大每次吸食的血便越多,有时候几乎需要流尽体内鲜血,才能驯服它。 蛊蛇除了用血喂养,还要吃苗疆蛊虫,到了药力最胜的时候,它会产下一枚蛇卵,那才是最珍贵的灵药。 而喂养蛊蛇的后果,平日里气血亏虚不说,只怕寿命也会大大折损。 当年在万骷谷,夏天无那个疯子正是预备将她养大了炼蛇,谁知他还没动手便死了,没想到他竟然将这法子又教给了阿月! “你不要命了吗?”虞明渊怒不可遏,狠狠甩开她的手,冷冷地抽出剑来,“我现在宰了这条蛇,或是宰了应北之。” 郑沅虚弱地摇摇头,控制着蛊蛇钻进她的衣服里躲藏起来,声音摇摇欲坠:“你误会了阿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条蛇……” “那我就杀了应北之。”虞明渊提剑就走。 “……不要。”郑沅喘着气才拽住他的衣袖。 虞明渊却听见她说的话后又气得甩开:“放手!” “放过他吧……” 郑沅被他一甩,整个肩膀撞到了墙,勉强扶住了墙才没摔在地上,对着虞明渊的背影苦笑,“这条蛇是用我的血养大的,能治百病,可解百毒,是我炼了留给你的。” 虞明渊脚步停了,却没有回过身来。 “阿渊……”再次失血与控制蛊蛇令她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扶着墙都不住往下滑,“我两年前就知道,我活不长了。但我得把这条命还给你。” “把命还给你……” 摇摇欲坠之际,郑沅内心却很镇定地命令系统: 【系统,申请断开神经元链接。】 “阿月!” 【已成功断开神经元链接,您将失去对角色的控制,且无法感知任务世界进程。】 她失去了最后的清明,却好似在此之前坠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能要设置防盗了 大家有没有啥不喜欢的防盗 提前和我说? ——以下是聊天—— 我经理是个纯种的处女座。 她是那种审阅上报的报告的时候, 能标点符号都给你改的人, 她对下属发的邮件的字体字号、签名大小也有要求… 她这周出差了三天 我快乐了三天 然后她明天又要回来了, 周五突然不美丽了(嘤嘤嘤) 第33章 病娇教主的白月光05 · 系统界面还是那个老样子。 断开神经元链接后, 阿月的身体便陷入昏迷,郑沅的意识则回到系统内,除了操控系统里的物品和功能, 不能再感知到书中世界发生了什么,即听不到也看不到。 那种感觉很奇妙, 郑沅说不上来。 她好像处在混沌中, 像一团雾气或者一阵风,没有实体,更谈不上身处何处,说自己回到了系统中也只是因为她的意识可以联通其中, 无聊时翻翻剧情, 逛逛商城, 看看有没有好东西上新了可以购买。 之前该买的该用的都已经买了, 就差一个了。 到了这时,郑沅才下决心兑换。 她一向是个理性消费者, 就算在现实世界观看直播时也非常镇定,哪怕对面是敲锣打鼓的李佳琦, 她也能只下自己要的定金, 买完就退出睡觉。 傻大个就说过她, 活得像个假人似的。 大概就是因此,傻大个才没有喜欢上她吧。 但经历过这几个世界后, 郑沅觉得自己有了些微改变, 好像变得更容易共情了。 于是郑沅打开商城, 一跺脚一咬牙, 买下了道具【金钟罩】, 积分2000。 【道具:金钟罩】 可抵挡98%的物理攻击、法术攻击。 仅能使用一次。 好贵好贵,郑沅肉痛不已, 但又没法子。 马上就要用上了。 之后,郑沅待在系统里就有点无聊,但根据系统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她断开链接只过了十二小时而已,还太短了,醒过来太早达不到效果。 毕竟她两年之间埋的线索,就等着男配挖掘出来呢。 蛊蛇只是其中一个小坑,毕竟她顶着“自然亲和力”的BUFF,养个蛊算什么,虽然系统可能也没想到她居然利用这个BUFF养蛊。 这个线索她本来就计划自己刨开,让虞明渊能够稍微窥探到她的心意。 后面的事,就等他自己发掘了。 无聊地在系统里游来游去,郑沅没忍住,打开了【幸运大转盘】。 她已经有了两次抽奖机会了。 但看了看奖品池里一堆的“???”,郑沅就觉得这个大转盘非常不靠谱,非常看脸。 连有什么以及抽奖概率都不公布。 不愧是给了定位功能不给实时提示的系统。 【是否进行抽奖?】 郑沅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焚香祷告,对着那个闪烁着光芒的转盘按下了罪恶之手。 【恭喜您抽到三等奖:积分5000。】 不错啊,郑沅觉得今天手气可以,摩拳擦掌准备趁热再来一次。 【恭喜您获得没什么用的道具:多喝热水】 【道具:多喝热水】 使用后只要攻略目标对您说“多喝热水”,便可缓解突如其来的姨妈痛,达到百分百布洛芬的镇痛效果,使用次数不限,点击使用后,该道具可延续多个世界使用。 郑沅:“……” 所以说,人,真的不能随便手贱。 更不能相信自己会成功已经偷渡欧洲,都是假象。 郑沅虽然有些生气,但还是把这个道具给用了,毕竟古代确实没有布洛芬。 最后的消遣也没了,郑沅又只好看剧情了。 如果按照原剧情的话,虞明渊也会带着阿月来到万剑山庄,却不是这么友好文明的来访方式,他几乎把万剑山庄碾碎了磨平了,再放火烧了。让阿月亲眼看着,曾经暗算他是个什么下场。 这也让刚刚找回了爱妻的应北之不得不连夜赶回,于是路上就一个不小心又让桑枝(以下统称失忆状态的女主为桑枝)逃跑了。 然而应北之不过犹豫了一会,只选择派属下先回万剑山庄,他却绕路去找桑枝。 于是原文的修罗场便发生在距离万剑山庄不远的不知名的山上,岳竹心遇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虞公子,追来的应北之目瞪口呆地看到了妻子对大魔头献殷勤,立刻拔剑冲上去。 两人又打了个天崩地裂。 在这个场景里,阿月还得放蛇背刺虞明渊。 现在剧情经过她的改良,万剑山庄没有被屠灭,但由于她昏迷不醒,虞明渊应该会带她去找桃溪谷谷主——那位神出鬼没的神医。 文中介绍过,桃溪谷谷主名叫药阳子,今年六十八了,矮矮小小,满脸白胡子,还爱惜地编成了小辫子,随身带一把小木梳,每天用完饭洗漱后,都要解开小心翼翼地梳几遍。 是个风流又古怪的小老头。 特别喜欢四处寻花问柳,常去的地方并不是医馆,而是秦楼楚馆。 但他的行踪只有他的关门弟子桑枝知晓,每当他出去寻欢作乐,都会留书一封给女主,让她不用担心。 所以以虞明渊的性子,一定会挖地三尺也要把桑枝找到,再把药阳子请来为阿月诊治,在她的计划里,所以修罗场的场景还是会发生的,但时间地点以及细节恐怕都不一样了。 任务让她顺从剧情发展。 郑沅从来就没打算真的顺从。 完成关键剧情是可以不在意细节,这是之前那个“不可描述的一夜”就论证的。 因此这次的剧情节点“伤情”,郑沅觉得最重要的就是要达成以下条件: 一、主角方中有人受伤,最好是女主,毕竟她还是失忆状态,受伤了更容易触发男主对她的甜中带虐的感情纠结。 二、配角方中也得有人受伤,可以让双方的敌对状态暂时取得微妙的和平,双方谁都顾不上谁,让男女主能够有感情进一步发酵的温床。 这个条件,郑沅准备偷换概念地完成了。 等醒过来,应北之约莫也回到万剑山庄了。 按照之前剧情提供的线索,药阳子目前应该徜徉在百花楼的美人怀中快活似神仙。 在原剧情的修罗场里,桑枝本能地替应北之挡了一剑,后来就是药阳子赶回替她医治的。百花楼就在平安镇上,与万剑山庄离得不远。 她算了算文中的时间,她昏迷个一晚上再醒来,应该能赶上男配男主再次相遇触发的大战。 她只要使用【千里走单骑】,在应北之狂暴的关键时刻瞬移到虞明渊面前,拿【金钟罩】把自己和虞明渊罩进去。 那么她便可以替虞明渊完成受伤的目标。 也能让她凄美地打动虞明渊那颗冰封的心。 还不会死。 也不用让虞明渊受伤。 只需要微妙的调整,就能既没有违背关键剧情,也能够顺畅地进行到下一处剧情。 所以郑沅才这么施施然,她需要等到一个完美的时机悠悠转醒,然后在关键时刻冲上去就行了。 于是在系统里磨磨蹭蹭,看时间差不多了,郑沅便申请重新连接神经元。 【已重新连接神经元,任务世界感知已恢复。】 # 天气还是很冷,似乎又下雪了。 四周出乎意料的安静,只有风吹动窗棂的轻微声响。 郑沅缓缓睁开眼睛。 这是一处她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地方。 房间很大,装饰得十分华贵,这房梁上仍有几把铁剑组成的纹饰,让她知晓自己仍在万剑山庄之中,但却并非她常住的偏僻小院。 窗外的白雪红枫如此眼熟,这房间怎么有些像前院应北之专门用来招待贵客名为枫林晚的客院? 郑沅懵懵地坐起身来,被她自己咬破的手腕上的伤已经被仔细地包扎上药了,衣裳换了一套干净的,原本盘在她腰上的那条蛊蛇也不见了踪影。 虞明渊不会真的把那蛇杀了吧,那蛇真的是她一点一点喂大的,说是天下奇珍都不为过,就这么杀了挺可惜的。 门外传来一个轻手轻脚的脚步声,沈阿婆畏畏缩缩地推门进来,她脸色苍白,腿脚还有点发抖,端着一盆热水绕过屏风才发现床上昏迷了一日的阿月姑娘竟然醒了。 “阿月姑娘!”沈阿婆脸上立刻浮现出喜气,差点摔了盆,“你醒了!你终于醒过来了!天可怜见的,你若是再不醒,庄主只怕要被那些魔教贼人一刀一刀活剐了。” “……” 郑沅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对,好像和她预想的不一样。 “我得赶快告诉他们去,说不定还来得及救庄主一命!”沈阿婆放下木盆,提着裙子向门外狂奔,“阿月姑娘醒了!阿月姑娘醒了!” “阿婆……等等……” 沈阿婆已飞快地叫嚷着跑得不见踪影。 郑沅呆坐了会,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是不是来晚了? 怎么可能? 那她【金钟罩】不是白买了吗! 没过一会,虞明渊便急切地动用了轻功飞掠而来,他身上血腥气浓重,满脸煞气,但所有的一切都在看到她之后如冰雪般消融。 他闯入屋子,看见郑沅拥被而坐,匆匆向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竟然走得磕磕绊绊,他像一只受伤的鹤,在床边伏下身子,紧握住了她的手。 “阿月……”他似乎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眼里全是血丝,像个虔诚的信徒,望着她喃喃自语,“我控制不住想杀人,我差点杀光了他们。” 郑沅低头看他,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虞明渊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身上像是缠绕着黑色的气息,让人感到堕落又危险。 郑沅下意识去探他的脉门。 虞明渊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幽暗深邃的眸子望着她。 手指下探查到的气息紊乱而狂暴。 像是关了一只咆哮不止的野兽。 郑沅眼眶一热,连忙抱住他。 他走火入魔了…… 怪不得,她忽略了这一点。 她好像把这个世界想得太简单了。 她以为她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洗白自己。 她以为这次任务她也会完成的很好。 但现在她发现,虞明渊是在乎过去她的背叛,但他更在乎的是阿月本人。 而她一直以来既把自己当成阿月,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阿月。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自相矛盾,想维持清醒的头绪,把这一切当成任务,但这一切对虞明渊来说却是真实的。 如果有一天他会彻底失去阿月,那么他会怎么样? 郑沅似乎有了答案。 他会拉着整个世界堕入深渊。 “我好好的,阿渊。”郑沅试图安抚他,将头靠在虞明渊的肩头,手不断地抚摸着他后背,“你上来陪我睡一会好吗?你是不是一直没睡?” 虞明渊无声无息地垂下头,郑沅感到肩头一重,他也流露出一点脆弱,想要依靠着她的肩膀。 他跪在床下,上半身都倚靠过来,两人静静地相互靠着没有说话。 良久,郑沅才轻轻地拉开他:“阿渊。” 她这样小的力气,却轻而易举地把虞明渊拽了起来,他顺着她的动作坐到床边,又顺着她的动作躺在她身边,但他被她拉起来后,却只是更加用力地紧密地抱着她,哑着嗓子说,“你不让我杀的人我都没杀,那个多嘴多舌的婆子,那些守门的童子,还有你的牛,还有那条该死的蛇……还有应北之,你不让我杀的人,我都没杀。” 郑沅的眼泪忍不住落下来,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对不起,阿渊。” “我怕你醒来了会生气,我怕你一生气就不醒来了。”虞明渊更像是喃喃自语。 郑沅把手抬起来,微微地撤开身子,用指尖摸了摸他的眼角。 那里有一颗痣,是这些世界里,曾是他们与傻大个之间最明显的联系。 但在虞明渊身上却很容易让人忽略那颗痣。 因为他的声音,他的容貌,甚至是他的身体,都慢慢地越来越多相似的影子。 郑沅有时候也会恍惚,她曾经告诉自己不能太过沉溺其中,这只是一个任务,她或许还有更多的任务要做,如果她把太多的心思放在其中一个人身上,或许她可能没办法走到最后,没办法实现心中的执念了。 哪怕她知道,他们都是他。 这是系统的诱惑,她总是对自己这么说。 但当虞明渊的手臂抱着她,在不自觉地轻颤着。 当他眼角有一些潮气。 当他为她走火入魔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当他沾满鲜血也驱散不了心中的恐慌。 郑沅突然发现自己没办法再那么置身事外,单纯的理智无法和情感完全区分割裂。 “阿渊。” 她听见自己不受控制的声音,像风一样轻。 “像那天一样抱抱我。” 作者有话要说: 日四了! 手又断了,嘤。 ——以下是聊天—— 经理不做人。 居然说我觉得你们工作量没有很饱和。 (╯‵□′)╯︵┻━┻ 我一个人把行政人事都兼了,还说不饱和! 第34章 病娇教主的白月光06 · 外头是堆白的夜, 寂静,唯有雪落在窗外的梅枝上,发出细细的簌簌声。 屋里燃了百合暖香, 淡淡的青烟从鹤首香炉细长的炉嘴里吐出,缓缓上升又在半空中飘散, 那一点甜腻的香气, 落在郑沅披散的乌发上,落在她难耐得拱起的肩部,落在虞明渊掌控着她腰肢的手掌上。 冷得刺骨的天,她却生出密密的汗, 身后, 虞明渊俯下身咬住她的耳垂, 用牙齿轻微地碾, 激起身体一层层的战栗。 那天她像是破碎的月影,被海潮冲得溃不成军, 今日她更像被乌云层层叠叠包围的月亮,所有的感官都被剥夺、被遮蔽;意识被拉扯着变得遥远, 时间仿佛就此停顿;可猛然间, 又突然云开月明, 身体上所有的毛孔、肌肤,一切都变得更加敏感。 她什么也不用说, 更说不出来。 只管沉溺入云的怀抱。 良久良久, 虞明渊紧紧拥着她。 郑沅神思昏倦, 疲乏得连手指也懒得动, 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潮红脸颊边黏着汗湿的发, 虞明渊一点一点为她拨开,她在他怀里已经睡着, 从与她相逢的那一天起,她便很是嗜睡。 静静地抱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睡熟,他便披衣起身,将她的被子仔细掖好,便离开了房间。 外面雪下如尘,风灯上沾了雪,光也晕得像在雾中。 虞明渊想起幼时他赤身被扔在雪窟窿里,身上爬满了被炼化成蛊的蜈蚣,直他杀光那些毒物,浑身是血的爬上来,师父才肯纡尊降贵赏一件衣裳。 但却还不准他回去,他得在冰天雪地里打坐将内功心法练过三周天。 他披着单衣垂头坐在屋檐下,雪落满头。 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伸他脸前,汤底是姜水,辛辣温暖的味道直冲鼻腔。 他抬起脸,是谷中的圣女阿月。 她从小便生得玉雪可爱,眉目又有些拿雪揉搓成的清纯,眼尾微微上翘,又更添一份灵动,一直被那疯子般的蛊师当做宝贝一般呵护着,和他们这些人不同,她住着最好的屋子,穿最美的衣裳,用最精细的饭食。 他是野狗,她是月亮。 “给你。”阿月又往前伸了伸手。 她的手也像她这个人,指甲圆润,白嫩纤细,捧着白瓷碗底,竟分不出哪个更白一些,唯有指尖被冻得一点微微发红。 虞明渊面无表情地打翻了碗,站起来掐住了她的脖子:“给我滚。” 她白皙的脸慢慢涨红,在他松手的那一瞬间弯下腰,捂住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不会再放过你。” 他赤着脚,踩过地上的碎瓷,脚底刺痛鲜血淋漓,他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月站在原处没动弹。 那是他们的初识,并不美好。 但他以为他吓退了那个月亮一般的姑娘,结果第二天他蜷缩睡在蛊虫堆里醒来,门口的地上又放了一个小小的葫芦药瓶,里头是她用血制成的药水,还有一张写得歪歪扭扭的纸条。 “你最好别放过我,略略略。” 多么可笑。 他一直以为月亮是冷的。 没想只是些微靠近,就已那么暖和。 可惜月光并不总是照耀着他,她对谁都很好,对她而言,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长大后,她离了谷,随着夏天无在江湖上游玩,他则成了师父的一把刀,刀锋所指,皆为亡魂。 师父走火入魔死了,他慢慢爬上了教主之位,他的月亮也回来了,可他不知道,她已成了一心照着别人的月亮了。 但对于虞明渊来说,她仍然是光,哪怕照着他人。 谁知道,那个小时候总是偷偷瞒着蛊师割血救他的阿月,竟然是恨他的么。 恨得要置他于死地。 他一直这么认为,但哪怕是恨又如何,他甚至想好了如果阿月不听话,他也不会放过她。 他要慢慢地把阿月变成他的月亮,从此只能照耀他一个人。 但重逢后的一切都出人意料。 那个暗室里的场景几乎成了虞明渊的心魔。 “我把命还给你,好不好?” 惨白的脸,沾满了血的手,游弋的白蛇。 意识回身体里时,他已经杀了不少人,他站在尸体旁茫然了一瞬,吐出一口又一口黑血。 他体内的蛊王又失控了。 忍受着要让人疯狂的剧痛,他强迫自己找回理智一步一步回暗室,将阿月抱起。 出来时,外头一片刀剑声,阿魏带着其他的部下已经控制住了万剑山庄。 血汇成了一条细细的溪流,淌过他的脚底。 他感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投射过来,他将阿月移左手,轻轻抬起了另一只手,澎湃的气息立即穿透了影壁,泰山石轰然迸裂,埋伏在后面的万剑山庄弟子半边身子都血肉模糊,惨叫都没发出来便倒了地。 江湖里的人恐怕不会想,他的武功早已大成,江湖中人人趋之若鹜的松阳剑谱对他而言犹如废纸。 如今的正道,早已堕落成了一滩烂泥。 至于他们心目中的正道之光,五十年不遇的习剑奇才……真的还有资格带领武林群雄么? 虞明渊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阿月,血溅上了她的脸庞,让她显得更加脆弱了。 体内的真气不断地冲击着骨骼,疼痛令他烦躁不已,浑身杀气几乎又要控制不住了。 应北之,他一定要好好招待他。 辜负了他的月亮,又将她害成这样,要千刀万剐才解气。 虞明渊想这,身形一动,初看时还在屋檐下,再一眼已落在了半圆拱门外,阿魏在他出了阿月居住的院子后,便出现在他身旁,轻声回禀:“桑枝姑娘一直在照看应北之。”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问:“叫你去查的事呢?” 阿魏艰难地跟上虞明渊的步伐,略有些喘:“万剑山庄的人都说桑枝姑娘是应北之之妻。他妻子名为岳竹心,两年前失踪,与药先生收她为弟子的时间大致对的上,药先生也说当时遇见桑枝姑娘时她身受重伤,什么也不记得了,一个弱女子,又无家可归,又看她有几分学医的天赋,这才带在身边。” “确定不是应北之所为?” 阿魏知道他问的意思,摇摇头:“这两年应北之确实上天入地地找人,江湖上人人皆知,不似作假,药先生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临时决定前往西域寻药,才会与我们相遇,想来只是巧合罢了。” 虞明渊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他想起在阿月房中画册里见的那枚特殊的符纸,又问:“血符的事情又查的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阿魏也是一脸疑惑:“属下对那血符还有些记忆,分明是桑枝姑娘拿来的,那时候教主正逢蛊毒发作,药先生对这等凶恶蛊毒也束手无策,桑枝姑娘便夜夜过来照看,也就是那时候拿了血符出来,说是为您祈福用的。但前些日子问了她,她却说不是她所为,看她那样子对血符还有些害怕,看模样她确实不像说谎……难不成是属下记错了?” “记错了,是吗……” 谈话间,两人已经来万剑山庄后山。 眼前已是一片空地,地面上设有好些梅花桩,是万剑山庄平日用来演武切磋的武功场。 在这一片空地中,有一只高高的木桩。 木桩上有个人被两只长剑穿透了肩胛骨,钉在了上面。 虞明渊目光冷冽:“还没死?” “桑枝姑娘用药先生配的药给他止了血。”阿魏低声道,“暂时还死不了。” 虞明渊拔出渊月剑,用剑尖挑起他的脸。 应北之被江湖人誉为“玉面剑客”,一身皮囊自然极为俊朗,如今虽然被困在这木桩之上,脸色虽有些憔悴,确仍然不掩其丰神俊秀。 应北之在这之前也不知昏迷了久,他两年前才受过虞明渊的毒,这两年也没能完全清理余毒,如今又败于他剑下,身受了好几掌,新毒旧毒来势汹汹不说,后又被他钉在此处,受尽风霜侵袭,早已挨不住了,之前吃了竹心送来的几枚药丸,这才终于醒转,只是头痛得犹如要从当中裂开,耳鸣阵阵,像是滚雷从耳朵里炸开一般,嗡嗡声音不绝。 感有人靠近,他费力地睁开眼,眼前却漆黑一片,想来他体内的毒已入了骨血,如今连眼睛也看不见了,为压制毒素蔓延,他封了自身气海,内力也不能动用。 他想要动了动身子,肩部便一阵剧痛,脚下还传来哐当一声轻响,他没法弯腰去摸,但也能猜得出脚腕上被冰冷冷的铁链缚住。 这时锋利冰冷的剑锋迫使他抬起了头,皮肤被割开的疼痛让他呼吸一紧。 那种扑面而来的阴寒气息,不用刻意猜测也知道来人究竟是谁。 “虞明渊,你究竟想做什么?”他双眼已盲,只能寻着剑锋的方向怒喝,“如果你是要寻仇,冤有头债有主,只管冲着我一人来,放过我庄中无辜弟子!” “呵,应庄主现在有什么资格和我讨价还价?”虞明渊用剑背拍了拍他的脸,“我想杀几人便杀几人,只看我心情罢了,若不是阿月,你们都已经是死人了。” 应北之闻言呆呆不语,半晌才犹豫道:“阿月……她……她回来了?如今可好?” “好得很,托应庄主的福,不是吗?”虞明渊声音阴沉沉的,“她为了你命都不要了,你居然另娶他人?你凭什么这么对她?” 应北之听得困惑不已,大感奇怪:“难不成虞教主要我娶了阿月?” “你也配?”虞明渊一言不发便一剑捅入他腹部。 应北之忍痛闷哼一声,内心深处突然有了一丝猜测,深深几个呼吸后,他嘶哑着嗓子:“莫非……阿月没有告诉你吗?” 虞明渊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抽出剑来。 “啊!”应北之冷汗淋漓,再也忍不住痛呼出声。 呼哧呼哧的喘息后,应北之却笑起来,笑声牵动了伤口,又咳出两口血来。 虞明渊眯起狭长的眼眸,阴恻恻地问:“你想再挨一剑?” 应北之不笑了,他只是用他那双无神的眼睛看向虞明渊的方向,叹了口气:“是啊,阿月那么倔的人,她不会告诉你的,她对你那么愧疚,更一直恨我……恨我骗了她。” 仿佛意识了什么,虞明渊握剑的手猛地攥紧。 应北之微微仰起头,像是瞭望过去,语气唏嘘不已:“两年前,我终于找了我从小失散的妹妹,可惜命运弄人,她从小被魔教妖人收养,成了个劳什子的魔教圣女……” 【滴……】 另一边,温暖如春的室内,郑沅被系统突然的一声吵醒,迷迷糊糊醒过来。 还没反应过来,系统少年清脆的声音又传来。 【道具:自定义记忆使用完毕。】 第35章 病娇教主的白月光07 · 窗外雪直下了一夜, 眼见天色将明,碧纱窗纸透出清冷的晨光。 郑沅披着羽缎大氅,穿着月白绸袄, 领口袖口都笼着蓬松兔毛,绒绒地围在颈下一圈, 又揣着黄铜袖炉, 里头的炭火是沈阿婆清早过来刚添的。 屋子里火龙不断,还煨着小吊梨汤,缓解着她一夜烘暖的干燥嗓子。 她倚在床榻上绣着香囊,仍然是那种光秃秃的“海上生明月”, 深蓝织锦为海面, 银线分得细细的, 用来绣波浪和斜上方一弯明月, 再用不起眼的蓝线在背面绣一段符字,寻常人是看不懂的, 但虞明渊定然看得懂。 这是他们这些素日与毒虫蛊物为伍之人才能看得懂的符字。 刻在毒虫身上便可加以药方炼为蛊。 但郑沅不过以符字组合,绣了个“平安喜乐”四字, 再缀上时间日期罢了。 她被系统突然的提示音吵醒, 便睡意全消, 摸了摸身侧早已冰凉下去的褥子,便也猜到虞明渊离开有些时间了。她打了个哈欠, 用系统定位, 发现他还在万剑山庄内的后山上, 郑沅灵光一闪, 将目标定位人物换成了应北之。 闪动的定位图标, 正是刚刚虞明渊所在的方位。 郑沅若有所思地躺了一会儿,【自定义记忆已使用完毕】, 其实郑沅便猜到了男主男配现在定然在一块儿,便也证明她为阿月量身定做的洗白大业已完成大半。 两年前,她刚刚降临这个世界时,正在应北之与岳竹心的大喜之日。 原文里头,阿月本就为救应北之生生受了虞明渊一掌,虽然她百毒不侵的体质让她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也被那一掌打成了一个武功尽失的废人,在床上养了月余才能下地行走,结果一好些,就听见了应北之要娶妻的消息,自然气得血气翻涌,心神具碎。 她一个魔教妖女,住在万剑山庄本就地位尴尬,应北之为了不被人诟病,便谎称他是他远房来的表亲,父母皆亡,特来投奔的。这是原文里便有提到的细节,后来便成了郑沅的灵感来源,既然他对外宣称是妹妹,何不弄假成真? 本来在应北之大婚之日,文中的阿月是抱有同归于尽的想法的,她从小活在万骷谷那样的地方,周围又是群三观不正的魔教中人,师父还是个沉迷炼蛊玩蛊的怪人,这样长大的女孩子,又怎会真的生性纯良,愿意为了拱卫正义大义灭亲?要不是一心痴恋应北之,她才不在乎什么正道侠义,什么百姓疾苦,什么为民除害。 她拿出了自己炼制的情蛊,预备下到应北之身上,让他从此只能爱她一人,留在她身边,若不肯,便要忍受千虫咬食,慢慢毒发身亡。 但阿月下毒最终被应北之发觉,他念在阿月一片真心的份上没有声张也没有计较,但是却对她说出了对阿月来说致命的一段话:“阿月姑娘,你我正邪不两立,莫说我从未对你有情,便是有,我也决计不肯娶你的,我与竹心青梅竹马、师出同门,她是我最亲的小师妹,我以为你总能看清楚,毕竟我从未承诺过你什么,也说过你一弱女子不用赴险,可你自己说愿意为了匡扶正道出一份力,我才同意的。我与你相交是朋友情分,怎能与竹心混为一谈?” 总结起来便是,你自找的,和我没关系,我把你当朋友,仅此而已。 阿月当时在想什么,书里没有说。 只描写她呆呆地站了会,便悔恨得泪流满面。 就你应北之有青梅竹马么,就你们正道的人命比较金贵么。 她也有个相依为命长大的竹马呀,却被她亲自断送了性命,坠入深崖,如今还不知死活。 阿月对万骷谷毫无师门情分,毕竟她和虞明渊都是被各自师父屠光村子,断了一生亲情挂念强掳来的,两人那时五六岁了,已然记事。 虽然记忆不深,长大后也几乎都忘光了,但对幼时生活、父母姊妹都还能模糊记得些许片段,阿月甚至能记得小时候穿的衣裳料子还不错,柔软顺滑,想来也是地主乡绅之家出身,如果不是被万骷谷盯上,她或许过上平凡富足的一生吧? 江湖里的波澜壮阔,不是每个人都向往的。 因此郑沅认为,她对万骷谷想必也是有恨的,能够摧毁这个魔窟,她一点也不后悔。 那么她的泪水又是为谁而流呢? 郑沅不禁想,她为了应北之回到万骷谷做内应,与虞明渊日夜相处,她真的没有动心吗? 她从小就爱招惹虞明渊,虽然她对其他做“蛊”的孩子也因同情多有照拂,但与虞明渊相比还是有些差别。 她本来就是养来为大家解毒的药,她手臂上一条条刀割痕迹交错纵横,新痕叠在旧痕上,几乎没有好皮了。 对于其他人,她没有什么忌讳,也不觉得难堪。但对虞明渊,却下意识会小心不让伤痕累累的手臂被暴露在他眼前。 她不想让自己不美好的一面被他看见。 说她在万骷谷锦衣玉食,人人都敬重,但其中滋味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放血有多痛苦,阿月却已经麻木习惯了。 或许还有虞明渊也知晓吧,毕竟他登上教主之位后,便再也不许阿月割血做那解药的活了,而是诱使她成为他专属“灵药”,以另一种“解药”的方式。 毕竟阿月从小食奇花异草、天地百宝,她百病不生,诸毒不侵,又不仅仅是血才有疗效,只是食用她的血是最便利又是见效最快的方式罢了。 而看到这里的剧情郑沅其实就已经悄悄叹了口气。 阿月生长的环境与应北之他们不同,他们天生天长,男女之事开放又热烈,他们与当地少数民族杂居,沾染了当地特殊的习俗,他们可以和爱的人以天为席地为庐,跳一支舞,对一首歌就能将身心交付。 对于万骷谷的女子而言,爱是简单热烈的,没有那么多复杂和顾虑。 但按照这种狗血虐文的调性,不管阿月是不是生长在魔教中,是否不懂男女大防,她和虞明渊有了实质性的纠葛以后,她就成了一个衬托男女主的对照物而已了。 她对应北之的爱恋只能无疾而终,是绝不会再有什么后续的。 郑沅看得明白,但阿月不明白。 在应北之攻入万骷谷之前,她与虞明渊是度过了一段还算快乐的日子吧。 她动心了吗,原文里没有说过。 而郑沅的意识与灵魂融入阿月身体里后,她便不再管那些对应北之的一腔情意,痴心错付之类的了。 在她眼里这种利用完女人就扔的男人,不管文中怎么粉饰怎么为他开脱,怎么抹黑虞明渊与阿月本人,对她来说都一样。 对他的感觉只有呸呸呸。 他们立场不同,看的角度也就完全不同。 既然应北之将阿月当做工具人,那么也该他为她当一次工具人了。 阿月和虞明渊之间的死结是背叛。 也是攻略的难点。 不解决这个,他们之间永远都会横亘着这一条鸿沟,那么郑沅肯定拿不到三星通关评价,这是走过了两个世界,郑沅实打实验证过的通关经验。 在上个世界,她没有和邵律坦白与邵曦交往的过去,不管怎么甜甜蜜蜜,甜文指数和仇恨值都差一点,直到她亲口说出来,直到两人之间最后一根刺也拔掉,才算圆满完成了任务。 哪怕这根刺是单独插在江笛心里的。 所以这个世界一定也逃不脱这样的定律。 原文背叛得一点余地都没有,郑沅也头疼了好几天,除非……这场背叛不是背叛,只是一场措手不及的误会。 郑沅看完剧情后第一件事就是逛商城,当看到【自定义记忆】的道具后,郑沅便觉得,系统终于做了一次人,她毫不犹豫就买了,顺便把其他几个“配套”也一顿采购。 【请编辑自定义记忆】 郑沅拿出江笛写策划案的劲头,为应北之的记忆中添上了一块补丁。 如果阿月不是因为深爱应北之才背叛的虞明渊呢? 如果阿月被屠杀的亲人有一个漏网之鱼呢? 如果那个失散多年的亲人找到了呢? 如果应北之成了她这世上唯一还活着的亲人,他想灭了魔教又怎样,反正阿月早已受够了,万骷谷中每年埋葬了多少孩子,又毁了多少像她一样的家庭,她在与亲人阔别重逢的激动情绪里被迫答应与应北之统一武林的大业添砖加瓦也没什么奇怪,但是她有一个条件。 自定义记忆中,应北之会深刻地想起阿月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要他发誓:“你绝不会杀虞明渊,你会放他一条生路,你答应我。” 随后,他也会忘不掉,他骗了阿月,他在双方打得难解难分之际,眼见虞明渊一掌便将击到,暗自运了口气,将力道贯到右臂之上,他当时剑已断,勉力支撑着身体,但他手臂上还绑了一只用来保命的小…弩。 虞明渊的毒掌顷刻便至,浑厚的掌力已然迎面而来,掌风劲劲,他弹开机括,对准了虞明渊的心口,射出了手臂的弩…箭。 在他的预料中,这一弩的方位拿捏得正好,虞明渊身上也受了他几剑,行动间脚下已不再灵敏,一定是躲不开的,可是便是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眼前有个白色身影一晃。 嗤的一声轻响,跟着女子一声闷哼,阿月挡在了他和虞明渊之间,弩—箭没入了阿月背心,他还来不及反应,又是“砰”的一声,虞明渊坠崖前击出的最后一掌狠狠打在了阿月身上。 他看着阿月纤弱的身子顿时吐血不止,倒地不起。 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别杀他。” 事实上应北之并没有什么保命的弓…弩,阿月当初就是为了救他才扑过去的。但在郑沅编写的记忆中,一切都倒了个。 她是迫不得已的。 她一心相救的人是虞明渊。 白莲花指数满星。 【请选择植入对象】 郑沅填入“应北之”的名字。 【记忆已植入,可选择特定场景生效】 郑沅当然选择男主和男配相遇的时候生效。 郑沅不需要应北之日常都记得这些事,免得她留在万剑山庄时看到应北之会有点出戏。关键时候能起到用处就行。 这便是她提前布置好的大招。 一旦生效,便是洗白之日。 当然除了这段记忆,她这两年也没闲着,她相信虞明渊可能已经联想到了什么。 郑沅低头咬断了丝线,将这个香囊放入匣子里,匣中已有十几个模样差不多的香囊,背后日期不同,每年一个。 郑沅数了数,再做两三个便也够了。 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她心想虞明渊怎么还不回来找她呢?他不应该马上回来问明白么? 结果她等了一夜,人影也没有。 就在她想打开系统看一眼虞明渊去哪儿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停在她门口犹豫不决,良久才轻轻叩门。 “阿月姑娘,你醒了吗?我是桃溪谷医女桑枝,奉家师之命,前来送药。” 郑沅挑了挑眉头。 这档口,怎么盼来了女主? 作者有话要说: 哎,明天要周一了_(:з」∠)_ 周末怎么感觉一眨眼就没了。 中午一点半本来说:睡半小时就码字。 醒来的时候四点半了_(:з」∠)_ 所以我今天没有码字,存稿君显瘦+1 第36章 病娇教主的白月光08 · 桑枝也不知自己怎的就接了这趟送药的活。 一路走来魂不守舍。 廊下白雪积得一尺厚, 她拎着用棉围子仔细包裹住的药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阿月姑娘的屋子门前,犹犹豫豫了半天, 才抬手叩门。 门扉里燃着烛火,能映出女子倚坐在窗下的身影, 微微低头绣着什么的样子, 清瘦的下颌线在摇曳的烛光里显出一种别样的温柔。 听见她的敲门声,女子似乎有些讶异,做绣活的手顿了顿,才轻声回道:“劳姑娘稍候。” 桑枝便静静地看着她在灯影下慢慢撑起身子。 她似乎还有些虚弱, 起身时微微还有些咳嗽。 桑枝隔着一层窗纸, 看着那孱弱的身影, 神思已渐渐飘远。 她脑海中满是虞明渊坐在暗沉沉的夜色里, 抱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女子的样子。 他就这样不知白天黑夜一般抱着那人,双手始终按在那人手腕处的脉门处, 一刻不停地为她注入炙热的真气,妄图护住她心脉, 可他做的这些仿佛牛泥入海, 不论他如何做, 他怀里的女子始终未醒。 那是桑枝第一次真正见到了阿月的样子。 比起在竹林温泉旁的匆匆一瞥。 这一次更让她心头酸涩,却也让她心甘情愿长途跋涉去为他寻找师父的踪迹。 虞公子那一动不动的样子, 实在让人心酸。 师父是在百花楼饮酒酣睡之际被虞公子提溜着衣领子掳来的, 他醉醺醺地骂了一路, 被虞公子提剑一把摁进雪堆里, 冻得面色青青紫紫, 哆哆嗦嗦打了好几个喷嚏才清醒过来。 这才懵懵懂懂地发觉自己身处何境地。 桑枝拿着厚厚的棉衣外袍等在一旁急得跺脚,虽然很是心疼师父一把年纪了还要遭这等罪, 但她与虞公子相识两年,深知他的脾性,因此不敢上去造次,惹得他更加气怒。 平时虞公子明明对师父礼遇有加,怎么今日如此气急。 但桑枝很快就想明白了为什么。 因为阿月。 阿月这个名字,她在过去两年里没有怎么听过,只有阿魏有一次说漏了嘴:“桑枝姑娘,你不笑的时候长得真有几分像我们阿月圣女……” 话音未落,他便自觉失言地捂住嘴,打着哈哈岔开了话题。 阿月是虞明渊心头禁忌,桑枝也是三天前才真正意识到。 三天前,她上山采药却崴了脚,在竹林中休息了好一会儿,却意外窥见了温泉边两人在水中的相拥,以及虞明渊满心满眼唯有她一人的模样。 桑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桃溪谷,心神大乱地一面跑一面又流泪不已,结却差点撞上了一匹深夜在山道上狂奔的马。 骑马的人看见他,大吃一惊,情急之下拉紧缰绳,为了不伤到她,不得已滚下马来,结他身后便是一片斜坡,他一滚下来便顺着斜坡,便收势不住要向山下滚了下去。 桑枝惊呼一声,下意识去拉他,却被他带着一齐滚下了山坡。 这斜坡并不甚陡,却布满碎石荆棘,那人护着她四肢都被碎石荆棘刺伤,鲜血淋漓,却只管望着她泪流满面,连身上的痛也忘了似的。 那人自称是万剑山庄的庄主,却叫她竹心,还说自己是她相公。 桑枝被他弄得心里毛毛的。 总觉得遇到了疯子。 后来一路上他都跟着她不放,她好不容易才从那个古古怪怪胡言乱语的万剑山庄庄主手中逃出来,在回桃溪谷的路上,正遇到了阿魏带人急匆匆来寻她,结又莫名被他带着回到了这名叫万剑山庄的地方,而她心惊胆战地看着满地鲜血和被拖拽处理掉的尸体。 她突然心里对虞明渊产生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恐惧。 却又被她连连摇头,抛之脑后。 那天夜里,师父仔细为阿月姑娘把过脉,沉思良久后,还是不解摇头:“这位姑娘气血两空,早已掏空了身子,有油尽灯枯之象,但她这样的状态已然有了时日,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也并非猛症急症。按理说不会突然昏迷,只会慢慢虚弱而亡,如今这状况实在奇怪,老朽竟然也看不出病因,只能开些滋补方子,若是虞教主能寻来些难得的大补之药,尽可能补她气血,暖她心脉,驱体内寒障,或还能有效用。” 虞公子听闻眉头紧皱,周身都散发着寒气和怒气,提着剑就出去了。 桑枝见他背影煞气腾腾,心头咯噔一下。 虞公子不会又要出去大开杀戒吧? 桑枝跟在师父身后炮制药材,按方子抓好药,便蹲在一旁,看着药炉上沸腾的药汁出神,方才,虞公子离开后,她实在放心不下跟了出去,却听见阿魏急匆匆赶来,向他跪下回禀:“应北之已策马停在门外,不知死活地叫嚣着要教主出去一会。” 虞明渊冷笑一声便要离开,出门时却又顿了顿脚步,即便是盛怒之时他都还记挂着阿月,低头嘱咐阿魏几句,他不在的时候,让阿魏去找个叫沈阿婆的婆子来照料阿月。 很快,阿魏便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瑟瑟发抖的老婆子进了阿月的屋子照料她。 桑枝一边扇着炉火,一边心神不定。 应北之这个名字让她心中动摇,那个一见她就流泪不已激动地抱住她的男人,他不停地说自己是他妻子,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真是莫名其妙。 就像这个地方让她充满了熟悉感,但又什么也想不起来一般。 她后来听那些吓得鹌鹑一般的下人在悄悄议论:“庄主竟然败给了魔教妖人……” “我们该如何是好,连庄主都被那妖人故意钉在了木桩上,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她忍不住偷了师父的药去照顾他。 但他几乎都处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中,四肢绵软如瘫痪了一般。 桑枝很多话都滚在舌尖,见他这般凄惨,心中也生出了些不忍,三餐三趟地送饭送水送药,默默照看着,被阿魏撞见了好几次,还被他拉住盘问了好些没头没脑的问题,但索性没人阻止她。 今日凌晨,她一起床便来到师父居住的药炉,想再和师父求几枚治疗内伤的药丸,却又不见师父身影,她便在师父常用的药箱里取了些。 又从厨房里拿了食水,急步匆匆往后山而去。 一见到木桩上那人,桑枝便惊叫起来,应北之腹部又多了一道剑伤,虽然被人潦草包扎,但显得十分触目惊心。 应北之昏昏沉沉之际听见了桑枝的声音,费力抬起眼睛,便看见她一脸严肃地跪在雪地里给他处理伤口。 “地上凉,快起来。”他动了动手指,连手臂也抬不起来,“我没事。” 桑枝眼眶红了,却倔强地摇摇头。 两人就这么沉默相对,等桑枝伤口重新处理好,应北之才咳嗽几声。 吃完了桑枝送来的食物,又喝下热热的参汤,应北之才觉得腹部温暖,有了些精神,他看着桑枝,那个熟悉的名字在舌尖滚动,最终没有唤出来,他只是轻声道:“桑姑娘,谢谢你。” 桑枝没有答话,点点头,收拾好东西便准备走了。她来照顾应北之的事虽然没有避讳谁,但她也明白不能逗留太久。 否则不论对于应北之还是她,都是件祸事。 虞公子虽然对于曾经的救命之恩对她和师父有所优待,但这一点优待并不是无底线的。 在她转身离去之际,应北之又提声叫住了她。 “桑姑娘……” 桑枝疑惑回头。 “你还记得…不…你认得阿月么?可以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吗?” # 桑枝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回到她和师父居住的院子。 屋里空空,师父还未回来。 伺候的药童说:“那个阿月姑娘今早似乎醒了,虞教主将师父请了去看顾,说是没什么大碍了,但还需要静养着,虞教主自个也有些伤势在身,还需金针疗养疏通经络,因此还未回来。” 桑枝愣了愣。 “正巧了,”药童又将药壶递过来:“既然桑师姐回来了,不如你将药送去给那姑娘吧,我还要把昨日刚收的药材好生烤一烤,否则就要发霉了。” 想到应北之的恳求,桑枝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于是便有了如今在门口忐忑等候的她。 回到今时今刻。 门外寒风凛冽,她等了片刻便觉得手脚发僵,不由搓着手呵气,脚下也耐不住地一直动着。 天边已渐渐升起了太阳,但清晨的日头一点热度也没有,轻飘飘地落下来,一片雪花也融化不了,只是让周遭光线变得明亮了不少。 桑枝便是在这样清寒、透亮的晨光中,见到了拉开了门扉的阿月。 她不知道如何形容阿月的容貌。 阿月生有一种异族的美。 她有一双特别美丽的眼眸,眸色比寻常人较浅些,阳光下显得玉石般剔透,眼尾上翘,又显得清丽又灵动,像是山涧中跳跃的小鹿的眼眸,一张小小的瓜子脸,比门外的雪还白,一头乌发只是随意地用丝带松松垮垮地束在颈后,除此之外半点妆点也没有,却仍然显得清水出芙蓉。 “久等了,进来吧,”她微笑着侧过身子,“外头真冷,劳累你了。” “是我贸然打搅了。”桑枝觉着自个成了笨嘴拙舌的鹦鹉,她从后山下来,身上衣裳还没换,衣裙因跪在雪地,还沾了些泥点子,见了她更有些自惭形秽,桑枝拽着衣摆,低头应了声,走了进去。 屋子里暖风扑面而来,让她快要冻僵的身子立刻便松快起来,里头虽然烧足了炭火,却不显得气闷,炉子上贴了几个小橘子,烤得满室水清香扑鼻,让人精神一振。 “真香。”桑枝在案边坐下,忍不住羡慕道,“真难得能在这里见到橘子,平安镇不产橘子,这几颗橘子要运过来,想必也不容易呢。” 阿月听闻笑了笑:“倒没那么金贵,万剑山庄里便栽有橘子树,想来是阿魏新摘来的。” “这里竟能栽活么?”桑枝好生惊讶。 郑沅心想,就我头上这【自然亲和力】的光环,能有什么种不活呢? 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点头解释道:“外头冷,栽在暖房里就是了,养得活的。这些是我两年前栽的,现在已长得枝繁叶茂了,每到冬季便会结满一树金桔,下雪的天烤着吃很是不错。” 她说着从拿黄铜小箸夹起一颗烤得表皮黑焦的橘子,吹了吹,慢慢剥开,掰做两半,递给桑枝一半:“你尝尝看,我最喜欢冬天吃烤橘子了。” “谢谢。”桑枝脸被暖腾腾的炉火烤得微红,鬓角都有些微汗,对面坐着的女子裹着厚厚的大氅,却还是脸色苍白,手指冰凉,很是畏寒的样子。 郑沅有些好奇地看着女主乖乖吃橘子的样子。 桑枝也在悄悄地偷眼打量她。 没有想到传说中万骷谷的圣女会是这样恬静温和的模样,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和阿月这样心平气和又像是朋友一般交谈。 她心中那点千回百转的情意根本不敢诉诸于口。 除却应北之的相托,她心底其实也像猫舔一般,被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吸引,想看看虞公子放在心里那么久的人到底是怎样的。 如今见到了,似乎就明白了虞公子数年等候是为了什么。 阿月姑娘给人的感觉是特别的。 很难形容,她的一颦一笑就像这雪景,是安静又温柔的,望着你的时候总是很专注,像是能看到你心底去。 若是自己是男子,生命里曾经遇见过这样一个姑娘,也是会念念不忘的。 何况,听说虞公子和她,也是年少便已相识了。 哎,为何她要说“也”呢? “这是今日的药吗?”阿月吃完了一颗橘子,突然出声问道。 桑枝这才回过神来,突然想起一般“啊”地一声,连忙红着脸把药壶拿起来:“真是抱歉,竟然连正事都差点忘了——这药是早上我师父特意改了方子后新熬的,阿月姑娘你快喝了吧,再放就凉了,药效便差了。” 郑沅并没有应声,支起胳膊,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桑枝站起来,拿过倒扣在药壶上的白瓷碗,小心翼翼地倾倒瓶口,黑沉沉的药汁刚好满满一碗,还散发着热气。 她这才抬起头来,发现了郑沅专注的视线,不由又脸更加红了:“阿月姑娘怎么一直盯着我瞧?可是我脸上粘了什么东西?” 郑沅摇摇头,双眉一蹙,欲言又止。 “阿月姑娘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么?请直言。”桑枝更为奇怪。 “原本听沈阿婆说你……我还不信……”郑沅浅浅笑了笑,“如今见了,才知道不假,看来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应北之找了你两年呢,可惜你如今是一点也不记得他了。” 桑枝慢慢瞪圆了眼:“阿月姑娘所言何意?” 郑沅慢条斯理又拿了一颗橘子来剥,抬头笑道:“你不叫桑枝,你是万剑山庄的女主人,已失踪了两年,你真名叫岳竹心,是应北之相恋多年的妻子呀。” “我……”桑枝腾地站了起来,只觉得头疼欲裂,眼前一阵阵金星乱冒,想说什么又哽在喉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刚站起来,又差点摔在地上。 被郑沅伸手扶住了。 扶住她的手凉得像冰,让她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神智。 那些话其实来到万剑山庄后很多人明里暗里提醒过她,但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情况,都下意识选择了忽视。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能因为别人的话就相信? 何况她心里…… 她喘了口气,抬起眼,郑沅静静地看着自己。 “你好些了吗?” 桑枝点点头,她如今心里很乱,不想再呆下去了:“抱歉,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郑沅平淡地点点头,起身送她到门口。 她几乎是跑了出去。 郑沅看着她狼狈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结桑枝还没迈出院门,又气喘吁吁地折返回来,在郑沅惊讶地眼神中,拉住她的手说。 “应庄主,他想见你。” # 桑枝走后,郑沅淡定回了屋子,继续烤橘子。 应北之想见她,她就要去见么? 剥开烤得焦得发皱的橘皮,捻起一片橘子,放入嘴中,热热暖暖的汁水在唇齿间爆开。 她点开系统。 【关键剧情“伤情”已完成】 然如她之前预料的一般,达成那两个条件,又达到了剧情想要推动的结,那么不管过程如何南辕北辙,任务也算完成。 一、男女主中有人受伤,触发两人因伤势产生的照顾情节,拉进了两人的感情。 二、配角团队有人受伤(或生病?),加重了男配黑化程度,对女主有感情上的刺激,让她能够对比感受到男主的关怀备至,也让她开始想要追寻过往记忆。 郑沅不由摇了摇头。 把女主三言两语一激,虽然与原文描写的过程完全不同,但剧情还是倒阴差阳错地完成了。 郑沅又吃完一整个橘子,取了手帕擦了擦手,目光看向下个任务节点。 然后她浑身一僵。 【鸳鸯红被翻波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郑沅:…… 是她那不纯洁的脑子想的那样吗? 她这一步三喘的身躯真的能扛得住??? # 前往后山的路对于郑沅来说,很有些遥远。 但比起让人想要逃避的下个主线剧情来说,去见一见应北之,成了一个好选择。 郑沅提前点开系统定位看过虞明渊的定位。 他不在山庄中。 甚至因为超出了定位范围而无从了解他的所在。 郑沅并没有担心虞明渊去了哪里,看到他不在,还松了口气。如他在山庄中,郑沅绝不会去见应北之。她可不想因此又引发什么误会。 后山上的校场,郑沅远远便发现了钉在木桩上的应北之。 他浑身冻得青紫,身上缠满了绷带,垂着头一动不动,头发都结了绺,再没有以往清风朗月的玉面剑客模样了。 郑沅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应北之微微抬起头,他双眼雾蒙蒙的没有焦距,只是侧了侧头分辨着来者何人。 “阿月么?”他试探着问。 郑沅“嗯”了一声。 应北之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情绪很有些激动,但很快他又低落下来。 “阿月,我听说你是和虞明渊一块回来的……”他郁郁的语气逐渐严厉起来,“你带着他来万剑山庄,然是还记恨我当年的事么?可是我对你解释过了,虞明渊武功高强,又睚眦必报,若是放走了他,后不堪设想,江湖将永无宁日,为了匡扶天下正道,你为何就是不明白呢?” “你要这么想我,我也无话可说。就当是我带着虞明渊来复仇吧。”郑沅低低笑起来,“你忘了么,我也是万骷谷出身,我也是个瑕疵必报的魔教妖女。我为何要明白这些?我当年帮你,不过是对父母亲人的愧疚,如今你得偿所愿了,我也该回到我原来的地方了。正邪不两立,我和阿渊才是一路货色,从此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不要再见面了。” “阿月!你真的要为了虞明渊与我断绝关系么?”应北之咬牙切齿,一双盲眼又失望又愤怒,“父母早亡,你我是彼此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阿月,你若是答应我再不要和万骷谷之人搅合,我愿为你在武林盟会上正名,从此你就能堂堂正正在武林中行事,可你今日实在让我失望,虞明渊无恶不作,为祸武林,为何你还不肯回头,要执迷苦海?” “你没有资格质问我,你这个骗子!” 应北之被她骂得话声一顿,脸上露出受伤的神色。 “苦海?”郑沅挑挑眉头,不屑一顾,“你错了。” “没有他的地方才是苦海。”郑沅目光放远,像是回望所有不堪回首的过往,“我早就受够了。” 她说完便毫不迟疑地转身,却看见下山的路口早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在等候。 郑沅的脚步立刻轻快起来。 她提起裙摆,迎着风,奔向他的怀抱。 “阿渊!” 作者有话要说: 天了噜,我日六了! 自己都不相信! 求夸夸。(扭捏) 人类的极限果然是可以拓展的。 (但也就今天了) 第37章 病娇教主的白月光09 · 虞明渊抱着她一步步走下山道。 他没说话, 身上冰凉,肩头还有雪,脚下步子走的很快。 郑沅抬手扫去他肩头的雪沫子, 半仰起脸,“我不是故意来见他的。” 虞明渊低眸看她, 她明澈的眼里满是小心翼翼。 却盛满了他的身影。 他的心忽然有点痛。 从他找到她起, 她好像都是这样看着他。 他说:“我知道。” 他都听见了。 他的月亮,始终温柔地照着他。 而他不知道。 郑沅下山路上又迷糊地睡着了。 虞明渊看着怀里软软小小的少女,心都快碎了。 如果…如果…… 他都不敢想没有阿月以后的日子。 回到房中放下她,虞明渊俯着身子看了她很久。 最终下定决心转身离去。 郑沅到中午时醒过来, 又没了虞明渊的身影。 最近他很是神出鬼没。 但郑沅不问, 其实也能猜得出他去做什么了。 她在屋子里坐了会, 吃过午饭, 被沈阿婆扶着绕着院子走了走,外头空气冷冽, 扑面而来还有微微刺痛感,扫雪的扑役费力将道路清出, 万剑山庄看似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只是这份宁静缺少了人气, 显得过分安静了,但这已是郑沅努力过后的结果, 原文里万剑山庄可是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被虞明渊一把火烧了干净。 当时男主在外追妻逃过一劫。 后又有阿月背刺虞明渊, 给他了逃脱东山再起创造了机会。 现在万剑山庄里没有武功的仆役都还活着, 有些武功低微连反抗也做不到的弟子则被关押在地牢中, 倒没赶尽杀绝。 郑沅遛弯回来后,躺在床上又犯困, 强打精神看一眼每日任务的打卡节点。 【鸳鸯红被翻波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她没有打开打开看任务细节,熟知整体剧情进度的她大致知晓走到了哪一段,她心里既有些期待,又有些七上八下地睡着了。 这段剧情对于原文阿月来说,是折磨。 对于她来说,估计算蜜月。 这一睡又睡到了下午,饭点又差点误了,沈阿婆借来个炉子在外头煲粥,见她醒了连忙端过来给她垫肚子,热腾腾的鸡丝粥,又亲自炒了嫰鸡子,腌的酸冬笋给她佐粥。 郑沅吃得浑身暖洋洋,沈阿婆笑意洋洋看着她吃得香,竟比自己吃下肚还要开心似的,收拾碗筷时还道:“那个瞧着很叫人害怕的魔教教主,回来后来瞧了你好几次,只是你都睡着,他又嘱咐谁都不许打搅你,要你好好歇息,这又出去了,我也没敢叫醒你……说实在的,老婆子我啊,这段日子怕他得紧。” 郑沅安抚地拍了拍沈阿婆的手背:“阿婆莫怕,他呀,不会害我的。” 沈阿婆点点头,出去洗碗了。 郑沅看着天色四合,黄昏满路,又打了个哈欠。 系统定位里虞明渊不在万剑山庄,那个属于他的光点一闪一闪正地在一处连绵起伏的山脉中快速移动,郑沅不知道那是哪里,她本想去找他的,想问问蛊蛇去了哪里,自从那日在暗室完成了蛊蛇最后的炼制,她的身体便糟糕了不少,所以想趁着还不算太差时和他多多相处些日子。 毕竟这副身子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郑沅这么想着,结果趴在桌案上又迷糊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闻见了虞明渊身上特有的那种松木冷香,身子也轻飘飘地仿佛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有柔软的唇轻轻覆上额头。 她想睁眼看看,意识却彻底空白。 只余下心底一声叹息。 # 傍晚,趁着天气晴朗,没有下雪,药阳子让药童套了车,偷摸溜到了最近的平安镇上逛花楼,刚摇头摆手地听完一首婉转如鹂啼的琵琶曲,还没拉到小手,就被带着骷髅面具的男人一把大刀架在了脖子上:“药先生,教主有请。” 药阳子哆嗦了一下,哭丧着脸:“早上老夫才给你们教主施针,顺了真气,如今又有什么事啊,我好不容易出来喝趟花酒……” 阿魏拎起小老头的领子,把人拎得离了地:“阿月姑娘有些嗜睡,白日睡了一天,如今刚入夜,晚饭都刚吃又睡着了,而且睡得时间越发长了,教主不放心,让你过去看看。” 药阳子被他拎在半空中,双腿像是翻了壳的乌龟,在半空中直倒腾,嘴里嚷嚷:“我不是和他说过了吗,那女子气血亏损得太厉害了,迟早会慢慢虚弱而死,没药救了,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是这话,叫我去了也没用。” 可是阿魏像个双耳失聪的聋人,只管把他甩上马车,便一路疾驰回到了万剑山庄。 差点没把药阳子颠死。 万剑山庄景致最好的便是前院用来招待贵客的那处小院,提名匾额写着“枫林晚”。也正应了这提名,院前植了一片红枫林,整座小院都是典型的江南风格,长窗门扇,雕梁画栋,南窗正对着院子外的枫林,秋日时最为美丽,能将整片如火红枫尽收眼底,如今白雪落在红色五爪树叶上,彩石铺的蜿蜒小路贯通其中,人走在树林中,只觉着红白相映,雅趣天成。 药阳子走到这,便脚步磨磨蹭蹭。 阿魏见他这样,立即推了他一把:“教主等着呢,快进去。” 他说话实属不算客气,但不管是他那把大刀,还有脸上的骷髅面具,都让药阳子不敢有丝毫不满,只能带着药童,提着药箱,不情不愿地走进去。 他虽然有神医之名,却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好的,江湖上遇到奇怪病症的多了去了,不治而亡的更是数不胜数。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医者只是医者,又不是神仙,在他心里,这些魔教中人实在是好赖话不听,一点也不讲道理,都说医不好,非要一趟趟把他劫持过来。 药阳子内心腹诽不已,却还是乖乖地跟着他走到院门口,阿魏敲了敲门,没多久,便有个微微有些驼背的婆子过来开门,请他进去。 那婆子见到阿魏都哆嗦,看都不敢抬头看他们两人,阿魏将他听到外厅稍等,自己转而出去了,那婆子对他倒还算恭谨,还泡了一壶热茶过来,药阳子掀开盖子闻了闻,是上好的黄峰毛尖,这心气才微微平了些。 只是没拉到那唱小曲姑娘的小手,还是可惜。 药阳子心中满是遗憾。 隔了会子,阿魏便回来了,换了衣裳,面具掀了斜挂在额头上,背上的刀也入了鞘。 显然还拾掇了一番。 让药阳子吃惊的是, 阿魏面具下的脸居然很是年轻。 药阳子从没见他脱下面具,没想到一个跟在大魔头身边的小魔头,居然是个娃娃脸。 怪不得他每日要戴着古怪的面具了。 全然是为了吓人啊。 这么想着,他心里对万骷谷人的害怕突然少了些。 阿魏催促道:“阿月姑娘还没醒,快跟我来。” 药阳子知道躲不过,只好站起来,跟着阿魏出了厅堂,转过回廊,走到西边的卧房外头,到了这里,阿魏也显得谨慎了许多,上前一步,才轻轻敲了敲房门。 “谁?”房内传来一声冷冷的声音。 阿魏忙躬身道:“教主,桃溪谷谷主已带到。” “进来。”那声音一丝温度也没有,药阳子抖了抖,感觉像是被蛇爬上了后背一般,像他这样行走江湖多年的人,对危险有种直觉,而每次直面虞明渊,都让他提心吊胆,忍不住想拔腿而逃。 可又不敢得罪他,所以每次给他施完针,药阳子都要跑到花楼里大醉三天三夜。 和香香软软的美人在一起,才能缓解缓解心头的惊悸。 风激荡而过,门无声无息地自动开了,阿魏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对身后的药阳子只是偏了偏头,示意跟上,竟一丝声响都不敢发出的样子,心里却在骂人。 屋子里分内外两间,是个宽敞的套间,一道十八扇的黄花梨山水屏风将里外分割开来,暖香充斥鼻尖,药阳子跟着阿魏有了进去,叫他撩开屏风后一道珠帘,药阳子无意间暼一眼,发现珠帘上缀着的都是名贵的圆润东珠。 寻常人家得上一颗都恨不得拿金冠子镶了日日定在头顶戴着,他们竟拿来串珠帘,这些人真是暴殄天物。 珠帘后便是一架紫檀雕花的大床,床帐子低垂,只挽起一半,朦朦胧胧中,隐约可见锦绣堆中躺着一个瘦弱苍白的女人,一头乌发倾泻在枕上,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便坐在床沿,垂着眼眸看不清神情,但他的手正轻轻抚摸着女子的头发,动作轻柔而珍视。 药阳子见过虞明渊很多次。 每次他都是一副旁人欠了他几万两似的神情,远远看你一眼,都似俾睨众生一般,仿佛他面前的人只是蝼蚁而非一个人。 但药阳子也不能否认虞明渊生得极其俊美,他的五官轮廓每一处棱角都恰到好处,不论是眉弓还是下颌的线条都明晰而流畅,只是眼眸里带着的戾气太重,让人触碰到他的目光便觉着想要远离。 但此时他没有理会陆续进来的认得一个人,他的眼中仿佛只能装下床上那沉睡的女子。 直到药阳子又被阿魏推得向前一个趄趔,差点滚到床底下,虞明渊的眼风才微微扫过来,低沉道:“药先生,辛苦你又走一趟,我今日前往无尽崖底寻来了日落蝉,请你过来看看,能不能为阿月入药。” 日落蝉? 药阳子一听这名字便大吃一惊,掩饰不住内心激动,连对虞明渊的害怕都忘了,不禁大叫道:“你竟寻到了日落蝉?!” 这是仅记载在杏林遗典中传说能活死人的药材,极其难得,据记载只零星生在深崖深谷,唯有日落时分才破土而出,数量稀少又极难寻找。 “闭嘴。”虞明渊冷声低喝,“别吵她。” 药阳子一身求生欲回归,立即闭嘴。 沉默了半晌,他壮着胆子向床榻上望了一眼,阿月睡得十分安稳,除了面色苍白些,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他微微思索成吟,压着嗓子轻轻问道:“若是教主执意要治她的病,必得寻查病根所在,不知有没有人了解她这两年日常生活?这嗜睡的毛病是何时开始有征兆的?又是在何种情境之下有的?” 虞明渊的手顿了顿,他对阿月这些年究竟遇到了什么完全不了解,那应北之那天说了那句话后,也说不出什么来了,他这两年在万剑山庄的时日也少,几乎都在外奔波,对阿月的近况也十分不了解,就算盘问那个时常照看阿月的老婆子,她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毕竟她只是个粗使下人,阿月要做什么,又几时会对她真的交代什么。 这样想下来,除了阿月自己,谁也不知她怎么弄成了这样的境地。 他知道的只鳞片爪已经足够撼动他的心。 她曾跳井寻死、放血炼蛊。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她从来不曾爱过别人。 虞明渊犹豫了一瞬,他不想将阿月的这些事情公之于众,毕竟阿月都不曾诉诸于口,他不想做让她感到不开心的事情,但如果不说出来,又怎么挽救她的性命? 就在这时,床上的阿月额头上沁出密密的汗来,眉头痛苦地皱了起来,很是不安地挣动着,虞明渊立即俯身抱住她,蕴含着温热内力的手掌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抚着她骨节伶仃突出的背脊,阿月的唇轻轻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虞明渊不由低头去听。 “阿渊……” “没事的,我一定能想到法子……” “我一定能救你……” 嘶哑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饱含着极大的痛楚和决心。 阿月紧闭的眼角滑下眼泪。 “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虞明渊猛地收紧了揽住她的手臂。 他想起了他两年前,他在鬼门关中挣扎时,迷迷糊糊听到的话。 当时他也有短暂地清醒过,他睁开过眼睛。 却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她长得有几分像阿月,但他知道她不是。 阿月怎么会到他身边来。 他以为是自己太思念阿月了,他以为他听见的哭声只是一场幻觉。 作者有话要说: 日四了! 我又日四了,四舍五入和日万有什么差别? ————————以下是聊天—————— 我有个甩锅狂魔同事,昨天被我领导骂了。 本来有点小小的高兴。 然后我领导指着我说:以后这个系统就交给你维护吧,我要有人用心管理。 我:…… 日哦,这不会是我那同事的阴谋吧! 又多了一个活甩我身上(╯‵□′)╯︵┻━┻ #甩锅新姿势又学会了一招# #然并卵每次都是接锅侠# 第38章 病娇教主的白月光10 · 万骷谷在西域的堂口, 设在北望关外。 那里临着大漠,大多是胡汉杂居,中原人士鲜少涉足。 但万骷谷却有许多产业在那, 教众约有三百余名常驻此地,照看那些客舍青楼之类的营生。 两年前, 阿魏在崖底找到虞明渊后, 先封了他气海,背着他一路直奔北望关外。 在大漠边缘,有一名为西宁堡的小镇,只居住着零星几户胡人。 篱笆围墙, 黄沙漫漫, 几间农舍。 虞明渊在路上休养过几次, 但到了西宁堡还是伤重昏迷, 已有了不治之像。 他当时身上剑伤无数,最重的是应北之连同其他五派掌门围攻他一人, 他先后硬生生扛下六人合力的“六佛掌”,澎湃汹涌的内力瞬间击穿了他的身体, 骨骼便断了数根, 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碾碎一般。 但他当场杀了其中两人, 若非阿月突然出现,他必然拼上一死也要屠尽应北之一流。 他遍体鳞伤来到西宁堡, 身体上的外伤都无须担心, 唯一难缠的是, 他伤了内脉, 动不得内力, 体内又还有只王蛊,平日全靠内力压制它的毒性, 将它为己所用,协助练功。 如今体内王蛊无法抑制,它便从丹田开始反噬自身,王蛊毒性无人可解,很快便随着经脉扩散全身,往常他若有走火入魔之相,阿月都在身边,也留下了不少血药,但这次离开得匆忙,什么也没带。 虞明渊知晓他迟早会死在蛊上。 幼时便有过无数次游走在鬼门关旁,当所有孩子都受不住被植入的王蛊松懈了内力被啃食成一滩烂泥,唯有他强撑下来。 因为所有的痛苦都比不上他仰头遥望月亮时带来的慰藉。 那些日子,都是因为有阿月的存在,才将他从无尽的杀戮与疯魔中拉回来。 那么若是就此死去,也算偿了她的命了。 她希望他死去。 如果是她希望。 他这样想着,便渐渐放弃了所有抵抗。 意识也逐渐消逝,无法感知到四季温寒,听不见一丝声音,混混沌沌中他找不到出路。 直到浓重的血腥气将安抚了他体内的王蛊。 他已失去了嗅觉,但他们感受到唇齿间熟悉的铁锈味,是谁的血…… 他睁开眼,是个哭得双眼红肿的女人。 室内昏暗,唯有一星如豆烛火,那女人跪坐在他身边,紧紧地握着他已变得黑紫的手。 她垂下头,口中喃喃自语。 虞明渊听不清。 他想抽出手,却没有丝毫力气。 他厌恶除了阿月以外的任何女人的触碰。 她的眉目虽有几分与阿月相似,却不是她。 他很快也要失去视力,模模糊糊朦朦胧胧之间,她能感觉到她炙热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他手背,像是她燃烧了自己浑身的血,连肌肤都变得滚烫。 虞明渊内心涌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他还想再仔细分辨眼前的人,一只发烫的掌心已经覆上了他的眼睫,女子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却饱含着视死如归的决心。 “阿渊……” “没事的,我一定能想到法子……” “我一定能救你……” 一字一句都像敲在他心头。 “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你是谁。 他想大喊,想抓住女子快要消散的单薄背影。但却很快被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清明。 当他再次醒来,他狠狠喘了一口气,却发现所有的五感都回来了,体内的王蛊偃旗息鼓,仿佛吃得过饱,昏昏欲睡,缩在丹田深处不动弹。 屋外黄沙弥漫,风暴呼啸。 他在寂静的室内。 掌心里有个硌人的东西,他缓缓摊开手。 是一张鲜血淋漓的纸符。 浸透了血,已变得软而皱,边缘破损。 阿魏说,多亏了桑枝姑娘日夜照看,还割血作符为教主祈福。 是么。 # 阿月在他怀里重新安定下来。 虞明渊的神思也渐渐回笼,药阳子像个抓耳挠腮的猴儿戳在一边,想开口问问他能不能让他看看日落蝉,又怕这档口出声被虞明渊一掌拍到门外去。 所幸那女子又睡了过去,虞明渊松了口气,转过身来问道:“她这个情况,用日落蝉是否有效?” 药阳子沉吟片刻,又请虞明渊让座:“老夫需先把把脉。” 女子的手腕苍白纤细,手腕上一道刚刚愈合的狰狞伤口,竟仿佛是被人生生咬开的。 “脉象比前两日更加弱了,倒是没添什么其他的病症。”药阳子撤了手,微微思索,“她这种病逝长期失血所致,五脏六腑血气供应不足,便衰弱了,因此她才会嗜睡无力,如今损伤已经造成,想要恢复实在是难,日落蝉在记载中可强身健体,滋补心脉,对于这等身体虚弱的病再对症不过了,但需长期服用,或可见效。一日两日的,怕也杯盏车薪。” 虞明渊微微蹙眉,日落蝉珍稀难寻,能寻到一只已动用了教中三千弟子一夜搜寻,若是要长期服用,恐怕难上加难。 药阳子叹了口气:“若是能知晓这阿月姑娘往日情况,还是对病情有好处的,毕竟心病还须心药医,我看阿月姑娘自个得想得开才行。” 虞明渊沉默,终究还是站起身来,对侍立一旁的阿魏吩咐道:“把应北之请过来。” “是。”阿魏应了声。 虽说是“请”,但阿魏可没打算好好请他。 那应北之中了教主的毒,又被废了两条手臂,恐怕走路都成问题,直接找人拖过来就是。 虞明渊和阿魏交代完,又想了想,把人叫回来:“给他收拾收拾,送到偏厅,别让阿月看见,省得吓到她。” 阿魏应了是,但有些摸不着头脑:咱们万骷谷的人哪里胆子有那么小? 阿月姑娘又不是没杀过人。 虞明渊让沈阿婆带药阳子出去,告诉他日落蝉已送到他住处,让他抓紧把日落蝉炮制成药,再拟一副新方子,今日最好就能成药。 药阳子别无二话,他本就是个医痴,此刻满心满意都飞到了日落蝉身上,不用别人催促,一溜小跑就出去了。 等人都走了,虞明渊便一动不动地守在阿月身边。 外面又起了风,除了呜呜的风声,四下静谧,屋子里只有火盆里的炭火哔啵作响。 虞明渊为她掖掖被子,摸摸她的额头。 哪怕只是干坐着,什么也不做,只是这么看着她,都觉着心满意足。 入夜时分,郑沅便醒了,灯火下虞明渊靠坐在她床头,也睡着了。 但她只是动了动,身边的人便立刻睁开了眼睛。 郑沅要坐起身来。 虞明渊连忙伸手将她扶在怀里,用双臂牢牢地抱住她:“好些了么?” 郑沅便安顺地靠着他,微微仰头看他,笑道:“我只是睡得久,其实没什么事。” 虞明渊没说话,垂下眼眸与她对视,漆黑的眸子里倒影着她的面容。 郑沅也注意到了他这几日似乎没有好好睡觉,平日里并不觉着,但在夜晚的灯火下,却发现虞明渊竟瘦了一圈,整个人削瘦如竹,眼下也有淡淡的青色。 “你一整日在房里,闷不闷?”虞明渊把玩着她的手,“外头又起风了,若是明日天气好,我陪你去坐诊吧?或是去街上逛逛,先前阿魏说你想去逛集市,如何?” 郑沅摇摇头,低声道:“近日来有些精神不济,恐怕坐不了诊了,还要麻烦阿魏替我去说一声,免得医馆那头没人接替,给他们添了麻烦。之前想去逛集市,只是想买些丝线罢了,没什么要紧事,阿魏若是得闲,替我跑跑腿就是了。” 郑沅靠着他微微向外看去,窗外漆黑一片,喃喃:“不知道春日什么时候来,以前你给我做了风筝是最大的,比所有人都好看,放在天上像真的老鹰似的,特别威风,老教主的女儿嫉妒坏了,还偷偷让侍女给我剪坏了,气得我偷偷点了蜡烛,把她的头发都烧断了。” 这样的回忆,却令虞明渊感到难过,他深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我再给你做一个,咱们回桃溪谷里去放,那里暖和,桃花开得都早。” 郑沅也不反对,弯着眼睛笑:“好呀。” 虞明渊的心却酸涩起来。 想到她可能没办法再长长久久地陪伴他,想要曾经或许对她误会之深,虞明渊的内心如烈火烹煮,痛得他无法忍受,他低头亲吻着她的发顶,试图让自己的一颗心静下来。 郑沅能感受到虞明渊的柔情,向后躺进他的怀里,耳畔传来他有力的心跳声,闭着眼享受着依偎的温情。 到了后半夜,阿魏才带着应北之来。 之所以耽误那么长时间,纯粹是因为,应北之发了高烧有些神志不清了。 桑枝姑娘照顾了他大半夜,眼泪直掉。 阿魏冷眼看着,他自从知道了桑枝可能是应北之的妻子后,对她便没有那么敬重和热络了,只是还有当年相救的情分在,所以他对她还会礼遇有加的。 桑枝坚持要等应北之身体状况好些再过去。 阿魏心里盘算,反正半死不活拖过去,教主也问不出话来,要治就治吧。 因此就先命人将其从木桩上解下来,重新上了镣铐,送到药阳子那间院子先安置,屋子烧了火,应北之很快就暖和起来,慢慢有了转醒的迹象,又服下两贴药,还发着热,但好些了。阿魏捏着鼻子让两个仆役给他擦身换衣裳。 桑枝在一旁坐着不言语,呆呆地望着应北之几乎憔悴得不成人样的脸庞。 待他醒过来,桑枝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阿魏挥开,不由分说便命教中子弟将他架起,一路拖到了枫林晚。 桑枝出言求情阿魏也充耳不闻,只好抱着药囊亦步亦趋地跟着。 心底却是冰凉一片。 她原本以为自己在阿魏等人眼里是有些分量的,没想到魔教的人如今却翻脸不认人了。 而脑中破碎的记忆也提醒着她,她似乎真的与他们并非一路人。 这两年真的行差踏错了吗…… 应北之被阿魏扔进偏厅时,虞明渊独自一人坐在上首喝茶。 两人本就是仇敌,相互都恨之入骨,见了面也没有什么好话,何况应北之双目已瞎,只能凭借感觉察觉到虞明渊的所在,冷冷地抬起头问:“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虞明渊自顾自地低头吹了吹茶面,悠然喝完一口茶,才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走到应北之面前,抬脚将他昂起的头颅踩在脚下,道:“你别在这里吵吵闹闹,吵到了阿月,否则我就杀了你,再剁成肉泥喂蛊。” 应北之忍着心头屈辱,又听他说阿月,忍不住问:“阿月怎么了?” “与你无关。” “我是她哥哥!” “那又怎样,这两年你真的关心过她么?”虞明渊语气愈发恨,“若非你两年来对她视而不见,她怎会身体虚弱至此?” 应北之听后,脸色变了数变,怒道:“你休在这里攀扯,两年前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想尽法子救你性命,如今倒怪罪到我头上!” 应北之看不到,虞明渊手已紧握成拳,指缝里流出血来,他却恍若未觉。 “你掉下山崖,她身受重伤也要爬过去,若非我拦着,她早已跟着跳下去了。”应北之喘了口气,语气里满是落寞,“我知晓我身为兄长,对她实在疏于照顾,可她性子太倔了,对我的话从来不听,她刚稍好些便撑着身子跑到山崖底下去找,找了两天,只找到你们离开刻在石洞上的暗号,那暗号我看不懂,她却明白了,很快我便发现她不见了。” “阿月只留下一封信,孤身一人,拖着病体,义无反顾去找你。”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知道她有没有找到你,只是她半年后才回来,倒在万剑山庄门口,瘦得只剩下一层皮,我请遍了名医都无用,大夫只说她气血大亏,失血过多。但后来偶遇五仙教的巫医,他说阿月若非吞食蛊虫吊命,早就死在归来的路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日四的一天! 不得了不得了。 ——以下是预告———— 下周应该要换地图了。 下个世界会是轻松又快乐的故事 美食向 冷宫吃货妃子vs恶犬太监 女主的厨艺可以用上了嘿嘿 你们最喜欢吃什么? 安排上! 第39章 病娇教主的白月光11 · 听完应北之的话, 虞明渊沉默地站了会,便挥手让阿魏将人带下去。 “关起来,留一口气。” 阿月说放过他, 那他就留他一条烂命。 虞明渊转身,穿过寂寂长廊, 两侧仆役皆跪伏在地, 他没有看任何人,一路回到阿月所在的卧房。 药阳子曾说阿月的病其实没有特别的法子,她每日自个也吃些滋补的药丸保养,但那些都是寻常药物, 本就掏空的底子, 她又每月炼蛊蛇, 失血的症状非但没有缓解, 还更严重些,光吃药丸效用有限。 这才愈发虚弱了。 要真想治疗, 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阿月这般不爱惜自己,得有人时时盯着护着。 夜深了。 虞明渊思索着走进来时, 郑沅难得还很精神, 没有入睡, 正背对着他,整个人趴在床上, 两只脚上下晃动, 无聊地把腰间系着的铜哨翻来覆去地把玩。 “怎么没睡?” 郑沅闻声回过头来, 道:“白日睡饱了, 现在反倒走了困, 便干脆等你回来。” “药吃了么?”虞明渊坐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 “明天咱们就回桃溪谷好不好?” “吃过了,药先生送了新的汤药过来,倒没那么苦了。”郑沅点点头,又问:“我的牛这两日有人喂吗?” 虞明渊也不清楚,这种小事他倒没想着过问,便道:“我安排人去照顾。” “没事,只要不拴着,它会自己找食吃。”郑沅也不想大晚上因她一句话麻烦人奔波劳累,“明儿反正要回去了,不碍事。” 虞明渊也点点头:“医馆的事以及你要的丝线都办好了,东西存在阿魏那了,你现在刚好些,不要劳神绣东西,费眼睛。” “可是我这么呆着什么也不让做,实在无趣,而且我也快绣好了,只差两个了。” 虞明渊见她嘟着嘴不大高兴,只好拿药阳子出来说事:“没有什么也不让做,药先生说你不要做费心费力的事罢了,你若有想做的事,我再陪你去。” 真得寸步不离盯着才行。 虞明渊下了结论。 郑沅还是不大情愿,翻身把被子卷到身上,又解下铜哨扔给他,手指在他胳膊上轻轻地挠,恳求道:“那蛊蛇总可以告诉我在哪儿吧?它已经‘成熟’了,不需要再食血,你可别伤了它,每日需得加倍喂虫蛊,最好是蜈蚣,等它日后产卵,便能驱除你身体里的王蛊了,日后便不用受罪了。但这几日我拿铜哨唤他都没动静了……它没事吧?” “它没事,已交给教中蛊师照看,你不必担心了,”虞明渊眸子冷峻下来,语气谴责,“但你别想再碰它。” 那眼神瞬间变了,郑沅吐了吐舌头,无声地用口型说了句小气,就闭上眼装睡。 虞明渊内力深厚,自然能听见她在说他坏话,但他权当没听见,嘴角还微微上挑。见她已闭上眼睛,似乎要睡了,便慢慢靠坐在床头,一面看教中传来的飞书,一面拿手抚摸她的头发,手指穿插在发丝中,再一下下顺下来。 虞明渊似乎特别喜欢摸她头发,郑沅被他像撸猫一般摸得很舒服,没一会便呼吸逐渐平稳。虞明渊看完一叠书信,便发现身侧的人早已呼吸悠长,睡得像个摊着肚皮的小猫。 他便拆开她手腕上的纱布,看着被咬得乱糟糟的伤口已结痂,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心底钝钝地疼。 所有误解的愤怒和恨意都散去,只剩下对过往的追悔。他应该早点回来的。 他取来药膏,重新给伤口敷上,又换上了新的纱布,这才开门出去。 长夜漫漫,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很久没有睡了,可也不觉得累,能够这样与阿月朝夕相处,他一分一刻都舍不得荒废。 出来后,他飞身前往万剑山庄后山,折了几根竹,稍作处理后便带了回来。 将里间的烛台拿出来,虞明渊便坐在一屏之隔的外间拿自己的佩剑“渊月”削竹子。 阿魏安顿好应北之回来复命便是看到这样的场景,还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结果他那个杀人如麻的教主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还淡淡道:“再拿些棉线和丝绢来。” “……是。” 虞明渊接着专心致志地制作风筝的骨架,直到天边微微透白,一只巨大的老鹰风筝的雏形在他手中成型,他才动了动酸痛的脖颈。 里间熟睡的人在梦中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虞明渊担忧她做了噩梦,便洗了手,换了衣裳,脱了鞋袜,洗漱干净后掀开被子,将阿月整个人抱住了,他的双手在她身后交叠,嗅着她身上的气息,这样的安静中竟不免也感到了几分困倦。 他闭上眼睛。 郑沅醒来时见到的便是睡着的虞明渊。 还有立在门边、展翅欲飞的老鹰风筝。 风筝还没做完,丝绢上只是用炭描了老鹰的轮廓,还没上色,但郑沅的目光看到那只风筝时,心便已经软软地化掉了。 她把手从厚厚被衾中伸出来,搂住了虞明渊的脖子,在他嘴角轻轻一碰,望着他的睡颜,又描过他的眉眼。 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似乎睡得很沉,如果郑沅没有发现他突然变得通红的耳廓的话。 郑沅抿嘴笑了笑,又伸手去捏他的耳垂,玩闹了一通,才重新往他怀里钻去。 虞明渊悄悄地用四肢紧紧缠住她。 冬季漫长,怀中温暖。 有一个人陪你朝朝暮暮,看尽暑往寒来。 是人生幸事。 后来,两人又一块儿睡了个回笼觉,直到近午时才起来,总算把这些时日缺的觉都略微补了回来,当然,失眠缺觉的人是虞明渊。 郑沅日日睡了吃吃了睡,十分堕落。 今早,阿魏早已将启程回桃溪谷的各项杂事都安排妥当,早早便来门口等着禀告。 或许听闻她要走了,沈阿婆今儿特意烙了烧饼,天不亮便起来酱牛肉,剁成馅夹在里头,香气扑鼻。她又煮了一盆醇香的豆浆,加了红枣黑米核桃一块儿磨的,浓稠细腻,吃下肚去,只觉得能暖和到脚底。 郑沅一不留神便吃撑了,刚画好老鹰的虞明渊扳着一张脸过来为她揉肚子,郑沅偷摸瞧他,往日冷厉的眸子此刻尽是无奈。 长廊另一头,药阳子披头散发,背着巨大的药箱像个疯子般跑过来:“虞教主!老夫跟你们一块儿走!” 两个药童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 他舔着脸对虞明渊笑道:“阿月姑娘身体还需时时变通方子调理,我这日落蝉刚炮制了一半,总不好半途而废。” 桑枝远远地站着,眼神有些渴望,却没过来。 她比起在桃溪谷初见时,憔悴多了。 郑沅看她一眼:“桑枝姑娘也要一起走么?” 药阳子摇头:“她想留在这儿照顾应庄主的身体……”说了一半又偷摸瞥了虞明渊一眼,吞了吞口水才道,“不知日后这万剑山庄……” “日后再也没有万剑山庄。”阿魏打断他,把药阳子扯到后头的马车旁边去,“这里会变成万骷谷新的堂口,你个老头少啰嗦了,要走就快些。” “那应庄主……”药阳子接着小声问道。 “还什么庄主,一辈子当阶下囚吧!” 听到这句话,郑沅最后看了一眼桑枝,但她频频回望的动作却被虞明渊误解成了不舍,他走过来牵她的手,语气生硬:“你是……想再见应北之一面吗?” 郑沅摇摇头:“我不想见他。” 虞明渊立马便牵着她上了马车,省得她东张西望。 这是实话,对于应北之,她心中毫无波动。 这是男主欠阿月的,就让他和女主在铁锁囹圄之中再次深爱吧。 反正接下来的关键任务和他们在哪里,关系不大。 毕竟【鸳鸯红被翻波浪,一浪更比一浪高】这段剧情的主要人物便是阿月与虞明渊。 原文中虞明渊受伤带着阿月逃离万剑山庄后,便带她回到了他的老巢万骷谷,开始了对阿月囚…禁…强…制…爱的故事。 他强迫阿月和他成亲,洞房花烛。 阿月自然不肯,千方百计传信回到万剑山庄,向应北之求救。 求救的信自然递不出去,但魔教教主即将大婚的消息倒是眨眼间传遍了江湖。 这个消息被应北之故意传到在万剑山庄养伤的桑枝耳中后,她便一个人在月下独酌,不禁大醉一场,然后应北之悄然来到她身边,忍着心酸,在悲伤的桑枝身边默默守护。 两人执手相依,敞开心扉,桑枝在记忆未恢复的状态下,再一次对应北之动心。 爱意在两人之间流淌…… 郑沅提炼出了本次关键点: 1和虞明渊过二人世界,深刻交流。 2和虞明渊成亲,并秀恩爱。 这段剧情主要还是刺激女主认清自己的心意,让她明白真正的爱人是谁。 而这段剧情打码之处居然有三次,分别是溪畔、祭火节、洞房。 如今,剧情虽然七扭八歪都快认不出原样了,但他们马上也要离开万剑山庄,为了帮助郑沅养病,前往桃溪谷度过没有男女主的生活。 也算歪打正着。 郑沅窝在虞明渊怀里,手指绕着他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在山道上,今儿日头难得浓烈了些,车帘晃动时,晃悠悠地撒进来,还有些拂面的暖意。 比起外头尚未过去的严寒,桃溪谷内已有春日悄然到来的迹象。漫山遍野的不知名小花尽数绽放,垂柳抽出嫩芽,山尖积雪融化,化作溪水潺潺,静静流淌过结了花苞的桃林。 小竹楼干净得一尘不染,显然有人日日打扫,郑沅担心饿肚子的大青牛满山疯跑,还被喂胖了一圈,见郑沅回来,撒开蹄子从远处奔过来,亲昵地用头拱她的手。 郑沅揉着大青牛的耳朵,笑骂道:“没良心的,我不在你倒开心,胖得差点没认出来。” 大青牛无辜地“哞”了一声。 虞明渊安顿好她,和阿魏一同离开,回万骷谷处理教务,听说他专门拨了几百人日夜不停前往各处寻找日落蝉,为了续她的命。 郑沅是从药阳子口中得知这件事的,因为他在配药中途失败了几次,日落蝉一旦被阳光照射过,药性便会打折扣,起不到药引子的作用,甚至会与当归这味药相冲。 很不巧,虞明渊找到的这只便是药性不足的日落蝉,药阳子只能勉强配出几枚药来,嘱咐药童趁热送来给郑沅喝。 郑沅吃完确实觉得有些效用,最明显的便是她白日拢共只睡了两个时辰,日常也觉得有力气多了。 虞明渊更加清楚,一只两只日落蝉是万万没法治好阿月的病的,这点数量仅能稍微延续她的生命,但她究竟还有多少日子,无人知晓。 虞明渊回来时,眉头还因此而紧皱。 郑沅放下手中绣棚,踮起脚尖将他的眉头抚平,笑问:“怎么了?” 虞明渊没说,他过来把郑沅捞在怀里亲了一口,揉揉她脑袋:“我先去换身衣裳。” 他走后,郑沅便改问跟随过来的阿魏。 他看起来一脸疲倦,风尘仆仆,平时最喜爱的骷髅面具都不戴了,挂在脑后,大刀驻在地上,似乎累的够呛。 郑沅倒了杯茶给他,他一饮而尽,听见她问,也没有特意隐瞒,说最近寻找日落蝉总共才找到三只活的,教主正为了这事烦心。 郑沅也药阳子说了,那天她在定位上看到虞明渊在地图上的深山中移动,恐怕就是为了给她找寻这种传说中的大补之药。 郑沅摸了摸下巴,对阿魏试探道:“三只里头有公母么?” “药先生说古籍记载日落蝉公母大小不同,母蝉大,公蝉小,因此这回寻到的应当是两公一母。” “你们有没有想过,养日落蝉?” 阿魏无奈道:“日落蝉谁也养不活,药先生说它们一见光便容易死,而且它们深埋地下也不知以什么为食,更糟糕的是,它们一对蝉虫仅下一次卵,若非如此,数量也不会那么稀少了。” 郑沅却笑道:“不如我养养试试,说不定能成。” 阿魏满脸不相信。 郑沅不动声色地拍拍他的肩,心底其实很膨胀。 他不懂, 她可是顶着【自然亲和力】buff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连续日四三天了! 这是断手作者的辉煌时刻! 鼓掌啪啪啪啪 ————以下是聊天———— 求问大家怎么合理拒绝领导安排的任务 我太怂了_(:з」∠)_ 但事情实在太多了,做不完QVQ 我有和她这个月有很多专项工作了,她回我:你要自己安排时间哦,交叉来做哦,不要一整天就做一个,同步推进哦! 我:……… 第40章 病娇教主的白月光12 · 桃溪谷的天与别处不太相似。 看起来不算高远, 但蓝得很透,是带着一种被水冲刷洗净的明朗清楚,连云彩都是淡薄的, 纱一样,轻轻地铺在上头, 阳光一点点透出来。 最冷的时节过去了, 风都带着几分和蔼的暖意,郑沅吃过午饭,便骑着大青牛,抓着老鹰风筝上了山坡, 风将风筝带得很高很高, 郑沅便躺在开满了花的山坡上看, 身下的花草像是波涛一般随风摆动, 衣裙花儿一般散开,有种奇异得飘然之感。 郑沅枕着手臂享受这难得的惬意时光。 大青牛跑去了另一边吃草, 左右尾巴一甩一甩。 才没放松一会儿,风向便变了, 原本高飞的风筝摇摇晃晃要掉下来, 郑沅连忙起身要去控线, 刚伸出胳膊,斜旁里比她更快地握住了线, 几下拉扯便将风筝重新送入天空中。 “阿渊!”郑沅弯弯眼睛笑, “你回来了。” “怎么一个人跑上来了?”虞明渊握住她的手坐到她身边。 风从后面涌过来, 吹乱了她的长发, 看着她手忙脚乱捋着头发, 虞明渊的眼眸温柔下来,因为害怕失去她而一直安顿不下来的心情也不由放松了一些。 一起坐到了傍晚, 虞明渊牵着牛绳,郑沅侧身坐在牛背上,两人一起走过天际橘色的晚霞,山坡下有溪流哗哗流淌,郑沅兴致冲冲地拉着虞明渊要下水摸鱼,立刻被他拽住手。 虞明渊两手从她腋下穿过,向举高高一般将她整个人举了起来,放在了一旁低矮粗壮的树枝上坐着,一脸不赞同:“好好坐着,我来。” 郑沅跳不下来,只好看着他卷起衣袖,掖了袍角,脱了鞋子,下水抓鱼。 这个天气的水一定凉的很,她突然为自己的突发奇想后悔了,刚想出声喊他回来,却发现他已经抓了两条又肥又胖的青鱼上来了。 幽静的溪涧边,虞明渊随身的渊月剑又被他用来杀鱼,若是这剑能有灵智,只怕能气得冒烟。两人将鱼削了树枝串上,架在火堆上,明明灭灭的火光照亮了虞明渊专心烤鱼的脸,郑沅捧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得他都有几分不自在地转开头去。 “总看着我做什么?” 郑沅抿嘴笑:“看你好看。” 虞明渊不说话了,将烤得焦嫩的鱼递给她,才蹦出一句:“胡闹。” 郑沅笑得更厉害了。 在阿月的记忆里,小时候的虞明渊最是好捉弄。 他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嘴里叫嚣着让她滚,别过来,你很烦。却又总会在所有不被人发觉的人群中,偷偷地望着她。 小虞明渊自认为将眼神藏得很好,但他却忘了年少时的爱恋怎么能藏得住。 万骷谷的小孩们都得学会辨认蛊虫,教这些东西的自然就是阿月的师父夏天无,夏天无此人阴晴不定,前一秒或许还好好地和你说话,下一秒就能兴致起来随手抓一个孩子来试试蛊虫炼成了没有。 所以不少孩子看到他都腿软。 万骷谷也没有正经的学堂,随便找了棵伞盖一般巨大的榕树,树下扔几个蒲团,便是学堂了,阿月最不耐烦听这些,坐在蒲团上困得东倒西歪,虞明渊就坐在她前方,总是不自觉挺直背脊替她挡住夏天无的目光。 有时候他也昏昏欲睡,但每次夏天无怒吼着:“阿月!你过来!” 他都能比阿月更早地抬起头来。 少年的爱恋,藏在随时尾随着你的目光里,藏在远远听见旁人呼唤你的名字都会下意识转过头,藏在所有自以为没人能发现的一举一动里。 阿月早已洞悉了这一切,在万骷谷众星捧月的她,沾沾自喜享受着虞明渊的暗恋,也更加喜欢招惹他,喜欢看到他冷冷的面孔下扬起又立刻安耐住的嘴角。 她不明白这种过分的关注也是一种喜欢。 郑沅却通过这些记忆察觉到了。 后来她对应北之的爱,更像是一场错觉。 没有长时间相处过后的时间积淀,只是基于一种羡慕,羡慕这个人从来都生活在阳光之下,有那么多人喜欢他,恭维他,他像是和暖的阳光,吸引着她。 如今坐在寂静的远离人间烟火的山涧,凝视着眼前的男人,他坐在风口上,那么自然地替她挡着暮色四合后逐渐失去温度的风,他的爱像是一座永远不会倾倒的大山,永远永远都屹立在那里,只等你的回眸。 只是在原文里,他始终没有等到。 两人在深深的误会中越走越远,最终错失彼此。 郑沅突然想要拥抱他。 她也那么做了。 溪流的下游有一间草棚,大概是搭来供走累的旅人歇脚的,淡紫色的黄昏里有细碎的小蝴蝶,翅膀上闪着荧光,星星点点地在四周沉浮。 身下垫着微微有些刺挠的稻草,外袍挂在柱子上,稍稍挡住了寒冷的空气,重新升起的火堆哔剥作响,两人亲密的影子被火光拉长,摇曳着,喘息着,吻落满全身,衣裙褶皱堆叠在腰间,温厚亲爱的情意让人战栗。 天一点点地黑下去,远处传来大青牛的哞叫。 回去后,两人都狠狠灌了一碗姜汤,郑沅窝在被褥里,拿被子捂住半张脸,只露出两只闪闪缩缩的眼睛,满脸通红不敢出来。 虞明渊沐浴后带着水汽进来,见她这幅样子不由生出细细密密的喜悦来。 其实他直至今日仍然不敢相信,阿月是爱他的,他的月亮真的入了怀中,反倒像漂浮在半空中般不真实了。 “还不好意思么?”他过来在她身边躺下,侧头把被子拉下来,拿手指戳了戳她红得滚烫的脸,“方才你扑过来的时候,可大胆得很。” 郑沅捂住耳朵:“别说别说。” 低低的闷笑还是一点不漏地传入耳中。 郑沅翻过身捂住他的嘴,却还是能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两人四目相对。 他们靠得那么近,鼻尖都微微相碰。 虞明渊先垂下目光,微微偏过头,吻得很温柔,像是一滴水融入另一滴水一般合契。 如果说是为了达成任务,今夜的一切或许都算是自欺欺人了。 郑沅很清晰地能感受到自己的陷落。 她希望自己可以做一只高飞的鹄,有朝一日可以飞渡虞明渊注定孤寂的人生。 让他荒凉一片的过往里,能有一朵小小的紫云英,盛放在月光下。 她怀抱着这样的心意,与虞明渊相拥而眠。 第二日一早,便听雨声淅沥,敲打着窗棂,即将迎接早春的第一场雨落下来。 整个桃溪谷变得雾蒙蒙,像笼着轻纱的女子,郑沅梳着头发,推窗出去看,竹楼廊下的沟渠已经涨满了水,几只鸭子在里头游来游去,荡出一圈圈涡纹。 身后传来脚步,虞明渊赤着脚穿着里衣便走过来,从后头搂抱住他,微微弯下身子,散着头发便搭在她肩头,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他许久没有睡得如此安稳,梦中再没有阿月转身离开的决绝背影,反而都是最近相处的旖旎与亲昵,将以往梦境中的绝望与如蛭附骨的孤独都一扫而净。 郑沅没有回头,只是松了力气将整个人都向后靠在他胸膛。 虞明渊也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谷中在雨中变得更加静寂,像是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与她两人。 这样的温情与安逸,直到两人相互为对方束过发,用过早饭后被愁眉苦脸过来请罪的阿魏打破了:“教主,那三只日落蝉不论喂什么都不吃,眼瞧着快蹬腿了。” 所有的不安与担忧在这一刻重新回到两人之间。 尤其是虞明渊,他的神情立刻就凝重起来。 看见他沉默的样子,郑沅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她来到这本书时,满心满意就为了攻略任务,制定的洗白计划也没有留一丝余地。因为她清楚,等这本书的剧情逐渐走向结局,书中世界也就封闭,她也要去往下个世界了,所以她并没有想过要给自己在这世界预留太多的时间。 她想,等她解开虞明渊的心结,再好好陪他几年,等剧情主线走完,就离开。 按照她对系统的理解,一本书结局以后,世界也就不再运转,所有的一切都停滞在墨字的最后一笔中,否则她离开后世界还在运行,那么突然失去爱人的男配如何自处呢?她的离开将成为最虐的一笔,也就无所谓任务完成了。 但如今,郑沅却改变了想法。 如果她日渐虚弱的身体会让虞明渊夜不能寐食不知味,那这份幸福总归是打折扣的。她要健健康康地陪伴他才行,被她自个霍霍的身体,终究还是要自己来偿还啊。 “既然活不久了,就先拿给药阳子制药吧。”虞明渊良久终于开口,“能用多少算多少,让各处堂主派人接着再找便是。” 阿魏就要应下,郑沅连忙扯了扯虞明渊的衣袖:“先别急,让我去看看吧。我这两年也养了不少药材,还算有些心得,既然你们没有别的办法,不如让我试试,状况总归不会更坏了,若是我也养不活,再交给药先生处理也一样。” 虞明渊被她扯得身子歪了歪,注意力全在她的手上,便没有反对。 再珍稀也是将死的虫,能换得阿月开怀也好。 郑沅吃了午饭,又睡到傍晚,天色黑了才去养蝉的屋子中看看日落蝉的状况。 一看才发现,找回来三只日落蝉都还是若虫。 还没长大呢。 现代其实已有很成熟的育蝉技术,毕竟种花家有道名菜叫“油炸金蝉”,也就是俗称的“知了龟”,是食用昆虫中的佼佼者。就因为好吃,所以光靠自然采集已完全不够吃了,所以衍生发展出了人工规模化饲养。 郑沅以前在傻大个家生活,没少在餐桌上见到这盘菜,所以在温叔叔去乡下收知了时,也有听过育蝉的法子,说不定能用在这上头。 蝉幼时称为蝉蚁,是常年潜入土中,在寄主植物根部吸食汁液为生的,几乎不出土活动,在地下越冬到隔年五月,才会蜕皮成为飞上树上鸣叫的知了。 日落蝉却不同,它们看来是不必越冬的,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也会出土活动,看来习性有些不同,但既然都要在地下生活,应该也是吃树汁的。 郑沅便让阿魏找些新鲜榆树、桃树枝,这些都是汁液比较多的树种,桃溪谷里也有现成的,只要上山去砍就行,再将蝉房里的土换成沙土。 再让阿魏弄着上好的炭来维持整个蝉房的温度不至于太低,又交代他派人每日洒水保持湿度。 其他就靠buff了。 郑沅离开前轻轻摸了摸日落蝉。 能不能白头偕老就靠你了。 从蝉房出来,虞明渊又站在外头等她。 他背着手,站在台阶上,背影挺拔。 他好像总是在等她。 郑沅一个助跑扑到他背上,他纹丝不动,只是自然而然地弯了腰,向后捞起她,将她背了起来。 “阿渊。”郑沅从背后捏了捏他的发髻,“咱们明天去逛集市吧,我记得平安镇上每逢十五都有集市。” “好。” “你不问为什么?”郑沅做好了解释的心理准备,结果他却一口答应,弄得她不上不下。 “你想去我便陪你去。” 郑沅微笑道:“你忘了么?快到祭火节了,我们去备些吃食吧,我好久没过祭火节了。” 万骷谷里从来不过正经的春节。 也不过中原的年。 万骷谷最大的节日是当地浥族的祭火节,一群人围着巨大的篝火跳舞唱歌,脸上会涂上不同的颜色,男人们会穿着鸟类、野鸭羽毛织成的羽衣,胸前戴着猎来的野猪牙,手持长…戟、长-剑、巨-斧,一起跳起战舞。 在浥族人的传说里,火神会降临凡世,将他的祝福和庇佑送给每个火光照耀到的人。 在这个夜晚,便成了大多数浥族男女定情或是成亲的好日子。在阿月的记忆中,每一年的祭火节都是万骷谷为数不多能称为快乐的日子。 虞明渊听了她的话,脚步微滞。 他扭过头来,望向她的眼眸深邃而温柔。 又饱含着一丝期许。 郑沅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旁吹了吹气。 “阿渊,我们成亲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章是被抽出来的存稿! 大家别买! 中间还有好几章呢! 等更新到45章那天你们再买哈 因为jj,但俺的存稿日渐稀少_(:з」∠)_ -------------------------------- 我公司今天下午搞趣味运动会 ……快问快答题目居然是党员廉洁纪律教育试题…… 领导的胜负欲突然很强,暗搓搓交代我:“快查!百度!我帮你挡着!” 然后被现场抓包。 老大开玩笑说小X,你这思想正在滑坡啊! 我领导一脸郁卒,我内心笑死。 周扒皮你也有今天! 第41章 病娇教主的白月光13 · 浥族人的集市与中原人也有所不同, 是在夜幕降临时才开始。 平安镇上有一处临着码头的驿路,从满天红霞渐渐淡去后,便开始亮起火把, 在风中逶迤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火龙,琳琅满目的小摊子设立在两旁, 摊主都长着一张黝黑的脸, 头上盘着彩色的布巾,穿着被很多羽毛装饰的短袄。 郑沅与虞明渊在明明暗暗的火光里牵着手走,她轻声哼着“纵然青史已经成灰我爱不灭”,只是这里没人能听懂她唱的什么古怪小调, 有小摊贩卖的鲜艳的糖葫芦, 郑沅停下看了一眼便又见有人踩高跷顶碗, 杂耍一向热闹好看, 郑沅便又忘了糖葫芦,哇地一声挤入人群。 虞明渊在后头默默买了串, 追上来,塞在她手里。 郑沅转头对他弯了弯眼角。 虞明渊手紧了松, 松了紧, 胸膛仿佛还在因她昨日那句:“我们成亲吧。”而心如擂鼓。 阿魏远远地跟在后头, 怀里是垒得高高的物品。 成亲可不是一句话的事,要预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对于中原俗礼来说, 举办浥族婚礼, 是更为古朴、野性又美好的事。 浥族订婚的信物是一把油纸伞, 新娘要用各色花布和丝线扎好12个三角形彩线布坨, 缠吊在纸伞的撑骨上, 在大婚那日,女方家人会簇拥着新娘, 撑着油纸伞唱着歌高高兴兴地前往夫家,浥族还有“抢亲之风”,在新娘走向夫家的路上,对新娘有意的其他青年人可以将新娘半路截走,新郎则要努力追回新娘,背着她走完剩下的路。 郑沅和虞明渊都是没有父母的人,唯一能称得上高堂的师父都已死光了,似乎他们只需要向天地正告,像神明寄言就可以结为夫妻了。 虽说没有家人,但郑沅还是在集市上买了油纸伞和彩线,准备回去便好好扎彩线布坨,她还裁了布,买了不少颜色的羽毛、鸭毛,用来装饰他们祭火节时要穿的喜服。 郑沅买这些东西的时候,虞明渊也在一旁。 她挑挑拣拣时,虞明渊便在一旁安静地看,他眼神专注认真,有时落在那些各色各样的东西上面,更多的是落在她那张明艳快乐的脸上。 郑沅不知他在想什么。 她说要成亲后,虞明渊便变得比往常还要沉默。 但她能通过系统飞速拉近的甜文指数了解到虞明渊沉默背后的不平静。 越是如此,郑沅便越是心酸。 不过一句话而已,就已经让虞明渊知足如此。 郑沅兴致勃勃地拉着他逛到了半夜,小摊的火已熄了大半,摊主们收拾着包袱,在黑夜中跋涉,郑沅则依在虞明渊的怀里,在迅疾的风中跃过一个个屋檐,阿魏背着巨大的包袱,跌跌撞撞地运起轻功跟在后头,不一会儿,郑沅见他脚下一滑,一骨碌滚下去消失在视线里,只留下一句余音袅袅的“啊——砰——” 郑沅噗嗤一声笑出来。 虞明渊也微微回头看了眼,评价道:“阿魏的功夫还要再练练。” 郑沅便问:“他师父是谁? 虞明渊不说话了。 “不会是你吧?” 虞明渊脸沉下来:“明日他不练满三个时辰不许他吃饭。” 郑沅扒着虞明渊的肩膀笑得浑身都抖。 阿魏年纪不大,跟在虞明渊身边却已经很久了,他一直带在身边的死士也只有他一个。但阿魏武功其实不算上乘,轻功都常常不过关,是因为虞明渊并没有让他植蛊。 自从他任教主后,万骷谷里便没有成为“蛊”的孩子了,也没有像虞明渊这种被屠杀光家人带回谷中培养的根骨天资绝妙的天才了。 只有被人遗弃的孤儿,甚至是被扔入女婴塔中自生自灭的女婴。 万骷谷中如今的女孩子变得多了。 每个孩子都是正正经经地扎马步练基本功,学正经的内功心法。 万骷谷还是有许多毒蛊,毒虫,五毒俱全。 每个孩子都会炼蛊、下蛊,但相同的,也很会治病救人。 应北之说虞明渊无恶不作,郑沅却觉得有些事,都属于他们那些“正派人士”的脑补罢了,在他们眼里,黑便是黑,白便是白,身为魔教教主的虞明渊,他的心性里不会有任何善良的部分,他也没资格爱人。 但实际上,哪怕是在原文作者笔下,虞明渊也是有善良的一面的。 万骷谷之所以那么容易在六大派的围剿下被灭门,也是因为虞明渊的一丝人性罢了,那些孩子没有人继承他的衣钵,那诡异的魔功将在他死后失传。 曾经受过的苦,他便没有再让一个孩子经历。 郑沅在回去的路上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但虞明渊亲吻她时,她又清醒了过来。 细碎的吻像绵绵的雨,落在她的鼻尖,落在她细软的黑发,落在昂扬的颈侧,落在攥紧身下被衾的手背。 外头已有了些爆竹和嘹亮的对歌声。 快到祭火节了。 想来过阵子,平安镇会变得更加喧闹起来。 烟火星子般飞上夜空,砰地一声绽开,又骤雨般落下,光芒急急地掠过纸窗,照亮他们紧紧交叠的身躯。 闹到快要天明时又醒过来,看着一旁睡得安稳的虞明渊,摸了摸他高挺的鼻子。 手被捉住,又放在唇边轻吻。 他睁开眼睛,声音里带着刚醒过来的沙哑:“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郑沅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最近服用药阳子的药后,她的嗜睡状况缓解了许多,但又常常在不同寻常的时辰精力充沛。 虞明渊便将她搂过来,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她的背脊。 郑沅却还是很精神,无聊得扯他的头发。 “我去倒点水。”虞明渊只好坐起来,随意披上一件衣裳,提起火炉上温了一夜的茶壶,里头是专门为她调的红枣茶,甜丝丝的。 郑沅捧着茶杯喝完了一杯,虞明渊皱着眉头喝了口就放下了。 两人拥着一室炉火,一夜亲昵的情意被暖热烤干了似的,气氛突然沉寂下来。 隔了会,虞明渊才拾起掏炭灰的小铜杵,翻搅着炭火堆,突然问了一声:“西宁堡的那个人,是你对吗?” 郑沅讶异地抬起眼,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应北之说,你去找过我。” 虞明渊忍住那一瞬间眼角的泪意。 阿月曾经越过千山万水向他而来。 但他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易容?” 郑沅下意识低下头双手交错按住自己的手臂,语气怯怯的:“你怎么知道我易容?” 虞明渊被她气笑了。 他起身去翻找衣袍,找到了那枚她画册中的血符,回身递给她:“血字符蛊。” 郑沅一把夺过来,头埋得很低了,嘟嘟囔囔:“你怎么随便拿我的东西。” “桑枝怎么会下血字符蛊。”虞明渊走到她面前,弯腰在她额头弹了一下,“你以为自己涂掉了血字,我就认不出来了么?” 郑沅无话可说了,只能逃避地别开头,眼里也有泪:“可我没有成功,若是成功了,你也不用再受走火入魔的苦了。” 不是为了任务,也不是做戏。 她是真的遗憾没能成功。 不论这世间如何评价他,界定他是不是一个好人都不重要,看着他躺在那痛苦地发抖,身体冰凉,她就一点都受不了。 哪怕第一次相见,她也知道是他。 她那时候兑换完道具便根据剧情和定位一路往西望关外走,到了关外定位便能显示虞明渊所在了,于是她便开了易容。 桑枝是个正派出身的姑娘,哪怕她对虞明渊有情意,也无法在男人房中一待一夜,但郑沅就没那么多礼教束缚,她看着定位,等桑枝走了,便大摇大摆进去。 她其实只在虞明渊身边呆了一晚。 以自身的血压制他体内蛊王是一,下血字符蛊是二。 血字符蛊,以双方血液为媒介,成功联接的人日后同生共死,可分摊痛苦。 但不知是阿月学艺不精,还是郑沅依葫芦画瓢哪处细节没有注意到,血字符蛊并没有成功植入。但当时她失血过多,身体已无法再重新画符下蛊了。 甚至为了能活着回到万剑山庄,她不得不也吞了只蛊虫,虽然她开了“痛痛拜拜”,但也是是很辛苦的旅程。 后来确实休养到了现在都没能恢复原样。 “你不要多想,阿渊。”郑沅对他眨一下眼,“都过去了,我们都想着以后好吗?以后我们好好在一起,我想和你好好在一起。” 虞明渊凝望着她,久久才哑着嗓子说:“好。” 郑沅便放松地笑了起来,现在她已经不想靠这些让虞明渊内疚了,他想来从应北之口中得知的已经够多了。 已经够了。 两人烤了会火,又回被窝里赖了会床。当然,是郑沅单方面赖床,虞明渊则盘腿练功。 等鸡鸣叫过三遍,阿魏来敲门说有要事禀报,虞明渊便亲亲她的脸颊,让她好好吃饭,若是要出门逛,记得让药先生跟着一块去,这才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郑沅披衣起身去瞧一瞧蝉房里的日落蝉,她一进来,就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日落蝉钻进了土里藏了起来。 但这算是好事,比如之前半死不活的状态好多了。 后来又给大青牛套了车,正好药阳子想去逛青楼,两人便正好作伴往平安镇上去。 郑沅是想最后再去医馆里看几日病,给这里的妇女们多留些通用的方子和药,她看着主线剧情,阿月成亲后,便慢慢退场了,她后面的打卡点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发挥的了。 虐点都被她规避,甜文指数已到八十。 她可能很快就要离开了。 郑沅不再想之前那些世界一样措手不及,甚至开始提前做好准备。 到了平安镇上,便与药阳子分道扬镳,他身姿矫健地窜入青楼楚馆一条街,郑沅则拉着青牛去了医馆。 到了后堂,正要和医馆里的老大夫叙旧。 前头便说来了患者。 掀开帘子一瞧。 与桑枝大眼瞪小眼。 “阿月姑娘?!”桑枝愕然,“你怎么在这里?” 郑沅倒是平静:“你怎么来了?哪里不舒服?” 桑枝红了脸,有些支支吾吾:“不…不是我……我是为应…应公子来买些药,他外伤好些了,但蛊毒未解……” 郑沅恍然:“原来如此,那你找前头抓药的伙计就行,他手脚利索,什么分量都一抓就准。” 但桑枝没有走,踌躇半天,才道:“可以请阿月姑娘可以帮帮忙吗?万骷谷的蛊自成一派,若是……” “不行。”郑沅摇摇头,温和道,“我不想帮他,你放心,他不会死的,他两年前也中过阿渊的毒,后来自己吃些苦头也挺过来了,你安心就好。” 男主是轻易不会死的。 桑枝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郑沅已请其他大夫请她出去了。 一直忙到傍晚,和每个患者都提前告了别,给她们留了备用的方子,走出医馆时,虞明渊靠在马车旁,手里提着一盏灯,还有一包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 活像是现实世界那些来接老婆下班的男人。 郑沅走到他跟前,掂了掂脚抱住他的腰:“祭火节在后日,你准备好娶我了吗?” 虞明渊将她往怀里按得更紧:“婚房已布置好了,你要看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结局了 虽然存稿提前抽了出来,反正我也剧透了 _(:з」∠)_ 下个世界,女主终于要当女主了! 美强惨太监和只知道吃的冷宫妃子。 是个轻松快落的故事 第42章 病娇教主的白月光14 · 郑沅在书中世界不是第一次成亲了。 但与虞明渊的婚事却是最疯狂最特别的一次。 祭火节漫天烟火。 郑沅披上了流光溢彩的羽衣, 绿孔雀长长的翎羽别在头上,长发编成数不清的细辫,额前挂上了银铃做的头饰, 眼角脸颊抹上朱砂与绿石粉调和成的条纹,浥族人的霞披也是银饰, 别有心裁地雕琢成了星月, 同样坠上铃铛,羽毛装饰的腰带上也有铃铛,郑沅每走一步都叮当作响,像一首欢快的歌。 郑沅撑着彩色丝线扎成的油纸伞, 周围是万骷谷里年纪还不足十岁的女孩子, 她们也通通用颜色美丽鲜艳的羽毛装饰自己, 小圆脸上同样抹得猴儿一般, 蹦蹦跳跳地簇拥着她,高声唱着浥族人的歌谣。 “情窦初开与君识, 从此厮守不相离。” “与君结发为夫妻,白头到老长相依。” 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又稚嫩, 有种特别的不在调上的可爱, 却像一字一句都唱在你心上。 沿途都插-上火把, 挂满了灯,头顶上烟火接连炸响, 星火万缕垂落, 郑沅在欢声笑语中走到山路的尽头。 就快要走到通往山顶的石阶, 便能看见虞明渊站在那儿等候着她的到来。 浥族人结婚不在家中, 而且前往各家的祭神山, 在山顶搭建婚庐,在火神与月光的见证下度过成婚的第一晚, 得到神明的慈佑。 远远已经能见到虞明渊伫立的身影,他也是一副特别的打扮,但与女子不同的是,男子的羽衣多是用的鹄,浑身雪白。 郑沅是第一次见到虞明渊穿着白色。 却没有纯洁的感觉。 他也编了辫子,全都挽成发髻,斜斜别的是一支鸿雁的翎羽,眼下涂抹着两道飞扬的红,倒衬得他狭长的眼眸更为灼灼逼人。 烟火星星点点落下,像是落入他眼眸中。 按照浥族人的习俗,是要抢亲的。 但是就是把万骷谷所有人的胆子绑在一起他们也不敢抢虞明渊的亲。 他们只能凑在一起,一起买光镇上的酒,载歌载舞,大醉大乐。 郑沅还请阿魏送了喜帖给桑枝和药阳子。 听闻有美酒喝,药阳子早早便到了,有酒有美人的场合,他必不缺席,如今混在人群里醉倒在桌子下呼呼大睡了。 虞明渊拿铜钱和糖糊弄走了所有的孩子,他们欢呼着像飞散的鸟群,兴趣昂扬地相互比较着自己手里的糖块,谁大谁小。 郑沅在一旁举着伞,含笑地看着。 等所有孩子都跑远了,山谷里的宴席也开了,食物的香气和阵阵笑声透风而来。 “阿月,我背你。”虞明渊弯下膝盖,回头看她,声音里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梦里想过千回万回的场景,没想到竟真有成真的那一天。 郑沅笑着把他拉起来:“我们一起走。” 这辈子都一起走。 郑沅吃定了这种时候,他总会顺着她的心意,果然,虞明渊只好接过她的伞,又把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掌里。 温热的内力源源不绝地传递到郑沅的身体里。 像个不断发电的暖宝宝似的。 这联想让郑沅忍不住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虞明渊看着她,也不禁一同弯起嘴角。 他们一步一阶梯走上了山顶。 路上,虞明渊认真地绷着脸,牵着她只管闷头紧赶路,郑沅被他逗笑了,问道:“阿渊,你很着急么?” “没有。”虞明渊脚下一顿,又慢了起来。 郑沅便捂着嘴偷笑。 被看破,虞明渊抬手揉了揉她细软的发,微微叹息。 “是,我着急娶你。” 很早很早之前,从那一碗碎在雪地里的汤圆开始,那一瓶和着血的药,那一张纸条,那一只被剪坏的大风筝…… 他曾经一整夜一整夜地对着月光失眠,想念那个曾经唱着荒腔走板的歌,和他在屋顶上醉酒的小姑娘。 他恰好在情窦初开的年岁遇见她。 便再也不能忘了她。 虞明渊这段时日已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阿月可能走到白发苍苍的年纪这件事。 虞明渊在今夜,看着即将成为他新娘的阿月向他一步一步走来时,突然便想明白了。 他往后余生,只想要与阿月共度。 阿月的一辈子多长,他的一辈子便也多长。 等到了山顶,郑沅以为会看见光秃秃的泥地里搭了个简易草棚,就像那时她们在桃溪谷溪边躺过的那个一样。 当时郑沅还天真的以为那是给赶路累了的过路人暂时休息或者避雨用的。 如今了解了浥族人的风俗后,郑沅回想起来脸也微微发红。八九不离十,那肯定是附近哪对男女为了成亲搭起来的婚庐了。 但今日映入郑沅眼帘的,却不是茅草搭起的棚子,几乎可以说是一座亭子,又或者说是一间简单的竹屋——通体都是用的碧竹,顶上有六个飞翘的屋檐,还铺了灰色筒瓦,四面都装了竹制门扇,可以隔绝他人的视线,也不至于那么冷。 台阶口到竹亭那段短短的路,立了两排整整齐齐的竹竿,挂满了绑了红绸的灯笼。 山顶上贴地开满了细细碎碎的小华,鹅黄色,连成一片,是冬日里难得的颜色,被几场雪冻得零零落落,花瓣软软地蜷缩在一起,但在阑珊灯火之下却依然很美丽。 郑沅感觉眼眶湿润,因为她知道这些要在短短几日备好,实属不易。 她躲在屋子里安安心心地睡觉,虞明渊或许便在天寒地冻的天气里为她准备着今日的所有。虽然所有人眼里,虞明渊是那么强悍、武功高强的一个人,好似从来不会疼不会累。 但郑沅宁愿将他看作一个普通人,并不能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默默的爱。 郑沅发现自己的心鼓噪起来。 冲动支配着她的理智。 今晚月色明朗,烟火不停,天空忽明忽暗。 虞明渊正准备弯腰打开门,郑沅便从后头小跑过来,从他身侧跑过,又回身拽住他的衣领,在他微微睁大的眼眸里,将他拽倒进屋子里。 屋里早已燃好了火炉。 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皮子,虞明渊仰面倒在地上,眼里还残存着讶异和茫然。 郑沅整个人坐在他身上,看着他的样子,又红着脸慢慢贴下身子。 虞明渊下意识抬手扶住她的腰。 “阿渊。” 她热热的呼吸喷在他耳旁脸侧。 虞明渊几乎是一瞬间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阿月之于他,是无数次都会心动的存在。 屋内只留灯一盏,狭小的竹屋里,有细细的喘息声,又被炸响的烟火掩盖,他在她身上点开层层桃李花满枝,又好似星火燎原,被他抚过的皮肤都热得沾上了欲燃的火星。 郑沅半仰着头,露出细长的脖颈,往常苍白的皮肤浮出几分潮红,从脸颊一路蔓延到了胸口。 她眼前像是浸了雨水,蒙蒙水泠泠。 烟火如星落,她也像从半空中翩然坠落,像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意识沉沉浮浮。 另一头,桑枝一个人在呆坐在屋子中。 山上的烟火燃了一夜,连万剑山庄也能遥遥望见,她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张红色的喜帖,她甚至都没有勇气打开。 炙热的眼泪不知不觉滑落脸颊。 她扑在桌上哭了一遭,又抹了泪起来,去地牢里给应北之送饭菜。 她当初选择留下,也是不愿做插足者。 她知道,两年的痴恋,是时候该放下了。 只是心还是会痛。 她心不在焉地走下地牢暗沉的楼梯。 看守的人今日少了大半,想来都去凑他们教主的热闹了。 应北之便蜷缩在草堆里,他身上的外伤大多都好了,唯有身体里的蛊毒使他不能动用内力。铁链拴着他的手脚,桑枝像往常一样,将饭菜摆在他面前,轻轻推了推他。 应北之醒过来,锐利眼眸在看向来人后才软下来,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你来了。” 桑枝心情不好,只是微微点点头。 但往常对她嘘寒问暖的应北之却也没有发现,而是悄然抓住桑枝的手,在她震惊的眼神中低声说道:“今夜外头看守松懈,帮我逃走!” 桑枝低呼一声:“你疯了!” “不,他们不会对你设防,竹心,你有蒙汗药,你一定有的,”应北之情急之下,连旧时称呼都唤了出来,“你帮我偷来钥匙,我会带你离开,咱们只要到了桐城,那儿有我的……” 桑枝忍无可忍,甩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应北之愣住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帮你逃走,我师父药阳子,还就在这里日日替你熬药、炮制伤药的药童会如何?”桑枝冷冷地看着他,“你真是个自私自利的鼠辈,我看不起你!” “药阳子算什么师父,你的师父明明……” “他是我师父,他救了我的命,教我医术,教我安身立命!” 桑枝踢翻了地上的饭碗,拂袖而去。 “竹心!不!桑枝!” 气鼓鼓回到屋子里坐了半夜,干脆叫上小药童,收拾好包袱,去桃溪谷找师父去。 虞公子做事一向会顾及她与师父,哪怕从来不是刻意的,只是下意识为之,他也比这牢里的人光明磊落。 至少他从不会借女子的手谋生。 桑枝厌恶地离开了万剑山庄,头也不回。 而远离了应北之后,她的头也不痛了。 那些过去记忆见鬼去吧。 她一点也不想想起来了! 【任务失败,剧情主线已崩溃。】 【每日任务“原文作者的执着”经检测已无法进行。】 【任务重置中,请稍候。】 【搜索结束,因剧情变更巨大,现无适合宿主的每日任务,每日任务已取消。】 【每日任务奖励同时取消。】 因为系统一连串提示音,感觉少年音都要破音了,郑沅比虞明渊先醒过来。 ……什么情况。 就着外头清寒薄弱的晨光,她点开系统便看到了这堆通知。郑沅这段时日并没有特意完成任务,一切凭本心而已。 她就成了个亲,主线怎么就崩溃了? 昨天难道……太不可描述了? 不至于吧。 郑沅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她点开系统的每日任务,那一条主线剧情线已经灰了,无法查看。 她回顾着这段时间的剧情,和她惬意又不能详细描写的日子不同,这段是阿月最虐的时期,她也是在被迫与虞明渊成亲后不久便选择自尽。 但却被郑沅过成了二人世界。 可她毁剧情的时候多了,想来不是这个原因。 郑沅看了看原文主线剧情最后一个打卡点,叫“武林大会正邪相对”,原文中虞明渊现身武林大会,将应北之主持的盟会搅和得一塌糊涂,六大派的高手们轮流上来与他比斗。 虞明渊将他们杀了个片甲不留,然后捏着阿月的脖子恶狠狠地警告她:“看到了么?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么?” 亲眼目睹虞明渊的强大与疯狂,阿月就此绝望,选择一死了之。 而今时今日,应北之还被虞明渊关在万剑山庄的里,身上一堆负面buff,半死不活,全靠女主这个R级奶妈一点一点回血,还怎么开武林大会? 万剑山庄都被虞明渊发展成堂口了。 难不成是因为这个原因,无法继续下去了? 那为什么在这时候突然通知? 系统从来不干涉她修改剧情,这是她穿越各个世界的基本权利,如果无法改写剧情,她来到这些世界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 这个打卡点因为改写剧情而产生悖论而打不了卡,郑沅认为自己是不会受任何惩罚的。 罢了,只是辛辛苦苦那么久,每日任务眼看着要完成了,结果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有点失落的,但实际上,郑沅早就厌烦要不停和男女主打交道了。 如今任务失败,心里倒是放松了下来。 她如今心满意足过着新婚日子,按照她往常的脾气,在最初与虞明渊重逢后便可以不再与男女主有何瓜葛了。 她与男女主之间全靠任务维系,任务失败了,也是时候结束这段塑料关系了。 只是有点肉痛,按照之前结算的规律,她可能会损失一大笔积分,还会少一个道具。千金散尽还复来,积分可以再挣,但快乐的日子可不能随意倒流。 想通过,郑沅开开心心地凑过去亲了虞明渊一口,往后可算不用憋屈了,只管四处游玩去。 身边的人像是小老鼠似的悉悉索索地乱动,虞明渊眼睛也没睁开便将她重新摁在怀里,拿被子裹得紧紧的。 郑沅被卷成了一颗胖胖的春卷。 “阿渊!”郑沅恼得要咬人。 虞明渊笑着亲吻她。 等去蝉房喂完蝉,郑沅便与虞明渊回到了万骷谷,她想亲眼看看幼时虞明渊成长的地方,万骷谷是个与它的名字完全不同的地方。 如今已入了早春,万骷谷中溪水潺潺,垂柳抽出柔嫩的枝叶,缓缓垂落在水面上。 住在谷中的大多都是年岁还小的孩子们,其他教众大多已外派各地堂口,因此说万骷谷是魔教大本营,还不如说如今成了个济慈院。 谷中还开辟了稻田,水田里养着鱼,郑沅与虞明渊走在弯弯曲曲的田埂上时,还有个孩子突然从稻苗中窜出来,一身泥水,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抱着条挣扎甩尾的稻花鱼,看到虞明渊的一瞬间人呆了呆,立刻撒腿就跑。 “教主回来啦!” 余音袅袅。 前头不远处的小吊楼上,立刻有几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挤出窗口来,看见虞明渊便欢呼雀跃:“真是教主回来啦!” 他们有些害怕他,又有些喜爱他。 远远地围着,探头探脑。 只是虞明渊一直都冷冷淡淡,对于孩子们的叽叽喳喳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特别的反应。 好像早就习惯了。 郑沅不由笑了笑:“这样真好。” 这样的万骷谷真好。 这样的阿渊真好。 这里的一切都是虞明渊回来后重建的,之前的万骷谷都被烧毁了,竹楼簇新簇新,还是绿油油的,郑沅看剧情时一直以为虞明渊会痛恨万骷谷这个地方,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回来,还耗费心血重建万骷谷。 现在她有一点明白了。 郑沅看到了阿月小时住的小院,甚至也栽种了一颗如火如荼的鸾枝树。 还不到开花的季节,但她能想象得到那时婆娑的花影,阿月就坐在树下看鱼的样子。 风吹来,她回过头来。 清眸似水,笑意嫣然。 这里有他舍不得抛却的回忆。 他这两年一直守着回忆过日子,那个总是像他伸出援手,满手伤痕的姑娘,像是刀尖划过,经过淋漓的痛楚,同时永远刻在他心头。 郑沅与虞明渊在万骷谷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把大青牛和蝉房都搬了过来。 药阳子便也带着桑枝一起过来。 郑沅也是这时才恍然大悟,为什么系统突然结束了任务,宣告任务失败。 桑枝没有恢复记忆。 甚至厌恶应北之。 郑沅也哭笑不得,她对女主的个性不太了解,原文里她一直是个依附在男主光芒之下,一个温柔的女子,郑沅没想到她有如此决绝坚韧的一面。 但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如果能用任务换来桑枝新的人生,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她希望每个姑娘都能过上心仪的生活,不用依附男人,过自己向往的生活。 应北之则还关在地牢中。 郑沅没有想过要为他做什么。 转眼,五月浓郁的阳光下,蝉房的日落蝉开始产卵,蛊蛇也在同一日产了蛇卵,药阳子兴奋得像是头一次成亲的愣小子,那张皱巴巴的脸都焕发出新的活力。 拉着桑枝一直叨叨:“若是能养成,以后不知能救多少人!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郑沅收了蛇卵,留着为虞明渊泡十全酒。 每日喝一些,约莫疗养一年半载,便能驱了体内的蛊,往后也就没了走火入魔的隐忧了。 桑枝也跟着瞧着蝉卵激动得笑出泪。 她如今接替了郑沅曾经的坐馆工作,每逢单日便前往医馆为妇女看诊,郑沅看着她每日都早早准备着,熬夜看医书研究疑难杂症,哪怕风吹雨淋也绝不缺席,医术很快就超过了郑沅,她也经常能收到患者的感激,每当这时候,她都会带着来和郑沅分享。 她说她从此只想做桑枝。 桑枝是一味药,利关节,养津液,行水祛风,令人耳聪目明。 她说我便要做这样的女子。 郑沅拿出了之前患者送她一直没舍得喝的梅子酒,和桑枝共饮,她举起酒杯,真心诚意地微笑:“祝你心想事成。” 她也笑着重重地点头:“嗯!” 郑沅想,不论她有没有恢复记忆,她都已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未来。 她喝得半醉,被虞明渊提溜回去。 虞明渊如今挑了几个根骨不错的孩子亲自教导,看他衣服被扯的皱巴巴的,就知道他刚刚从孩子们那儿过来。 郑沅偷喝酒不是第一次被抓包了,她仰头看了看男人沉静如水的脸,心里一分惧怕也没有。 万骷谷里,大青牛带着它的小牛崽在啃食药阳子新种植的药材,被药阳子哇哇哇地赶走。 阿魏在另一头探了探头,看见虞明渊的脸色,又嗖的消失了。 穿过人声喧闹的小径,小竹楼里只有他们两人。 虞明渊冷着脸将郑沅扔到床榻上,亲自去打了热水来给她洗脸。 床帐子上高高低低系满了香囊。 海上生明月的绣样。 里头装了相思子。 我寄相思与明月,愿君平安多欢喜。 是郑沅为自己准备了许久的嫁妆。 郑沅看他生气,便捏他的脸。 虞明渊忍无可忍,扔了帕子欺身上来。 “怎么了嘛。” 郑沅没脸没皮地顺手搂住他。 虞明渊倾下身子吻她,吻里带着沉沉的火气,恼怒着,轻轻咬着她的唇。 “阿渊,有句话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 郑沅听见了系统提示音,认认真真地拿手抚过他的脸,他眼里还有被激起的情…欲,被她打断,有些茫茫然。 “我爱你。” 初夏的风吹落窗外满树鸾枝花。 世界定格。 虞明渊垂眸落下温柔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完结。 下个世界呆萌吃货妃子与黑切白俏太监(什么鬼) 下个世界会比较日常,经常吃吃喝喝 嘿嘿嘿 四、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 第43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01 · 夏日暖熏, 芭蕉冉冉。 郑沅睁眼一瞧,发黄的纱帐,咯吱作响的窗扇, 几缕阳光从墙上裂开的细缝中漏进来,瞧着极为寒酸破败。可矛盾的是, 她身上却盖着半旧的百花彩蝶织锦被, 角落里还有一只黄铜双耳兽头炉,袅袅香烟薄薄散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荼芜香。 这香调的不错,淡而悠长, 沁人心脾。郑沅首先被香气吸引, 细细品完了, 才想起这可不是品香的时候, 一点开系统。 灰蒙蒙一片,当中显示一条通知【系统升级更新中, 预计时间:???】 郑沅:…… 但她倒也没太慌乱。 书是她脱离时自己选的,所以郑沅大致知道这是个什么世界, 只是暂时无法得知整个剧情发展了。 屋里摆放着许多与这屋子不相配的玩意儿, 床帐子边上缀满了各式各样的上好平安香包, 小圆桌上放着童子包鱼五彩琉璃灯,一旁零散着一叠笔画书墨, 皆是精致好物;黄花梨的十二扇绢丝屏风后放着一张焦尾古琴, 可除却这些摆件, 整间屋子都不堪入眼, 门扇红漆剥落斑驳, 有风吹来,便吱吱呀呀地响。 张目望去, 外头是个院子,看起来挺宽敞的,种了一颗老杏树,有个苗条的身影拿着芦花笤帚一圈圈扫地,她梳着双丫髻,穿着青色对襟褙子,底下系一条细褶裙,看起来年纪十七八的样子。 远远的,隔墙还隐隐传来几声惨叫。 郑沅若有所思地拿起枕边满是泪痕的帕子看了半晌,视线移到了自己的手上。 夏日炎炎,她只穿了件茜色妆花纱裙,露出白生生一截藕臂,郑沅翻来覆去看,她的手五指纤长,手腕纤细,掌心稚嫩,一看便是属于养尊处优没干过活的年轻姑娘。 郑沅若有所思,下意识撑着床榻想站起来,竟头晕目眩,胸痛难忍。 她几乎控制不住,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黏滞,满满地异物感,可她却咳不出来。这一下似乎把她全身的不适都启动了,她觉得自己四肢无力,冷汗淋漓,贴身的轻薄中衣渐渐湿透了。 这可不太对劲。她赶紧扶着床沿缓缓坐下来。 而这时,外头也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淑仪,淑仪,你怎么了?” 那摇摇欲坠的门扇被一把推开,那个扫地的女孩急忙忙进来了。脸庞上还满是稚气,说话已有些老道:“可是又咳起来了?淑仪喝些水吧!” 女孩很是细心,试了温度才拿来。 她已缓了些,明白这种时候更不该牛饮,便捧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 女孩满目忧色:“吃了那小医官几帖药好容易转好些了,怎么又发作起来?”顿了顿,她伸着脖子往外看,小声骂道,“春草那个该死的小蹄子!又不知去哪里躲懒!竟敢放着夫人一人在这,若不是萧娘子手割了干不了活,才不待见叫她进屋子!” 郑沅这么一会子总算回过神来了,她暗暗地打量着这小姑娘,这女孩一身浅碧色宫装,是宫女的打扮模样。 她再次抬头审视这间屋子,她如今住得陋室,用得却是华美器具,又见这女孩、这地方便有了几分猜测,心里不由想:她这回似乎穿成了女主。 没想到当了三个世界的女配,还能享受一次女主待遇。 但郑沅没有太高兴。 因为当虐文女主,并不值得高兴。 这本书名叫《不知春去》,从书名便可看出,画风与前面三个世界截然不同。 却是一笔荡开,写尽深宫悲凉。 若是她猜测不错,这里是大梁皇宫中专门幽禁犯错妃嫔的宫殿,名曰“苦竹园”。此园一分为二,东边是罪妃居住的“三省斋”,西边圈起高墙,却是“典狱司”以及内侍值房所在。 苦竹园在内庭最西角,原本是前朝的虎豹园,为免畜牲伤人,此处全是厚厚高墙围困,只留了一处小门供人出入,后来大梁皇帝入主天下,便将此处改成了打发刁奴罪婢的所在,是宫中人人避讳之处。 人人皆说此处罪孽深重,阴风阵阵,宫人们便是因差事途径,往往也是绕道而行。 这样的地方,没人在意,罪妃罪奴没有活得长的,病得病,死得死,渐渐的,屋子破败荒芜也无人修葺,有时长时间没人居住,更是长久地荒废下来。 而她应该是一出场不久便被谋害皇子案牵连,直接被打入冷宫的女主徐蕙。 淑仪是大梁后妃等级中最末等的。 书中的徐蕙原本不过是宫中一名普通的宫女,父亲是掖庭里管理宫女杂役的典事,虽不过从九品,为内廷中极不入流的小官,但因掌宫人籍簿,倒也受人奉承,很有几分薄面,便在分宫时将女儿分去了清闲自在的太乐署,做那末等的使女,每日替舞姬歌女调调琴,制制香,抄抄乐谱,寻常没有主子管辖,算是个顶好的去处。 徐蕙也非那等爱专营的人,书中描写的她,只重口腹之欲,每月领了月例,通花在买甜浆点心上头,若没有徐典事耳提面命,非把自个吃成个圆球不可。 徐蕙也生得讨巧,小圆脸,杏仁眼,颊边两粒酒窝,笑起来比蜜甜,徐典事有六个五大三粗的儿子,唯有这么一个娇俏闺女。本不愿送进宫来,但他身在掖庭,身家丁口早已在宫中造了册的,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躲逃的法子,若是叫人检举出来,只怕一家子都要流徙到漠北去。 索性闺女他能在内廷看顾一二,也算平平安安地挨了几年,只盘算等着女儿到了年岁,便可出宫婚配,寻个好人家。家里妻子早已在外寻摸良婿,徐典事挑了又挑,却没个看重的,正烦恼呢,突然一道天雷劈下来,女儿突然被圣人封了淑仪! 旁人都连连恭喜他,还有羡慕得阴阳怪气的,唯有徐典事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下好了,闺女这辈子可算撩在这四面红墙中,再也出不去了。 可他也没法子,甚至不敢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不满来,在女儿面前,屏退了宫人才敢愁聚眉峰,唉声叹气。徐蕙还握着父亲的手宽慰他,说圣人很看重她,御赐了不少金银,连此番波戈国进贡的荼芜香都单单赐了她一人,连赵贵妃都没得呢。 徐典事忍着泪意连连应是,握着徐蕙的手低下头。 他对小闺女的性情了若指掌,她是个万事不过心的实心眼,在这宫中,只怕难以长久。 他忧虑难眠,果然才不过半年,徐蕙变被卷入争储风波中,被赶入苦竹园中,没有旨意谁都不许探视。徐典事听了消息便直挺挺昏倒在地,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求爷爷告奶奶,花光了积蓄将自幼在徐蕙身边照料的奶妈妈一家子悄悄造了个宫人册子,送进苦竹园照顾她。 这个世界的男主毫无疑问是当朝圣上,元綦。 徐蕙在短短的时间里爱上了无情的帝王,她沉溺在帝王的温柔里无法自拔,却不知她只是生得像死去的元后,元綦才会将身份微贱的她纳为妃子,只是因为她生了一张他年少时那样爱过的脸。 活人如何与死人相争,元綦待她的态度忽冷忽热,若即若离,也从来没把她真正放在心上,所以女主在宫里受尽了委屈屈辱,才幡然醒悟,于是不再将目光与期望落在男主身上。 然后男主经过了一系列的事情,开始追妻火葬场。 郑沅在脱离世界时大致浏览了一下剧情,约莫便是这样的走向,后面如何追妻火葬场,郑沅便没有时间再看了,本打算后面的剧情进入世界了再研究也来得及,谁知系统突然更新维护。 不过这也不太重要,反正她的目标又非元綦。 这个世界的男配叫江问舟。 是典狱司掌刑狱的司丞,在内侍省中算是正六品。是个手握实权的内宦。 他身世坎坷凄凉,原是世家子弟,从小习读四书五经,却历经朝代更迭,亲族具亡,这才意外流落成了宦官。 对于他的身世在书中不过寥寥几笔,已勾勒出了他的风骨。 ——江家世代修史,上京失陷,父亲、兄长宁死不降,斩首悬城; ——他年幼脱逃,身怀史书,东躲西藏,却被娘舅骗入牙行,卖银净身,入宫为宦。 他与女主在苦竹园中相识,两个微末的小人物在苦涩的境遇里相互取暖,可一场爱恋里,若是三个人,便总有一人,不能有名姓。 徐蕙甚至不知他爱她。 徐蕙被元綦接出冷宫后,江问舟便只能遥遥望着她。 他虽已不是当年那个世家贵公子,但君子的端方自持依然如同一截硬骨支撑着他活着。 他成为了每次徐蕙危困中那倾尽所有伸出援手的人。 最后他的心思被元綦发现,同时他暗中修前朝史书之事也被人告发。 男主毒杀了他。 两月前,徐蕙被打入冷宫,她看着元綦冷漠无比的眼神,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只是喃喃:“我没有。” 元綦只厌恶地挥了挥手:“带走。” 连着被刑台嬷嬷审讯几日,她已经病了好几日,还发着烧,一张脸惨白,眼睛却烧得透亮,她定定地盯了元綦半晌,便跪下磕头谢罪。 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素薄纱衣下,瘦小的背脊挺得笔直。 其实,徐蕙只是逞强罢了。 她只孤身一人进了苦竹园,元綦仗杀了她身边伺候的所有宫人,包括攀咬背主的那一个。 真真狠心,女主还发着烧,病得起不来,半夜烧得稀里糊涂,想喝一口水也没人帮忙,她翻身下床时又双腿无力,跌倒在地上,只得挣扎着爬到桌边,只有半壶冷透的浓茶。 所幸她还有个疼爱她的爹爹,为她寻来家中忠仆,奶嬷嬷萧娘子,还有入宫前两三个婢女。 郑沅在心底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徐蕙原本身子骨便有些弱,小病小痛时有发生,如今又平白蒙冤,满心愁苦郁结于心,病更重了。 书里女主因为这次风寒拖拖拉拉几个月都没好全,往后便像个纸糊的人,也因此惹得元綦后悔不已,爱之更深。 郑沅却不需要他的爱,因此快快好起来就是。 她想着想着就把茶喝完了,还没开口,女孩就乖觉地接了去,顺道伸手一摸她后背,湿乎乎沾了一手,料到了一般,转身就开了箱子要来服侍她换衣服。郑沅愣愣地看着她,她也没注意,一边整理一边说:“淑仪,奴婢从小跟您喝一个娘的奶,斗胆说句越份的话,为了您,徐典事年过半百的人了,日日求神拜佛,四处碘着脸求人塞银子才请来医官,腿险些没跪烂,只盼着您好起来,徐典事如此疼爱您,您可别再糟蹋自己了,若您再有什么好歹,这不是要徐典事的命嘛,您放宽了心,病才好得快呀。” 这话不错,心情好,癌症病人都能多活几年。 徐蕙的记忆明朗的出现在脑海里,郑沅瞥了女孩一眼,就像已认识很久了一般,她头脑里出现女孩的名字,女孩叫婵娟,郑沅试探着唤了她一声:“婵娟……”她是从小带大徐蕙的奶娘萧娘子的大女儿,也是徐蕙以往在徐家时身边的贴身丫鬟。 婵娟应声回过头来:“哎?” 只是想印证脑中记忆是否正确罢了,郑沅看着她忙上忙下,笑道:“谢谢你。” “淑仪好端端谢我做什么?快别这么着吧,突然倒见外起来!”婵娟没在意,她捧了衣服过来。郑沅好奇地看了看,一水清清淡淡的颜色,像是她在现实世界无聊起来画的水粉画。清水冲淡了的柔和颜色,浅淡的暗纹绣花。衣裳轻薄透彻,先是素白的棉质里衣,然后是一层冰凉丝滑的丝绸短上衣,直覆脚面的裙子,外面再罩一件纱的,宽松飘逸的款式,走动起来又凉快又舒适又好看。 她挺开心的,当妃子的一大优点就是能穿许多漂亮衣服,哪怕是冷宫妃子,这日常服饰也比寻常人家好多了。 接着梳头,梳到一半,外面忽然热闹起来,下一刻门口突然探出个小脑袋,扎着两个羊角辫,八九岁模样,生得圆滚滚,裹在杏色衣衫里,像只胖乎乎的花生,她兴奋地比划:“淑仪,徐典事送来一窝兔子!大姐,娘叫你出来帮忙收拾!” 这就是春草了,萧娘子一共有四个儿女,春草前头还一个哥哥三斤,底下还有弟弟四宝,但因为是男孩,无法入宫来,都还在徐家。 三斤四宝年岁都不大,四宝甚至三岁不到,但为了徐蕙,萧娘子毫不犹豫便抛下亲子来了。 往后她们三人一直陪着徐蕙,可惜的是活泼可爱的春草后头被其他嫉恨女主的宫妃寻了个借口打了板子,还没抬回来便没断气了。 她们的确是值得信赖的忠仆,是女主没有保护好她们。 “这倒好!终于有好肉给夫人补补了!”婵娟也喜形于色,对着春草却还老成地摆摆手,“你去吧,我马上就来!” “哎!” “嗳,你等等!”婵娟突然又把人喊回来,凶眉凶眼地问,“死丫头,刚刚不是让你守着门?夫人在这里咳了半天也没见你的影!真真是个挺尸的!” 春草缩了一下脖子:“值房的掌事太监让我过去帮忙剥莲子,我就……” “呸!分不清好歹,谁唤你都去,谁才是你主子?” “我…他说替他剥完便送我一包,我想着正好能给淑仪煲汤,润润嗓子……” “你虽是好心,正经差事不做也是错!” “好了好了,下不为例就好了。”郑沅赶紧把人劝住,看着那吓得不跟抬头的小女童,“春草快去吧,去吧。” 春草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跑了。 “淑仪!”婵娟却还气得不成:“您身边只剩咱们几个了,若再纵着她,她一点规矩也不懂,日后如何顶事?” “不是还有事吗?她年纪还小呢,回头再好好教就是了。”郑沅一脸慈爱地看着她笑,这个小御姐的脾气挺像她现实世界里的闺蜜的,属的炮仗,一点就着,可心眼好。 婵娟楞了一下,觉着好像哪里不对劲吧,又说不出来。于是只好低头编辫子,一边编一边悄悄地从铜镜里瞧着她家淑仪,她家淑仪没有变啊,家里受尽宠爱精精细细养大的姑娘,面容柔和温婉,很像苏州人的徐家娘子,举手投足都似浸在朦胧的江南烟雨里,雅致天成。 婵娟想到了徐蕙还没进宫在徐家的日子,再看看如今落下的境地,眼酸耳热,咬着唇,狠狠憋住了才没掉下泪来。她缓了一会儿,才扶着郑沅回到床边坐着:“淑仪再歪一会儿,外面风大又脏,您别出去。” 郑沅装着没看见她发红的眼圈,点点头。 婵娟走了以后,她将徐蕙的记忆都细细看了一遍,不得不说,徐蕙实在是被她父亲保护得太好了,几乎没有心机,有什么说什么,特别直率的一个姑娘。她愿意对你好,真是掏心窝子对你好,什么都愿意做。 而她的生活太简单了,入宫前是全家宠爱的幺妹,入了宫却忘了这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郑沅心里也知道接下来真是艰难了,暂时没有系统帮衬,也不知道前个世界结算了什么。 既然如此,便安心在冷宫中住着吧。 她不着急出去,男主元綦这时候应该也没空搭理她,书中这时候前朝党争激烈,皇储案余波未平,从后宫蔓延到了前朝。 而他最近为了平衡前朝后宫,宠幸着不同高门贵女,这些消息传到徐蕙耳中,让她黯然神伤,郑沅听了甚至想笑。 让男主四处撩去吧,她改天要去撩男配了。 那么首当其冲,这咳嗽伤风的毛病得先治好。 第44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02 · 昏时已近, 天边四角渐渐渗出墨色来,几颗银钉般的星子也模模糊糊地现了出来。婵娟匆忙进来点了一回灯,又替发着呆的郑沅披了件衣裳, 只道:“淑仪再耐性等一等,晚食即刻就好。”说罢又风风火火挽起袖子帮厨去了。 三省斋有个小厨房, 原是前朝虎豹园用来关养鸡鸭牲畜, 烧煮兽食用的。在苦竹园里闭门思过的罪妃,都往内侍值房处领三餐饭盒,与太监宫女同食一锅灶。 那头的伙食不算好,萧娘子与婵娟担忧她身子, 便起早贪黑地费了几天功夫, 将隔壁的小厨房拾掇出来了。 小厨房离这屋里不远, 不久便升起炊烟袅袅, 郑沅也早已闻见了饭香,夹着一丝柴火的呛味。 这期间, 她坐在屋内,对于日后的冷宫生活还挺期待。毕竟徐蕙进了冷宫, 但封号位分还在, 因此每月也还有月例, 有徐典事在掖庭虎视眈眈地盯着,并没人自找没趣克扣她的吃穿用度, 上月五匹夏纱、五十斤各类米面、两只鸡、一只鹅、五十斤猪肉、五斤牛肉、两颗香瓜都送来了。 另有徐典事隔三差五便使人送些东西来, 让自个闺女能吃住得舒服些。 郑沅起身翻了翻徐蕙带来的衣箱, 箱子底下压着一叠厚厚的银票, 还有一匣子碎银子。 也是徐典事陆陆续续送到她手中的。 郑沅看到这些, 不由好笑,心里腹诽:徐典事官阶不高, 油水倒是足。 “夫人,饭摆好了,我扶您出来。”婵娟恰好带着一身烟火味进来了,她将郑沅小心地搀了出去。堂屋里果然已摆好了饭菜,当中一盆山药炖兔肉,兔肉炖得酥烂脱骨,鲜香肥嫩,山药软滑融入汤中稠白味美,惹得人鼻头耸动。 郑沅这具身子常日来苦闷在心,无心饭食,不过从卧房走到堂屋都觉四肢抖颤无力,除去一半是因久卧病榻体虚,倒多半是自己作,饿的。 能让徐蕙违抗刻在人设里的爱吃人设,食不下咽,也唯有男主了。 因此闻见兔肉香,她倒是放了心,她这副身体立即有了反应,口腔里快速分泌出了唾液。郑沅向来不会再沉湎于过去不能自拔,自怨自艾,更不会饿着自己。 兔肉益气解暑,又及易消化,是很好的病中进补之物。 她刚落了座,便见瘦长脸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不必说,此人定是那位甘愿放弃抚育亲子也要护佑徐蕙而来的萧娘子。 她面容刻板严肃,头发向后梳了圆髻,一丝不乱,露出光洁额头,她身形修长苗条,穿一件茄紫宫装,行走间端庄有礼,像是拿尺子丈量出来的。 萧娘子带着一种特殊的压迫感,像极了站在教室门口抓迟到早退的教导主任。 但她的压迫感很快就消失了,她见了郑沅,便俯下身子,像哄自己最小的孩子一般又轻又柔地对郑沅道:“淑仪,今日不可再任性了,无论如何,您要多吃些才是,您看看这炖兔肉,香极了,这兔子不是家养的,听说是上林苑里山上的野兔子,身上的肉一丝肥的也没有,您快尝尝——” 她仿佛生怕郑沅开口拒绝一般,不容分说地舀了一碗兔肉汤递到郑沅面前,又将竹筷递到她手边,满脸期许地望着她。 郑沅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端起碗喝了几口,又夹起一块兔肉嚼了起来。这本是极寻常的事,但婵娟和萧娘子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春草端着一盘迈过门槛,正看见这一幕,立刻欢呼雀跃:“淑仪!您总算想吃东西了!” 郑沅转头看去,春草年纪小,个子也矮小,生得一副弯弯眉眼是个天生的笑颜,让人瞧了她便透着十足的亲近。 郑沅正想说话,却见她身后又接二连三地蹦出一串小兔子来,有灰的有白的,都像才刚满月的样子。 “娘说,这些养大了再给淑仪吃。”春草高兴得不得了,蹲下来摸着小兔子的耳朵,“往后都由我养,我明儿便去拔草。” 春草话音未落便萧娘子狠狠瞪了一眼,她连忙又把嘴闭上了。萧娘子走过去,严厉道:“主子用膳的时候,怎么能把畜牲带过来,还不快滚出去!” 春草包了两眼泪,手忙脚乱弯腰逮兔子。 郑沅实在不忍,便道:“无事无事,如今到了此处也没那么多规矩了,可别赶她了。” 婵娟道:“淑仪莫偏袒她了,入了宫规矩成天学进狗肚子里去了,再不好好教,往后迟早惹出祸来!” 郑沅微怔,想起了春草最后的结局,心中微凉,便不再劝了,春草的性子与徐蕙一般,落在深宫中,都是难以活命的。 只是徐蕙是女主,有男主的偏袒,春草却是只言片语便可随意炮灰的小宫女。 “春草将兔子带了去,洗了手再回来伺候吧。”郑沅还是温声摸了摸春草的头,“她还小,慢慢教就是了,萧娘,婵娟,我如今什么也不是,又何必再摆那主子的派头?我只有你们了,我是将你们当做至亲看待的,因此莫要为了规矩分生了情分,在这屋子里里外有别就是了,你们在我面前也不用这么拘谨,我想你们还像家中一样待我,好吗?” 萧娘子微微蹙眉,张口欲言。 郑沅叹了口气,“那我也不吃了。” 说罢便放下筷子。 萧娘子连忙拦住:“淑仪!” 春草亲娘教训一顿早已忍不住眼泪直掉,一把抱住郑沅便大哭。 待春草哭完,郑沅便强要他们坐下来同吃,贴身宫女陪着吃饭也是常有的恩赐,但她们不敢同桌吃,另支了张小桌案,坐在脚踏上吃。 但就算如此,一顿饭也吃得欢欢喜喜,因郑沅喝了两碗汤,又吃了一碗粥,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倒叫萧娘子也喜得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了。 “淑仪总算想开了,奴婢这悬着的心终于能放下了。”婵娟又絮絮道。 郑沅想了想,便郑重地放下筷子,趁热打铁道:“之前是我一味钻了牛角尖,叫你们白担了许久的心,如今我都改了,往后都谨慎些,再不着他们的道了。以后我们一块儿好好过日子,你们陪我吃了苦,我都记在心上,日后但凡有一点好,我都不会亏待你们的。” “淑仪这么说,真真折煞人。”萧娘子站起来,行礼道,“奴婢当初夫家休弃,又病又穷,流落街头,若非徐娘子好心肠,雇了我来做事,又信任我,让我当淑仪的奶娘,又将我几个孩子都接过来同住,还给奴婢银子改嫁,否则奴婢哪里能有今日?只怕我的孩子已要那脚底流脓头顶生疮的贼后娘饿死了!奴婢发了誓,这一辈子绝不忘徐家恩德,入宫照顾淑仪是奴婢自告奋勇,奴婢只盼淑仪能快快好起来,哪里还贪心别的?” 郑沅点头:“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再糟践自己了。” 用完了饭,萧娘子便提了一盏小明灯到院子里去处理刚剥下来的兔皮,婵娟则带着春草收拾碗筷,烧起热水。隔了会,婵娟从厨房端来了一碗黑沉沉的药,郑沅没马上喝,借口烫口,便叫婵娟将那医官开的药方拿来细看,里头有麻黄、桂枝、羌活、防风、苏叶、生姜等物。再对应郑沅身上种种不适,看来的确只是普通的风寒,也就是小感冒而已。这药也算对症,郑沅便放了心,等到半温便一饮而尽了。 婵娟却见得瞪大了眼,她手上捏着一枚蜜饯,都没来得及塞进郑沅嘴里。以前淑仪最怕苦了,要伺候淑仪喝药可没那么容易,少说也得折腾个半个时辰,因此如今虽过得难,萧娘子还是塞了银子跟几个太监换了一包蜜饯,专为了哄淑仪喝药。 没料到今日淑仪却…… 郑沅虽觉着苦,却根本不怕,两个世界她成为阿月的那辈子,几乎日日都在喝药,现这样的药对她而言,如同喝水般容易。因此她喝完后,一抹嘴便招招手叫婵娟过来:“把那牛角梳拿过来,再去厨房里倒半碗菜油来。” 婵娟不解道:“淑仪要菜油作甚?” 郑沅微微一笑:“刮痧。” “刮痧?”婵娟一头雾水,她从未听过这个词。 “去吧,拿来我教你。” 郑沅一心想与男配“偶遇”,将两人的相识提前,但这带病之身,萧娘子与婵娟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定然不会应允她出门。因此她才想尽快叫自己好起来,不要再一个小感冒拖得寸步难行。 刮痧治疗感冒,简便易行,见效快且无不良反应,乃是风邪暑毒造成风寒感冒的首选治疗方案,虽然大梁并未盛行这一医疗技法,但其实刮痧是极为古老传统的中医技艺,能够活血化瘀、调血行气、祛风止痛,在现代是很常用的治疗方法。 郑沅以前就经常帮傻大个刮痧。 他在部队的时日,遇到什么魔鬼周,常有中暑感冒的时候,有时候回来人都瘦了一圈。 郑沅便刮得他龇牙咧嘴。 但刮完人就精神了。 待婵娟茫然地端着菜油回来,郑沅便解开上衣,露出后背,熟练地背手到后背,用指尖蘸了胭脂,指引穴位给她看:“这是风池、这是大椎、风门、肺俞……你便照着这次序,先在穴位上涂抹菜油,再用牛角梳的背面重重用力刮下,不要停顿,直到了少商和大椎穴,便轻柔一些……” 婵娟捏着牛角梳愣住了:“淑仪何时会认穴?” 郑沅早已想到说辞了,她指了指床底的箱子:“我哪里会认穴,午后闲来无事翻到一本旧医书,其中记载了这一秘法可治疗风寒,便仔细记在心中。” 带到冷宫的除了衣箱,还有一箱子里书,是徐蕙母亲多年珍藏,她是老秀才的女儿,识文断字,甚至还能这几首诗,徐蕙在她的教导下,也爱读书,因此哪怕沉重万分,也千里迢迢带入宫来。 婵娟不识字,更不知里头有无医术,因此便信了大半,唯一疑虑便是:“此方不知可靠不可靠,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用这菜油刮一刮怎会有事呢?权当一试么!” 婵娟一想也有理,握着牛角梳便下定决心:“好,那……那便刮!” 作者有话要说: 兔兔这么可爱,怎么能吃兔兔! 郑沅:再来一碗! ———— 明天终于能把抽出来那章替换了。 购买过的宝子记得来看哈 听说现在jj对已发表过的章节进行修改不会提示更新了。 所以可能会有没收到更新提示的情况。 大家记得九点以后过来康康~ 第45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03 · 次日一早, 婵娟进屋来替郑沅穿衣,又细细查看了郑沅背部刮痧造成的一条条血痕,急得直跺脚:“淑仪总是哄我, 如今过了一晚仍是瞧着触目惊心,这可如何是好啊?奴婢还是托人去请医官……” 说着便要放下衣裳跑出门去。 “哎, ”郑沅连忙拦住她, “哪有这般严重,这红痕却不是血,而是排出的内毒,你不看看, 我睡了一晚, 精神不是好些了?也不咳嗽了, 是吧?” 婵娟听了, 回过身来细看郑沅,果然见她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好了不少, 昨夜她整夜守在外间,回想起来果然也没有听见淑仪夜咳, 总算安了一半的心, 却还是极为发愁地瞧着那红痕满布的后背:“可是这伤痕实在是叫人心疼, 我……仍是悄悄托小太监去太医属买些药膏来抹吧?只别叫我阿娘发觉就是了。” “何必花费这闲钱,如今不过看着红罢了, 晚间用热巾敷一敷, 两三日便能消退了。” 婵娟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郑沅:“淑仪说得如此信誓旦旦, 又是那书中记载吧?您就这般信那书中所说?” “可不, ”郑沅一点也不心虚, 她是相信她自己,站起身来由着婵娟为她整理裙摆, 低头笑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如今神清气爽,自然信了,你也别疑了,能著书立说流传于世的,自然有可取之处。” 婵娟拿她没办法,只好伺候她洗漱,叫外头风大,又格外让郑沅多披了件帛罗,又强调道:“淑仪千万别让我娘知道是我给您刮的痧,她要是发现了,定要打死我的。” 郑沅笑起来,再三应了,婵娟才肯带她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夏日的清晨已有了几分暑意,阳光浓郁,三省斋屋前的小院里刚修整过,一堆一堆拔除的荒草堆在角落里,可以看出当日他们刚刚来到此处时,是一番怎样荒芜的景象。 三省斋中原本便有两个老太监守门,当初徐蕙一人到此时,那两人就当她是个死人似的,从不搭理,只每日做着自己看门的活,不让徐蕙出去。 萧娘子进来的第一天,便褪下了身上所有金银首饰,再掏出几个金饼子,拿钱狠狠践踏了他们,一下就收服了那两个没根子的阉宦。 如今两人对萧娘子与郑沅已是有求必应,甚至会主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机灵点的那个还常常提醒萧娘子那边内侍值房里的情况。 会被扔到这苦竹园的太监,不是犯过错、受过病的,便是那得罪了贵人,被打发来的,早绝了升官发财的念想,自己又是绝了后的人,因此对银钱极为看重。 徐蕙不大懂,郑沅却知萧娘子看人狠辣,一下便知他们虽然可鄙,却也可用。 这两个太监,有个体格壮硕性子沉默的叫冯山海,不愧其山海之名,身材高大的如山,面目又生得凶神恶煞,叫人看一眼都害怕,萧娘子却说他算是老实憨厚人,是因为生得凶恶才不得贵人们喜欢,分宫几次都被退回,后来便去做杂役,又性子耿直不会钻营得罪了人,便被发配到了这。 另一个瘦小些,一双三角眼灵活得很,贼眉鼠眼,名叫邓五两,据说他是被亲娘五两就给卖了的,所以净身的师傅便给他取了这个名儿。 他这个人,嘴上很会奉承,又像个猴儿一般哪儿都能钻,什么树都几步便爬的上去了,当初也是有好前程的,但他有只手被砍断了三根指头,据说是因为偷了贵人的东西,被人检举出来,砍断了手指打得半死扔到这儿来的。 这俩个太监平日里也不交好,两人干活起来常闹得不可开交。 吵是吵不起来,冯山海的性子想来是能动手的绝不bb,常常邓五两上蹿下跳叫嚣着气焰嚣张,但冯山海一巴掌就能把邓五两拍地上。 然后大晚上冯山海回屋,刚推门就兜头淋一身屎尿,邓五两便窝在被窝里偷笑。 总之两人的官司打也打不完。 郑沅听说萧娘子对他们俩的评价,都觉着不好。感觉都不像是忠心的人,就怕留在身边到时候又生出事来。 但萧娘子说:“如今咱们缺人使唤,没得选择,这等人只用金银利好驱使罢了,有些活,有些地方,只有太监能做、能去,没必要因噎废食。” 郑沅想了想,便同意了。 如今也证实了萧娘子的话,冯山海性子沉默也沉稳,以前家里是猎户,正蹲在院子里制作干皮。要制出一张好的皮子可不容易,冯山海昨日帮着萧娘子处理了兔子,七八张都完整地剥了下来,拿盐硝水泡了一整晚,今日把油脂和碎肉一点点清干净,便要挂起来暴晒一日,晒干后还得用梳子细细把毛梳开。 皮子制成了,攒到冬天想来也能做几床床褥子,听说这苦竹园冬日冷得很。 这活得极心细才成。 除了他,没人会做。 邓五两则在厨房里帮着婵娟腌制兔肉,几只大兔子一日吃不完,这样热的天气更怕腐坏,只好用粗盐腌起来,挂在通风处风干。 他还趁着天时好,不辞辛苦到上林苑后头有做烧窑的山脚下,运来了能脱胚的黏土,脱了一日的土坯,给春草搭了个兔子笼,喜得春草蹦蹦跳跳,整日里更在邓五两身边,“五两叔长,五两叔短”喊个不停。 邓五两那三白眼都笑成了眯眯眼。 他们对郑沅这个落魄的淑仪势利眼,带孩子却很耐心。 郑沅坐在殿门口看了半天,春草整日里疯跑,与邓五两玩捉迷藏玩了半天,累了又趴到冯山海宽厚的背上,看了会他制皮子,半响便歪了小脑袋,打起了小呼噜。 邓五两看了看,便也挪了几寸,蹲在冯山海身边帮手,嘴里抱怨的话都低低的,生怕吵醒了他背上的小丫头。 院子里的墙根下,春草不知从哪里移栽了几丛野花点缀,叫这小院不至于看着太过寒酸。 郑沅留意到了,不由露出一丝笑。 她突然感觉自己喜欢这个世界女主身边除了男主外的所有人。 他们都像是小太阳,温暖着徐蕙前期的人生。 春草从小是在徐家长大的。徐娘子和气,又喜欢孩子,将她当做半个女儿疼爱,因此长到八九岁还是不知愁苦的年岁。倒是婵娟还在亲爹后母手上狠狠磋磨过几年,虽然不过十四五岁,为人已十分老成,行止间很有萧娘子的教导主任风格。 郑沅看到春草胡乱种下的野草野花其中有好几丛白接骨,花朵淡紫,是常长生在水边的,因叶与根茎可入药,在阿月世界侍弄了半辈子药材的郑沅便一眼认出了。 白接骨是一味止血散瘀的好药。 这倒是提醒了她。 摸了摸下巴,回忆着脑海里对剧情为数不多的了解,郑沅决定走最俗的邂逅。 那么这几天便要出去蹲草……啊不,守株待兔了。 有了主意的郑沅,目光落在邓五两拉回来的黏土上,他搭完兔子窝,还搭了个不大的鸡窝,竟然还有许多没用上。她想着可以用这些土在院子东角再搭个面包窑,用来烤东西吃再好不过——蛋挞、烤鸡翅、烤猪蹄、脆皮五花肉…… 烤猪蹄真的太香了,光是脑补郑沅便有点馋了,可惜这回月例已经领过了,送来的半扇猪肉没有搭猪蹄,正巧萧娘子擦擦手从厨房出来,郑沅便拉住了萧娘子的袖子,采用了徐蕙旧时在家里时对萧娘子的称呼,低声问道:“姆妈,我想捎句话给爹爹。” 徐蕙自从打入冷宫后,一直没有主动提及过家人,心里似乎还觉着自己给徐典事丢了脸,因此郑沅这么突然一张口,萧娘子以为是何等大事,面色凝重与郑沅耳语:“淑仪请说,奴婢立刻去安排。” 郑沅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实在想吃,便也附耳过去,小声交代得很仔细:“劳姆妈使人问问爹爹,我下个月的月例里能不能拿一半猪排骨换两根猪大腿,带蹄子的那种。” “……” 萧娘子差点没忍住像小时候抓到她半夜藏被窝偷吃枣糕那样把她耳朵拧起来。 到了傍晚,晚食的主菜仍是炖兔肉,但萧娘子是蜀人,蜀人吃兔是没道理可讲的,她没忍住手痒,还是做了一盆麻辣兔头,还没端出来便飘香满院,鲜辣的气息让人口舌生津。 萧娘子做兔头,是极为精细、慢条斯理的,她有自己的辣味卤汁秘方,麻辣兔头顶顶重要的便是那卤汁,为了这锅卤汁,萧娘子在厨下呆了一下午,且不管这上头用了多少时辰,卤汁备好,提前用姜葱盐腌炙过的兔头还要小火卤制一个时辰,再关火泡上一刻时,让其慢慢浸透入味,吃透其中的鲜辣咸香,才斩件装盘。 自从与能吃辣的江西人程湘思相别两个世界,郑沅已经好久没有吃那么过瘾的辣菜了,那种火热的爽快直冲天灵感,舒服得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 徐蕙也是很能吃辣的,虽然徐娘子是苏州人,是个甜口死忠粉,但谁叫她是萧娘子奶大的呢,从小跟着婵娟不知道吃下多少只兔子。 没有一只兔子能逃过萧娘子的菜刀。 但由于她身体还没好,萧娘子只准她夹了一个兔头,后面不论郑沅怎么哀求都无济于事。 好恨。 郑沅啃着炖得软烂喷香的兔腿,眼巴巴地看着另一桌的邓五两一连吃完两个,哪怕嘴中火烧火燎,浑身冒汗,“嘶嘶”地扇着辣得红肿的嘴,也死活不撒嘴,最后差点没跳到井里。 “好辣好辣……呜呜呜好好吃。” 冯山海像巨人似的坐在小桌旁,一口一个,连骨头也能嚼碎了吞下去。 快吃完饭的时候,婵娟趁萧娘子不注意,悄悄用手帕包起一只兔头,对郑沅眨眨眼。 郑沅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即回房啃兔。 奇了怪了,前几个世界她也没那么馋啊,只能怪女主的人设太强了。 等萧娘子再收拾碗筷了,郑沅便把她想出三省斋,去外头逛逛的念头说了。 她是被勒令在苦竹园里“闭门思过”,为不慎夭折的小皇子抄经书超度,但没有说她就得日日在屋子里抄经书。 反正男主也没有派人盯着她。 苦竹园以前是兽园,所以其实是个不小的宫殿,后头还有给虎豹、孔雀栖息的山林与湖,郑沅不能离开苦竹园,但却可以在园子的范围里走动,只要她不想着逃跑,应当是没人管她的。 反正原文里女主在苦竹园里当自己寝宫瞎逛,也没人拦她。不这样的话,女主怎么能寻到机会离开冷宫? 但她的想法果然遭到了萧娘子的坚决反对。 萧娘子道:“淑仪身子才刚好一些,怎能到外头去?若是路上又吹了风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婵娟也踌躇道:“苦竹园里尽是些罪奴,典狱司那边更不用说了,成日里都有人拿草席卷了,一根麻绳拖着断了气的人扔出宫门去,这样腌臢地方,不是淑仪该去的地方,淑仪若是闷了,想要看话本子也好,要吃什么也罢,只管吩咐我们便是。有徐典事在外看顾着,一些小玩意要给淑仪带回来也不难。” 郑沅坐直了,正色道:“姆妈,婵娟,我入了这地方,只怕以后难有离开之日了,你们有没有想过日后怎么办呢?难不成永远都关在这门里自怨自艾?我不愿如此,大病一场,我已想通了,不论是何境地,我都不该糟蹋自己,哪怕在冷宫里也该过得有些声色,我已离了徐家,也不再是什么主子,既然如此,何不把以前的生活都忘了,想办法过好眼下不是吗?我不能一直关在这小院里,出去走一走,才能纾解心怀呀。” 她的理由如此充分,语气里透出对未来的灰心又叫萧娘子心底不安。 原本的徐蕙那么浅的心眼,自然一下就被萧娘子看出来了。 她对元綦萌生的情意,难有结果,伴君如伴虎,这深宫里的女人有哪个这么傻乎乎地对皇帝动真心?萧娘子心知肚明,眼见着亲自带大的姑娘日渐消瘦,却无法再将这些说出口。 郑沅不知道萧娘子在为她心忧不已,也不知道她早已转了性。 想留在苦竹园根本就不是因为爱已成灰,而是为了别的男人罢了。 那个男人的人生被那么多苦痛冲刷,却仍然心向光明,他拖着残躯活着,便因谨守着一个朝代的真相,背负着历史,可惜就因为爱上了女主,他最后没把史书完成便被男主毒杀。 他死前说,我是罪人。 幸好,原文中徐蕙藏下了那本史书,找了个机会,让它重见天日了。 郑沅心里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徐蕙不像她,刚入苦竹园不久就软磨硬泡要出门去,徐蕙病好得慢,在三省斋断断续续养了大半年,翻过隔年的夏天才在萧娘子和婵娟的劝慰下出门去,与郑沅不一样的是,她当时是想寻个无人的地方,一死了之的。 她进了苦竹园,元綦似乎就将她忘了,没有派人来过问一次。 若非父亲在宫中四处提点照顾,还找来了萧娘子三人,她恐怕早就郁郁病逝。 想到这一节,她就心痛难当。 受尽宠爱的小娘子,稍稍遇到些情殇挫折便支撑不住了。 在她找到一片莲池,支开婵娟想要一了百了时,却遇到了正押着一个小太监刑讯的江问舟。 他就坐在莲池对面的山亭,面前正被上夹板的小太监惨呼不绝,模样凄惨无比,徐蕙远远都被那副模样吓得呆住,江问舟却端坐在圈椅中,还与身旁一身青色内宦服饰的掌事太监谈笑。 山亭四面都挂着半卷的湘竹帘,徐蕙的目光穿过夏日里挤挤挨挨连成碧海的莲叶,只看见那人穿着典狱司的赤红官袍,胸口补子是一只凶恶的獬豸,宽大的袖边绣的是海波云纹,半卷竹帘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高挺的鼻尖,略薄的唇,线条温柔的下颌与修长的颈。 他肤白,穿着红色衣袍显得整个人都在阳光下发亮。 徐蕙的目光或许太直白,本侧着头说话的男子蓦然转过来,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挑开珠帘。 眼风稍稍扫过徐蕙,乌黑眸子像藏着锋利的刀。 徐蕙拔腿就跑。 第一次见面,两人其实都相互看不上眼。 徐蕙给江问舟贴上了“凶恶”、“不好惹”的标签。 江问舟不过是警惕地寥寥一眼,却连她匆匆逃走的背影都没记住。 郑沅并不想重复这场毫无意义的初见。 徐蕙病了近一年后第一次见江问舟,他才刚刚当上典狱司司丞不久。 而这之前,他在苦竹园挣扎的时间比徐蕙久多了。 他才是那个受尽了屈辱,几乎被打碎脊梁的人。 郑沅想,她不要让他再失去健康的腿了。 逃跑的徐蕙没有见到她认为凶恶的男人,在站起来后,走路时竟一瘸一拐。 在原文中,江问舟一直在失去。 郑沅想,为什么她不能做那个先伸出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替换出来啦。 和之前的内容完全不同了哦~ 购买过的宝子也可以当新的看。 所以今天的更新就是这个哦 爱你们啵啵啵 第46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04 · 被郑沅一顿撒娇卖萌, 萧娘子动摇了,但还是没说话。 郑沅便指着那门那窗,接着说:“你看这三省斋, 屋子窗扇断了,门锁坏了, 我们都没法子修葺, 婵娟与春草的屋子我瞧见了,铺的还是茅草,春草睡得后背都起疹子了。姆妈,想来你也心知肚明, 不在此处带上一年半载, 我们是出不去了, 既要长住, 便需好生谋划谋划。我也不想当个无用之人,坦白同你们讲, 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所以想出去看看, 想想在苦竹园应当如何过日子的, 还有没有能帮衬的人, 光靠爹爹也有鞭长莫及之时,所以呀, 你们别拦着我。你们既然把我当主子, 我便要当家作主了!” 萧娘子和婵娟对视了一眼, 忽然觉得眼前的淑仪极其陌生, 淑仪一向是个绵软性子, 从小到大也没强硬过,甚至与隔房姊妹间拌嘴, 能气得晚间还睡不着,还心想着今儿自个吵嘴时哪儿没说好,当时应当这样回嘴,可真的到了人前又怂了。 更别提入宫后,还没站稳脚跟就叫人略施小计便打发了,一入冷宫便病倒了,她其实还是个十七八的姑娘,又不是坚强性子,萧娘子与婵娟都不怪她不争气,反倒心疼她受了罪。 可如今一看,一病过后竟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眼神坚定又不容置疑。 婵娟想了想,还是说:“淑仪,您之前不是打算攒一些钱,打算届时托个传话的内侍,请丹阳宫的张德妃帮着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么?您当初便住在丹阳宫,很受张德妃照顾,您也说她很和气又没架子,想必会很愿意拉您一把的。” 郑沅却摇摇头:“我想过了,与张德妃也相识不久,她当时待我客气,不过是我在圣人面前有几分宠爱罢了,如今失了势托到她头上,愿不愿意还两说,万一叫人拿了把柄,说咱们不安分,私下传递消息,岂不是惹祸上身?” 其实是郑沅知道那张德妃恐怕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徐蕙的记忆里,那张德妃生得只能说端正,并不美貌,且还是官女子出身,但人家能一路爬到妃位,膝下养住一儿一女,在后宫众多美人中始终保持长盛不衰,便知她心机手段一概不缺。何况若是人家真的如表现出来一般将徐蕙这么个小角色放在心上,也不会在徐蕙当日被带走那日闭门不出,好似什么也没听到似的。 婵娟劝解无效,她还为淑仪想安安生生留在苦竹园过日子而吃惊。因淑仪从小是在京城市井中的热闹繁华里长大的,入了宫便常念叨宫中规矩大又无趣,更别提到了灰扑扑、破烂烂的苦竹园,更是浑身上下都不习惯。常常提及在徐家那座三进的宅子,提及街头巷口的窑鸡与甜浆铺子,如今怎么…… 倒是一直沉默的萧娘子开了口:“淑仪既然决定了,那便照着淑仪的意思做吧。” 婵娟更诧异地看了亲娘一眼,但萧娘子只是对她摇摇头。 萧娘子也不信淑仪真的想留在苦竹园,她从小就泡在蜜罐子之中,哪里吃过那些苦头?只是不知她怎么生出这念头来了,还要亲自去外头内侍中寻摸探看,外头虽离宦官居住的值房极近,但一个连一两银子能兑几文钱都不知道的大家闺秀,不叫那些人精骗得晕头转向才怪,能起到什么作用? 不过淑仪还是长大了些,对张德妃的那几句论断倒是说到了点上。 如今一动不如一静,且不要与苦竹园之外东西六宫里的任何人联络为好,一切都该让徐典事去走后宫之外的门路才是,这才是稳妥法子。等徐典事搭上御极殿总管太监的门道,大把银子砸下去,总有出头之日。 萧娘子想得十分冷静,但考虑到徐蕙的身子,便还是软下了心肠。 既然如此,便叫她撞撞南墙吧,知道不可为也就回头了。 到时候她便能安生忍耐些时日了。 第二日,郑沅便高高兴兴地用过早饭,今儿的早饭是婵娟照着郑沅说的法子做的,拿碱水和的圆面条,事先先在蒸笼里蒸上一小会,再立马过冷水,这样吃起来便特别精道。 蒸面条的空挡,正好炒芝麻酱,这炒法也有酱油,炒时要边加香油,然后再搁上酱油和盐,最后才剜半勺猪油,这头尾两次油加得都不能少了,否则这酱便少了些郎朗上嘴的独特香味。 等面条晾凉,芝麻酱也调好,便可下水焯一焯,再切条酸豆角、萝卜丁,拌上酱洒些葱花就能吃了。 面条条细桨韧、色泽黄亮,芝麻酱又香,熬得浓稠裹上面条,再加一点醋,这是点睛之笔,这么热腾腾吃进肚,冬日里配上蛋酒,夏日郑沅便让萧娘子磨了绿豆沙,清清爽爽。 婵娟拉的面条粗,不是那种软烂的面条,吃起来又有嚼头又香,尤其是这儿吃上的芝麻酱比郑沅在现实世界街头小吃店吃得都香,大梁的芝麻酱都是现磨的,不是后世店里卖的现成瓶装芝麻酱,相比起来,那滋味、香味一个天一个地,更别提后世有的小店还会加些花生酱充数,那味儿就更不同了。 邓五两被卖前原是南方人,没吃过热干面,郑沅吃的时候,他正提热水进来,忙活完才凑到厨房,一开始看着干巴巴一坨还嫌弃:“怎么不加些汤料,这不得噎得慌?” 郑沅吃完了一整碗面,又喝了一碗加够了糖、清爽润口的绿豆沙,正饱得揉着肚子消食,晃悠到厨下,便听见邓五两这句话,便走进去,拿了瓶醋过去给他碗里加了点,又多剜了一勺酸萝卜片:“你先吃,吃了再说。” 热干面讲究的就是趁热吃“三转九拌”,嚼起来韧性十足满口生香。 邓五两将信将疑地下嘴,一开始还吃不惯嘴里那干巴的感觉,再吃几口把味蕾都打开,便停不下筷子了,嗦面嗦得不亦乐乎,还不忘配上一口绿豆沙。 “爽快!”吃完后,他一抹嘴,和郑沅一般揉着肚子在院里绕圈。 冯山海则沉默地加了又加了碗,一旁吃空的白瓷碗已经堆到了第三个。 众人都吃饱喝足,郑沅便带着邓五两、婵娟一块出门。 三省斋在苦竹园的东边角,别看郑沅已觉得住的屋子破败不堪,但出了三省斋的门,走到坑坑洼洼的石板路,看见太监们住的一整低矮的廊房才知道,给罪妃住的算是这里头最好最大最显眼的了。 狭窄的石板道上有做苦役的太监背着重重的柴火步履蹒跚,还有被麻绳串成一条,穿得破破烂烂的罪奴被典狱司的掌事挥着鞭子像牲畜一般赶着,隔了老远才能见几间有屋檐的屋子,邓五两看了这些房子连忙拉着郑沅绕道走,他脸色有点白,缩了缩肩头解释道:“那是这儿关押戴罪奴仆的刑房。” 屋顶的烟囱里升起一丛丛黑烟,像一团团不详的乌云,被风吹散,飘向了被一重一重那望不见尽头的宫墙之外的广阔天空去。 “那些烟,是烧烙铁的烟。”邓五两说。 郑沅看得很认真,对宫闱也有了一个最初步的了解。 这里是宫廷里最肮脏污秽之处,也是那些生于云端的贵人们不会踏足的贱地。 这里的人深陷黑暗,人人都放弃了挣扎,江问舟却把自己活成了一道光。 还连带着照亮了女主。 郑沅一开始出门,没有走得太远,走到了当初女主初遇江问舟的莲池便停了脚步。 眼前的景致与当初徐蕙见到江问舟时很相似。 接天莲叶无穷碧,湖面如镜,对面一座老山亭,亭中空无一人。 后来接连几天,郑沅都按照既定路线穿过了太监值房,走到莲池便停一停,又沿着来路回去。 她是在第三日,见到的江问舟。 “没眼色的蠢物!连累你高爷爷挨了训斥,还罚了奉银,谁准你胡乱说话的!平日里当那锯了嘴的葫芦,到了主子跟前就知道顺杆现眼了!看老子打不打死你!” 太监们的值房也分三六九等,最好的在最里头,最差的紧靠着门,门边每日都堆满了恭桶,三宫十六院的馊水都往这门里走。 值房外面长了颗歪脖子石榴树,夏天开满了花,在苦竹园里住的太监不仅仅有苦竹园里当差的,还有附近宫室、掖庭九司里的人,正折了一条手腕粗细的石榴枝打人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老太监,他穿一件灰蓝色的太监袍子,正是掖庭丰庆寺掌事太监的打扮,他握着那根断树枝,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抽打着蜷缩在地上的青年人。 青年二十出头的样子,蜷着腿侧卧在地上,两只手护在头顶,垂下的衣袖也盖住了脸,但他身上的青色的衣袍已被抽烂,血痕交错,他却一言不发,甚至一动不动。 地上青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令老太监更是气怒,打断了树枝又上脚踹,重重一脚把人踹翻过来,又狠狠踩在那人胸口,终于把人踩得闷哼一声,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地往上挺了挺,又立刻委顿下来。 郑沅看清了青年的模样。 白净带着书生气的面容沾上了黄土,狼狈不堪,眼眸却仍然清水般干净。他看向那老太监的眼中甚至没有情绪,也没有恨意,被这双透澈的眼睛注视着,那老太监更觉有种无法形容的难堪。 他下手越发狠辣,嘴里骂的话也越发不堪入耳。 郑沅远远地喊了一声:“住手。” 老太监似乎被怒气烧没了理智,竟没听见。 郑沅看了看一旁的冯山海,今儿是他陪着出来:“把鞋脱下来。” 冯山海困惑地张了张嘴。 “快点。” 冯山海沉默地脱下一双大鞋,浓重的气息扑面而来,郑沅捏着鼻子指挥:“给我丢过去。” “淑仪……”婵娟犹豫地拉了拉郑沅的衣袖,“咱还是别惹事了吧?” 出来溜达那么多天,为的就是今日。 徐蕙遇到江问舟时,他已当上了司丞,最苦痛的日子他一个人熬过去了。但在郑沅来到的时间点里,他还是个人人都能践踏的小太监罢了。甚至因为他某些改不了的执着与习惯,还与其他太监们格格不入,时常被欺辱。 郑沅不想等他手握权柄。 “快点,对准那老太监扔,扔准了给你一两银子酬谢。”郑沅动用了杀手锏。 话音未落,那巨臭无比的鞋子便飞旋着正中老太监后脑。 把人打得踉跄了两步,又被熏得干呕不止。 “谁!谁干的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八连胜了,最近在农药里大杀四方,终于上了星耀,嚯嚯嚯嚯。 所以最近都只能日三了。(摊手) 第47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05 · 郑沅在鞋子脱手后便拽住婵娟脚踹冯山海一同躲到旁边嶙峋高叠的假山后头。 这会是午时, 是苦竹园中最安静的时刻,这个时辰值房里的太监们不是在外头当差便是正睡得挺尸,周遭热辣辣的日头下一个经过的人影也没有, 唯有溽热的风一阵一阵地吹佛过来,带来花木被扰动的潇潇声。 那老太监捂着后脑疼得不行, 往前两步想再瞧瞧, 又有些胆小踌躇,听见身后有门扉打开闭合的吱呀声响,他又连忙顿了顿身子。只见是其中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太监出来上茅房,才缓缓呼出口气。 他私下殴打江问舟也是刻意挑的这时候, 这档口管事的全都不在, 屋头没什么人, 才没人来管闲事, 或是报到管事头上。寻常时候,他也不敢这么大张旗鼓, 若是叫多管闲事的报了上去,他准没好果子吃, 掖庭里头当官的可从不偏袒他们这些绝了根的。 苦竹园里的掌事太监更是黑心肠, 没几十两银子平不下事来。 但他又实在安耐不住怒火, 太监窝里不知多少贪主子东西的,这傻子非得较真, 害得大伙再没油水吃, 断人财路犹如谋财害命, 他可不急了么! 罢了罢了, 也没法真把这夯货打死。 既然有人提点, 怕是他今日落在别人眼里的,但那人没出现, 便是不想管,倒也算了,老太监后脑生疼,现在脑子还嗡嗡作响,虽然还有气,但也不敢再发了,心里已有退意。 老太监回头看了看,江问舟还捂着胸口蜷缩在地,满头冷汗,脸也苍白,却还是连声求饶痛呼也没有,他大半张脸仍旧埋在衣袖中,看不清表情,唯有脖颈暴起的青筋能显示出他此时的忍耐与痛苦。 “真是晦气,呸!”老太监又往他身上使劲踹了一脚,再狠狠唾了一口,这才不甘不愿地揉着脑袋骂骂咧咧地转进廊房中,“砰”地甩上了门。 良久,夏日的午后又恢复了宁静,树上的蝉像是也被眼前的事吓坏了,躲在浓郁枝丫间哑了好久的嗓子,这才“知了知了”地叫起来。 等了好一会,见再没什么动静,郑沅才从假山后头探出半个脑袋。 她的脑袋上头又悄然跟出了两个脑袋。 三人往廊房那头探看半天,确认那老太监没动静了,才微微松了口气。 郑沅扔只鞋子已是冒险了,在没有道具护身、系统剧透的金手指帮衬下,自个又是个无权无势的冷宫妃子,确实也怕惹了祸。 但她也没法子视而不见。 在这些世界里,他是她唯一的盔甲与软肋。 哪怕冒险,也值得。 何况若是被老太监逮着,郑沅还有徐爹爹兜底,只是又要麻烦人家也是挺不好意思的。 更何况,郑沅从不去想如果自己在书中世界一着不慎死亡了会如何。 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若非系统在她眼前吊了吊了根胡萝卜,她可能早就死了,也没有这个时间再来思索自己是否会因闯祸而收到责罚了。 一切都是恩赐,珍而重之便是。 郑沅看向江问舟。 他缓慢至极地拿手撑住地面,被打散的发髻垂落下来,微微遮住了他的眉眼,他手腕上有一道刀痕,颜色已淡,不过一晃而过,便被宽袖覆盖,郑沅却注意到了,她心底“咯噔”一下。 她有一点不成熟的猜测,但却因不知剧情细节而无法推导,这时候便分外想念系统的存在。 但系统自从更新后便悄无声息,且还没有进度条,让人无端有些烦躁。 忽然刮来一阵风,将郑沅逐渐发散的思绪吹散,她的目光重新落在眼前又高又瘦的青年身上。 他身子有些摇摆,却还是站直了,他轻轻拍打着身上沾染的尘埃与黄土,有些衣衫破碎已黏上了伤口,他也只是皱了皱眉。 他低头,额角渐渐滑下一道血,他随手一抹,眼睛到鬓角便染得血红,他微微抬起脸,朝躲在假山后头的郑沅一行人看过来。 江问舟的眉眼浓黑,本会让人感到过于锐利,但眼型却是典型的桃花眼,生在他脸上却一点都不显得轻佻,反倒柔了眉目的棱角,与日后掌了权后戴上冰冷的面具不同,他如今真是清水般干净的人,哪怕已沦为内宦,却依然能看出他周身气质的不同,他是云,是月,是空谷里的兰,是这世上所有纤尘不染之物,郑沅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清清淡淡的一眼,便让她有种鼻酸的冲动。 因为他身上不仅是干净,还有一种被从内到外摧毁的破损感。 他像是碎成千片万片了,只不过被自我坚韧的意志面前拼凑起来罢了。 就像他已看见了郑沅,却也只是淡淡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郑沅以为他会说什么,哪怕点点头,但他什么也没有做。 他只是艰难地弯下腰,去捡地上被掰断踩碎的笔墨。 风吹得他身上的衣裳都鼓了起来,又很快瘪下来,他在风中收拾好断笔碎墨,便准备离开。 郑沅见他想要离开的动作,赶紧从假山后头出来,向前追去。 “等一等。” 江问舟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来。 他此刻的样子实在糟糕,眼皮已逐渐肿胀起来,让他视线模糊,有点艰难才看清眼前女子的装扮。她穿一身透粉薄纱纺花裙,纱衣上满绣紫叶李,小而淡的花朵开满了她的衣裙,在走动间盛放。 能穿这样的衣裳,必然不是宫女。 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青衣女子,才是寻常宫女打扮。 她是宫妃。 江问舟的视线从她的衣衫缓缓落在她白皙的脸庞,很快地看了她一眼,便恪守规矩别过眼去,心思微微转动,便已猜出了此人身份。 旁的宫妃不会踏足苦竹园,唯有两月前被勒令闭门思过的徐淑仪才可能出现在此。 他弯下了背脊拱手行礼:“见过徐淑仪。” “不要多礼,快起来。”郑沅上前两步,双手想要托住他深深躬下的身子。 他却后退一步,避开了郑沅的动作,行完了礼才咬牙起来:“谢淑仪。” 郑沅的手空空的伸在半空,才慢慢蜷起手指,落下来。 而靠近了江问舟,她便清晰地看见了他手腕上那道横亘了他整个手腕的刀痕,又长又深,几乎要将他整只左手都砍了下来似的。 他的手很瘦,是一双读书人的手,握笔的指节处生有薄茧,却骨节分明,经脉骨骼微微透出皮肉,却又不过分突兀。 “若是淑仪没有别的吩咐,小人便告退了。”他又想行礼,却在刚低下身子便没忍住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郑沅想说什么,眼前的青年已摇摇晃晃地站不稳了。 “江……” 她还没说完话,江问舟已像一棵倾倒的树木,在婵娟的惊呼声中,直直倒向了郑沅。 # 回三省斋的路上,婵娟一直有些说不上来的生气。 憋了半路,回头看了数次,终究是忍不住质问道:“淑仪,您做什么将那个太监带回来嘛!回头娘问起来,我们可怎么解释嘛!” 郑沅想起萧娘子那张板板正正、不苟言笑的脸,心底也有几分怵,但看向被冯山海背负在后背,遍体鳞伤的江问舟,还是逞强道:“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这人都昏在咱们面前了。” “报了掖庭,自然会有人处置,何必……何必……”婵娟被郑沅的话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何必您亲自带回去!这不合规矩!” “一个太监罢了,有什么不合规矩的,”郑沅撅了噘嘴,假做赌气装,“到时候爹爹说一声就是了,便拨到咱们身边做事又如何,反正我们正缺人手呢!” 婵娟说不过,跺跺脚:“这话您我娘解释去!” 郑沅吐吐舌头,搂着婵娟的胳膊宽慰道:“好婵娟,你可别不管我,替我说说好话吧,萧娘子最信你了!” “您要奴婢怎么说么,说您出门散个步,带好端端背回个太监?” “你就说,咱们一是心善做好事,二呢,想着缺人,正好有个送上门的,好好养着便能替咱们干活了,他本来便住在外头值房,往后若是有什么消息,也能替咱们多听多探,算是好事一桩么!” 婵娟还想说什么,冯山海后背上的人却呻-吟一声,像是要醒过来的样子。她便不好在外人面前下郑沅的面子了。 婵娟是个极懂事的,又想着既然淑仪都好说歹说了一通,便多为她担待吧。 刚进了三省斋的门,便见邓五两陪春草翻花绳呢,见他们回来了,头也不抬地说:“萧娘子去掖庭徐典事处回话了。” 婵娟与郑沅齐齐松了口气。 郑沅立即来了精神,指挥着冯山海将江问舟安置在他与邓五两的屋子里。 婵娟想了想,心想等会还是得到院子门口守着。 他们住的屋子本来便是大通铺,靠着两面墙砌了两条铺子,冯山海与邓五两两人占了东西远远的两个角,另一头还有很多空铺位呢。 冯山海挑了个背风靠墙的位置,将人放下来,几乎是一躺下来,江问舟便醒了。 他皱着眉头想起身来,又实在浑身疼得厉害,手肘撑在床上都没劲,不受控制着发颤,只能沉默又不解地向郑沅看去。 郑沅让婵娟打盆热水来,她前脚刚出去,邓五两便满脸好奇地跟进来了,见到人还皱了皱眉头:“江问舟?” 郑沅挑眉看向他:“你们是旧识?” “旧识?!”邓五两眼睛都气红了,声音尖利地叫起来,“仇人还差不多!当初就是他检举我!害得我被扔到这来……”说着便撸着袖子要上来揍人。 郑沅立马挡在他前头:“哎哎,你干什么,挡着我的面也敢放肆?” 江问舟垂下眼,薄唇抿成一条线。 邓五两败下阵来,气急败坏地甩袖出去了。 恰好婵娟端着木盆进来,两人差点撞到一块,婵娟放下盆便叉腰骂了他一顿。 “婵娟。”郑沅唤了她一声。 她才住了嘴,行了个礼:“奴婢先出去了。” 撸着袖子预备去找邓五两麻烦。 江问周依然低着头,郑沅垮下肩头,也没有回身,只是让冯山海去外头院子里拔了春草移栽的白接骨来:“墙角那些开紫色小花的,拔了拿药盅捣烂了拿来给我。” 冯山海没动弹,还掀了掀眼皮看她。 郑沅没好气回过头来:“给你二十文。” 冯山海立马出去了。 郑沅揉了揉额角,屋子里徒然安静下来。 只剩下他们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排在十二月的工作 我经理:下周三把五份制度定稿行不行?我下下周一要上党委会。 我保持微笑:(您看看现在周几???说的是人话吗?)我努力。 经理:我觉得你可以,我昨天一晚上就搞定了两份,你今天消化一下,下周一就动笔,周三定稿,周四征求意见,周五发我。 我微笑面具裂了:您有没有感觉时间过于紧张,可能完不成? 我经理:该加班的时候也要加班一下。 我:…… 呜呜呜呜果然领导的嘴脸都是一样的,平时就叫你快回去,有事就换了个嘴脸。 ------------------ 宝子们,我最近努努力只能日三了,回评可能也不太及时,农药也玩不了了(抹泪) 第48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06 · 江问舟已慢慢坐起身来, 血凝固在他脸上,他扶着墙正要站起来。 “别起来,你身上伤多呢, 等会又动裂了。”郑沅伸手试图去扶他,“要快躺下, 别逞强……” 江问舟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手背的那一刻, 忽而将手往身后一别,郑沅本就是前倾的姿势,他一撤开,郑沅措不及防地扑了空, 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 收势不住地向前扑去, 便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床上。 这通铺是拿砖石砌的, 夏日只铺了层薄薄的烂草席,郑沅脑袋撞在硬邦邦的床铺上, 疼得蜷起身子抱着脑袋直哼哼。 她甚至不敢叫出声来,生怕被婵娟听见, 只敢轻轻地呻-吟。 “嘶, 好疼……” 江问舟见状有些踌躇, 喉头动了动,却仍然没说话, 浑身上下的戒备散了些, 乌黑的眸中防备中带着困惑。 郑沅趴在床上好生缓了会, 等额头上热辣辣的痛意逐渐褪去, 这才撑起身子来, 索性坐在那,将散在颊边的发丝随意拢到耳后, 抚了抚身上变得皱巴巴的裙子,微微仰起脸看他,语气无奈:“我只是想帮你。” 江问舟将身子微微借力靠在墙上,好撑住自己不倒下。 他低下头去,正好便对上了女子大而圆的杏眼。 “你可能觉着很怪,我做什么要多管闲事。”郑沅语调放缓,带着诚恳,“其实我也是有所求的,你既然认得我,想必也听说过我的事了,可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掺和那些事情,想来说了你也不会信的。但我如今身处之地实在难堪,门窗都坏了,想要修缮也没门路,前阵子生了病连个医官都唤不来……我身边只有这么几个人,都没人能出了永巷那道门的。” 掖庭在永巷深处,郑沅的双腿被限制在苦竹园内,萧娘子与婵娟能活动得远些,但他们也被限制在永巷那道永远都有禁卫看守的宫门内。 “我想帮帮你,也希望你能帮我。”郑沅只能这样说,才能将自己怪异而冲动的行径粉饰得理所当然些,她垂下眸子,一字一句道,“我才十六岁一辈子都只能留在这里来,可我想过得好一些,至少……不要那么狼狈。” 江问舟捏住自己的衣袖,袖子在方才被撕扯断了一截,他又往下扯了扯,勉强遮住了自己的手腕,别捏住自己的袖子,没有动了。 郑沅眼角能瞥见他的动作,他只是沉默着,也不知有没有听。 她惨然一笑,头埋得更深了:“贸然相求真是抱歉,若是你觉得为难,便当我没有说过吧,我这儿种了些白接骨,能止血,你……敷了药再走吧。” “江问舟。” “我听邓五两这么叫你……” 郑沅最后尝试着轻唤了他一声,他垂下眼睫微微颤动,没有回应。 随即,院子里咚咚咚的捣药声停了。 “药好了。”冯山海拿着药盅进来。 郑沅慢慢从床上起来,有些落寞地对他笑道:“你敷药吧,我先走了。” 听闻郑沅要走,冯山海便将药盅随手往他怀里一塞,便也要跟在她身后离开,他还惦记着她今日的赏钱呢——扔鞋子一两、捣药二十文,合计一两二十文。 “咳咳。”江问舟突然咳嗽了两声。 郑沅回过头来。 冯山海为了二十文钱捣药捣得卖力,白接骨被砸成了细碎的沫子,混在绿色的草汁里。江问舟用手指轻轻一蘸。 郑沅刚站起来,两人离得很近。 江问舟朝她微微移动了些许。于是,下一秒,她的额头便触碰到了一只冰凉的带着稍许湿润的手指。 随即,额头上传来一丝刺痛,原来刚刚她摔在床榻上,被烂草席磨破了皮。她自己没注意到,却落入他眼里。 “谢谢。”郑沅又高兴起来,见他抱着药盅不动,心下微动,便道,“你若是不便,便拿回去敷吧,我找个油纸给你包起来。” 屋里便有油纸,冯山海裁了一张,替他将草药包好。 这么一说,江问舟便仿佛松了口气一般:“多谢淑仪赐药,问舟告辞。” 他声音沙哑,总算说了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 郑沅微微颔首。 他便别开视线,一步一晃地走出门去。 郑沅没有再拦着,她站在原处看他的身影,他的脚步还是有些踉跄,却没有伤到骨头,想来日后不会因为接骨不及时而落下残疾了。 总算没有白折腾。 郑沅走到院子里去,发现春草围着院子里那棵老杏树转悠,抬头一看才发现,邓五两爬上了院子里那棵杏树生闷气,瘦小的身子窝在树枝间不肯下来。郑沅好笑:“几岁的人了,还矫情呢,快下来!” 树叶沙沙响,杏叶落了满头,邓五两气鼓鼓地翻了个身。 “你晓得么,有些人便是这样,一身骨头硬得只能断不能弯,这样的人可能相处一时得不到什么好处,但相处久了,你便会信任依赖他了,因为你知道,他行的正坐得直,是不会害你的。”郑沅把手围在嘴边,劝慰道,“所以,别生气了,快下来,等会吃饭了,今儿轮到春草烧火呢,你舍得叫她烧到手么?” 邓五两没动弹,郑沅也懒得管他了,转身去看墙角下初具雏形的面包土窑,她今儿出去乱逛,便指派邓五两做这个,看来他并没有偷懒。 面包土窑可以用砖砌,也可以用黏土,郑沅弄不到砖,便是用邓五两拉来剩下的黏土做的,除了黏土,还需要些沙浆,浇筑成圆拱形,留下排气的烟囱,之后便要在里头生七天的火烘烤,直到内部烤出黝黑碳化的内壁,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之后开裂的情况。 因此烤猪蹄暂时还是吃不上。 江问舟走了没多久,萧娘子便大包小裹地匆匆回来。 婵娟跟在后头对郑沅挤眉弄眼。 郑沅蹲在面包窑跟前,回头好奇道:“姆妈怎么去了那么久?这么急匆匆地叫了去,爹爹和您说什么呢?” “倒没什么,”萧娘子放下手里提着的面粉袋子,又从鼓鼓囊囊的怀里掏出包茶叶来,笑道:“徐典事得了新茶,特意留着给淑仪,叫我去取罢了,恰好丰庆寺又送来新磨的麦面,我便等着他们清点入库,领了一份来。” 郑沅又馋了,忙走过来:“我瞧瞧。” “新磨的总是好些,”萧娘子对厨下那些发黄的麦粉耿耿于怀,解开袋子给郑沅看,“淑仪瞧瞧,磨得又白又细呢,用来蒸馍馍定然喧软好吃。” 郑沅看着却想起了另一样后世美食,不由咽了咽唾沫。 好久没吃了呢。 “姆妈,咱们晚上吃凉皮吧?” “凉皮?”萧娘子茫然。 大梁的美食系统好似与后世不太一样,郑沅连忙找补:“是宫中新出的菜式,以前在张德妃宫中吃过一回,便记住了。听说做起来很便利,我听张德妃特意叫了那做这道菜的小太监来学过,先是要将那麦面和水揉成个光溜溜的面团,醒一刻钟,之后只要放进凉水中不断洗面团,一共洗四遍,再揉一次面、醒一次面,将洗出来的面水静静地放上一两个时辰,最后刷上油,上锅蒸,只蒸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便取出来晾凉,切条儿,拌料就能吃了。” 郑沅故意说得不清不楚,就像是道听途说而来的一般。 毕竟做凉皮不难,知道了大概步骤,剩下稍微摸索些,郑沅再在一旁指点,想来能成。凉皮在第一个世界,她做过多次,都没翻车过。 “做好的凉皮晶莹剔透,劲道十足又柔软,拌上鸡丝、黄瓜丝、炒花生米、豆芽菜、浇上酱油、醋、辣椒做的料汁,夏天这时候吃起来最舒服了,皮子爽口劲道有嚼头、味又香又浓郁,吃完浑身都凉快。” 萧娘子仔仔细细听完,便撸起袖子:“行,咱们晚上就吃这个,听着也不算费事,婵娟,进来帮着揉面,春草,别玩了,去,过来烧火。” 婵娟“哎”了一声,抱起面粉袋子便跟上。 原本在树上的邓五两支着耳朵偷听呢,听到这便臭着一张脸溜下树来,把春草提溜到自个身后,自己拿起烧火棍,默默地蹲在灶眼前替她烧火去了。 天还没擦黑,郑沅便吃上了凉皮。 凉皮切成宽宽的长条状,半透明奶白色,一圈圈堆在碗底,上头整整齐齐地码上了萝卜丝、黄瓜丝、鸡丝;屋子里没有新鲜的豆芽菜,萧娘子便炸了豆皮,掰成小块,顶上又撒了把切得碎碎的芫荽,浇上了红红的料汁,拿筷子一拌,真是香极了。 今儿配的是“卤梅水”,也就是郑沅那个世界称的“酸梅汤”,萧娘子在醒面的空隙,拿乌梅、山楂、陈皮、桂花、甘草、冰糖熬煎了几个时辰,装进陶瓮中,拿木桶吊下井中冰镇着,要吃了才拿绳子提出来,盛在小青瓷碗里,刚入口便已自清凉之感。 配上凉皮,一碗下肚,暑气全消。 婵娟不知从哪里翻出张竹床,吃完晚膳便搬出来洗洗擦擦,摊开来摆在杏树下,主仆几人便围坐在竹床上打牌。 大梁的叶子牌又叫“祥和牌”,是宫中盛行的消遣。 叶子牌有些像以后的“斗地主”,都是出牌以大击小,三个闲家合力攻击庄家,使之下庄。郑沅一向臭手,轮到她当庄家总是输。 很快她便举手投降:“我不来了不来了,让冯山海来。” 冯山海却道:“淑仪,一两二十文还没给。” 郑沅:“……” 萧娘子甩出一张牌:“什么一两二十文?” 郑沅连忙道:“白日里使唤他做事,许给他的。”转头又恶狠狠地等着冯山海,“又不会短了你的,急什么!” 冯山海扁扁嘴,不说话了。 郑沅把他按在竹床上,对酣战的萧娘子说:“我先回屋歇息了。” 萧娘子双眼锐利直直瞪着将要出牌的邓五两,随意应了一声,都没回头看。 郑沅便蹑手蹑脚地跑回屋子里。 她推开窗,人跳了出去。 床上却还有个她侧身蒙着被子在睡着。 方才打牌时,她的头脑中便叮叮咚咚个不停。 【更新通知:系统更新完毕。】 【已解锁“通关三星任务世界”成就,奖励积分150000,附赠道具“虞明渊的馈赠”(未领取)。】 【恭喜宿主在上个任务世界获得三星评分,奖励积分100000,附赠道具“虞明渊的buff”(未领取)。】 【获得攻略经验值300000,任务系统已升级,目前等级:3;已解锁“AI语音助手”功能,宿主往后可呼唤系统小A,随时语音查询剧情、定位或开启日常提示。】 【因宿主上个世界每日任务失败,未获得任何奖励。】 【感谢宿主对系统更新的耐心等待,补偿礼包积分5000、一次性道具“幸运A”已发送到您的物品栏。】 郑沅按耐住心中激动,走回去的路上便领取了任务奖励。 【您获得“虞明渊的馈赠”】 【虞明渊的馈赠:积分30000、经验值10000、灵魂碎片*1、道具“隐身斗篷”。】 【隐身斗篷】 顾名思义,便是能够隐身的斗篷。 穿上这个神奇的斗篷,您将彻底遁形,连狗都无法嗅到你的味道。 点击立即使用后,可不限次数使用,但仅限本世界使用。 【您获得“虞明渊的BUFF——“隐分—身之术””】 顾名思义,您使用此BUFF后,便可随时随地召唤纸偶分—身,因,您的系统等级较低,您仅可召唤一只纸偶分—身。 纸偶分—身将百分百继承您的容貌与部分机械行为,但无法继承五感,遇水将化纸,请将纸偶分—身放置在干燥通风的环境使用。 此BUFF可随时触发,不限次数,无冷却时间,仅限本世界有效。 郑沅泪流满面地看着虞明渊墨黑色的灵魂碎片,深深地爱了。 不愧是阿渊! 这礼物太丰富了,而且特别实用,郑沅有种偷渡欧洲的快乐,仿佛十连抽抽中了两个SSR,再加一个SP,还是之前未收录的那种,感觉一下就暴富了。 原来当富婆的感觉是这样的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小A:我回来了! 第49章 忠犬太监的冷宫妃子07 · 郑沅披着隐身斗篷, 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三省斋。 她打开了系统定位。 回首望去,昏黄灯火下,萧娘子等人还坐在竹床上打牌打得酣畅淋漓, 邓五两怀抱着春草嚷得最大声:“快,快帮五两叔抽张好牌!” 郑沅拢了拢斗篷, 低头走得更快了。 另一头, 江问舟早已回到了他的出处。 靠着倒夜香的宫门,一间低矮的小廊房,墙上斑驳露出了黄土,这间屋子顶小, 位置朝向都不好, 夏日日头西晒, 活像个烤炉, 因此只住了他和另外一个牛马司叫福德的小太监。 福德才十二岁,在马厩里干洗马的活, 有时候就跟马睡在一块,马厩都比这屋里舒坦凉爽, 毕竟宫中的马都是祖宗, 轻易疏忽不得。 他坐在里间的小方凳上, 挽起了裤管,膝盖与小腿青紫一片, 脚踝肿得老高, 前胸后背, 胳膊额头都破了, 模样真见不得人。 他进宫后, 因识字,便留在掖庭算了半年账, 后来又被分去伺候过宫妃,后来又沦落到此处,白日里帮衬着抄写文书、布告,晚间还要替典狱司轮班值守锅炉房,典狱司里的炭火、热水是日夜不能断的。 若是要上刑,一晚上就能把热水用光了。 “可算是倒了八辈子煤了!” 福德抱怨着迈进门来,他生得一张马脸,脸颊上还长着坑坑洼洼的麻子,据说是小时候得了天花后留的疤,眼睛也不大,细细长长,实在谈不上好看,用福德的话来说便是,若是他生了江问舟这样的脸,指定都当上御极殿的秉笔太监了。 跟在圣人身边,御极殿里头的太监通通都得模样清秀,就没个丑的。 江问舟正给自己上药,福德一扭头便见着他的惨样,大叫一声:“呦,你这是摔了还是跌了,怎么弄成这样了?” 江问舟沉默地解开了一直藏在怀里的油纸包,解开了将草药分作几处,敷在身上伤患处,之前被捣出来药汁又被碎渣吸饱了,成了糊糊状,正好合适涂抹。 草药冰冰凉凉的,慰藉着伤口的疼痛, “我来吧,”福德见他够不着后背上,便拿过他放在腿上的油纸包,拿手替他抹上,他也瞧出来他这一身是叫人打成这样的,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是惹了谁了?” 江问舟没答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今儿值房里不就只有高昌荣那老货么?呸,欺软怕硬的东西,趁着管事的都不在,刻意在这儿等着你呢,你也是,就这么叫他欺负?他那么个老骨头,换做是我,踹不死他!” 福德独自唠唠叨叨半天,也习惯了江问舟的寡言,抹完了药,又捏了捏他的胳膊,“伤着骨头没有?” “没有。” “那就好,否则我非得在他门前扔马粪不可。”福德拍拍手,把空了的油纸揉成一团,就要丢掉,却被江问舟拦住了。 他困惑,江问舟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然后伸手将他捏住的油纸拿了回来。 福德难以置信:“你留着这个干嘛?” 江问舟低头将纸团打开,抻平,但褶皱抹不平了,他便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床铺边上,抽出墙上一块松动的转头,里面都被他挖空了,平日里用来当做书架,藏了几本薄薄的书。 他抽出一本,将油纸平平整整夹了进去。 福德撇嘴:“你这什么毛病。” 江问舟把书重新放好,又站着发了会呆。 福德翻了个白眼,他这个同寝的友人,话不多就算了,还容易走神,有时候和你说着说着话,又不知神游哪边天外去了。 福德走到自己那乱糟糟的铺盖前,从里头抽了件长衫,又随手拿了几双鞋袜,用粗布包袱包好了,便回头与江问舟道,“你好生歇歇吧,我要回马厩去了,有匹母马要下崽了,掌事叫咱们这些人要日夜盯着,吃住都得在那,恐怕我这几天都不得空回来了。” 说完便要走了,江问舟却忽然转头看他,开口问了件没头没脑的事。 “三省斋那新住了个徐淑仪,你知不知道她怎么入的苦竹园?” 福德愣了愣,“你忽然问这个干什么?” 江问舟摇了摇头:“今日当差的时候,远远看见了……随便问问。” 福德也没在意,点了点头回想了一下:“她好像是前两个月才进来的吧?之前三皇子不是……那可是件大事,你也听说了吧?都说是赵贵妃下得手,但也没查出个头绪来,这徐淑仪倒霉得很,正巧那时候也派了人去了御膳房,她的宫女和三皇子去提膳的宫女起了争执,后头究竟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总之后来都传她是受赵贵妃的指使干的。” “若真是她干的,怎么还会留她性命?” 福德摊摊手:“这谁知道呢?这种事只要沾上一点就要命,这徐淑仪原本还很得圣人宠爱的,她原本是太乐署的宫女呀,对了,你不知道么?掖庭里那个精明的徐典事,就是她爹呢!” 江问舟垂下眼眸,便不知在想什么了。 福德见他不说话了,又困惑道:“怎么,你今日挨打与那徐淑仪有关?她都落到苦竹园了,还敢这么跋扈?” 江问舟连忙摇头:“没有的事。” 多的也不肯说了。 福德也懒得计较了,他朝外头看了看天色,四下黑漆漆的了,司更太监已经持着长竹竿在点灯了。 “天黑了,我走了。” 福德走后,随手带上了门,屋子里没有开窗户,低矮的廊房里只留了一盏灯芯都烧得极短的油灯。火光暗淡又柔弱,只照亮了桌前那一点点地面,灯影淡淡地趴在江问舟的脚边,他摸索着靠墙坐下来,在半昏半暗中呆坐了许久。 值房外头安安静静的,许多太监这时候都关着门在屋子里赌骰子。 深宫寂寞,他们寻常也只有这点消遣,还见不得人。 江问舟从来没有参与过这些,他骨子里还是那个握着半卷书临窗看雨的人,哪怕过往都成了泡影,甚至愈发不敢回想。 他在逼着自己接受发生在他身上所有的一切。 他留着整齐、干净的指甲,他坚持每日抄书写字,他攒了钱便托人到外头买书买纸,总是要这样才能挨着活下去。 有风吹来,桌上的油灯闪烁着,摇摆着,又渐渐灭了。 江问舟没动弹,腹部空空,但他不想去下厨房碰钉子了,这时候绝不会给他留什么饭菜,过去了可能还要被嘲弄一番。 纸窗外有银白的月光透进来,让屋子像浸在流水中,斑驳陈旧的墙上落满了树影。 江问舟支开了窗子。 他住的地方很偏,窗子外面便对着堆恭桶的空地,如今没到送恭桶的时辰,外头应当是空荡荡的。 但他却看见了一个人。 小小的身影就蹲在她窗子下头,手里抱着一件灰扑扑的头蓬。 听见了窗户吱呀一声推开的声音,那人连忙回过头来。 映着泠泠月色,女子白而秀美的脸庞显得更加柔和,圆圆的杏眼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弯成了月牙,嘴角抿出两粒酒窝。 “江问舟,给你。” 她伸出一直藏在斗篷下的手,里头是一只双耳小陶瓮,那绳子穿着,她将陶瓮放在窗沿上,又变戏法般拿出一盒子绿豆糕。 江问舟浑身都紧绷起来,惊愕得眼睛都张大了:“你……你怎么在这儿?” “你吃饭了么?这是我姆妈做的,她最会做绿豆糕了,又绵软又甜,你尝尝吧。”郑沅笑了笑,打开了木盒给他看,里头是黄橙橙、小方块一样的绿豆糕,“我怕你受了伤不方便去提食盒,饿了肚子又忍着痛,不知该多难受呢。” “我只是来瞧瞧你,你没事就好,那我走了。”郑沅自说自话,将东西堆在窗沿上,果真转身就走。 他紧张地看了看她身后,空无一人,便只来得及问出这么一句:“你……你身边伺候的人呢?你怎么……”一个人就这么来了? “我偷跑出来的,”郑沅吐了吐舌头,摆摆手,“所以我不能久待,不和你说了,我真的要走了,若是被我姆妈发觉,恐怕会被念叨两个时辰。” ——那你怎么还要来。 江问舟连心底的疑惑都没能说出口,看了看窗沿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绿豆糕和外头结了层水珠的陶瓮,又看着她探头探脑,小心翼翼离开的背影。 结果她跑出去两步,忽而又折返回来,整个人都趴到在窗沿上。 江问舟连忙后退一步,室内逼仄,他差点踢翻了凳子。 “我听说掖庭里有个专门养花的地方。”郑沅大眼睛被月光照得亮亮的,“我出不去,姆妈他们没有传唤也不能出去乱走,你若是有得空的时候,可以帮我去看看这时节有没有葡萄藤么?我想搭个葡萄架子。” 江问舟内心动荡不安,还没回过神来。 “行了,我真走了!” 那娇小的身影便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半晌,江问舟才感到身上渐渐回温。 目之所及的尽头,夜色渐渐笼罩了她的身影。 什么都看不见了,江问舟才垂下目光,就这么站在窗沿上,捻起一块绿豆糕,放进嘴中,糕点入口即化,沙沙绵绵地融化在唇齿之间,不干涩也不噎人,甜得恰到好处。 他吃了几块,掀开了陶瓮的盖子,一股酸甜的味道弥漫出来,他小小的抿了一口,是“卤梅水”。 比他幼时吃的甜一些,小时候,江家还在的时候,家里的厨娘也爱熬“卤梅水”,大暑日,家里必然会备着这道汤饮解暑,他每逢下学,院子里都是酸酸的梅子味,散在风中。 阿娘喜欢吃得酸一些,因此只搁一小块冰糖。 江问舟吃了一口,便盖了起来,把东西都收好,回了屋子。 直到半夜,他也没有睡着,后窗下头有一株芭蕉,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他望了很久,眼前却浮现的是徐淑仪那张长得让人生不起气来的脸。 弯弯的眉眼,小酒窝。 不知她回去,有没有被骂。 他不知怎么,忽然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周末两天加班赶完了两份制度。 没有码字QVQ,存稿君快死了…… 晚上我一定要码字!(怀挺!) 最近重温机智的监狱生活,又感动又好笑。 怎么会有俊浩那么帅又那么温柔的蓝人,嘤嘤嘤 第50章 忠犬太监的冷宫妃子08 · 值房里安排杂活的掌事见江问舟的模样, 不耐烦地许了他两日假。 在屋里看了两日书,江问舟大致养好了身子,膝盖不再肿得弯不上了, 掖庭里的文书房又火急火燎来找他去抄写。 他穿过又长又窄的永巷,沿着墙根, 低着头, 内侍太监是不许大摇大摆地走在道路中间的。 他去的时候天刚亮起来,两面朱红宫墙都还显得有些晦暗,淡薄的阳光透不过来,穿堂风像是过凉水一般冰凉。 还未过晨时, 两旁的灯点了一夜早已熄了, 江问舟走到掖庭的文书房里, 房中还有个年轻男人趴在案牍堆里酣睡, 呼噜打得震天响。 江问舟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静静地取了今日的书目来看, 着实不少,便直接绑起袖子, 取了笔墨来抄。 翻纸的沙沙声吵醒了身旁的人, 他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猛地抬起头来, 见到是江问舟在一旁一字一字写得迅捷,这才松了口气, 又趴回了桌案上, 劫后余生一般喟叹:“昨日御极殿一连递过来六道圣旨, 每到各司各院五年一计的时候便总这样忙乱, 差点没要了我的命。” 江问舟手不停, 淡然道:“平日里没下功夫,自然能堆积得这样, 在地方上一年一考,半年一考的也有,换做你们岂不是更加跳脚?” 年轻男人摇头道:“我当年若是也中了进士,只怕也能外放混个一官半职,也不用在掖庭里跟你们厮混,你便罢了,好歹是个有学识的,能搭上一句半句,换做其他太监,字都认不全,还谈什么别的?我倒是也想让他们平日里便将账目、文书都做好抄好留档备查,可真要做,便是难事。我是个笨的,可弄不过那些玲珑心的人。” “你不过懒得用心罢了,皇甫家的人,哪有笨的?”江问舟抄好一册,从头到尾细细检视一遍,便蘸了浆糊,用草纸封了两头,系上一块小木牌,写好了这份书账的科目、日期,放到架子上。 皇甫祎背着手转了圈,见江问舟已抄完了数份,捧起他刚写完放一旁晾干的,认真看了一遍,不由啧啧感叹道:“你这笔字实在好,我一向自诩学柳公已有些心得,你却比我要好多了,笔锋这样峻,真好。” “有闲工夫在那唠叨,不如过来抄,等会又熬到三更。” 皇甫祎甩了甩胳膊迈出门槛:“我昨儿抄了一夜,这是眼也花了手也断了,我今儿是决计一个字也不写了,你先抄着,我去厨下看看今儿早上蒸什么好吃的,等会给你捎一份来,你还没吃饭吧?” 江问舟默然无语,只好加快手里的动作。 等将书目上要求整理出来的文书都抄完,已经暮色四合,已近昏时。江问舟揉了揉酸痛的腕子,拎着皇甫祎给他留下的半只荷叶鸡,另外还有一包书,算是他今日的答谢。 皇甫祎已急匆匆抱着小山一样高的文书上御极殿里交差去了。 江问舟本想径直回值房里歇息的,路过花房时却下意识顿了顿脚,犹豫了会,还是转了向,进了花房。 宫中的花房养着各处贡上来的名花名草,还有预备主子贵人们生辰庆贺时提前备下的各色喜庆的花,还有备着上元、春节祭典时用的菊花、牡丹。 如今夏天里的花不多,都还在长叶子的时候,又没有什么节日,花房的下人们闲得歪在凉椅上摆龙门阵,悄悄议论着各宫发生的趣事,见了江问舟进来,便齐齐止住了声,一双双眼睛投过来。 照料花房的除了太监,还有宫女,有的宫女见了他,马上红了脸,拿帕子遮着,凑过去和旁人交头接耳地笑着。 江问舟步子渐渐停了。 躺在凉椅上的胖太监挥着蒲扇,“你哪儿来的,干什么来的?” “你们这儿……有没有葡萄藤?” “这都什么时候了?要栽葡萄三月才是好时节,那会把越了冬的葡萄藤起出来,上架才容易活,哪儿有现在要葡萄藤的,现在都结葡萄了,你再晚点,都下葡萄了,没有这时候移栽的。”胖太监摆摆手,“没有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他抄书的时候便琢磨着这件事,以前江家阿娘院子里也有棵粗壮的老葡萄藤,他还记得每到入冬的时候,阿娘就开始拿剪子剪葡萄条,除了那些壮实的老枝条留着明春插条,其余都连枝带叶剪光,到了春天,又开始搭葡萄架子。 如今确实是晚了。 他道了谢预备退出去,胖太监又哎了一声:“你等等。” 他翻身起来,踩着草鞋踢踢踏踏地从暖房里头捧出来两盆茉莉,矮矮地枝叶簇拥着小朵小朵洁白幽香的花苞,胖太监看了看他拎得满满的双手,又搁在地上给他找了两根绳,将陶盆绑好,打成能拎着的结。 “拿去吧,你这特意来一躺,”胖太监将绳圈赛到他手里,“这两盆花朝阳宫里的贵人嫌弃长得矮小,不要了,花房里也快腾不出地来安置了,迟早要挖出来扔了,还不如送给你,拿回去养着吧,这花好养,晒干了还能窖茶。” 清雅怡人的花香直扑鼻尖,小小的素白花苞又显得娇俏可爱,让他眼前浮现出一个人影来,江问舟想了想:“多谢了,那我便收下了。” 胖太监拍拍他的肩:“早晚浇两次水,放在半阴的窗台上,用豆饼作肥,冬日里便要搬进避风的室内,七日浇水一次便足够了,你若好生养着,我便不收你银子了。” 江问舟又道了一次谢 ,临走前又问:“若是还有这样的花 ,能不能尽数留给我?我隔几日便在文书房里抄书,下值了便顺道过来。” 胖太监耸耸肩,无所谓道:“行啊,常有被退回来的花,再送其他宫也不会要的,与其留在这凋败,还不如给了你,只是你要这么些花,有地儿安置么?” “有的。”江问舟再次谢过便走了。 他走回值房,先将凉透的荷叶鸡就着井水吃了,打开包袱皮,看了看皇甫祎送的书,有一本《通杂策论》,是近年来举子们科考答的题卷汇总而成,算是时新的书籍了,江问舟也愿意通过这些去了解外面的世界。 现在学子的思想,他们在想什么,做什么,他也只能通过这样的渠道去了解了,他与他们已经不再是同个世界的人了。 可他不愿就此沉沦,挣扎着还想从泥潭里窥见光明。 收拾好了书,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在那两盆花上。 福德今儿还是没回来。 他见天黑透了,外头都静悄悄的没了人走动的声响。 这才拎着花,推开门,走进夜色里。 ------------------------------------- 郑沅刚在婵娟的伺候下脱了外衣,换了睡觉时穿的中衣。 婵娟放下了床帐子,走出去倒洗脸水。 【经检测,目标人物正在接近——距离——五十米】 郑沅一下就坐起来了,连忙使用【影分身术】,又从系统物品栏里拿出【隐身斗篷】,本来还想穿外衣,却见婵娟已经要进来了,连忙披着斗篷下了床。 婵娟掀开门帘,郑沅恰好与她擦肩而过。 “奇怪了,怎么突然来了一阵风?”婵娟嘀咕道,走到郑沅床前轻声唤道:“淑仪,淑仪,可还要喝水?” 床内无人应答,婵娟撩开一条缝,又连忙放下:“怎么一会儿就睡着了?” 但也不敢再出声,便铺了铺盖,睡在脚踏上。 郑沅鞋子都没穿好,裹着斗篷一路往院门小跑去。 夜色浓重,她远远看见了一个高瘦的身影正要离去,这时已经赶到院门外,她连忙扯开斗篷,紧赶来两步,小声呼唤道:“江问舟。” 那身影震了一下,转过来见到她,又愣了半晌。 看清她身上穿着的中衣后,整张脸都涨得通红,目光都变得僵硬了。 郑沅顺着他震惊的目光意识到了自己穿着有些不妥,她要睡了,所以也没有挽髻,披散着长发,在古人的眼里,虽然中衣长衣长袖遮得严严实实,但在他们的观念里,可能与没穿也没什么两样,被外男见了是极为不清白的。 郑沅突然就不大敢动了,她也慢慢红了脸,碎发挠在脸颊上都不敢伸手去拨弄。 “我……我太着急见你了……”郑沅自己都觉得解释不清,缓缓低下头去,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听也听不见,“我……我刚要睡了……所以……” 肩膀上忽然落下温暖的衣料。 江问舟闭着眼,将他身上的太监外袍脱下披在了郑沅身上。 他声音艰涩:“你快回去吧,别这样……出来了……” “那你……你怎么办?” “我没事,我这样的人……淑仪的名声重要。” “那……你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郑沅躲在他的外袍之下,还能感受到他身体的余温,他的衣衫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只有一种皂角清淡的味道,却因为混合着他身上的温度,竟让人无端有种眷恋感。 江问舟依然闭着眼,习惯性地微微低头说话:“淑仪前几日托我找的葡萄藤……我没有找到,但花房的太监换了两盆茉莉给我,白日里不方便,因此才这个时辰冒然过来,失礼了。” 郑沅这才留意到空气里一直有股甜甜的茉莉香,随风而来。 院门口的地上,放着两盆矮小的茉莉,洁白的花半开着。 郑沅没想到那天随意找的借口他真的认真去找了,她还以为这几日他都没有半点消息,是她打错了算盘,她还想着过几日再送些吃食过去,窥探他的态度呢。 原来他没有不当回事。 郑沅立刻笑起来了:“谢谢你,茉莉也很好。” 江问舟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他能清晰地在脑海中描画出她的模样。 乌发落在脸颊上,衬着她的脸更小了,她笑起来酒窝深深,眼睛弯弯,那样令人心下温软,心尖悸动。 作者有话要说: 江:瞳孔地震!!!! 郑:嘻嘻。 第51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09 · 茉莉是喜爱温暖的植物, 郑沅将它们安置在卧室的窗台上,夜里闻着浓郁的花香入睡。 晨起时是被点滴檐声吵醒,雨下得细细绵绵, 幸好院墙下的面包窑里头已烤干,这样的小雨影响不了使用。 因这两盆茉莉, 她睡得香甜极了。 一大早起来便饥肠辘辘, 婵娟叠被时还怪道:“窗台多了两盆花呢,也不知是冯山海还是邓五两带回来的,一大早便不见人影,这样的天怕是被值房掌事叫去清沟倒淤了。” 郑沅头发还没梳, 趿着软鞋便趴在窗台上, 雨水沾染花瓣, 她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 接话道:“等会做些姜撞……姜茶兑奶吧,待他俩回来, 给他们驱驱寒气。” 婵娟走过来给她梳头发,笑道:“淑仪今儿起来好似挺高兴的。” 郑沅回头摸了摸自己的脸:“能瞧出来么?” 婵娟指了指她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郑沅不由微微弯起眼睛:“我昨儿做了个好梦。” 婵娟听闻也为她高兴, 来到苦竹园里, 淑仪不知暗地里哭了几回了, 她在外间守夜,什么都知道, 可却只能装作不知道, 如今她能高兴, 婵娟便觉得这日子真是慢慢都好起来了。 她替郑沅梳好头发, 便叫来春草陪着, 对着小丫头耳提面命叫她不许走开,这才去了厨房。 春草对着婵娟的背影扮了个鬼脸:“大姐太啰嗦了!” 郑沅揉揉她两个小辫:“你大姐是为你好。” “我知道!”春草一挺胸脯, “我都知道,可惜大姐总把我当傻子,其实我机灵着呢!” 郑沅捏捏她肉乎乎的小脸:“真的么?若我有差事托给你,你能做好么?” 春草两眼都亮了,仰着脸急得舌头差点打结:“淑仪快说!我一定做得好!” 郑沅俯下身在她耳边悄悄说着,春草连连点头,两人拉了勾,郑沅严肃道:“可不许告诉你姐姐和娘,这是咱俩个的秘密。” 春草也小脸严肃:“淑仪,您放一万个心!” 厨房里,热气腾腾。 萧娘子早预备好了早食,典型的蜀人特色:红油抄手、叶儿粑、锅盔,一大早便是满院子的油辣鲜香。 郑沅的感冒在系统回归后便立刻被系统商店里兑换的一颗头孢搞定,到了今日已完全好了,萧娘子见她活蹦乱跳,这才敢放开手脚畅快地做一桌子蜀菜。 今儿的早食还在廊下吃的,虽然雨丝不时飘进来,但在屋里吃太闷了些,外头凉快。郑沅吃得浑身冒汗,婵娟脚下放着簸箕,正拿着小刀给姜削皮,见雨势愈发有大起来的趋势,不由担忧道:“西六宫那边地势最低,又都是前朝留下来的旧殿,这么下去,只怕冯山海他们晚上都回不来。” 郑沅停了筷子:“掖庭这边值房的太监都得去么?” 婵娟点点头:“早起我听隔壁的动静,据说都得去帮忙,万一倒了屋子,没人能担责任。” 郑沅心里有点担心了起来,江问舟刚好呢,岂不是又要去淋雨浸水干苦力。 但她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在吃喝上下功夫了。 “婵娟,你帮我将姜削了皮、切块便捣成汁,拿纱布过滤几遍,再把牛乳温热,加上饴糖搅拌均匀,备好了再叫我便是。”郑沅交代完,便拿着碗筷进了厨房,萧娘子正收拾灶台呢。 “姆妈,别忙活了。”郑沅挽起袖子,“我这就要用了。” “淑仪要做什么?奴婢来吧。” 郑沅眨眨眼,笑道:“这个只得我自己来,姆妈想来没学过呢。” 萧娘子挑挑眉头:“你在家里厨房门都没进过,有什么你会的,我却不会了?” “我这是在宫里学的,”郑沅理直气壮,“宫里的点心,您瞧好吧!” 萧娘子便新奇地抱着胳膊看。 “哎呦,姆妈你就出去歇会吧,”郑沅把她推出去:“姆妈别看,等做好了你再看吧。” 萧娘子被搡了出去,哭笑不得:“若是做得好,有什么不能看的?” 郑沅不管,把人推出去就关了门,正常做菜当然不怕人看,她手艺好着呢,但她要从系统里把酵母粉和黄油拿出来呀。系统升级回归以后,商店也扩大了许多,都有分类了。 她火速花几点积分兑换了黄油、酵母、白砂糖、芝士、蔓越莓干。 今儿她打算启用面包窑炉!开窑第一道菜便是羊角可颂面包! 在现实世界里,她真的好爱可颂。 香酥又松脆,咬下去膨胀感在嘴里渐渐松弛,甜甜地软榻下去。 郑沅吞了吞口水。小麦面粉是现成的,但可颂的制作最主要就是开酥与发酵,在没有冰柜的世界,对环境温度的要求也很挑,天气热和面时间长,面温太高控制不好便容易翻车。 今儿下了雨,很是凉爽,反倒歪打正着,成了做可颂的好时机。 趁着天早,郑沅打算先和面团,手工和面还是个苦力活,郑沅干了会,徐蕙娇身惯养的胳膊就不听使唤了,酸胀酸胀的,这会子可真是特别想念现实世界里的厨师机。和面时顺道放好白糖和盐、黄油、酵母粉,最重要的是,要先将少量牛乳、蔓越莓干倒入酵母中,轻轻地揉,让酵母和牛奶、面粉都融合,最后才能和成一个淡黄色光滑的面团。 擀平黄油,将面团也擀成个方形,放上黄油片,对折起来,把对折好的面团的边切掉,放在阴凉处松弛个一刻钟,再把底边切开个口子,从底下开始向上卷,一直卷到形似羊角的样子,郑沅重复这些步骤,做了十几个,在盘子里码好,挨个贴上芝士刷上蛋液。 接着便可以进面包窑炉了,先用柴火将预先炉内烧得热热的,再将羊角包推进去。 婵娟那边姜撞奶的姜汁牛乳也备好了,郑沅将牛乳快速倒进姜汁里,静静地放置半刻钟,便在婵娟瞪大的眼睛里凝固成了豆腐状。 “你尝尝。”郑沅先递给婵娟,“手都捣红了吧?快尝尝自个的手艺。” “淑仪,淑仪先吃才是。”婵娟要推就,郑沅塞进她手里,自己也拿了一碗,一入口便满足了,味道香醇爽滑,甜中微辣,落入胃里又暖暖的。 “真好喝。”婵娟眼睛都眯了起来。 萧娘子从屋子后头绕过来,拍了拍两手的泥,打了水洗干净:“屋子后面的空地,我翻好了,正好种些韭菜黄瓜呢。” 郑沅给她也递了碗:“姆妈您可真是闲不下来,快来尝尝,您肯定没尝过。” “又是宫里学来的?”萧娘子接过来,入了一口也点头道,“确实不错,宫中的点心果然比市井里的好吃呢,都是外头没见过的东西。” “做起来简单极了。”郑沅得意。 萧娘子捏了捏她的鼻头,“你呀,从来便只对吃食上心,这份心思若是花在读书写字上头,只怕早考上女状元了。” 徐娘子因自身是个才女,便也望女成凤,从小便也教徐蕙认字读书,吟诗作对,可惜字没认多少,倒是成天对着笔墨纸砚打瞌睡。 徐娘子恨铁不成钢,可见闺女实在不是这个料,又下不去狠心,便也放弃了。 结果徐蕙从小就在吃上特别积极。 京城里外的食肆有什么招牌菜,她个个如数家珍,刚吃完烤乳鸽,撑得歪在美人靠上揉肚子,直嚷着撑着了撑着了,唉,这刚歇了半个时辰,肚子刚下去会,立马又吃起肉汤圆来。 萧娘子对她也是无奈得很。 郑沅一边吃着一边和她们谈笑,春草喂完兔子过来,又不知上挖了一棵山茶花来,还结着花苞呢,吭哧吭哧地倒腾着小短腿拖过来:“淑仪,咱们种哪呀?” “种这吧,”郑沅和婵娟放下碗也连忙过去帮忙,院墙下光秃秃的还能种好多花呢。 婵娟皱着眉:“你这是打哪儿来的泥猴?怎么弄得这样脏?” 春草一脸泥点子,身上衣裳也脏了,听见婵娟问就缩了缩脖子:“这花长在外头沟渠附近的,我看都快被水淹死了,就挖回来了。” 婵娟瞪她一眼:“你又乱跑!” 郑沅连忙拦住婵娟扬起的手:“好好说,快别打她了,她也没跑远,东边沟渠还没出到太监值房呢,这不是要拔草喂兔子么,她也不是故意的。” “淑仪说得对,我没有乱跑,大姐你总打人,不讲道理!”春草顺势躲在了郑沅身后。 “春草!”婵娟气得不轻,“淑仪,你不许再偏她了!今儿非得给她个教训不可。” 郑沅提溜着春草赶紧跑路。 两人躲在面包窑后头,闻着渐渐散发出来的温暖的麦香。 春草伏在她肩头小声笑:“淑仪,我见到你说的那人了,你的纸条我也给了哦!” “真的?” “真的,他就在东边通沟渠,我去的时候,他还淌在污水里拔月季呢,我说我是徐淑仪身边的,给他传个信,他就脸红了哎,傻傻的嘻嘻。” 郑沅也笑了,弹了弹她脑门:“人小鬼大,可不许这么说他。” 春草捂嘴笑,靠到她耳旁,一脸鬼灵精:“淑仪,你是不是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学鸡传纸条嘻嘻嘻 第52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10 · 可颂烤半个时辰就好, 麦香混着奶香闻着特别舒服,芝士融化缓缓滑下来,夹着蔓越莓的香气, 郑沅咬了一口,酥得刚刚好, 里面是软软的蜂窝状。 满足! 她留了些在厨房, 装了三个最漂亮的外加两碗姜撞奶放进小藤编篮子里,拿干净的帕子盖住,趁着萧娘子又被徐典事差人唤去掖庭,婵娟又去后头刚整好的菜地浇水, 春草也不知溜到哪儿去玩了, 郑沅使用BUFF放了个纸偶在屋子靠窗的地方做出看书的样子, 拿走靠在门口的油纸伞, 便溜出了三省斋。 太监值房里果然静悄悄的,没个人影, 郑沅熟门熟路走到了江问舟的屋子。 他这屋子,郑沅之前蹲在窗子下的时候就发觉了, 门上的锁早就坏了, 看着像是锁上的样子, 但其实用力扯一扯,门栓就能掉出来, 再一推就开了。 郑沅把东西放在屋里唯一的方桌上, 木质的桌腿还瘸了, 下头垫着一块石头。 快到午后了, 门外已经陆陆续续能听见有人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约莫是雨势渐渐小了,清理沟渠的活便提早能结束了, 江问舟却还没回来,郑沅趴在桌子上等得无聊,便开始通过系统远程操控留在三省斋的纸偶,让她偶尔动一动,翻个书页。 升级后的系统变得十分人性化,在她召唤出纸偶后,左下角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方框,像是视频时出现的窗口一般,能通过纸偶的目光看到她周围的人和事物。 郑沅看见婵娟进来了两回,一回是换衣裳,一回是摸了摸茶杯,给她倒了新的热茶。 郑沅都让纸偶装作一副沉默读书的样子,只是微微点点头,就当是回应了。 婵娟也没在意,她还打趣了一句:“不知这书写的什么,能叫咱们淑仪看了都不犯困,必然是本好书了。” 说完又出去忙活那块菜地了。 郑沅等得无聊,系统定位里江问舟的标志还不远不近地停在沟渠边上,也不动弹。 外头人多,郑沅便不方便去了,她只能收了心思,打量其四周。 屋子摆设十分简陋,虽然是例外两间,但外头作为堂屋十分窄小,就摆了几个五斗柜、一张桌子两张方凳,另外便只有门后立着笤帚与畚斗,还挂着两块抹布。 里屋用一道蓝布门帘与外头隔开,郑沅偷偷撩开看了眼,里头也不大,只有左右两铺床,各自靠着墙,左边床铺乱得像个狗窝,堆满了杂物、衣裳,甚至还有两块吃了一半的干饼子。 右边那个就截然不同了,灰色的被罩浆洗得笔挺,被单也扯得整整齐齐一个褶子都没有,被子在床头,除此之外再无别物,看过去清爽干净。 真是一见就知道江问舟属于哪一边。 郑沅看完便又乖乖回到外头坐着,百无聊赖,把小藤条篮子打开又盖上。 【小A提示:目标人物正在靠近——】 终于等来了系统提示,郑沅精神一震,连忙摸摸头发,又整整衣领。 江问舟拖着铁杆,在门口脱掉身上的蓑衣与长靴,抖掉身上的雨水,推开了门。 郑沅拿手撑着下巴,转过头来。 “哐当” 江问舟手中的铁杆掉在了地上。 怎么会变成这样,江问舟怎么也没明白。 夏日细雨的午后,偏僻简陋的下人值房,门槛的地上放着甜又软的从未见过的糕点和姜饮,他与徐淑仪挨着肩头坐着。 当他看见徐淑仪在屋子里头,就再也不敢前进一步,喉结滚动却说不出话来。 于是他进退不得,只能做了个揖,坐在门槛上,结果徐淑仪一点也不计较,拎着小篮子在他身边坐下来。 “这是我做的糕点和姜饮,”郑沅将小藤条篮子放在两人中间,“听闻你们今儿都得出去帮忙,怕是赶不上提膳的时辰,我便想着给你带些吃的来。” 江问舟手都藏在袖子里,手心里还捏着一张纸条,上头是歪歪扭扭的字:“今天来找你。” 江问舟心里却不敢相信,她真的来了。 “怎么啦?吃呀。”郑沅将还带着热度的可颂塞到他手里。 “谢…淑仪。” 江问舟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别客气呀,我不是告诉你我会来吗?” “嗯…我知道…我只是……” 江问舟侧头看了她一眼,她今日也是极家常的装扮,桃花色纺花外罩纱衣,里头是月白色的百褶裙,头上只有一支缀着珍珠流苏的蝴蝶钗子,随着她的动作,颤动着纤薄的翅膀。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郑沅突然问道。 江问舟摇摇头,他想说淑仪的名讳他这样的人不配知晓,但不知怎的,他却不想这么说出口。 在这样薄雾一般的雨中,低飞的鸟雀啾鸣着振翅飞过。 他从没那么希望自己还是江问舟。 郑沅捧着可颂咬了一口,又端起瓷碗,舀了一勺放入嘴中,感受着姜汁的辛辣与牛乳的甜滑,江问舟开始学着她的样子,一口一口慢慢吃着手中的食物,时不时又忍不住转头去看。 郑沅发现江问舟在看她,便弯起嘴角冲他笑:“我的手艺如何?还行吧?” 江问舟点点头:“很可口,小人从没吃过。” 郑沅夸张地叹气:“都是简单易得的东西,在这里实在太无趣了些,平时里只好想着琢磨这些吃的喝的。” 江问舟低声道:“挺好的。” 郑沅笑着摇了摇头,目光看向远远被风吹得缓缓游移的云,雨已停了,阳光透出云层,又碎碎的落在地上。 “我叫徐蕙。”郑沅又看向江问舟,“蕙是蕙兰的意思,因为我生在秋天,那天家里的蕙兰开得很多,一茎开了八…九朵花,我爹觉得是个吉兆,其实只是我娘不大会养花,寻常蕙兰就是开那么些的。” 江问舟也笑了:“我阿娘也不大会打理花草,多亏了我家原有个嬷嬷很精心,侍弄得很好,否则满院子只怕也活不成几株。” 在他的梦里,江家那个小院永恒地存在着。 他很想念故去的风和物,想念故去的自己。 江家被抄后,他的人生像是被拦腰截断,独处时才能站在记忆深深的沟壑边缘,瞭望另一边那个完好无缺无忧无虑的自我与那些深爱之人的音容笑貌。 才能饮鸩止渴般,勉强活下去。 他很少在人前提起这些,但徐蕙似乎总能带着香甜的气息轻易破开他的心防,抚平所有的伤疤。 后来郑沅便常常避开身边所有人的视线,去见他,和他分享自己新做的糕点。 移栽的山茶一边开花一边抽条长高,江问舟也给她带来了更多的花——月季、蔷薇、海棠……她心心念念的葡萄藤,也在入秋的时候机缘巧合的得到了——旁的宫里砍下来不要了,正要当柴烧了,被花房的太监看见了,想起隔三差五来要花的江问舟,便留了个心眼,留下了带着根的部分。 葡萄藤下郑沅使唤冯山海扎了个秋千。 当初荒芜、破败的小院子渐渐变得花团锦簇,入了秋,江问舟甚至带来了许多野菊,矮矮的种在院子里,没几天便开满了庭院。 山茶是花期很长的植物,落下的时候整朵整朵的凋在地上,落英缤纷还显得特别赏心悦目,而蔷薇则爬满了院墙。 郑沅的冷宫菜单已开发到进阶版,这些日子她做了蛋挞、烤牛肉饼、鸡蛋饼、还做手抓饼、羊肉臊子面、福鼎肉片、凉面等等。 郑沅以为自己会这么愉快地过下去呢,想着冬日里寒冷,她开始替萧娘子和婵娟缝毛毯,给江问舟做了双棉鞋子、两双羊毛手套,也开始酿果醋和果酒。 这日子过得十分安逸,江问舟听她提起后,便用竹子与木板刷上漆,做了飞行棋、跳棋、大富翁,闲来无事,几个人便凑在一起下棋。 春草最爱这些了,每日都找邓五两玩,因为只有邓五两才会无条件地迁就她,输给她。 这样快乐平静的生活被打破,是赵贵妃被贬入冷宫。 郑沅心想,终于走到这部分剧情了呀。 这宫里盛宠不衰的赵贵妃,一直跟悲剧。 或者说。运气不好。 她是赵丞相的女儿,也是太后的侄女,是圣人的表妹,自幼养在宫中,圣人对她也有情意,赵贵妃一直觉得自己定然会当皇后的。 可惜,圣人后来在一场花宴上爱上了颜太傅的嫡女,因太后已逝,没人敢再置喙他,便不管不顾册立了颜氏为皇后。 他与颜皇后琴瑟和鸣,却苦了赵贵妃。 没想到颜皇后红颜薄命难产而亡,赵贵妃便开始了数年独宠,无论她怎么作怎么跋扈也没有人能撼动她的地位。 没想到,女主徐蕙横空出世,赵贵妃看到她的脸就知道自己与表哥恩爱的好日子到头了。 但她没想过要做什么,她是这个宫里比女主还要痴的人。 赵贵妃被打入冷宫,大约也是元綦为了平衡前朝后宫故意做的幌子罢了,但赵贵妃不知道,或者是不愿再找借口了。 她哭了两天,眼睛肿得像核桃,在贴身宫女的陪伴下来到了三省斋。 她一进门,便看到满墙满院花开,院子里飘来烤面包的松软麦香。 杏树下的石桌边,郑沅正支着架子在画画,模特是萧娘子,她正坐在一旁分线做绣活。 赵贵妃迷茫了,这是冷宫? 作者有话要说: 我吐了……存稿又跑出来了。 算了……明天就不更新了哈…… 不要慌!赵贵妃是可爱的小闺蜜! 第53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11 · 三省斋是个典型的一进四合院建筑。 毕竟在前朝这只是照顾虎豹豺狼这些兽类的仆役所用, 给下人吃住自然不会盖成什么巍峨高殿,三省斋纯粹是这地方改了用途后,才改的名。 郑沅之前住的是正屋, 两边还有东西厢房,东边厢房连着厨房、柴房不是什么好地儿, 赵贵妃便只能委委屈屈住西厢了。 她比郑沅惨多了, 原文里,昔日盛宠不衰的郑贵妃在新一波皇储斗争中惨败,落得个贬为庶人幽闭冷宫的下场。所以在名分上,郑沅好歹还是个淑仪, 竟然奇异地压了她一头。 但这也能看出女主之所以为女主, 虽然在虐文里没过过好日子, 但还是身负光环的。 赵贵妃是个恋爱脑, 什么皇储争斗,她可能都没发现那些人搞出这么多事来是为了争储, 她只是觉着她的皇帝哥哥居然不相信她。 与当初的徐蕙一般心死如灰。 原文里,她压根没发现, 她虽然人进了冷宫, 但赵相仍然屹立朝堂, 赵家的银子还能源源不断送进宫来,她和徐蕙在冷宫过得极滋润, 元綦自从她入了苦竹园便暗中派了不少眼线, 对于她们的快活日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在他眼里, 赵氏性子骄纵张狂, 只不过被人当枪使了, 冷宫里呆一呆也算给她一个教训。 所以赵家才没被清算,只贬斥了旁支几个小官, 赵相被体体面面地勒令在家思过三月,却连俸禄都没罚。 原文的徐蕙也是在元綦忍不住来探望赵贵妃后,在赵贵妃的求情下,被一同接出了冷宫。 但对于现在的郑沅来说,她目前最棘手的问题是要安置好萧娘子三人。 元綦在赵贵妃入苦竹园后,便开始安排人手,对赵贵妃既是保护又是监视,他手底下的眼线很快要随之而来,徐爹爹假造宫册引外人入宫的事纸包不住火,原文里徐爹爹便没保住官皮,不论女主怎么磕头请罪,怎么苦苦哀求都无济于事,萧娘子和婵娟也被狠狠打了板子,春草被邓五两藏起来逃过一劫,但好歹有赵贵妃在,才没有被元綦杀了,还能留在宫里陪伴女主。 这是当时文中的一大虐点,但如今郑沅可不舍得让萧娘子她们受苦,她必须尽早通知徐典事,尽快将她们三人暂时送出宫去。 等日后她寻到了机会出宫,自然也还有相见之日,她的系统回来了,她也已经不再害怕一个人呆在宫中了。 何况还有赵贵妃。 郑沅思来想去,便用程湘思端端正正的字体写了一封匿名信,就假装准备告发徐典事做下的事,言里言外都让他好自为之。 这封信,托了春草转给江问舟,再请他带去掖庭,塞在徐典事门缝里便是。 江问舟这样的君子,是一定不会私自拆信的,只会以为是女儿写给爹爹的私房话,不便于让他人知晓。 郑沅等了一日,果然隔日一大早,徐典事便急匆匆亲自来了三省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来见女儿。 往常时候,他忌讳人言不敢来,又怕给女儿带来麻烦,一向居于人后默默守护,但如今他却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蕙蕙呀,”徐典事生得圆滚滚,穿着八品官服,像是一颗裹在锦绣里的胖乎乎花生,他一见郑沅便红了眼,哭得满脸泪,“我苦命的女儿啊!” “爹,快进来说话。”郑沅连忙将他拽进屋来,又唤来萧娘子三人,自家人关起门来商量。 听完徐典事抽抽噎噎的诉说,萧娘子脸色凝重,婵娟也是不安地绞着帕子,嘴里喃喃道:“那咱们走了,淑仪怎么办?” 郑沅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无事,我已不是原来那个脑壳子里头装浆糊的傻子了,如今我在这儿过得也挺好的,等这阵子风头过了,你们再来陪我就是了。” 萧娘子倒是平静,经过了这阵子她也看出自家傻姑娘确实长大了,不似原来那么没心没肺了,她对徐典事道:“老爷放心,淑仪懂事了,能照料自己了。只是这屋子里头还是得想法子正正经经再拨个人进来帮衬才妥当,那两个太监都不算忠心,总不能叫淑仪自个干粗活。” 郑沅灵机一动,连忙轻摇徐典事浑圆粗壮的胳膊:“我倒有个合适人选,爹爹可要答应我。” 徐典事离开后,便定下了三人离宫的日子,明儿天不亮就跟着送泔水的车出去,徐典事则连夜烧掉那些假造出来的宫人册子,抹平一切。 了结心事,郑沅便开心了,才有心思做晚饭。 今儿赵贵妃来,郑沅还是开心的,她这个月的月例里有条大青鱼,如今还养在厨房的大水缸里了,看样子挺不过今晚了,正好拿来做烤鱼。 郑沅从系统商店里兑换了孜然和其他调料,预备好豆皮、豆芽菜、黄瓜、木耳、莲藕、莴笋还焯些粉丝,拿出最大的汤盆来装这些配料。 而郑沅刚入秋的时候做的青梅酒也正好开封,郑沅弄得满院子飘香,这是三省斋的常态,赵贵妃却很不习惯,郑沅去请她,她还坐在屋子里不大好意思,扭捏了会才出来:“怎么摆在外头,多冷呢?” “一点也不冷,你来了就知道。”郑沅挽着她的手,“我吊着火呢,还起了红泥炉子温酒,你喝了便不冷了。” 桌子支在葡萄藤下,这棵差点被当柴火烧的葡萄藤很是争气,如今还结了两串葡萄,虽然看起来小小的青青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但郑沅已经能想到明年秋天它满藤葡萄花凋谢,高高低低吊满葡萄的样子。 鱼是烤好的,因为太大了,没有合适的盘子能盛,便装回了锅里,鱼底下铺满了各色蔬菜,拿小火这么煨着,一点点浓香的汤汁翻着小泡,香味源源不断地钻进鼻子里。 因赵贵妃在,萧娘子她们不敢再和郑沅一块用膳,他们回到了正屋后头的后罩房里吃,还拉着陪着赵贵妃来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壮硕宫女一块。 于是葡萄藤底下,就剩下了赵贵妃和郑沅两个人。 郑沅给她倒了一杯酒,青梅酒是微微酸涩又清甜的口感,初初入口吃不出酒味来,只有梅子的香,但是后劲十足,郑沅饮着酒渐渐有些走神,还在想着等萧娘子她们离了宫,江问舟若是能成功来到她身边,哪怕是一小段时间,也令人无比期待了。 结果等她回过神来就发现,赵贵妃已吃得肚圆,又因为烤鱼偏辣,她不自不觉喝了不少酒来解辣,已经醉醺醺,眼神又迷茫了。 “徐淑仪,你怎么有两个脑袋?”赵贵妃眼睛都没有焦距。 郑沅无奈:“娘娘怎么喝醉了?” “我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赵贵妃便垂下目光轻轻笑起来。 郑沅这才留意到赵贵妃的美,她是很江南的女子,柳叶眉,凤眼,白皙的鹅蛋脸,身姿如柳,行动间别有风度。 尤其笑起来,那低眸一笑的婉约,真是令女子也觉着美丽至极。 这样的美人,男主居然没有动真心。 等吃完烤鱼,赵贵妃已经伏在桌案上睡着了,都没时间忧伤了。 夜里,郑沅让婵娟上来一起抵足而眠,两人说着小时候的事,又诉了一番衷肠,婵娟没忍住红了眼眶:“淑仪要好好照顾自己。” 郑沅故作轻松:“当然了,你放心吧,我这进了冷宫还胖了一圈呢。” 这话把婵娟逗笑了,才微微放了心。 天还没亮,婵娟便起身收拾东西了,她们三个也没什么东西,不过两身衣裳,春草和邓五两哭得最惨,昨个晚上邓五两便忍不住边吃边哭了,搂着春草还给她挂了个重重的金锁带在脖子上。 对于邓五两来说,春草这么一走,只怕真是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三人挽着包袱趁着夜色和郑沅挥手作别了。 等天亮了,三省斋里变得安静了许多,邓五两还沉浸在悲伤中,他正好不当值,便窝在房间里不出来。 郑沅起来做早饭,冯山海帮她生火,她正擀包子皮呢,擀得手酸,斜旁里伸过来一只带着伤疤的手,接过了她手中的擀面杖。 郑沅扭头一看,喜得差点跳起来:“江问舟!” 江问舟穿着青色的夹棉直缀袍子,显得整个人像绿竹一样清爽,他今儿似乎也不当值,因此没有穿那灰扑扑的太监袍,整个人显得特别特别好看。 “徐典事拨了小人来这儿当差。”江问舟微微低头,专心干活,但红红的耳朵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郑沅高兴极了:“那岂不是……” 冯山海愣愣地抬起头来,郑沅把话咽了回去。 晨光透入窗来,照亮了江问舟也慢慢笑起来的模样。 那岂不是朝朝暮暮么。 郑沅带着江问舟一起打下手,做好了便招呼赵贵妃和宫女一起摆碗筷一起吃,早上吃福鼎肉片、生煎包、油条,配酸萝卜、豆角、炸花生米。 每日都不重样。 赵贵妃在冷宫两个月简直吃圆了一圈。 但她内心还是忧伤的,总是和郑沅酒后诉衷肠,说她和元綦如何青梅竹马,她如何在太后的膝上长大,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是皇后,没想到元綦却娶了旁人。然后又怎么与他大吵了一架,最后竟然被人着了道。 “可伤我最深的还是表哥,他怎么能不信我!呜呜呜呜——” 一边哭一边不耽误吃萝卜糕。 郑沅给她夹菜:“没事没事,圣人会想明白的,他一定会来接你的。” 郑沅一语成谶。 那是她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男主。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吧,突然更新! 哈哈,存稿君已狗带,我想着今天反正码明天的章了,就提前放上来吧。 嘻嘻。 明天如果也能码完,就提前放,如果没成功,就变成后天更新_(:з」∠)_。 第54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12 · 宫里的深秋, 是来得大张旗鼓的。 不像南边,秋日与冬日没个过渡,或是一场雨, 或是就这么突兀地经过了一个夜晚,就变得天寒地冻了。但京城这里不是, 郑沅能明显发现杏叶掉黄, 像是被秋风轻柔地拂过,便开始褪下了绿色。 元綦是微服而来,身边只跟着个老太监,是从小伺候他的大伴, 先帝早逝, 何大伴对元綦而言, 是比父亲还要重要的存在, 深宫中的皇子皇女总有夭折的,元綦并非嫡出, 能平安长大又顺利登基,何大伴的谨慎与仔细是极为关键的。 他来的比南方的秋天还要毫无征兆, 郑沅那天正催着江问舟回值房里收拾东西。 他原来的屋子与福德合住, 要搬走的时候正巧福德也回来了, 很是不舍,拉着江问舟问东问西, 还用一双细长的眼睛警惕地盯着郑沅。 “往常也不是没有宫女后妃对你生出心思来, 你怎么这回……” 江问舟按住他的手臂:“别胡说, 是掖庭正经的调令。” 福德“哈”了一声, 松开手:“得了吧, 你情我愿,我还能说什么?去吧去吧。” 郑沅远远站在门口, 无聊地踩在窄窄的门槛来回走。 没过会子江问舟便从屋子里走出来了,只有两个蓝皮包袱,衣裳没几件,倒是攒了一包袱的书。 郑沅像个小雀,张着手跳下来:“走吧!” 离开这个值房是一个改变命运的开始,至少以后在她身边修史不会被人检举揭发了。 刚回了三省斋,便见邓五两散着头发躺在院子里烤头发,郑沅咦了一声:“今儿轮到咱们这洗澡了么?” 苦竹园里可没有随时都能洗澡的好处,郑沅作为失了势的主子,到了秋天月例里还有定额的炭,但像内侍太监、宫女们可没有,一是他们大多都有差事在身,二是他们人多,便得排出班次来洗澡,其实也是掖庭里头节省热水的法子。 太监宫女每半个月有一次休沐,是正经提水洗澡的假,只有半天。 各院各司轮流。 “可不是,冯山海去提热水了,”邓五两说着回头看到江问舟,又从鼻孔里冒出声:“哼”来。 随即便抓着头发回屋里去了,门摔得砰砰响。 郑沅懒得理会他,倒是回身对江问舟说:“既如此,你东西放下也快去吧。” 江问舟抓着包袱的手紧了紧,但还是故作镇定:“嗯,不急的。” 这样私密的事情,他还是不适应与她这样随意的讨论。 “你去吧,我和赵娘娘下棋去,”郑沅一眼看出他的不自在,微微仰起脸,认真道,。"抱歉,就这么将你要来了,福德说的没错,是我让爹爹把你调来的,我……姆妈走了,我心里其实有些伤感,却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你却是我在这儿唯一能说几句话的人了……。" 郑沅眼里的光随着她的话渐渐暗淡下去,江问舟心里忽然有些急躁,平日里不会诉诸于口的话蓦然间便脱口而出:“能来到淑仪身边,我并无不愿。” 郑沅呆呆地看着他。 江问舟的脸便忽然烫了起来,手脚都不知放在哪儿了,下意识地低下头走过郑沅身边,萧娘子与婵娟出的下人房被郑沅收拾出来给了他暂且住着,他红着脸,抽开门栓,小声道:“我先收拾去了。” 郑沅忍着笑:“嗯。” 江问舟局促得几乎要钻进地里去。 郑沅转身跑到西厢房找赵贵妃,赵贵妃的屋子装点得就比郑沅讲究多了,她窗台上也放着郑沅新剪下来的花,错落有致地插在青花细颈梅瓶里,窗下摆着一条长条红木桌案,上头放着雕花镜子,桌上妆匣子都是一套紫檀木的,摆得整整齐齐,屋子里的屏风是双面秀,一面四季花开,一面孤舟长影,听说是赵贵妃自己绣的。 郑沅进来的时候,她正懒懒地歪在织锦引枕打洛子,见郑沅来便笑了:“咱们今儿吃什么呀?” “娘娘,您好歹也是高门大族出身,怎么能跟我似的,成日惦记着吃呢。”郑沅故意打趣她。 “臭妮子,还不是你成日里捣鼓这个捣鼓那个,你知道不知道,我去岁刚做的新衣服,才穿过一次,昨个再试,扣子都扣不上了,崩得像是要炸开,气得我把那衣服拆了,到时候拿那布料做帽子吧,你一顶我一顶,那料子是缂丝蜀锦,今年都没贡上来,若是不用,倒是可惜了。”赵贵妃把郑沅扯下来,揉捏着她那小圆脸,“还不快交代,咱们晚上吃啥好吃的?” 郑沅笑得捂着肚子,受不了:“娘娘你这确实胖了,昨个做冒菜,足足吃了两碗饭呢!” 赵贵妃不依,拍着桌案解释:“我那是辣的!” 两人玩笑了一通,郑沅果真认真想了想:“我记得你的份例里还有一只鸡没吃呢,咱们晚上不如吃炸鸡?我再昨个烧仙草,咱们配着吃,一定好吃。” 赵贵妃不在乎这些细节,反正她来到这冷宫后,比在朝阳宫吃得百倍好,相比之下,御膳房那群太监大锅煮的简直犹如猪食。 “那您歇着,咱们等会来你房里吃吧,你让石墨过来帮我烧火杀鸡,然后支两个小圆桌子就成,咱们可以一边打牌一边吃。” 石墨就是赵贵妃那个轻易不说话的宫女,这名字取得很是应景。 “石墨!跟着徐淑仪去厨房,”赵贵妃冲着窗子外头杨声喊了句,又道:“你这主意好,我原来怎么没发觉你是个这样有趣的人呢。” 郑沅翻个白眼:“原来在外头咱们哪见过了?我这位分还不够格见你呢!” 就不知道那起子人在编排争储的事的时候是怎么把徐蕙和她搭在一块的。就徐蕙这种刚刚进宫的小淑仪,才侍寝了几次,连个蛋都没下过,给谁争储?更别提赵贵妃一向身子虚,在宫里那么多年,也没怀过孩子。(当然不排除是男主不让她怀。) 郑沅一边挽袖子一边进了厨房,石墨无声无息地出现了,跟在她后头。石墨虽然不说话,但手脚利索,十分迅速就把鸡给抓了,一刀抹了脖子。 郑沅烧了一锅热水,石墨自觉拔毛。 郑沅便先开始做烧仙草,然后发现系统兑换出来的竟然是干的仙草,并非现实世界里常见的仙草粉,这要麻烦一些,便先用清水冲洗干净表面的灰尘,再用手揉捏,将仙草沥干水分,用剪刀剪成小段,之后便直接放入锅中煮,煮上半个时辰。 煮仙草时,石墨已经把鸡处理好了,系统这回总算提供了常见的炸鸡粉,今儿她要做的便是肯大爷家最经典的原味吮指鸡!将鸡肉分割好,需要用冰水冰镇,秋天的井水便已经足够凉了,郑沅将鸡肉冰了会,便开始加上盐和孜然腌制。 腌制时间最好久一些,这样味道更加好,郑沅便转头又开始搅动另一眼灶上的烧仙草。直到锅里的水已经变得又黑又粘稠,就可以捞出仙草渣了,过滤几遍,加入红薯粉,这时候火候就得转成小火了,郑沅让石墨不停地搅拌,自己去另一边备上蜜渍好的红豆、葡萄干,找个小吊锅开始煮奶茶底。 弄好后便将花生米和炸鸡一块炸了。 今儿的垃圾食品晚餐筹备日渐进入尾声,结果发现柴火不够了。 郑沅想了想,见石墨握着锅铲还不能停,便拍了拍手站起来:“我去拿吧。” 石墨像是个无情的搅拌机,没有应声。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郑沅刚走出来的时候没留意,走了两步才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她转过头,发现三省斋的门口竟然站着禁卫军的带刀侍卫。 她停了步子。 再扭头一看,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杏树下,赵贵妃默然低着头坐在他对面。 两人对坐无言。 郑沅一直以来只能从书中的描写了解到元綦此人,书中的元綦神色大多都掩藏在垂落的玉疏之下,他面容轮廓冷硬,眼眸也锐利如鹰,是温柔不见眼底的冷血帝王。 他的大多数精力都用来打理这个并不安稳的帝国,外头强敌内有内乱,前朝余孽还躲在暗处窥伺,甚至这宫里也不少前朝留下的太监,听闻他小时候还差点被一个老嬷嬷掐死了,幸亏何大伴在,将那老嬷嬷用烛台砸得头破血流,据说直到断气前,老嬷嬷都没放手。 因此元綦的性子里总是存着多疑,他身边几乎没有长久侍奉的下人,唯独何大伴。 郑沅不想过去,又回到厨房去。 反正烧仙草只要用小火就行,没柴火就用炭吧。 郑沅溜到隔壁的柴火房里,因分了心思在院子里,郑沅便忘了,有时候冯山海和邓五两也会提了热水到柴房里洗澡,柴房也分内外,外间是用来隔火的,防止走水的时候,烧成了烽火联营一般,郑沅推开了门,便有水汽扑面而来,她在一片朦胧中,见到江问舟僵直在柴房里,他长发披在身后,身上的中衣才穿披上,露出了白生生的胸膛。 郑沅手还搭在门上,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便只好默默又关上了门。 然后整个人站在门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呆站了会,屋子里更是寂静,江问舟仿佛还呆若木鸡地站着,郑沅摸了摸鼻子,还是先走吧。 她溜回了厨房,心想,今日她诸事不宜,只宜做菜呢。 杏树下,元綦却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这是他相识了十几年的女子,一直以来都是弱柳扶风一般瘦瘦弱弱,一入秋还要因常得风寒消瘦。他一直放心不下,担心她在这里过得不好,郁结于心,若是病了又请不着好大夫,因此思索了好些时日,还是决定来看看她。 没想到,她面色红润,脸甚至都圆了。 而且……总感觉这冷宫里怪怪的,四处布置得十分温馨,每间屋子里,都有花草,各式各样,插在瓶子里,摆在窗台上,连太监的屋子里都有,原本斑驳掉漆的墙面爬满了花,他的贵妃头上还戴着别致的绒花。 烧仙草已经先做好了,浇上奶茶,热热的秋天里吃刚刚好,能解秋日干燥,又不至于过于寒凉。 郑沅让石墨奉上两碗,自己没有过去。 两人一直都没有说话,因为赵贵妃在他来了以后就没有抬头,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元綦好几次想开口,又不知怎么和她解释。 “袅袅……” 他唤了一声。 赵贵妃鼻尖动了动,忽然抬头了。 “朕……”他刚想开口就发现,赵贵妃眼神并没有落在他身上。 她看向了石墨放在桌上的瓷碗,盛着切成方块的黑色仙草,被茶色的奶茶浸泡着,顶上浇了许多红豆、花生米与葡萄干,香香甜甜的味道已经掩饰不住了。 她没忍住,拿起勺子舀了一口。 元綦:“……”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天吃了一大杯烧仙草! 好好吃,奶茶底比蜂蜜底好吃! 今天提前码完了,嘻嘻,先发了哈~ 第55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13 · 郑沅窝在厨房里炸鸡, 顺便通过窗子偷瞄院子里的情形。 元綦也默默吃起了烧仙草。 郑沅差点没笑出声来,锅里的炸鸡也正炸得金黄,用笊篱捞出来, 一碰就酥脆得掉皮,香气扑鼻, 郑沅撒上辣椒粉, 掰了一块,外酥里嫩,腌制得十分入味,鸡里头的鸡肉肉质细嫩多汁, 咬下去香辣咸麻。 果然还是油炸食品令人身心愉悦。 郑沅分装三份, 由石墨送去院中给赵贵妃与男主, 石墨自个在厨房里吃, 郑沅则带着食物敲响了江问舟的门。 江问舟拉开门栓,门只开了一半, 他穿着青色衣袍,见到郑沅脸又慢慢红到了脖子根, 还不自觉地拿手拢了拢衣领子。 “我来和你一块吃饭, 我能进来吗?”郑沅微微侧头示意, “喏,外头来了惹不起的人, 一个人在房里吃也没意思。” 江问舟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 圣人的驾临若是放在别的地方只怕人上下都高兴得不得了, 就连他们这样的内侍也会被要求穿新衣新帽, 但在苦竹园里, 都是待罪之身,大多数人都害怕见到圣人。 “屋子里还乱糟糟的, 怕污了您的眼。”江问舟让开了身体,“淑仪请进。” “怎么又这么生分了?”郑沅回头看他一眼,他慢慢低下头去,微微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郑沅自顾自地将食盒放在桌案上,从里头一样一样的拿出东西来,食物的香气能让人筑起的厚厚心防逐渐温软下来,江问舟走到角落里的一条凳子上坐下,手轻轻地攥在一起。 他说不清楚自己的内心到底在煎熬着什么。 很多时候,徐蕙总是能让他忘记他们之间犹如鸿沟一般的身份差距,像寻常友人一般相交,但当然突然见到了这个王朝的主宰者时,他忽然惶恐地意识到了徐蕙是院中那人的姬妾。 是宫妃,是主子。 是他连梦里想一想都不能够的人。 郑沅将小小的桌案摆得满满当当,除了炸鸡、烧仙草,还有她顺手煎的糯米糍粑,毕竟才杀了一只鸡,却遇到了男主来蹭饭,郑沅只好将鸡肉最好的部位都分给了院子里相顾无言,默默情深的两位。 希望他们能够解开误会,破镜重圆,从此剧情里再也没有她的身影。三个人的电影她愿意没有姓名。 糍粑是之前便做好的,趁着天气愈发凉了,便更好储存了,圆圆的一个个放在通风的地方,想吃的时候要吃几个拿几个,用小火慢煎成两面金黄,外壳轻微膨胀起来,撒上一层薄薄的黄豆粉,再浇上熬成浓稠液体状的红糖,香甜软糯,外壳咬下去脆脆的,里头糯叽叽还可以拉丝。 郑沅把碗筷摆好:“快过来,坐这么远做什么?” “小人不敢与淑仪同桌……” 郑沅板了脸:“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屋子里又没有旁人,谁又能知道了?外头各个宫里有体面的内侍私底下同主子之间怎么相处的还有更僭越的呢,谁又说了什么?何况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奴才。之前你也不这样,今儿不知是我哪儿得罪了江内侍了?” 这样的疾言厉色是从来未曾有过的,江问舟连忙摇头,在郑沅的瞪视下慢慢挪到了桌子边,但也只是微微沾了沾凳子边。 郑沅叹了口气:“吃呀,我不是故意同你撒气。” “是我不好。”江问舟改了自称,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神重新落在眼前来,“再不会了,淑……徐蕙你别生气。” 郑沅立马便笑了:“你叫我什么?” 江问舟脸颊发烫,低眸道:“徐蕙。” “还是生分了,你知道我爹爹阿娘都怎么唤我么?” 江问舟大体能猜得到,脸便更加烫了,那两个字在舌尖滚动,但他如何也说不出来。 “他们都叫我蕙蕙。你也叫我蕙蕙吧。” 江问舟看向眼前人,她撑着手肘,手掌靠在脸颊上,酒窝绽放在嘴角,笑容明快又清透,她的眉眼天生便适合笑,是笑起来便活泛明朗的类型,顾盼神飞,让人无端端便想起夏日的阳光。 浓烈,温暖。 江问舟只觉得自己只是这么看着就像是沐浴在阳光下,通身的阴暗都被驱散了。他忽然那么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心跳在为另一个人而跳动。 他生出了不该有的爱慕。 这样的感情让他更加唾弃自己,憎恶自己。 他像是匍匐在冬日冰寒土地里的虫,一心都在祈望春日的风。 明知道不该生出这样的心思,即便是想一想都像是对她的玷污,却还是忍不住一遍一遍地看她,一日一日地期待她。 郑沅已经夹了个鸡翅膀到他碗里,见他还呆愣愣地望着自己,不由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神了哦!” “徐蕙,你别对我那么好。”江问舟脱口而出,说完自己的心头立刻便涌上了酸楚,他已经不是一个能称之为完整的人,哪怕是街头的贩夫走卒,也要比他好,比他像个人。 “我……我不值得。” 郑沅笑了笑:“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早早便认得你?” 江问舟一怔。 “我刚进宫的时候十四岁,抱着个小包袱,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我年纪最小,性子也最骄,回头看着宫门渐渐闭合,就一路都在掉眼泪,哪怕我爹爹在宫里能时时看顾我,我心里也害怕的紧。在教导司要学规矩学半年,教导司的嬷嬷对我也算客气,这样的境遇已经比其他人好太多了,可我还是很想家,不上课的日子,我常常溜出掖庭,躲在苦竹园外头那条小路的灌木丛里一个人发呆。” “我不敢在宫里乱走,只好在这样的地方躲起来,受了委屈也跑到那儿哭一哭,结果有一次却被人发现了。他以为我是迷路的小宫女,或是挨了主子的打骂才躲起来哭,可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把我拉起来,为我拭泪,还给我一块糖,是……姜糖。” 郑沅说完不着痕迹地看着他:“你可能已经忘了吧,但我却记了很多年。我一直在后悔当时没有问你的名字,但那天我一下便认出了你来。” 江问舟想了想,只好苦笑着摇头:“只是举手之劳,我没放在心上,听你这么说,我隐约有些印象,却实在想不起来了。” 郑沅心想,你当然想不起来了,因为在原文里这段相遇也并没有被徐蕙一直铭记,这只是原文作者随手埋的一块玻璃糖,当《不知春去》这个故事到了后半截,江问舟被毒杀后,徐蕙整理他的遗物,才发现他的遗物里有一罐子独特的姜糖,记忆深处突然就浮现出了那一刻。 原本是一颗重逢时想起来会感到缘分奇妙的糖,却因为斯人已逝而变得特别遗憾,埋得那么深的玻璃渣,蓦然被挖出来时,自然能达到极致的虐感。 江问舟死了,徐蕙原本没有哭,她一直忍得很辛苦,直到那时便再也无法忍耐了。 那个连过路的陌生人都能伸出手的清风朗月的人,再也见不到了。 “所以,你是特别的,对我而言。”郑沅捧着瓷碗低头嘬了口烧仙草里的奶茶,“所以不要再妄自菲薄,也不要再计较什么身份差别,好吗?” 江问舟犹豫了一下,才微微点了点头。 郑沅伸出小手指:“拉钩。” 当五指里最弱小的小指缠绕勾结在一块儿时,许下的却是一百年不许变的诺言。郑沅强行抓过江问舟僵住的手腕,把自己的小指弯进了他的指间,像念咒语一般摇晃着他的手。 这时候郑沅才发现自己握住了他手腕上的疤痕。 江问舟注意到她的视线,手轻轻往回撤了撤。 “这是什么时候伤的啊?”郑沅轻声地问。 “入宫后,掌事听说我的来历,便说要剁了我的手。”江问舟很淡然,语气间又带着些微讽刺,“江家人的手,握了笔便从来不写虚言,却没想到哪怕没有握笔,对于他们而言也像个祸端,要铲除了才安心。” “那后来是谁救了你” “掖庭里文书司的司丞,姓皇甫,名祎,我们以前曾经拜一位大儒做过一年同窗,但当时并无深交,他念了不过一年半载便又随家中叔伯外出游学去了,郑州皇甫氏是有名的大儒世家,家中是有传书的,他们家在郑州根深叶茂,是连当今圣人也要礼遇的,与我家不大一样,因此并没有收到牵连。” 郑沅点点头,她其实是知道这桩往事的,甚至很多细节都通过系统了解得十分详细,她还知道,正真想要砍了他的手的人并不是什么太监里头的掌事,而是何大伴的受意,对于前朝的宫人,是无法都杀光的,否则上哪儿找那么多伺候的宫女太监?对于圣人的名声也不好,但男主却可以透过何大伴将一些人都放在自己的监视之下,何况是江问舟这样的名流之后。 郑沅伸手碰了碰那道疤:“下雨手会疼么?” “偶尔,”江问舟摇摇头,“别担心。” 郑沅望着他,他的眉眼太过温柔,让人总是忘了他曾受过的苦。 吃完饭后,江问舟坚持他来收拾,郑沅连在这屋子里走走看看。萧娘子住在这儿的时候,屋子里东西也少,但都干净利落到了极处,整洁得仿佛没人住似的,江问舟也干净,却透着人情味。 屋子里原本便有一张靠窗的书桌,在萧娘子的手里,那是个熨衣服的台面,在江问舟这便摆上了笔墨,几本薄薄的书叠在角落里,桌案下头放着个竹筐,几卷纸捆成一筒,手在下头。 他家那本史书不在明面上,原文里说,他藏在墙砖里或是地砖里,每个月还得换个藏匿之处。 郑沅走到书桌旁,却看到桌面上放着个桃木片,被削得整整齐齐,一笔一划篆了平安康健四个字,拿朱砂细细上了色,顶上钻了小洞,用红绳子穿了过去。 “咦,谁送你的桃符?”郑沅拿在手里,瞟了江问舟一样,语气有些酸溜溜的,“我竟都忘了,中元节快到了,都得刻桃符辟邪呢,哎呀,我就没这运道了,都没人惦记要送我呢。” 听见她的话,江问舟收拾碗筷的手一顿,神情便有些怪,走到她身边,将桃符翻过来,正面是平安康健,背面却描了一朵小小的兰花。 “这是我刻的……预备送给你的。” “我?”郑沅心里没防备,笑意已先爬上了脸,却还不满足,“你呀你的,谁知道你是谁?我没有名字么?” “徐蕙……” “嗯?” 安静了会,低不可闻的轻唤才落入耳中。 “蕙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提早更新的一天!! 求夸夸 第56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14 · 元綦未曾在三省斋久待, 他来到这儿陪赵贵妃用一顿饭,已算是天大的恩赐了,想来也是刻意递出去的暗号, 赵家还没倒呢,那些暗地里蠢蠢欲动的黑手, 恐怕也得掂量着先缩回去了。 何大伴微微躬着身子走在元綦后半步的位置, 伺候着他上了轿撵,手肘里搭着的浮尘一扬,八个大力太监便稳稳当当地抬起明黄华盖的软轿,永巷里都被禁卫军把住了各处的门, 没有哪些没眼色的东西敢闯进来, 何大伴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三皇子夭折之事既已查清, 贵妃娘娘实属蒙受了冤屈, 圣人怎么不干脆将她接回朝阳宫?” “不急于一时,”元綦合着双目养神, 手指在扶手上轻轻地敲着,“放长线钓大鱼, 正好瞧瞧他们还有什么手段没使。袅袅在这儿清净, 原怕她心里不安, 没料到她还有安贫乐道的心胸,让朕也算刮目相看了。” 何大伴也是看着赵贵妃长起来的, 对她很有几分情谊, 闻言不由笑道:“从小到大金尊玉贵地养着, 补药不知配了多少, 吃了十几年, 这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也没能去了根,谁成想在冷宫里住了段时日, 倒把人养胖了,老奴见了差点没敢认。” 元綦想到赵贵妃在他面前埋头苦吃的样子也无奈摇头:“袅袅是真性情的人,朕一向不信她会做这样的事,若是她有这城府,也不至于还被人扣了屎盆子也说不出辩解的话,将她放在这儿是不得已,也是为了她好,当时前朝事多,朕是怕朕一时看顾不来,若是还有人拿她作筏子,也怕叫人钻了空子,没好好护住她。” 何大伴心疼地看着瘦了一圈的元綦:“圣人合该多歇息,奏折是批不完的,每日批到三更,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了。” 元綦笑了笑,却没有答话,显然没将何大伴的劝说放在心上。 何大伴急在心里,面上却还是平和地劝:“便是要熬油点蜡地批折子,这三餐饭食也要记得吃才是,老奴常常见那司膳太监原样端出去,这可万万不成,要都似今儿一般用那么些,老奴也就放心了。” 这话倒勾起了元綦的心思,他睁开眼睛,若有所思道:“今儿的晚膳倒是别有巧心,不知是哪个太监的手艺?大伴问一问,若是清白的人,便调到御膳房去当差吧,如今御膳房那掌勺太监做的菜真是越发腻了。” 他好歹也是皇帝,吃的还不如冷宫,这像什么话? 这可难为何大伴了,他皱眉道:“可是这做菜的,听闻是徐淑仪。” “徐淑仪?谁?” 何大伴:“……” 得,这才大半年都忘了有这人了,当初还连宠了半拉月呢。 “您去年亲封的徐淑仪呀。”何大伴不知如何解释,“你当初还说,她眉眼秀致,是个有福气的呢。”有福气,长得像颜皇后呢。 元綦想了半晌才想起来:“哦,是她。” 说起来当初也是因为三皇子之事,一怒之下将她贬斥入冷宫,后来事多,便给忘了,如今被何大伴一语点醒,倒是想起了她的模样。 “确是个有福气的面相。”元綦想到了她与皇后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当初也是在太乐署也不过是惊鸿一瞥,见了她这样肖似皇后才起意封了她为淑仪的,“今日怎么没见她出来拜见?” 何大伴道:“听闻她与贵妃娘娘相处得很好,想来是自知身份低微不愿打搅吧。” 元綦应了一声,微微有些出神,便不再言语。 # 隔天的午后,宫中四处都是安安静静的,主子奴才大多都在歇晌,三省斋里却还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郑沅正领着冯山海与邓五两在院子里挖坑,收拾出一块能种石榴树的地方,石榴树喜欢温暖向阳的地方,郑沅便将院子里阳光最好的一块地方的花铲了挪到旁边。 早晨,掖庭花房太监派人知会了江问舟,说御花园那儿被风刮到了一颗石榴树,树龄不大,也就三两岁,瞧着还能救活,问要不要。 郑沅自然是要的,石榴树开花好看,秋天结果的时候满满一树,又是个好伺候的性子,自然要栽,花了二两银子,冯山海这个掉钱眼里的才肯替她去扛树,气得郑沅磨牙。 晚上不给他吃好吃的了! 树苗栽下去了,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枝条也折断了许多,十分凄惨的样子,但花房掌事太监说石榴好活轻易死不了,来年春天又会发新芽,只等着它长到年岁了就能吃上石榴了。 邓五两端着一瓢水浇头透了土地,又拿脚踩实,江问舟去文书司抄书了,今儿不在,他才能心平气和出现在郑沅面前。 “这样行了么?” 郑沅也不太清楚,含糊道:“也许吧?听说石榴耐旱,浇多了也不好。” 邓五两便不管了,拿着水瓢到屋子后头萧娘子留下来的菜地里拔草去了。春草临走前把那块菜地交给了他,从此那就是他的命根子了。 郑沅看了看时辰,走到西厢房,隔着窗子小声地喊了石墨一声,石墨那颗黑黝黝的脑袋便从支了一半的窗子里冒了出来。 郑沅被她吓一跳,幸好没叫出声来,便小声嘱咐她一块儿去厨房备菜。 屋子里还暗暗的,床上的纱帐子垂落着,赵贵妃还睡午觉没醒呢。 元綦走了以后,郑沅也没有去问她,他们两人是否交心相谈?这事合不该她来操心,何况男主的事,还是少问。 赵贵妃看着和往常一样,说笑谈天,笑容里也没有丝毫勉强,但是偶尔,还是会一个人坐着出神。 郑沅也觉着奇怪,原文里的这次会面算是正本书前期的小高-潮,徐蕙经历了喜悦、绝望、最后清醒,赵贵妃也见到了元綦冷酷的一面,但两人都因此离开了冷宫,开始了真正的宫斗地图。 昔日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渐渐蜕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深宫女子。 徐蕙开始懂得打机锋,懂得与其他妃子交往的分寸,懂得反击,懂得保留一半的心,不交付出去。 但因为郑沅的不参与,宫斗地图延迟开启,昨天的会面也显得寡淡,甚至变成了一场沉默的吃播。 郑沅当时悄悄看着,觉得后头篮子里只剩下一块小鸡腿的时候,赵贵妃和元綦两人都隐隐在克制自己不要先伸手,最后还是赵贵妃率先抛弃了矜持。 郑沅也是没想到,皇宫里的御厨会因为怕出错担责任,都懒得开发新菜色。 赵贵妃就常说:“我最后悔的就是没带个厨艺好的嬷嬷入宫,我听旁的宫说,她们好些人都吃自家宫里的小灶,御膳房的菜就赏给下人吃。” 而今晚郑沅准备煮海鲜锅。 贵妃的月例就丰富很多,而且还有赵家雄厚的支撑,三省斋的厨房如今飞鱼走兽无所不有,每日清早,天都不亮,便有丰庆寺的送菜太监挑着箩筐送来新鲜的蔬菜和肉。 今儿他们居然弄来了鲜活的螃蟹、河虾和各种贝类,海鲜这种东西在没有氧气泵的世界活不久,郑沅今日便当机立断决定做海鲜乱炖,配上芋头咸饭,再来两盅甜米酒,想着都美。 虾子不大,石墨在郑沅的指导下,拿着牙签笨拙地挑虾线,郑沅则拿盐水泡花螺,另一边便开始备咸饭——将芋头切丁,稍稍炸一小伙,沥干油,香菇也泡软切片,五花肉切得小丁,被石墨不慎断头的虾头拿来炒出虾油。 热锅炒葱油,接着下五花肉、香菇、芋头、虾头一起炒到香味四溢,再倒入已经淘洗干净的白米。炒得白米微微发干,便可以倒入酱油、盐和水,加盖焖煮到熟透。 郑沅忙完,石墨还背着她在挑虾线,结果却突然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吞咽口水的“咕咚”声。 如今锅里蒸腾的白气都是香的,郑沅失笑,海鲜锅倒不必那么早备好,到时候用小吊锅现煮起来更加鲜美。 郑沅走出厨房,便见着江问舟正巧回来,他手里捧着个青花瓷矮盆,盆里养着一朵小小的碗莲,还有一尾很小的锦鲤鱼苗。 外头已经点灯了,郑沅也点亮了门前的风灯,江问舟正好走到眼前,她探头一看,笑道:“又哪里寻摸来的好东西?这时节还有没凋残的莲,想必是精心养在暖房里的吧?” “我也不知,今儿从皇甫那儿换来的,他今儿又偷了一日的懒,半个字也没抄,连年节下要呈递给圣人的问安折子都让我代笔,这也是良心不安才把这东西给了我,我想你向来喜欢花……” “那他还是占大便宜了,”郑沅扯过他的衣袖,让他将手腕呈现在她眼前,小心地伸手摸了摸,见江问舟没有撤回手,这才放下心地替他揉了揉腕子,“手腕疼不疼。” 江问舟便红着耳廓摇了摇头。 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似乎在抛却了纲常伦-理,只求心安后,他不再那么痛苦了,他甚至能够像这样与心上人分享生活中一切细微的琐事了。 秋风而来,吹动着他身上灰蓝色的衣袍,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郑沅一时看住了,她也向来不喜欢梳复杂的发髻,因此也被风吹松了头发,心不在焉地正想拿手挽住,却又一双更修长的手伸过来,替她拢到了耳后。 “进屋吧,夜里要起风了。”江问舟的声线低而温柔。 郑沅低眸抿了抿嘴角,这才真心实意地露出笑来。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些日子,这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江问舟也随着笑起来,他近日总是这样,时不时便会露出笑意,有时连自己也毫不自知便勾起了嘴角,因为他知道,往后他不管遇着怎样的痛苦都将化为云烟,他没了家人,没了身份,没了作为男人的尊严,他一无所有,但此时此刻,他那颗枯竭的心,却已生出了一枝兰草。 在他心头幽然盛放。 进了屋子,郑沅便到处找地方安置那碗碗莲,现在天气凉了,要找个暖和避风的地方,她腾开了放在柜子上的花瓶,将碗莲珍之重之地放在上头。江问舟便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忙碌。 暖黄的灯火映着她的身影,让他像是在大雪纷飞的冬日坐在火边一般生出无限的暖意来,外头飘来芋头与米肉滋味掺和的香气,让他有种久违的恍惚有种归家的幻觉。 江问舟其实很清楚,如果昨日徐蕙前去拜见圣人,想来是可以离开这儿的。 他也曾听福德说过,她曾经很受宠爱。 她会有更好的前程。 可她不要。 她是天上的星光,却愿为他化为萤火,落入凡尘。 有时候念及此,他都会在想,上天让他用曾经不经意的一次伸手,换回了今生的救赎,真是莫大的恩赐了。 此时此刻,他的脚步比自己的意识还要快一步。 “江问舟,你看放在这儿如何?” 郑沅刚回过身来,便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地拥住了。 “蕙蕙,谢谢你。” 遇着你之后,他才明白何为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提前!也很甜! 我今天吃的芋头咸饭真的超好吃。 如果来胡建一定要吃吃看! 第57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15 · 徐蕙身量中等, 属于头身比例和谐,视觉上看着窈窕,但实际上没那么高挑的女子, 被江问舟搂在怀里,郑沅的头整好靠在了他胸口。 胸腔里剧烈的跳动, 被她全无遮掩地捕捉到了。 江问舟的胳膊只是虚虚地将她拢在怀里, 长袖垂过手面,就这么隔着衣袖都不敢搭在她腰上。 郑沅发觉他的胳膊开始有些僵住了,身子也似乎想要往后撤。 冲动过后理智回笼,江问舟整个人脑子里轰然作响, 像是被烧着了似的, 他在做什么? 郑沅连忙抽出双手来, 回抱住了想要逃跑的人。 那人的背肌薄而硬, 能摸到骨骼凸出的节数,清瘦得令人心恻。郑沅抚上他后背, 顺着脊梁一节节往下,江问舟便在她作乱的指尖下绷成了一条被拉满的弓弦。 “江问舟, ”郑沅靠在他胸口, 微微扬起狡黠的眸光, “你抱过其他女子么?” 江问舟的脸已红透了,像是酒醉后一般, 面上酡红, 连眼角都微微发红, 郑沅这样从下往上看去, 似乎还能看见他眼底无措的水光, 他听见郑沅的话,只能摇头, 喉咙间竟像是哽住了一般,发不出话来。 “真好,我是你唯一拥抱过的女子。”郑沅依在他胸口,像是把自己严丝合缝地嵌入他的身体里一般,怎么会有人的身体那么契合,像是造人之时便为了此刻而预留好了一般,郑沅可以整个人都坠入他的胸怀里。 就像是现实里一般。 那种熟悉的味道骗不了人。 她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被接回温家时,她刚没了父母,经过紧锣密鼓的丧事,真个人像被抽空了一般,九岁的她突然就明白过来死亡是什么意思了。 爸爸妈妈不在了。 不是什么在天上看着自己,不是去天堂过好日子了。 不在就是不在了。 没了。 她开始整夜失眠睡不着,那时候的部队家属院还没翻新,温叔叔只分配到一套二居室,她只能和傻大个隔着一道帘子共享同一个房间。 床板也旧了,翻身的时候嘎吱作响,郑沅睡不着想翻身,又怕自己辗转反侧的声音吵醒旁人,她还带着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最后只能轻手轻脚坐起来,双腿并拢着,她抱着自己的腿,把下巴搭在膝盖上,用力地搂抱着自己,意图以此驱赶掉身体里的像是被啃食骨头一般的痛苦。 她枯坐了半个晚上,把半夜尿急迷糊着起来的傻大个吓得摔了个跟头,好悬没撒在裤-裆里。 但他没有生气,小时候的他是个结实的胖子,被温叔叔操练成了个黑黝黝的煤球团子,一点也看不出是后来官方媒体一张无意间的宣传照引得无数网友争相生猴子的面相。 他钻过帘子来,趴到床边,看到郑沅死死咬着牙关不让眼泪掉下来,就手脚并用地爬上来,想把郑沅用力得几乎要抽筋的手掰开,掰开了她又无声又倔强地抱回原来的姿势,于是他只好尽力地张着胳膊,把她整个人都抱了抱。 “你是不是怕黑?”稚嫩的男孩声音还很清脆,像是夜里银色的月光掉落在窗子上的声音,“你别这么坐着了好不好,怪吓人的。你要是怕的话,我把手借给你,你握着我的手就不怕了。” 小郑沅根本不想理他,她那时候觉着自己和整个世界都是割裂开的。 甚至灵魂和身体也不在一处。 但他说完自己跳下去,哼哧哼哧地将他的小床推了过来。 后半夜,中间的帘子下头伸过来一只短胖胳膊,小小的郑沅流着眼泪两只手握住那只被晒得分层的小肉手,终于睡着了。 后来郑沅特别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和要好的女朋友走路都要挽着,哪怕是去上洗手间。 睡觉的时候总喜欢抱着什么或者抓着什么。 都是傻大个给她惯的。 她拉着傻大个的手睡到了十三岁来月经,温妈妈出去买个菜路过新楼盘开售,就是进去看热闹的功夫便定了个三房,能给两个孩子一人一间房了。 到了书中世界,郑沅也总会黏黏糊糊。 之前的世界她早就忍不住了,这个世界已经是接触最少的了。 如今江问舟送上门来,郑沅立马便巴住不放了。 足足把人抱了半刻钟,郑沅才意犹未尽地撒手。 江问舟本人已经快要冒烟了。 在郑沅放开他的一瞬间,他便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 郑沅:“……” 怎么好像是她轻薄了他似的? 郑沅跟着出去,便见赵贵妃坐在杏树底下喝茶,见着江问舟像是被狗撵了似的跑出了三省斋,又见郑沅慢悠悠踱着步出来,差点惊掉了下巴。 犹豫了会,赵贵妃招手唤她过来,拉着她坐下:“蕙蕙,你……” 赵贵妃自己的手偏凉,偏偏还要捂她的手。 郑沅反手将她的手捂在自己的手心里:“怎么了娘娘?” “你别走这条路。”赵贵妃声音轻得像风一般,“若是被发现了,是要掉脑袋的。” 郑沅惊讶于她的敏锐,在原文里,都说赵贵妃是空有一张好皮囊的蠢人,但实际上似乎并不是如此。 赵贵妃见她眼里有一些愕然,便道:“我还没学会走路就被接入宫中了,在太后膝下长大,有什么事没见过?深宫寂寞,女人那么多,又只有圣人一个男人,很多人都会选择走这条路,但是这是条太难走的路了……” 她的眼眸清澈见底,望向郑沅时带着隐隐的忧虑:“为了一时的欢愉,最后这份感情不是被负了心,便是被骗了心,成了把柄送到了有心人手中,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我见过的那些人,没有活得长的,蕙蕙你别糊涂。” 郑沅沉默了半晌,才道:“娘娘,你会后悔吗?” 赵贵妃听罢怔了怔,她说得没头没脑,但她听懂了,不由摇头笑道:“表哥从小便是这样的人,他的为人我早已清楚,只是我没法子,从小我身边便只有表哥,他是我对男人最高的仰望,他是个明君,又深情如许,只是这份深情从来没有给过我罢了,从前我不觉着后悔,真是飞蛾扑火一般,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苦的,但如今突然有了一些悔意。” 郑沅将她的手握得紧了些:“娘娘……” “我也说不清我是怎么了。”赵贵妃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我不是怪他没有接我回朝阳宫,我也不稀罕当什么劳什子贵妃,我只是有点失望,他好像奇怪我怎么会过得好似的,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看到你这样好朕便放心了,那一刻我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什么也没做过,我落到这里,他一句歉意都没有,见我过得好便放心了,便不觉着愧疚了,我真是……”赵贵妃想哭了,但她又忍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会,被她用力抹去了。 “我不再为他哭了。”赵贵妃说得斩钉截铁。 郑沅揉了揉她的手背:“我是不信,你呀,如今说得狠,只怕圣人转头对你好了,你又忘了。” 赵贵妃红了脸,显然是被她说中了。 郑沅站起来,对着她轻声笑道:“我也如娘娘一般,明知不可为,却仍然身不由己,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做不到。我去下锅子,总觉着天又冷了,等会咱们吃点暖的。” 海鲜锅早已备好的,只是从厨房里挪出来罢了。 先将铁锅吊上,现搭的炉灶,生了火等水沸了便开始下螃蟹、虾子、各类螺贝,郑沅切了姜葱绑在一块儿扔下去去腥。 石墨乖觉地将焖好的咸饭端了出来,因有冯山海,郑沅烧了满满一木桶。 冯山海闻香而来,手里已备好了碗筷。 “邓五两呢?”郑沅问。 冯山海左看右看:“他说不吃。” 矫情的,郑沅哦了一声:“不过来吃拉倒。” 她将海鲜锅的味道调好,便拍拍手起身:“我去找江问舟。” 热腾腾的海鲜锅蒸腾着白气,驱散了深秋渐凉的风,今儿天边挂了晚霞,染得半边天空都是深深浅浅的红,郑沅穿过葡萄架子,走到内侍值房不远处的莲池便找到了江问舟。 他不知道郑沅在他身后,还在那儿深深地呼气,似乎直到现在都还没平息方才的心跳一般。 郑沅蹑手蹑脚地过去,轻轻在他身后一拍。 江问舟差点没摔下去。 郑沅拉住他的手便一顿笑。 江问舟手忙脚乱地站稳后,见到她,面上头回有了微微的恼意,但更多的是无奈:“心都快被你吓出来了。” 郑沅叉腰:“谁叫你跑到这儿来了,快走吧,回去吃饭。” 江问舟被她牵着回了三省斋,在进门前,他还是立刻甩开了郑沅的手,又落后一步,郑沅回头看他,他只是轻微地摇摇头。 郑沅知道赵贵妃和冯山海在这儿,他是绝不会作出任何出格的事的。 便也不强求,往后总有机会的,毕竟那个能改变很多人命运的剧情也快到了。 她只是将空落落的手插-进自己的袖子里:“快来吧,今天吃海鲜锅子呢,这可难得的很。” 说完便若无其事地走在前头。 江问舟看着她的背影,也将藏在袖中的手慢慢地攥紧了。 ——他永远不能与她并行与白日之下。 秋风吹过来,像是吹透了骨骼一般让人遍体生寒。 他突然清晰而又痛苦地意识到这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俺来了。 第58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16 · 中元节在宫里也叫吉祥月, 是为了避讳鬼神而取得名头。 与现实世界里八、九月份过节不同,大梁的中元节日子在十月,也是大梁的斋月, 这个斋月是男主元綦专门为了颜皇后设置的。 颜皇后的忌辰便是在十月,元綦这是要让举国上下年年都为颜皇后吃斋念佛。 郑沅可不是那等虔诚的人, 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 她向来是辩证唯物主义者,每逢考试前才会突然拥有了玄学信仰,若是过了便认为是自己学习刻苦,若还是挂科, 便会愤而吃掉了供奉在校园各类名人雕像下的辣条, 还要骂他不灵。 想让她替元綦成全他的深情, 得了吧。 但看在中元节的份上, 郑沅还是认真地从花房购置了几块桃木片,开始歪歪扭扭地刻起桃符来, 又从丰庆寺多赊了两斤盐,撒在屋前屋后, 灶下井边, 又贴了门神, 瞧着也很是像样。 中元节这天,郑沅知道男主这天都会在坤宁宫里对着皇后的牌位待一整晚, 原文里这时候徐蕙已经出了冷宫, 便在后半夜迎来了醉醺醺将她当替身的元綦。 徐蕙被他搂在怀里, 听着他一声声悲戚地叫着颜皇后的名字。 她呆呆地听着自己心里碎成渣的声音。 若是换做郑沅, 肯定要一脚踹开的。 反正她有系统, 大不了用道具保命。 不过如今她不用担心元綦会来了,毕竟她现还在苦竹园呢, 身边还有同样滞留的赵贵妃,元綦便是灌了再多黄汤,也不可能会当着赵贵妃的面做这样的事,他还要脸呢,何况身为一个多疑的皇帝,他真的会让自己酒醉么 但郑沅还是开了定位监控他,毕竟在虐文世界里,有时候为了推动剧情并不讲逻辑。 郑沅刻了一下午的桃符,学着江问舟在后头刻上了一条小船。 刻得实在是不像样,但郑沅尽力了,与其他世界心灵手巧的女配们不同,徐蕙是个手残,也就只有舌头灵点,不论是写字还是绣花,经了她的手,出来的东西总有种憨憨的感觉。 郑沅一方面是迎合她的人设,一方面也是因为前几个世界遗留下来的巧手被身体的笨拙抵消了大半,她如今也绣不出那些惊艳的东西了,还不如别自讨苦吃了。 今儿江问舟又被文书司叫走,一日都没回来,郑沅在三省斋和赵贵妃下棋下得无聊,便打算溜过去找他,徐蕙这个罪妃不能出苦竹园,但郑沅有道具呀。 于是她又哼着小曲到厨下做了手抓饼。 手抓饼的饼皮其实和葱油饼做法相似,关窍在于揉面时多加入的半碗油,再将面团像折扇子一样折起来,随后像拧衣服一样拧起来,表面再抹个油,醒一刻钟,再摊开,锅中煎熟,这便能有千层的感觉了。 饼皮好了,醒面的时候,郑沅切了黄瓜丝、春菜,又打了鸡蛋,放上几片火腿,没有番茄酱,便刷上黄豆酱,闻起来也是喷香。 郑沅裹着隐形斗篷走到掖庭,她是第一次来这儿。 掖庭是个挺大的建筑,连成一片的宫室组合而成,因此门门道道很多,一不留神就走岔了。郑沅好悬有系统定位,不然肯定在里头迷路。 江问舟所在的文书司有单独一个院落,共有六间房,五间都是存放各类典籍文书所用,书架子直通梁柱,都刷上了防蛀的桐油漆,郑沅探头看了眼,里头满满的旧纸堆味道,一册册的书摆放得整整齐齐,更多的是封存成一卷卷装在竹筒里的文书,堆得架子都要倒了,地上还有好些。 文书司没有什么正经办公的地方,除了后头那五间屋子,就只有一间值房,当中摆了数条长案,四面墙上都凿了内嵌式的书架,也是满地纸张、书堆,连个落脚地都找不到。 江问舟坐在靠窗的那条桌案上,正专心致志地翻看着手里的书册,另一只手执笔在上头圈画着,而旁边有个蓬头垢面,眼下青乌的年轻男子,眼皮耸拉着,撑着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桌案下生了炉子,炭火拢在铜制南瓜炉里,毕波作响。 另外几条桌案上也坐满了人,来来往往地取书,研墨,个个都疯魔得嘴里念念有声。 “还有没有?侍卫所的人数报过来了么” “丰庆寺报那么些活鸡活鸭作甚总不能赶着鸡鸭上路吧?”另一人将手中的册子摔在桌上,“退回去!让他们重报!” “牛马司的来问,说要二十辆载马草的车行不行?” “怎么行?圣人说了要轻车简行,你载马草就弄二十车,让他滚回去把脑壳子给马踢一踢再过来!” 郑沅好奇地站在那探头探脑,她裹在斗篷里谁也看不见她,不时有人急匆匆从她身边跑过,还锤了锤自个的脑袋道:“忙晕了头了,怎么好似闻到饼香?我这五脏庙看来得祭一祭了。” 后来怕被人撞上,那就说不清了,郑沅便退到门口等了会。 她忽然想起来文书司近来为什么忙得脚打后脑勺了,激动得一拍手。 是元綦突发奇想,要去秋狩。 上头一句话,下头跑断腿。 皇帝要出门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不仅是文书司,整个掖庭都因为这件事忙得着急上火,徐典事也顾不上女儿了,人员调动,谁跟着去,谁不跟着,他都得方方面面顾及到。 郑沅倒是不着急,因为她知道,她和江问舟都将是随行人员之一。江问舟能够参加,并不是因为谁的提携,仅仅是因为三皇子之案牵涉的宫女太监被血洗了一遍,今儿伺候的人实在紧凑,徐爹爹这回是压箱底的人都派出来了。 郑沅能够参加,还是当然多亏了赵贵妃。 元綦在原文里会下旨让赵贵妃一同前去,当时赵贵妃虽然回了朝阳宫,却还没恢复位分,元綦这一道旨意实际上便是等同于昭告天下,贵妃仍然还是贵妃。 而赵贵妃便提出要徐蕙一同陪着去。 她在这宫里没有朋友,冷宫里的徐蕙反倒合她眼缘。 郑沅觉着,十有八九,元綦还是会来接赵贵妃一块儿去的,这是他惯用的补偿方式,他总是这样忽冷忽热,让人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是谁也想不到,原本以为仅仅只是一次普通的秋狩,却让打着传教旗号的刺客成功混入了队伍中。 刺杀来得很突然也计划得很周全,他们原便是自杀式袭击,身上都绑了火药,原文中徐蕙在情急之下扑救救下了元綦,双双滚落山崖,在山洞里缠缠绵绵了好几天。 外头乱成一锅粥,赵丞相第一件事不是救元綦,而且调军入军,并亲自入宫陪伴大皇子。 元綦下落不明的消息被摁得死死的,暗卫没日没夜的搜寻,但表面上却说圣人已回宫。 江问舟也在混乱中落了单,但他没有选择回京,而且因为不放心徐蕙,一直不放弃地搜寻,最后他最早找到了徐蕙与元綦,将高烧得迷迷糊糊的元綦背上了山崖,回了宫,因救驾有功,便被元綦破格提为了典狱司的司丞。 但这段剧情主要是男女主感情突飞猛进的一大契机,江问舟的升职,只是为了能够更好地帮助女主,体现工具人的价值。 郑沅早等着了,这对她而言也是极重要的一次机会。 文书司里的人直到入夜后,才近乎走光。 郑沅早已将手抓饼扔进系统里,现在这会子拿出来,还新鲜热乎。 屋子里只剩下江问舟,郑沅听见窗子下还有不停的沙沙写字声,夹着几声咳嗽,便掀开斗篷,钻进了门帘子里。 她今儿穿了一声杏黄色的夹棉褙子,袖口领口都绣着紫叶李,小小的花,显得素净又不寡淡,肩上系着带流苏的云肩,行走时翩然若飞。 江问舟头也不抬,还以为是皇甫祎又回来了,只说:“怎么又折回来了?不是说有急事要出宫去?” 见无人回应才笔尖滞了滞,疑惑一抬头,便噌得一声站了起来,差点将桌子都拱翻了。 他急的将郑沅一把扯到身后来,焦急地走到门口看了看,见无人便立马将门从内反锁了起来。 又忙不迭地关窗子、拉下帘子。 这才喘了口气问:“你怎么过来的,要是叫旁人瞧见了,被告到典狱司,可就要挨仗刑了。” 郑沅笑盈盈变出了热腾腾的手抓饼:“铛铛,我给你带吃的呢。” 江问舟对眼前笑意嫣然的人毫无抵抗力,无奈地上前揉了揉她的发,将她歪掉的发簪扶正:“太冒险了,我晚点也就回去了。” 郑沅朝桌上努了努嘴:“别骗人了,你这些只怕写得通宵也写不完。” 江问舟被她识破,也不辩解了,只是搬来椅子拉着她坐下:“我这儿一时真是忙不完,你等会趁着他们换值的时候便回去,那会儿人少。” 郑沅嘟了嘟嘴,不大高兴:“我刚来,你就让我走。” 江问舟摇头笑了笑,从自个的小抽屉里拿出个雕得童趣可爱的木头小兔子哄她:“别生气了,这个是赔罪的。” 徐蕙属兔。 郑沅爱不释手,几乎没脸把那桃符拿出来了。 但她辛苦了一上午,还是决定拿出来,她把桃符放入江问舟还未缩回去的手心:“我也有好东西给你,喏。” 江问舟对着看了看,正面那缺胳膊少腿的字丑得好歹猜得出是什么,背面那一个横着的“叉”又是什么? 他心里琢磨半天没琢磨出来,只好点头:“好看的。” 郑沅笑得很得意,点着桃符上刻的舟:“我这个刻得还算传神吧?” 江问舟将烛台拿过来细细比对半天,还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自觉地不敢与郑沅对视,含含糊糊地点头:“很传神。” 郑沅忽然眯了眯眼:“那你说,这是什么?” 江问舟冥思苦想,在郑沅的目光下,小声道:“是不是……年年有余的意思呀?” “傻子!不是鱼,是舟啊!” 郑沅大怒。 “咳。”江问舟连忙将桃符系在身上:“我眼拙,是我眼拙。” 郑沅气鼓鼓地分了一半饼给江问舟,见那桃符果真是丑得出奇,又夸了肩膀道:“还是别系着了,等会再被人笑话。” 江问舟摇头:“我很喜欢。” 郑沅看着他,他只是低头吃饼。 说不清的旖思在两人之间流淌着,郑沅忽然起了心思,拿手戳了戳他的脸。 “那……你更喜欢做桃符的人,还是桃符呢?” 秋日微凉,风从门窗的缝隙里钻了进来。 江问舟始终不讲话。 郑沅觉着没劲,后来江问舟送她从角门悄悄走时,突然拉了拉她的手。 “都喜欢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哦! 第59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17 · 三省斋里头静悄悄的, 冯山海与邓五两今儿不在,掖庭里头如今四处抓壮丁使唤,他们两人只怕也遭了绑。 赵贵妃和石墨竟也不在, 郑沅将斗篷搭在胳膊肘上,走到西厢房, 踮着脚尖从窗子外头往里看去。见里头无人, 又转到正门前,这才看见了门缝上塞了张纸条,展开便是赵贵妃娟秀的字:“圣人口信,着御极殿觐见, 晚间不必留饭。” 郑沅把纸条折叠好, 放入袖子里。她心里倒也不意外, 赵贵妃本就不是该在这儿久待的人。 站在门前想了想, 郑沅回了厨下,在这里很久都没有独处的时候了, 宫里总是四处都有人的。她绑了袖子开始揉面,她自己吃便简单些, 做碗炸酱面吧。 醒面的时候又想, 江问舟最快也得抄到后半夜, 于是又从水缸里抓了条鱼,斩了鱼头与豆腐一块儿搁在砂锅里, 小火慢慢熬。 等他回来, 正好能吃得上。 中元节的月亮竟然很亮, 虽然不是圆月, 却透彻明朗, 像一块白玉。郑沅松快地坐在杏树下吃着面,还给自己切了盘果切, 上旬丰庆司还送来一捆甘蔗,郑沅让邓五两削了五根,借了丰庆司的石磨,榨了两盆甘蔗汁,又甜又解渴,昨个都已经被冯山海他们分完了,今儿还剩下最后一碗,郑沅配着炸酱面吃,特别爽口。 秋日里蚂蚱也不叫了,知了也遁了地了,四周还没上灯,因此显得格外清冷寂静,只有一片泠泠月色相伴。 郑沅收拾好碗筷,又回了厨房看了看火,添了把柴火,便走到江问舟的屋子里等他,夜深了以后,风凉得特别快,就像是和着风雪吹来似的,郑沅在屋子里站了会便受不了了,又折出去拿袖炉装了银丝炭,坐在桌案前,翻了翻江问舟搁在桌上的纸张,他不管在多忙碌的境地,依然坚持每日写几张字或是抄一些喜爱的文字。 郑沅发现桌案地下有几张揉作一团的纸,她好奇地拾起抻开,是很随意地抄写,徐蕙的脑子里也记得写首诗,是余同麓的《咏兰》。 久坐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 字写得遒劲有力,笔锋峻锐,与江问舟其人倒是不同,他的字是很有几分硬气的,笔尖落下去便像是刀剑一般。 郑沅不懂书法,但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却不知道为何他要将这张纸揉掉?她心里有些奇怪,随手放下,却又发现角落里被人用墨笔草草勾勒了一丛兰花。 她忽然心里便像是被什么撞击了一下。像是有振翅飞过的鸟儿,搔得她心尖痒痒的。 郑沅坐在他的椅子上,手肘撑在案上,捧着下巴,晃着双腿,透过敞开的窗子,突然发现这件屋子能够直直看到厨房的门口。 他独自坐在窗边写字的时候,是这样看着她忙忙碌碌,又这样安静地想着她么?郑沅忽然感到热气缓缓蒸上了脸颊。 江问舟这个人,好像比她想象得更加令人心动。 郑沅后来等着等着便犯困了,不知不觉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难受地打了个瞌睡醒来,三省斋里竟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外头的司更太监已经敲过了三更,郑沅趴着睡得手脚冰凉麻木,手里的袖炉炭火也熄了,她浑身懒骨犯了,心想江问舟怕是一整夜都不回来了,她干脆在这儿歇息得了。 便随意用屋前水缸的水洗漱了一通,便挪着困倦的身子脱了外衣睡到江问舟的床上。 江问舟是约莫四更天的时候才将所有该分发各司各宫的文书都整理好。 此时的他已疲惫至极,两只手臂早已酸得不成样子,几乎都快要抬不起来了,若非蕙蕙下午送来一块饼垫了肚子,只怕他这会子起身都能直接栽倒在地。 他披上皱巴巴的灰色太监外衫,提着一盏灯,慢慢地走入夜色中,三省斋里也漆黑一片,想来蕙蕙早已歇下了。 进了屋子,将手中的灯架在门口的钉子上,灯芯烧得久了,又短又黑,照出来的灯光暗淡得只能驱散他跟前的一小片地砖,但江问舟只想好好睡一觉,因此什么也没有留意,他照常取了水洗了脸,便脱下衣裳鞋袜。 他吹灭了灯,摸黑走到床前,掀开被褥的时候他脚边仿佛踢翻一只鞋子,但这并没有让他昏聩的头脑有任何清明。 他的手撑在床沿,弯下腰正躺了进去。 被子里头比他想象着暖和不少,带着一股淡淡的有些熟悉的馨香,然后他摸到了一只手。 柔若无骨。 江问舟整个人僵住了,良久良久,他才猛地转过身去,摸出了打火石,重新点燃了蜡烛。 屋里黑漆漆的,在蜡烛被点燃的一瞬间,他看见了他床塌上睡着一个人,他白日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已被铺开,似乎因为怕冷,她整个人裹进洗得发白的粗布棉被里,只露出秀挺的鼻尖,长发散在他的枕上,衣裳裙子都搭在了这屋里唯一的衣架子上。 江问舟只觉得自己此刻几乎要变成一截木头,他身体里所有的不适、疲倦全都消失了,唯有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愈发紧了。 他站在那,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才慢慢找回了手脚的知觉。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局促无措之下,他开始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连忙将自己的衣裳穿回去,弯腰摆好了床边那双绣花鞋,又将女子的衣裳一件一件叠得整整齐齐,他生了炉子,甚至轻手轻脚地扫了一圈地。 直到这屋里再也找不到能拾掇的事情,他攥着拳头,犹豫了半天,才坐在床沿上。 蕙蕙睡得很香,往常那双灵动的杏眼阖着,脸颊被烘得透粉,在灯烛下得面容显得出奇的恬静,他轻轻地拨开她脸上的头发,将她的发丝细细拢好,又掖好了被角。 他经常会想,这段时日竟如同做梦一般,他怎么会遇到蕙蕙这样好的人,老太爷毁了他的一切,又将蕙蕙给了他,让他能凭依着她的温暖而想要活下去。 他想着想着,目光便不自主地落在正熟睡的她身上,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却又慢慢缩回了手指。 他怎么配。 他怎么能又这样卑劣地轻薄她。 江问舟怎么也忘不了那天的相拥,他对自己竟然生出这样的欲-望而更加厌憎自己。 他站起身,深深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想要离开,他不能再呆在这个地方了。 步子还没迈出去,衣角便被人拽住了。 他回过头,对上一双乌黑透亮的眸子。 “别走。” 郑沅拉住他,她干脆坐起身来,拽着江问舟的衣衫,把人拉进了,手便不断往上攀,探进他的衣袖里,摸到了他浸出汗来的手心。 “你上来,别着凉了。”郑沅握住他的手,将呆若木鸡的他拽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她身上来。 江问舟努力撑住了身子,虚虚的靠在了床沿边上,挺直着背脊,手被拉着,背对着她,一动也不敢动。 郑沅见他这样实在难受,忽然想起来厨房里的鱼汤,便戳戳他的背:“厨房里给你留了汤,还煨在火上呢,你去端了来,我睡了一觉也肚子饿了,正好一起吃。” 江问舟就像得了圣旨似的,哑着嗓子应了声便连忙出去了。 鱼汤早就熬得雪白,鱼肉都已经烂得混在了汤里。郑沅和江问舟一起坐在床沿喝汤,鱼汤热腾腾的时候最好喝,鲜得让人想吞掉舌头。 吃完了天都快亮了,郑沅能够看到江问舟脸上的疲惫,嘴唇都熬得没了血色,还是喝碗鱼汤之后才渐渐回了暖。 两人将碗筷放入盆中,没有再出去,因为外头响起了冯山海与邓五两二人拌嘴的声音。 江问舟几乎是飞快地一把扯下窗帘挂的棉布帘子,仔仔细细地掖紧。 郑沅靠在床头,将被子堆到肩头:“江问舟,你过来陪我坐会吧。” 江问舟没有回过身来,郑沅只能看到他的背。又一点一点地绷直了。 “我想跟你说说话。”郑沅轻轻地说。 良久良久,他才微微侧过身,烛光在他脸上落下忽明忽暗的阴影,他垂首道:“蕙蕙,我不能这样,对你不尊重。” 郑沅没说话,只是赤着脚下了床,踩着冰凉的地砖,走到他身边,一言不发地拽着他往床边走,两只手摁在他的肩头,将他摁坐在床上。 江问舟扬起头来,郑沅也恰好低头看他。 他的眼中难得地露出些软弱。 “蕙蕙,我是一个好卑劣的人。” “我明知自己是个残躯,我怕玷污你,我知道自己应该远离你,可是我又好怕见不到你。” 他的声音在颤抖。 “如果可以的话,求你不要再亲近我,不要再对我好,就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奴仆,把我放在一个能看见的地方,就够了。” 郑沅看着他,听着他这一番话,目光软下来。 她弯下了身子,张开自己的手臂。 从上往下地抱住他。 “我不要。” 她在他耳旁说。 “我就要在你身边,我就要接近你,对你做这些出格的事。” 江问舟沉默良久,喉咙突然哽住了,酸涩漫上眼眶,他用力地咬紧牙关,他不要在她面前再变得这样可怜。 “江问舟。” 热热的呼吸又落在他耳畔。 “你抬起头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按照她说的做了。 他微微仰起头,下巴便被一只手握住了。 他张大了眼睛。 她的鼻尖擦过了他的鼻尖,她低垂的眼眸湿润润的,倒影着他惊愕的脸。 微凉的唇仅仅只是轻轻地碰到了他的嘴角,他便几乎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像是被火灼了心,整个胸膛都滚烫,手脚却又冰凉,像握着冰似的。 江问舟怎么也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只觉着晕眩。 眼前白花花一片。 郑沅还是很克制了,她只是轻轻碰了他一下,便松开了手,但眼前的江问舟已仿佛灵魂出窍,一味睁着茫茫然的眼睛,却虚虚没有焦距。 再一抹他的手,全是汗。 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郑沅摸了摸鼻子,轻轻问:“江问舟?” 他的呼吸才因为她的呼唤而重新顺畅起来,他甚至呛咳了一声,郑沅这才发觉,他竟然是一直屏住呼吸的。 随后,他脸又红得像烫熟似的虾。 郑沅趴在他肩头,忍不住捂住嘴笑出声来。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人们常说,“初恋”的感觉一辈子也忘不了,哪怕人到中年,甚至生命尽头,都还会回味当初的心动。 因为纯粹的情意太过美好,总会令人回想起来笑意盈盈。 作者有话要说: 写出来了!! 今天卡文夫斯基了。 第60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18 · 后来每一天, 只要趁着无人的时候,郑沅都会拽住江问舟,给他一个短暂的吻。 他每次都还会脸红。 但他终于开始试着回应她, 闭着眼,红着脸, 唇也是颤抖的, 却一点一点地学着靠近她,交换着双方的呼吸与滋味。 他渐渐的,不再小心注意那些身份礼数,他开始自然而然地与她一道吃饭, 一起散步, 在漆黑的, 无人的小径上, 悄无声息地牵了她的手。 好像那天那个轻描淡写的吻,松掉了他身上的束缚, 更加剥开了他心上自缚的茧。 很快到了秋狩的日子。 秋狩冬猎,这是大梁在入主中原之前, 每年都会举办的围猎活动, 也是帝王代天巡狩的意思。 大梁秋狩的地方在雁水关外的围场, 那儿至今还保留着大梁还只是北梁时原本的皇宫,如今都称呼为西京行宫, 元綦是在关内出生的, 他从小也是受的儒学思想, 关外的老家, 他从未去过, 这也为即将到来的刺杀埋下了伏笔。 大梁皇帝入了中原后,许多年不曾前往关外, 对于关外的真实情形如何,全无了解,通过每年回京述职的官员粉饰太平,元綦对于关外的认知一知半解,同时也忽略了其中的危险。 承平日久,时间似乎消弭了一切,却没有消弭掉那些想要恢复前朝统治的反叛者的热情,他们世世代代都严守着复国的秘密,暗地里还保留着前朝的圣旨玉玺。 郑沅通过系统知晓了这场刺杀的地点和时间,暗暗记在了心中。 秋狩那日,是钦天监占卜了俩月得来的吉日,据说是大吉之吉的吉日,还定了那日御驾拔营的吉时,辰时三刻,日头跃出远处山脉起伏的峰线,碎金浮动之时。 郑沅果然托了赵贵妃的福,成了随行妃嫔之一。赵贵妃那日被唤去伴驾归来,双颊绯红,扭扭捏捏地挽着郑沅的手说:“表哥与我道了歉,他堂堂天子,这般低声下气的,我也不好生他的气了,他说等秋狩祭天的时候,便令我陪着一块儿登祭坛,正好堵了那些看不惯赵家的官员的嘴。” 郑沅皱着鼻子揉了揉她的脸:“我说什么来着,人家给你点甜头,你又忘了疼了,叫人卖了还帮着他数钱呢!” 赵贵妃也叹气:“我也没法子呢,这颗心早就不归我管了,全系在表哥身上,他说东,我这心呀,便绝不会往西的。” 郑沅也不多说了,书中的人各有各的选择,对于她们来说,这也是她们的人生与挚爱,不是轻言几句便可以随意割舍的。 两人便一道收拾了些东西,赵贵妃衣裳就装了两箱子,一箱皮子一箱锦缎,首饰鞋子也装了一箱子。 郑沅:“……” 她拢共一箱子都没装满,而赵贵妃的行李还没收拾完,石墨还在那不断往外拿,棉袖套、小屏风、笔墨纸砚、话本子、果脯(装了不同口味共十八件)…… 元綦允许赵贵妃带一辆车的行李,郑沅只蹭了一个角落。 赵贵妃还生气了一会:“只让带一车东西,这怎么够,我最喜欢的琴和棋盘都装不下了!到时候路上无聊,拿什么排遣时间?” 郑沅默默撑起伞,一溜小跑来到江问舟的屋子前,敲了敲门。 今儿傍晚便开始下雨,吃完饭后,雨声便愈发急了,被风吹得雨打窗棂噼里啪啦响。 江问舟原本正在屋子里收拾着行装,听见敲门声抬头一看,纸窗上映出一抹窈窕的剪影,便立时走过去开了门,连忙接过郑沅的伞,把她让进来:“怎么突然过来了?屋里现在乱得一团糟,都没法招呼你了。” “别招呼我,我坐着就行。”郑沅拍了拍被雨水润湿的袖子。 江问舟将炉子移到她身边,又拿了帕子替她搽着衣袖:“赵娘娘不是唤你过去说话呢?怎么下着雨了还过来。” “她那边更加糟乱了,我也帮不上忙,便过来躲躲清静。”郑沅笑道,见他桌上放着一包蚕豆,便拿了放进嘴巴里咯噔咯噔地嚼着,“明儿你跟着哪处出发呢?我的车跟在赵娘娘的车后头呢。” 明日一早便会有太监抬着软轿来接引到长安门外一块儿出发,放行李的车会另由禁卫军押运在后头。郑沅也分到一小辆车,算在赵贵妃的名目下,不用和别的妃嫔挤在一块儿。 江问舟将油纸包展开些,方便郑沅取用,听了她问,眼眸闪过一丝羞赧:“徐典事说……淑仪按理可以有一名太监随行,便将我算作你的随行太监,让我只管跟在你身边伺候着,届时我没有旁的差事,可……坐在车辕上随时听候差遣。” 郑沅欢呼一声:"那我岂不是可以整日都与你在一块儿了!" 江问舟见她欢喜的样子,也不免快乐起来:“嗯。” 郑沅返过身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腹部上,闭上眼睛享受着此刻的安宁,语气畅快又充满着期待:“我还没出过京城呢,第一次出远门,看看外头是如何的模样,还有你在身边,真是太好了。” 江问舟虽然清瘦,腰间却也有薄薄的肌肉,抱起来软而韧,腰间的弧度两只手臂刚好能环绕交错。 他没有动,默默地站着任由她抱着,踌躇半晌,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外面的雨声滴滴答答,反而令人感到温馨。 “江问舟。” “我在。” “你可以亲我一下么?” 这话一落地,江问舟的身子一下便僵住了,半晌才慢慢软下来,郑沅仰着头窃笑了一声,故作抱怨:“今儿都还没有亲亲呢。” 江问舟闻言慢慢蹲下身子来,与坐着的郑沅平视,嘴唇动了动,话还没说出来,耳根先红了:“每日……每日都要……那样么?” “哪样呀?” “亲……” “怎么,你不想么?”郑沅眉毛竖起来。 江问舟连忙摇头,又觉着摇头岂不是他想要每日都……那样的意思么?但点头……点头也算违背了心中所想了。 郑沅唯恐天下不乱,凑到他面前:“快说。你想不想?” 江问舟将手放在膝盖上,不自觉攥住了自己的衣袍,眼底闪过几分慌乱,他企图见自己的情绪收拾起来,但却无济于事,郑沅越靠越近了,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催促他,像是带着诱惑的恶鬼,他的双手捧起了郑沅的下巴。 垂眸轻轻地一吻。 一触即分。 但那一点温软的触感却像是火星子一般停留在他的唇上,让他始终感受到那股麻麻的感觉,几乎要落到心里,让他手指都开始有一些抖颤了。 郑沅被他亲得愣在了原地,很快又抱住他的脖子。 这是第一次,江问舟主动亲吻她。 “我好开心,”郑沅趴在他肩膀上,轻声道,“你终于接纳我了。” 江问舟低低地应了一声:“我早已……” 他早已抛弃了所有,他心中那枝兰草也早已开了花。 在遇到蕙蕙之前,他每晚都会梦到江家,还在江家的日子,梦里总是记不起江家几十口人上上下下都被斩首,好像还能看见那小桥流水的庭院,栽了松柏与山石,夏凉冬暖,阿娘做着针线的身影映在窗上,廊下响起父亲下了朝匆匆回来的脚步声,然后醒过来后,望着值房顶上被虫蛀空的房梁,只余怅然若失。 他每天都重温着失去的感觉,心永远空落落的,有时他也自疑自己是否得了癔症,唯有翻看父亲留下的史记残本,才仿佛有了些许活着的真实。 蕙蕙却解了他的梦魇,他如今每日的梦里,最多的便是蕙蕙。 她的笑,她灵动顽皮的样子,她趴在窗边唤他名字,又拉着他的手跑过一道道宫巷,最后,他们像鸟儿一般生出羽翅飞出宫墙。 “坏了!”郑沅忽然直起身来,唤回了江问舟飘远的神思,“我做了羊肉烤馕,还在面包窑里烤呢!可别烤过了头!” 说着风风火火跑了出去,没一会又双手端满了东西进来。 江问舟忙接过来,摆在桌上,除了黄橙橙的羊肉烤馕,郑沅还用面包窑烤了羊肉,将大块的羊肉穿在竹纤上,用烤馕的余热将羊肉串焖熟,撒上系统出品的孜然、烧烤粉、辣椒面,羊肉串烤得外焦里嫩,油脂全都烤了出来,滋滋冒着,闻起来让人鼻头耸动! 郑沅先净手掰了块馕给江问舟,自己就着香喷喷的羊肉串大口吃了,香脆的馕配上烤得焦香又嫩嫩的羊肉,真是美味至极,又顶饱又好吃,郑沅决心晚上再烤一炉,包起来明儿带路上吃。 江问舟也觉着极可口,他这般不重口腹之欲的人也难得评价了一句:“这胡麻饼与寻常做法不一样,羊肉香伴着面香,我还是头一回吃到,很是别有风味。” 郑沅递了一串羊肉串给他:“这烤馕因烤得干了,虽然久存不坏,但还是要趁着新鲜热乎的时候吃最好,也是滋味最好的,若是存得久了,放干了的话,就得放在羊汤里泡着吃,等到泡软后,一边喝着鲜香的羊汤吃着羊肉,一边吃着馕,更加美味,若是路上吃不着热汤的话,也可以带上一块茶砖,泡在茶碗里软化,浸着茶香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江问舟笑道:“说起食经来,蕙蕙总是头头是道。” 郑沅做了个鬼脸,刚想说什么,墙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几个太监声音尖锐地惨叫着,郑沅刚想站起来,便被江问舟一把按住了。 “别看,是典狱司在行刑。” 他的神色让郑沅慢慢坐了回去,还将自己的手放入了他的手中,江问舟的手刹那间变得冰凉。 郑沅想问什么,江问舟已经轻声回答:“是腐刑。” 郑沅背后一股寒气窜上来,心里已经明白了。 大梁的太监每年都需要重新验明正身,若是发现净身不够干净的,便要重新再收拾一次,每年这个时候对于内侍而言,都是摧残身心的酷刑。 只是这时候怎么突然弄这档子事?一般都是每年年初的时候会集中让太监到典狱司验身。 江问舟看出了她的疑惑,低声道:“这是常有的,宫里寂寞,有宫女与太监做夫妻的,这是被查出来的,他们只怕是难逃一死了……” 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沉默了很久,才说:“蕙蕙,我宁死也不会脏了你的清白。” 郑沅心口一疼:“不会的,我们不会的。” 她不能说,但她知道,他们很快就能离开宫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迟了! 总算赶上了今天。 第61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19 · 后来郑沅便握着江问舟的手, 两人听着墙外的声响由强转弱,渐渐熄灭,犹如灯烛烧尽了一般, 郑沅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低声问道:“结束了吗?” “嗯。” “他们活不下来了么?” 江问舟只是微微点头, 目光看向窗外, 又平静地收了回来。 郑沅忽然不想离开他,轻声道:“我有点害怕,晚上能不能在你这里睡,你陪着我, 我就好受一些。” 江问舟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这……赵娘娘在……” “那么晚了, 她不会来找我的, 明日我早些起身,好吗?外头雨那么大, 我还怕冷。”郑沅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又轻描淡写。 她这样的语气几乎让江问舟产生了一种这不过如此的感觉。 于是他犹豫着,最终点点头。 他希望蕙蕙开心, 因此总是无法拒绝她, 哪怕那对于他而言是超越了从小到大所受的教导聆训的事情, 哪怕是违背了他二十年来严格恪守的规矩。 在蕙蕙面前,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 郑沅再一次得逞, 她也发现了自己每进一步, 江问舟就将他身上的条条框框挪后一步, 让她可以对他肆意妄为。 “那我去打热水。”江问舟说着起身, 取下门后的蓑衣斗笠, 提了木桶,准备穿过院子到厨房去。 郑沅看着他的背影, 披上了蓑衣后浸入雨雾中,清隽干净,像是刚从烟雨水墨的画里走出来似的。 他的好,是不容易被发现的那种好。他不像元綦,周身都是强大的气场,他温和得几乎没有棱角,整个人像是珍珠一般微光柔和。 不够明亮,但却不染纤尘。 郑沅对于这个世界,始终是个局外人,并不是每时每刻她都像表现出来那般适应良好,像刚刚听闻刑讯,虽然不曾眼见,但她内心的恶寒其实一直存在,她只是强迫自己要强大罢了。 而江问舟的存在便是她在此唯一能栖息之所。 江问舟取回热水来,门开了,雨点噼啪作响,争先恐后地挤进来,很快便打湿了门前一块地面,他关上门,这又是一处温暖封闭的庇护之所了。 江问舟打完热水回来,眼睛便不敢与郑沅对视,别着头低声道:“洗漱时,我在外面等你。” 郑沅应了一声,他便出去了,像一根竹子似的站在门口,长窗上能看见他背对而立的身影。 郑沅便弯腰脱下了外衣与鞋袜,先洗了脸又擦了身子,泡好了脚便踩着软鞋爬上了江问舟的床,他的床也是老态龙钟一般,轻微动弹都会嘎吱作响,那声响让江问舟的背影微微一耸。 “我都好了,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江问舟低着头慢慢地挪进来。 郑沅见他一副恨不得闭着眼睛走路的样子,便坏心眼道:“你洗吧,我背过身子去不看你。” 江问舟走到床边,轻声道:“我取水的时候已经洗漱过了。” 他还没做好在她面前袒露身子的准备,光是想一想自己的身子都觉着仿佛是对她的亵渎一般。 潇潇秋雨带来了寒凉,在烛火下,郑沅眼睛转得像偷-腥的猫,一计没能得逞又生一计,轻轻拍了拍床单:“那你总得换上寝衣吧?总不好和衣而眠,那你换吧。” 江问舟怔了怔。 “我不看你。”郑沅转过身去了,安静地抱着膝盖。 江问舟站了会,没法子,只好忍住心头那一点点羞耻的意味,咬着下唇,弯腰开始脱衣。 他没有留意到,郑沅背对着他,却面向着墙。 烛火摇曳,拉扯出一抹影子。 影子映在墙上,郑沅能清晰地看见他的动作,她看见他解开了上衣,手臂微微向前伸着,褪下了衣袖,又弯腰脱下了裤子。 他毫无遮蔽,影子像是最好的画笔,描绘出他身体柔韧的轮廓,细长的脖颈往下是锁骨分明的肩部,结实劲瘦的手臂微微遮挡住了腰线,修长的双腿笔直,郑沅捂住鼻子不敢再看了。 等她又耐不住抬头之时,影子穿上新换的寝衣,手指按在腰间系带上,紧紧打了一个结,郑沅心里便有些遗憾。 怎么穿那么快呢。 江问舟换好衣裳,犹豫地一直站在床边,他不知道他自己迈出这一步以后,会变成怎么样,但郑沅打了个哈欠,催促道:“熄灯吧,快进来。” 那么自然而然,就像是成亲多年的夫妇间会发生的对话一般。 但他怎么敢这么想她呢,她是天子的妾室啊。 但最终他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 郑沅听见床榻上响了一声,江问舟小心翼翼地让自己不要触碰到她,骨架那般高大的一个人,却这是蜷缩在一点点的床沿上。 他的体温与清淡的味道近在咫尺。 江问舟的床与他其人一般,都没有什么味道,只有被阳光晒过的蓬松的味道,他身上也只有衣物本身被浆洗过的皂香,很淡很淡,但只要他在你身边,你又能闻见,有点像冲得很淡定杏仁茶的味道。 她转过身来,江问舟背对着她缩在边上,中间和她空了那么一大段的距离,郑沅寄过去,从身后缓缓抱住他的背:“江问舟。” 呼唤轻如羽毛,江问舟却又慌得忍不住往外再睡了一点。 “你再往外去,就要掉下去了。”郑沅的手指用了力气,不让他再动弹,“你转过来好不好?” “蕙蕙,我……不敢。”他抓住床沿,用尽全身力气保持着镇静,“你睡吧,我……我就这样给你挡着风。” 郑沅撑起上半身,直接伸手握住他的肩头将他整个身子都掰了过来。 像是把逃避得躲进壳子里的蜗牛翻了过来。 “我要你抱着我睡。”郑沅瞪着眼睛,命令道。 每次她这样,江问舟便不敢反抗了,他乖乖地翻了个身,与郑沅共享了同一面枕头,两人挨得极近,双眼里都能看见对方的影子。 “手臂。”郑沅用眼神指示道。 江问舟便抬起了手,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将她揽入怀中。 当女子特有的柔软娇小的身子贴上他的胸膛,他的心好似也在这一刻被涨满,带着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让他眼眶都生出热意。 她好温暖,像是拥抱了太阳一般。 郑沅的手从他的胳膊下探出来,揪住了被角,用力一掀,把两人裹进了厚厚的棉被里,她心满意足地重新枕上他的胳膊:“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呢。” 江问舟下巴搭在她的头顶,将她严严实实地抱得更紧,闭眼嗯了一声。 这一夜,江问舟几乎没有睡着。 蕙蕙就这样蜷缩在他怀中,半夜时还挣开了他的衣带,双手不自觉地滑进衣服里,搂上了他的腰,他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直觉得除了这颗脑袋,浑身上下都不听使唤了。 秋雨萧瑟,淅淅沥沥下了一夜,雨丝潮气从缝隙里钻进来,散发着一股雨后青草与泥土的味道,天光渐渐亮起来。 郑沅睡熟后,总是无意识地蹭着他。 像个小奶猫不断地紧贴着她,他们两人都只穿了一见单薄又贴身的中衣,郑沅拱了几下,两人衣衫都松松垮垮,江问舟无意间一低头,借着清寒的晨光,便看见了她的衣领开了。 他的胸膛与她相贴,柔软的沟壑映入眼帘。 江问舟猛地吸了一口气,浑身血液仿佛倒流,全灌进了他脸上,他连忙闭了眼,却差点没翻下床去。 “蕙蕙……”他试图叫醒她。 也试图拉开自己的身子,但都无济于事。 郑沅迷迷糊糊听见他叫她,下意识仰起脸亲了他一下,又像个小仓鼠埋进了他胸口,还使劲蹭了蹭,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意识再次沉入睡梦中。 江问舟不敢再张开眼睛,开始在心底默念着清心经。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甚至他心里默背也背得愈发磕磕绊绊,不成句子,最后都想不起来下一句是什么了,蕙蕙睡觉不安分,动弹的时候,还会发出轻微的呓语,呼吸挠在他耳边,让他神经始终不敢放松。 直到郑沅快要醒来了,他暗自松了口气,心想总算…… 可还没等他微微放松,郑沅的胳膊已经楼主了他的脖颈,因为刚刚睡醒,她面颊还是粉粉的,浑身都暖暖软软的,她懒懒地靠在他肩头又闭上眼:“什么时辰了呀?” 江问舟看了看天色,外头还有些暗:“还不到卯时。” “那再睡会吧。”郑沅骨头懒了。 “等会宫里只怕要来人了,我先起来吧。”江问舟忙道。 “还有两个时辰呢,哪有那么早。”郑沅不放开,她其实已经醒了,只怕也睡不着了,但她就是想赖会床,“陪我躺一会吧。” 她想到自己枕着江问舟睡了一晚,连忙从他身上下来,江问舟也只好躺着,双手整齐地贴在身侧,一动不动。 雨好似停了,外头安静极了。 郑沅低头发现自己的衣裳凌乱得让人脸红,转头看向江问舟,他闭着眼,眼下微微发青,身上也是皱皱巴巴,像是一晚上没睡的样子。 看着这样凌乱的,衣冠不整的江问舟,她忽然心底有些欲望。 他身上那种一板一眼的界限感又被她磨没了。 她起身,整个人趴到江问舟身上。 对上他惊诧的眸子,郑沅小声地说:“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休了年假 并没有什么用,变成了居家办公 被遥控工作 不过总算能提早发更新了 我们老大任期到了,下周要来新老大 因此最近为了这个事,忙翻天了。 所以更新时间可能会忽早忽晚的,但我都会更!! 么么哒宝子们 第62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20 · 天子要外出巡守自然是威仪赫赫, 哪怕再轻车简行也还有上百辆车随行,逶迤成一条长龙。 江问舟一大早便要先跟着管事太监到装行李的车队处做好交割,他浑浑噩噩, 神不思属,走到后头时, 福德也在那, 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听见。 福德把人拽住:“你这是叫谁勾了魂去了?” 江问舟脸色微微发红,不吭声。 福德管着路上好几辆车的马匹吃喝嚼用,袖子绑得高高的,额头都忙出汗了, 但还是拉着江问舟走到一边, 低声问:“你跟着伺候那徐淑仪, 过得好不好?徐淑仪脾性如何, 好不好相处?会不会打骂下人?” ” 江问舟摇摇头:“她很好的。” “那你怎么一副掉了魂的样子?难不成三省斋里吃不饱饭么?”福德把人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我瞧着不像啊, 你这脸上还长肉了,可见是吃得不错。” 江问舟满心波涛汹涌, 根本说不出来, 又有点难堪:“你别问了。” 福德正好来了活, 一辆车的轮子松了,差点散了架, 他连忙要去帮忙:“我不跟你说了, 见你过得好就成了。” 临了也要开拔了, 前头的笙旗迎风猎猎, 招展遮天。 江问舟点齐了蕙蕙的行李, 签了字,便被管事挥手赶走:"回你主子身边去, 马上启程了,到时候掉了队没人理会的。" 江问舟便挤过一辆辆车,拥挤的人群,慢慢向前靠近。 此时天气还凉,时不时刮来的风吹得人皮肤上都起疙瘩。 这种战栗的感觉很像清晨那个时候。 他完全不受控制,脑袋里一片空白,现下回想起来都是模糊的。 “江问舟,你闭上眼睛。” 她的手轻轻地盖在他的眼皮上,他的睫毛便在她的手心里颤动着。随着她这句话,他的手抠紧了身下的被褥,抓得床单都皱得拱起来。 “我可以这样对你吗你愿意吗” 他浑身都开始冒汗了,他不知道自己该说愿意还是不愿意,后来他听见蕙蕙叹了口气,似乎想要从他身上下去了,他心底忽然生出一点惶恐和冰凉来,他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蕙蕙,你要怎么对我都可以的。”他听见自己急切又抖颤地说出这样没羞没躁的话,“我愿意的,不论是什么我都愿意的。” 他看不见蕙蕙的神情,她的手像是温柔的遮蔽将他内心的不安全都遮挡在了指间,让他不用面对这样的自己。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一个吻取代了一切。 不再是像之前那样轻轻地吮吸或是触碰,转瞬即逝的吻。 是深入的,撬开了牙关,唇舌交-缠,他们交换着唇齿间的一切。 呼吸变得热烈又急促,仿佛魂魄都交织在一起,他不禁伸手按住了蕙蕙的后脑勺,他变得不受控制地想要更多更多。 晨光透过白纱纸窗,模糊又柔和。 “我可以脱掉你的衣服吗?”吻又落在他耳畔,轻轻的声音带着指尖的撩拨,他还在微微喘着气,衣带已经被扯开了。 他下意识地攥住了裤子,整个人像是离了水的鱼,有些喘不过气来。 “江问舟,你不要害怕。” “蕙蕙……够了……我……”他轻微地摇摇头,手不敢放松,裤子下面是他自己都难以面对的丑陋伤疤,他不知道解开了以后自己应该如何自处,他甚至害怕他会变得不再像是他自己。 “江问舟,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奴仆,在我心里你从来就只是江问舟,所以你不要害怕,我不是怜悯,也不是亵玩。” 带着凉凉湿意的脸颊和他相依偎:“我是喜欢你的,江问舟。” “你哭了吗,蕙蕙?”江问舟睁开了眼睛,可他一睁开眼,女子柔软的手又覆盖了上来。 “别看我,我现在……”她吸了吸鼻子,“我忍不住掉眼泪,我心里疼,我心疼你,我想着你,心口就疼。” 她说着,手掌隔着裤带薄薄的衣料,轻轻地抚摸着他的伤处,江问舟吸着气,但他没有再挣扎了,蕙蕙说的那句话就像是溪流一般,将他满心的污秽与伤痛都冲刷了干净。 她的手轻轻的轻轻的抚摸着他。 他微微拱起身子来,最后按住了那只手,:"蕙蕙,我想抱抱你。" 他声音哑得不像话,后背汗津津的,呼吸也无法平息。 她便整个人都伏在他身上,长发倾泻。 “你也抱抱我。” 她指引着他的手穿过所有的屏障,松开身上的遮蔽,他颤抖着抚-摸-上那细腻白皙的皮肤,在她身上激起一阵阵涟漪。 她的骨头酥了身子软了,像是融化的雪,一点一滴化解在他手心。 晨光落在她的脸上,她闭着眼,半张脸都埋在他颈窝,密密的睫毛随着他的动作颤抖,像是蝴蝶的翅膀,趁着泛红的脸颊,显得像是瓷器一般脆弱,让人想要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后来,江问舟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发顶。 “江问舟。” 他应声低下头来。 她坐起来,似乎突然有些难受:“我是不是勉强你了?” 江问舟也跟着坐起来,拢住她的肩头,看向她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抛却了所有其他的情绪,认认真真地与她对视,他说:“没有勉强,从始至终,是我太胆怯了一直逃避,却不觉得勉强,我……我很高兴。” 他被人当成一个男人爱着。 依然被人爱着。 这是他从来不敢设想的事情,但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江问舟终于挤到了徐蕙所在的马车旁边,扶着车辕跳了上去。 车帘子用厚厚的棉围遮得严严实实,江问舟微微掀开帘子角去看,他离开时,她已歪在车厢里睡着了,今儿起得早,两人又没好生睡,她便累得上了车便打瞌睡。 车里铺着皮子,很是暖和,江问舟见她睡得很香,但身上盖着的羊毛毯子却已滑落,便又拾起轻轻将她包裹在里面,她似乎感觉到了温暖,眼微微睁开一条缝。 “你回来了。” “吵醒你了。”江问舟摸了摸她的手,还温热着,“我去要些热炭来。” 郑沅没有答话,闭着眼抱着毯子又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车轮辘辘,她披着的毯子下塞了个小小的袖炉,正散发着暖意。 她轻唤:“江问舟。” “我在。”隔着的车帘外头响起他令人安心的声音。 郑沅便也挪过去:“你也进来坐着吧,外头风沙大,又冷得很。” 江问舟却答:“人多眼杂。” 随着他的话,果然时不时有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从后向前飞驰而过。 想来是为天子御驾来回传讯的。 郑沅只好从帘子一角伸出手来,随即便被柔软的衣袖覆盖住了,手指也被握住,轻轻揉搓着,像是给她取暖。 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就在这摇晃的马车上隔着一道帘子牵着手。 他们谁也看不见对方,但郑沅却从中感到了安宁与温馨。 郑沅还是担心江问舟心里别扭,听着外头安静些,便低声道:“江问舟,你过来些。” 悉悉索索的声音靠近,帘子上现出他的背影。 “你知道吗,其实入宫前,爹娘已开始给我寻摸夫家了,听说是个秀才的儿子,我没见过,但我那时也不免好奇,成天想象着会是什么样子的,因此在我心里,我的相公就应当与你一般,书卷气,一手好字,清风朗月的模样。” 江问舟的背影微微弯了弯:“我没有那么好。” “你说得不算。”郑沅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就是……如果能出宫会怎么样?” 江问舟摇头,低声道:“没有想过。” 他是内侍,她是宫妃。 他们好像这一辈子都离不开那四四方方的宫墙了,但他不忍心说出来,因为她一定也心知肚明,只是还留着一丝明知不可能的期许,就像他总是在想着江家一般。 “你喜欢山居生活吗?会觉得太寂寞吗?如果能出去,我想选个南边的小镇,不用太富裕,但一定要离京城远远的,谁也不认得咱们,我们可以像寻常夫妇一般过活。” 这话里所描绘的画面几乎让他心酸。 “我们盖几间茅草房,养一条狗看门,盘一间铺子做营生就好,我们俩想来也干不了种田的活,你会做生意吗,我可是账本都不会看的……” 江问舟顺着她的话,仿佛看到了未来某个小小的不知名的镇上的他们,他哑声说:“我会算账,但我想…我也并非做生意的料子。” 郑沅笑了:“那我们卖笔墨纸砚吧,你也喜欢。这东西放不坏,想来卖不出去也没什么。” 江问舟应了好。 就像一无所有的人总喜欢梦想有一日捡到钱袋一夜暴富似的,他们的这番对话江问舟没当真,车在路上行了五天,总算到了关外。 关外一马平川,绿荫遍地,古老的城墙斑驳灰暗,落日从墙头缓缓坠了下去。 又有打马疾驰而过的禁卫军来传令。 “停车扎营!” 也就在这个时候。 郑沅突然看出头来说:“你拿个包袱皮,把轻便的行李取过来吧,多装些火折子。” 作者有话要说: 低调!!! 第63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21 · 大梁皇室笃信佛教, 在距离西京行宫不远处突然扎营,便是因为遇到了几位远从乌孜山积米寺来的喇-嘛,其中有一位携带着黄金宝塔与《宝箧经》, 宝塔内还装有活-佛舍利。 他们千里迢迢而来便是为了向大梁皇帝敬献宝塔宝经。 元綦听了便命禁卫军将那几位僧人引入山馆,要亲自接见。 郑沅听说这件事, 便知道要离开的时候到了。 车队扎营的地方选在了唯一的一处背风的山坡上, 前头便是“一线天”,翻过山坡,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了。 古城墙在身后,依着山石而建。 中间只有一条官道, 官道旁边有一座半荒废的驿站, 两边山上都驻守了禁卫军。似乎显得非常的安全。 驿站很快就收拾出来, 房间不多, 元綦带着几个辅政大臣住了进去,只是伺候两个主子, 但太监、宫女,还有所有的杂役以及军队把整个驿站都塞得满满的。 连赵贵妃都没能捞到一间房, 更别提郑沅了, 当然, 她也不想进去送死。 赵贵妃的马车与她的马车相距不远。郑沅想了想,还是下车去了她那边看过, 她正惬意的坐在马车里, 小炉子上烧着滚烫的茶水, 在车上摆了副棋局, 自己和自己下得不亦乐乎。 见了郑沅还招呼她:“大冷天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话让下面的人过来传就是了, 快上来坐着暖一会儿。” “我就是来看看你。”郑沅没有上车,她微笑道, “没有旁的事,夜里这里冷得很,你穿的厚一些,等会还是不要再下车了。” 赵贵妃疑惑道:“怎么,难不成要在这儿待到晚上?我瞧你几个僧人也不值得见这么久呀,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编了些什么故事就过来混个一官半职的,表哥见的多了,你放心吧,用不着到晚上,他迟早打发了他们。” “这我就不懂了,”郑沅从袖子里面掏出来一个还温热的油纸包,里头是刚在手炉上烤热的口袋馕,她递过去,“我昨晚上新烤的,还没来得及给你尝尝,拿着,我要回去了。” 赵贵妃开心接过来,摆手道:“一路上早吃腻了御膳房的菜了,每日只会做一些饽饽,糕点,还是你的手艺好,你快回去吧,又起风了。” 这便算道过别了。 郑源拢着袖子慢慢地走回去,江问舟也已经把行李又重新收拾了一遍,把郑沅说的轻便的东西拿出来。 火折子,蜡烛,几包肉干和馕,还有几瓶金疮药,几卷纱布。 这些东西让江问舟摸不着头脑。郑沅解释说:“万一在外头磕了碰了,自己还有伤药可以敷,万事都不用求人。” 御膳房的太监来送过一次午膳,都是半温的菜,汤上面结了油花,让人看的半点食欲都没有,郑沅便点了蜡烛来热,对江问舟挑眉:“看吧,这不就用上了?” 江问舟道:“不如我再去要些炭吧,蜡烛不知道热到什么时候。” “别去了,就待在车上吧。”郑沅拦住他。 原著剧情里,那些伪装成僧人的前朝拥趸很快就要发难了。 在原著里,徐惠跟着赵贵妃同坐一辆车,听见驿站里面一阵骚乱便跟着跑了进去,只见火光冲天,禁卫军有的往外跑,有的往里冲,徐蕙也往里跑去,便见元綦被人护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跑来,但很快护着他的人也被一箭穿心,徐蕙在他倒地前接住了他。 便和赵贵妃合力将他救了出去,两人把他拖上马车,一路往山道深处跑,后面有人追了上来,箭矢乱飞,驾车的太监很快就被射死了,他们的马受惊失控,翻倒在路边。 赵贵妃被压在车下头,昏了过去。徐惠只好一个人半拖半抱的将元綦带走,后面又有羽箭的破空声。徐惠下意识挡在元綦的前面,受伤倒地,两个人刚好走到了绝路,眼前竟然没了路,山坡下是一条河,绝望之中徐惠抱着元綦滚了下去。 郑沅这回靠着江问舟,静静地等待着。 原文里,山坡之下的河边系着一条小舟,徐蕙和元綦便是乘着小舟顺流而下,后来水越来越浅,变成了一条流经草场的泉河,他们便也在一处山洞里躲藏过活。 直到被江问舟寻到,才回了皇宫。 郑沅也想要借用那条小舟,但却永远都不想再回到皇宫里了。 “砰——” 外头突然传来了巨响,滚滚浓烟伴着火光冲天而起,硝石的味道。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江问舟第一时间抓住了郑沅的手,将她抱在了怀里。 “有刺客!”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马蹄声和呐喊声让江问舟的脸色渐渐凝重,他掀开车帘子一条缝隙往外看去,浓烟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到处都有乱窜的身影。 江问舟回头安抚道:“蕙蕙不怕,那么多禁卫军在此,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话音未落,便发现眼前人双眸明亮至极,并没有一点惧怕的神色,反而跃动着说不清的光芒,像是电芒一般闪过脑海,江问舟心也狂跳了起来。 “我们逃走吧。” 郑沅将包袱扔给他,就要跳下车去,却被身后伸出来的一只手拉住了。 江问舟定定地看着她:“蕙蕙,你想好了吗?如果就这么走了,我们……你真的愿意跟我过乡野村夫的日子吗?我们可能会很贫穷,可能会吃尽苦头,也可能会躲躲藏藏,若是被圣人发觉……我死了不要紧,却不能连累你。” “我都不怕。”火光映在她坚定的双眼里,她嫣然一笑,“若是和你死在一处,又有什么可怕的?” 江问舟指尖颤抖,但他很快又找回了全身的力气,他点点头,将包袱绑在身上,先跳下了车,又伸手将郑沅拉了下来。 混乱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俩。 他们隐藏在四下逃散的人群中,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 风吹动衣袍猎猎作响。 他们像是两只鸟儿,冲破了牢笼,振翅飞向天际。 # 春光已晚,荞麦青青。 津州下头有个竹溪镇,住的大多都是苗人。 去年新来了一对年轻夫妇。在镇上买了宅子和铺子就这么安顿下来了。 去年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连这么一个偏远的小镇,茶余饭后都谈论了许久。 圣人在秋狩途中遇刺受伤,赵贵妃救驾有功,如今已被册为皇后,但听闻那伙贼人从西边的晋国走私来的火药,炸死了不少的宫女太监,甚至还有妃嫔,听说有些倒霉的,甚至尸骨无存,找都找不着了。 老百姓们唏嘘了许久,很快镇上大地主嫁女就成了新的谈资。 镇上新搬来一户人,几乎没溅起什么水花。 只有隔壁的馄饨铺子家,有个小姑娘对此格外好奇。 新来的夫妇开了间纸笔铺子,每日清晨都是那家男人起来移开门板,拿笤帚扫地,把前店后院都扫了个干干净净,又把柜台擦了个遍,将每套文房四宝摆得整整齐齐,做完了这一切,又拎着篮子上街买菜去。 买完菜回来,这才咚咚咚地上楼,把他媳妇叫起来。 馄饨铺的姑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小姑娘的娘酸不溜秋地抹着桌子说,那江家媳妇也太懒了些,每日睡到日晒三竿才起来,起来啥也不干,就坐在店里头吃花生,那江家老板还把花生给她剥好。 小姑娘羡慕地说:“往后我也要找这样的男人。” 娘啐她一口:“青天白日做什么梦呢?瞧瞧人家江家媳妇是什么模样,你什么模样,你能找到像你爹这样的男人也是万幸了!” 小姑娘扭头看向自己那大腹便便剔着牙的爹,深感不满,嘟着嘴转过了头,撑着下巴看着隔壁铺子里出来了两个人,不禁又看呆了。 杏花吹满头,女子的身姿娉娉袅袅,男人俊逸清赏,江家媳妇挎着江老板的胳膊,关了铺子出门。 她娘招呼道:“赶集去呢么?” 郑沅笑着答:“正是呢,婶子有没有要带的?我给你捎回来。” “我这刷锅的丝瓜瓤坏了,若是有空便帮我捎两个回来。这是五文钱……” 郑沅推回去:“婶子平日照顾我良多,这点小事儿就不要与我计较了。” 江问舟便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那馄饨铺的小姑娘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盯着他。郑沅走远了回头,那姑娘都还望着。 郑沅暗笑,被江问舟伸手将头发都揉乱了。 “我给爹娘写了信,让他们安心。”郑沅忽然说,“前些日子他又寄了银票来,咱们买块地赁给旁人种吧。” “又叫徐典事破费了,之前咱们来这安顿,便耗了你不少积蓄了。”江问舟点头:“不过,等二老告老,若能来投奔我们也好。” 之前郑沅用了第二个世界的邵律的道具“一掷千金”,可以短期内获得用不完的银钱,便说成了是徐爹爹之前塞给她的,她积攒了许久,这回正好都带出来了。 不仅如此,逃跑时,她还把第一个世界霍柏川的道具“千里走单骑”也用了。 如今她的物品栏空了许多,但都是值得的。 郑沅看着他:“我和爹爹说了我们的事。” 江问舟脚步顿了顿,脸突然绷住了,眼见紧张起来:“徐典事……是不是很生气?” “他啊,听说我活着便已经够欢心了,哪里还顾得上旁的,便都觉得好了。”郑沅洋洋得意,“今年过年,我爹娘与六个哥哥都要过来瞧我们,只怕要热闹一阵子了。” 江问舟呆了呆:“六个哥哥?” “对呀,他们还说要带两车烈酒来贺我们新婚呢!” “……” 这新婚贺礼听着怎么有几分咬牙切齿? 江问舟沉默良久,心想,得从今天开始酒量才行。 否则到了今年过年,蕙蕙可能要当寡妇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差不多就结束啦! 明天可能还会写一章,也可能直接开新世界了! 下个故事是作精女知青和农家壮汉。 五、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 第64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01 · 郑沅再次选择完世界后, 发现系统大变样了。 她的面前出现一道熟悉的木质楼梯。 木质楼梯通往阁楼,早已腐败,踩上去嘎吱直响, 摇摇欲坠。 郑沅弯腰推开了门。 淡淡的霉味扑鼻而来,微小的尘埃在空中沉浮, 地上杂乱地堆满了旧书、漫画和许多光盘, 郑沅小心翼翼走进去。随后,她有些怔忪地看着贴满了彩色糖纸的三角形窗户,此时,阳光照入, 折射出的彩虹洒满了这逼仄的空间。 这是她幼时最自得的风景, 也是与傻大个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宿主你好。”身后传来动物轻微的脚步声, 郑沅回过头, 就看到一只浑身雪白的猫跳上了书堆,悠闲地舔着爪子, “我是您的系统小A,这是我默认的AI形象, 如您不喜欢也可以换成狗。这里先恭喜您又完成了一个任务, 系统已升级, 现已激活“系统空间”功能,后续宿主继续完成任务, 你人生里那些美好与快乐之处也会逐渐重现, 说不定, 你真的能集齐积分和碎片, 见到……你想见的人呢。” 郑沅转过头, 打量四周。 那天,警察破开门时, 她便是蜷缩在这间低矮狭窄的阁楼里,停止了呼吸,那时的阳光也如此刻一般,一束束透过彩色的糖纸,像被风吹入的虹,落在她眉眼之处。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死去,因为后来她便被系统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唤醒,开始了任务。 她没想到能在回到现实世界之前再次回到这间阁楼,哪怕只是系统的虚影。 她看向窗户上粘满的彩色糖纸。 还未被晒得褪色,鲜亮得如同刚刚贴上一般。 郑沅一直出神地站在窗前不动弹,猫宽宏大量地等他,慢悠悠地舔完四只爪子,洗完脸,又打理完背上的毛,弓起背伸完懒腰,猫头一转,她还是像个雕塑一般站在那不动。 系统猫的耐心终于告罄,用爪子从混沌虚空中拨了一本书到她脚边:“好了宿主,你该去完成任务了。等你通关回来再见吧。” 于是眼前的事物都如急流般倒退,熟悉的昼夜颠倒、四季极速轮回的感觉来了。 郑沅只好顺从地闭上了眼。 的确不必留恋,总会相见的。 #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时节。 昨个刚下了雨夹雪,不到半夜家家户户屋檐下就挂起了长长短短的冰凌。天刚擦亮一个角儿,小牛背村还沉睡在茫茫大雪中,静悄悄的。没农活,谁也不愿意在这种冲篱笆撒泡尿都能把命根子冻出疮的时候出来乱窜,大伙都躲在被窝里猫冬呢。 但村东河岸的老方家却灯火通明,早已闹得鸡飞狗跳了。 和他家只隔了一道篱笆墙的老王家被隔壁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喊声惊醒了,王婆子就跟猫见了腥似的来了劲儿,忙披衣穿鞋,拢着头发,精神抖擞着:“我瞧瞧去!” 留下还迷瞪的王老头呆坐着片刻,又倒回床上呼呼大睡。 王婆子推开门就被冻得一个哆嗦,但隔壁的动静让她睡意全无,顶着寒风三两步就迈到了方家的院门前,两扇木板门半掩着,雪地一片脚印泥泞,还有星点血迹。王婆子唬了一跳,连忙就要推门而入,斜旁里却也伸过来一只手,扭头一瞧,正对上了住在斜对面的李婆子的脸,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你也来啦,李家婆。” “哎呦,我听这动静瘆得慌,来瞧瞧出了什么事,我们邻里那么些年了,也好帮村帮衬。” “说得正是哩!我也这么想哩。” 两人一齐进了门。方家是个四四方方的围楼,左右两边各三间屋子,在小牛背村算是殷实的人家,天井正对过去便是厅堂,农家没什么规矩,吃饭会客都在此处。如今厅堂里挤满了方家人,最引人瞩目的便是背风处一块木板,上头躺了个人,一圈火盆烤着,方家婆子鞋也没穿,头发凌乱,扑在厚厚的棉被上头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两人仔细一瞧,呦,这躺着的不是方家那宝贝小儿子么? 方家婆一共生了两个女儿三个儿子,前头几个孩子都像方老头,国字脸又方又板正,身材敦实黑黝黝得像个老树根,唯独老年得来的老五跟抱错了似的,浓眉大眼白白净净,模样好得来,像豆腐似的嫩,方家婆爱他爱得眼珠子似的。后来方家婆找了算命的瞎子给算了一卦,瞎子说这方老五生得一副官相,只怕日后要飞黄腾达哩! 方婆子信以为真,从小就偏疼这个幺儿,农活从不让干,还省吃俭用供他念完初中,后头没考上高中,便又塞他进厂里工作,结果干不了几天又嫌累,说要回来复读,只可惜他们方家这读书种子读了二十年了,连高中也没考上,倒养成了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性子。 “老五啊,娘的命根子啊!你这样叫娘怎么活啊!”方婆子嗓子跟滴了血似的,“你快睁眼看看娘!阎王爷啊!你可别拘我儿子的命,要拿就拿我的命吧!“ “娘!” “娘你别这样!” “老三已经去卫生院请医生了,那送小弟回来的猎户不也说了么?原本小弟还能说话,这是路上颠簸失血过多疼晕的!您现在哭什么啊!”两个儿媳妇一左一右把方婆子搀了起来。 “我哭什么?老五日后可是要当官的,这伤了腿可怎么办哩?这不苦了他这几年辛苦复读啊!”方老婆子瞧着幺儿往日那俊俏的脸青的青肿的肿,一条腿血肉模糊,不禁悲从中来。 两个儿媳妇听了婆婆的话都悄悄翻了个白眼。 辛苦?我呸! 王李二人听了一耳朵不明所以,瞅准机会上前,一脸关切地问:“方家婆,你这是……哎呦,你家老五这是怎么了呀?哎呦!快点快点,火盆赶紧再舔点炭来,哎呀……怎么伤成这样子?” 方婆子叫了老邻居的叫喊声一腔恨意又被勾起,“都怪那丧门星!资本家的闺女果然没好的!绝户种!她刚过门就敢跟我别脸子,装病装的下不来床,只有我那疼媳妇的老五以为她真的病得重,昨个那样大的雪,非得出去给她上镇医院拿药,结果去了一整日也没回来,我以为风雪大他留在镇上过夜,谁知他急着回来送药半道上拖拉机打滑,给他甩到山坡下头,那开车的把式烂了心肠竟就屁股生烟跑路了,今早有猎户进山才搭救回来!呜呜呜……我可怜的老五……” 王李两个婆子心道,你不也是连生两个姑娘才生得儿子?如今倒也好意思挑剔起刚过门的小儿媳妇的。但面上就什么也没说,只应和着说道:“真是可怜的呀……” 这时,方老三背着个须发斑白的老医生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娘,医生请来了!” 于是方家又一次沸腾起来,帮着挪人的、烧水的、递剪子棉布条的、找烈酒的,一番折腾后,方老五终于被清洗完创口上完了药接上了骨,又吃了几个消炎药,挂着针气息奄奄地躺在烘得暖呼呼的被窝里。 狠狠围观了一场的王李婆子也心满意足地回去睡回笼觉了。 但方家人不知道,方老五最终没能撑到天亮。 凭谁在这冰天雪地里冻了一夜又流了一汪血也活不了。方老五能气若游丝地撑到医生上门已经算是奇迹了。 郑沅躺在隔壁屋子,一面翻看剧情一面听着外头的热闹。 她便是那个嫁给方老五的资本家闺女。 下乡知青。 即将成为新晋寡妇。 但郑沅很淡定,而且……系统剧情里的方老五可不像方婆子说得那样无辜。 方家老五,大名方登科。 方登科被方婆子溺爱得好吃懒做,不事生产,仗着父母疼爱,肆意啃老,被家中三嫂敌视,四嫂怨恨,家里前一阵才闹得分了家。 三兄弟虽然还住在一处围楼里,却各自开火。二老讲明由三兄弟共同奉养,但方婆子偏心眼,不仅不要方登科出粮票,还私下里补贴他。 方登科年前娶了妻,便是郑沅如今身子的主人,关素秋。是个成分有问题的下乡知青,亲爹是个大学教授,已经承受不住投河自尽了。 她妈带着她离了婚,怕女儿被牵连,托了关系送她到这地方来避风头,但后来形势逼人,关素秋为了能生活得好些便接受了方老五。 毕竟他的模样放在这灰扑扑的农村还是跟打眼很唬人的。 但叫方婆子看来,关素秋很是配不上她家文曲星转世的幺儿,但没法子,这关素秋生得妖妖娆娆,把儿子的心骗去了,她胳膊拧不过大腿,便捏着鼻子认了。 但方登科其实只是和狐朋狗友下了个赌注,看谁能娶得美人归,并不是真心喜欢这个媳妇。 关素秋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性子,也从来受不得委屈,嫁过来第一天就跟方婆子针尖对麦芒,方婆子赶她去干活了,她顶着风扫一会雪便说自己得了风寒,然后就卧床不起。 把方婆子气得倒仰。 而方登科在外浪了一天回来,翻箱倒柜拿了爸妈的压箱底的钱借口去镇上给她买药,其实是打算去赌一把,谁知突然下了雨夹雪,回去路上村里的拖拉机年久失修,打滑侧翻,方登科被甩出老远,滚下山坡,当即不省人事。 方登科这么个下场也算老天有眼了。 虽然关素秋也不是个好好过日子的人,但她本身没做什么害人的事。 原文后头方婆子痛失爱子,把恨都撒在小儿媳妇身上,关素秋这个寡妇先是被她赶出门,后来还不肯放过,得知有人想要娶她,不想她过上好日子,还把她告到大队上去,让人写她大字报,她是活生生被磋磨死的。 而她与方登科在这篇文里,都算背景板的炮灰,这篇文的主角是方家老三的女儿方涵曦,她是重生回来的。 男主是个知青,以前还暗恋过关素秋,后来在她被赶出方家后,想要娶她的也是男主。但被方婆子横插一杠,他那点心思便退缩了。 而男配季奕铭,这时候还是个小小少年。 郑沅捂住额头。 她穿的这个身份也太…… 这时候农村十八九岁结婚的一大把,关素秋如今就刚满十八,但季奕铭与她比也是大大的嫩草呀。 何况她还是寡妇。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 大不了就远远看着等他长大么。 作者有话要说: 老公还是自己养的甜! 壮汉下回写吧,我还是喜欢弟弟_(:з」∠)_ 写着写着人设就变了。 暴露了我的年下控属性 _(:з」∠)_ 第65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02 · 男配季奕铭, 现今可能才十四岁。 他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住在村里最破的屋子, 还是村里长辈见他可怜帮他盖的。 小时候他过得苦,长大后却成了有名的商人。 女主重生前的上辈子便是嫁给了他。 他属于“第一个吃螃蟹”的那批人, 下海经商挣下了很大的家业, 但季奕铭又是个胆子大、充满冒险因子的人,在事业上从不停止脚步,他毫无背景,野生野长, 被人排挤陷害数次投资失败破产, 但凭借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很快又能东山再起。 在郑沅看来, 女主上辈子过得不算差, 但大起大落让她觉得很痛苦,她与季奕铭性格大不同, 她不想陪他白手起家了,她这辈子不求大富大贵, 只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所以重生后, 她多方考虑, 选择了嫁给男主——汪衍庭。 汪衍庭之前是高中毕业生,但高考停止, 他既无法进入大学, 又无法被安排工作, 便只好随大流参加上山下乡, 结果来了便后悔了。 种田挑粪养鸡养鸭放牛放羊, 他内心痛苦无比,但女主的出现慰藉了他寂寞的生活, 像一缕暖阳照入他的心房。 后来女主决心和他一起考大学。 汪衍庭考上大学回城,毕业后又走研究道路,女主则考上中专,当了小学教师。 她总算过上了与上辈子完全不同的人生。 安定得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 每个人的性格不同,这个世界书名叫《重生之平凡人生》,取得很是贴切。 看完剧情,郑沅枕着手臂,躺在只垫了一层草席的竹床上思索着。 因为原文里对于关素秋的描写不多,所以郑沅还算有很大的空间发挥。 这个身份难也难,但也有好处。 那便是游离在剧情之外的自由。 关素秋死得早,在女主重生回来后,甚至只在方婆子日复一日的咒骂中出现。 她的作用只是让方涵曦吃过一次小醋,因为在交往中发现汪衍庭的日记里夹着一首写给她的情诗,她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剧情里。 淡淡几笔,就写尽关素秋不甘的人生了。 不是女主也不是女配。 只是背景设定中的一小部分。 比起她,季奕铭便算浓墨重彩的男配了。 重生前的那辈子,方涵曦同情他,经常照顾他,两人在少年时懵懂无知的岁月留下了美好的回忆,结婚后感情却逐渐被聚少离多消磨。季奕铭敢闯敢拼,事业第一位,他需要一个能跟着他四处打拼的妻子。 方涵曦却是个典型宜室宜家的性格,她渴望朝朝暮暮与牵手散步的生活,而不是一个人面对 冰冷的房子。 他们谁都没错,只是不合适。 郑沅觉着在这个世界,她也可以尝试做个女强人,小白花的生活过多了,换换口味也不错,反正她在现实里也是个工作狂魔。 因此她基本对于女主重生回来好好过日子的种田剧情略过不看,只着重查找有关季奕铭的剧情内容。 看完后,她闭上眼养神。 现在可以先想想怎么应付方婆子了。 她住的屋宇低矮,不点灯哪怕天明大亮也是昏暗一片,糊窗的纸早已发黄蛀洞,只好用稻秸塞满了缝隙,清寒的雪光隐隐透风来,微微驱散了屋内火炭的呛味。 这屋是方婆子故意挑剔她,强扯着装病的关素秋搬过来的,倒真的把心高气傲的关素秋气病了。 但郑沅通过剧情,并没有觉得方家其他房间是正常水平,也是簌簌掉渣的黄泥墙,用报纸糊得满满的,就这也算小牛背村里中上生活水平的人家。管中窥豹,郑沅已能推测出小牛背村生活水平是多么的低下了。 不过这个时代刚刚经历过□□,能活着都不容易了,小牛背村也算是西北地区的一个偏远村庄,也算可以理解。 但郑沅上个世界哪怕在冷宫也没住过这样的屋子,因此有些嫌弃地抖了抖身上又沉又重的老粗布棉被。 窗外突然传来婴儿细弱的哭声,随即有个小女孩的声音在低声地哄着。 郑沅好奇地撑起上半身,扯开一团潮黑的稻秸,便看见屋檐下方老三坐在板凳上,握一把砍刀,熟练地劈开竹子,削成竹片。 他媳妇吴氏在旁边飞快地编竹筐,院子里还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背着个裹在厚实襁褓里的婴儿,一边低声哄孩子一边拿着谷壳喂鸡。 那背着襁褓的便是女主方涵曦,现在叫方二囡。 也不知眼前这个方二囡重生了没有。 郑沅有点难以理解,上辈子季奕铭与女主年纪相仿,算是青梅竹马,而且季奕铭生得十分有侵略性,五官给人的感觉立体又锋利,是那种浓颜系的帅崽。 见过了书中季奕铭的描述,再看汪衍庭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郑沅都觉得没劲。 何况方涵曦竟然重生回来就为了选择嫁给了比她年纪大了有七八岁的书呆子汪衍庭…… 郑沅不由想……她原来是隐藏的大叔控么? 郑沅腹诽了一会,忽然想起来,奖励还没领。 便打开系统。 眼前一阵模糊,回过神来,她便站在了阁楼里。 系统的AI形象大白猫懒洋洋地蹲在窗台上,见她来了还打了个哈欠。 “小A,我要领取奖励。”郑沅像小时候一般席地而坐。 小A从窗台上跃下来,尾巴翘得高高的,一甩一甩的,爪子划拉一下,半空中便出现了半透明的框框,浮动着几个宝箱。 随后猫便开始欢快地报幕: 【恭喜宿主!您已达成“通关四星任务世界”成就,奖励积分100000,附赠道具“江问舟的馈赠”(未领取)。】 【恭喜宿主在上个任务世界获得三星评分,奖励积分80000,附赠道具“江问舟的buff”(未领取)。】 【获得攻略经验值500000,系统在您登陆该世界前已自动升级,目前等级:4;“系统空间”功能可为宿主提供精神力加点,让宿主能更好地融入本任务世界。】 【因宿主曾导致每日任务失败,每日任务通道就此关闭,本任务世界将为宿主提供一系列限时攻略任务活动,为您的攻略过程增添乐趣。】 【您有一个“限时攻略任务”可领取,请问是否立即领取?】 郑沅:…… 不是很想要呢,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小A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接着诱惑道:“奖励很丰厚哦!系统这边查到宿主的积分已攒够30万,就差集齐灵魂碎片便可兑换复活券了,完成十个限时攻略任务即可额外获得一枚碎片哦!” 原本狐疑的郑沅立刻两眼放光,摩拳擦掌:“那还等什么,快发任务!” “您已领取限时攻略任务,请在十天内达成关素秋脱离方家的遗愿。” 十天? 郑沅微怔,但还是点击接受。 【倒计时开始,请宿主在限定时间内完成任务!】 郑沅沉吟着,陆续点开江问舟世界的奖励。 【您获得“江问舟的馈赠”】 【江问舟的馈赠:积分10000、经验值10000、灵魂碎片*1、道具“真言钢笔”。】 【真言钢笔】 使用真言钢笔只能写出真心话。 不限使用次数与对象,任何人使用真言钢笔都只能写出真话,仅限本世界使用。 【您获得“江问舟的BUFF——“记忆面包””】 【记忆面包】 您可将任意面包变成记忆面包,印上想要记忆的内容,吃下去便可完全记得内容。该BUFF无冷却时间,仅限本人使用,仅限本世界使用。 这两个道具果然带着浓厚的江问舟风格,他也是这样一个不会说谎又学习力超强的人。 若非命运对他不公,想来他也能紧握真言之笔子承父业当史官吧。 郑沅收下道具,BUFF已自动生效,现在她只要用任意面包都可以变成记忆面包来吃。 如果在现实世界有这玩意就好了,当初她在大学被法条的时候也不会背到痴呆了。 接着她又收下了江问舟的灵魂碎片。 江问舟的灵魂碎片是透明的水色,干干净净。 郑沅默默看了许久,才将他放入系统中,与其他碎片融合在一起。 从系统空间回来,外头的院子里方老三与吴氏正说着话。 “老四怎么还没把母羊借回来?”吴氏发愁,“我这几日一滴奶也下不来,再这样下去,这小囡怕是也养不住。” 她才生下小女儿,月子都还没出便被婆婆赶下地干活,这几日奶水便不够了。 方老三闻声头也不抬地干活,过了片刻才瓮声瓮气地说:“老五出了这么大的事,妈天没亮便让老四到镇上医院去问问,看老五能不能挪动,好到镇上住院。” “卫生院的老医生不是不让挪动么?娘怎么还有这心思?万一半路上把骨头颠错了位,或是又伤了哪里,岂不是……”吴氏忍不住抱怨,“娘真是的,只有老五是她儿子,小囡那么小就让吃米汤了,弄得涨了肚成日地哭,现如今也不为咱们考虑,只管到处指派老四跑上跑下……” “老五都这样了,别说了。”方老三说。 吴氏不甘心,但方婆子从厨房端着一碗冲鸡蛋汤出来了,她便只好闭了嘴。 方婆子吹着冲鸡蛋汤,进了方老五的屋子。 吴氏气得眉毛竖起来:“平时咱们一个鸡蛋也不给吃,厨房防贼似的锁得死死的……” 她话还没说完,屋子里便传来方婆子凄厉的尖叫,随后“咚”地一声,好似有人倒了地。 方老三和吴氏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过去。 郑沅也闻声坐了起来。 看来……她成功变成寡妇了。 接下来要打起精神来,她没好日子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准时更新! 最近太忙了,一直没有回评论 但我都有看! 爱你们么么 第66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03 · 方婆子突然直面噩耗晕死过去, 方老三与吴氏也吓得呆若木鸡。 两人脸色煞白地呆站了好一会儿,方老三才七手八脚地背起方婆子往卫生院去,走到半道上方婆子又虚弱地醒过来, 捂着心口哀哀地哭着。 方老三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闷头背着她走。 他虽然也厌恶弟弟, 但好歹是亲兄弟, 人死如灯灭,之前那么些年的矛盾与争吵也随着烟消云散了。 他眼眶也红红的,到了卫生院方婆子已经站不直了,刚把她人放下来便直溜溜往地上躺, 方老三在医院里安顿着老娘, 吴氏则搂着孩子躲在二楼的卧室里, 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四家的媳妇还在地里上分, 老四又还在镇上没回来,除了杂物间里还病着个万事不管的老五媳妇, 如今家里竟只有她一个主事的人了。 吴氏咬着唇,她一时间没了主意。 “妈, 我想出去玩。”吴氏的大儿子方海被摁在屋子里无聊的很,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昨个他就跟人约好了今儿外头日头要是好,就结伴上山抓竹鸡。 吴氏一巴掌盖在他脑袋上:“别添乱, 等你爸回来, 你爸没回来之前不许出屋子!去, 把你作业拿出来做去。” 方海拉着一张脸挪到桌子上坐着, 把军绿色的书包从桌肚子发泄似的甩出来, 铅笔哗啦啦掉了一地,又气鼓鼓地捡起来, 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没精打采地开始写田字格。 虽然没有高考了,但吴氏对儿子读书的事还是分外上心,她早就琢磨好了,等儿子上完初中,就叫方老三找人托关系,把方海塞到夜校里当扫盲老师,工分又高,又清闲,说出去也好听,不用在地里刨食,媳妇都好说。 但方海小学念了七八年了都没毕业,写出来的字还错字一箩筐,如果不是怕被彪悍的吴氏拿锄头打得脑袋开花,在小学里兼职当老师的知青汪衍庭都想让吴氏把孩子领回去到镇上去看看脑子。 吴氏在屋子里心不在焉地纳鞋底,好不容易等到院门响,便忙不迭地扔下手上的针线赶了出去。果然是方老三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老四和他媳妇,吴氏可算找到主心骨了,几人一起到厅堂里坐着商议起方老五的丧事来。 屋子里,照顾着小妹的方二囡犯困打了个瞌睡。 方涵曦迷糊着睡醒过来,就觉得身上腻腻的,往后背探手一摸,一层汗。今儿日头大,她窝在厚厚的棉被里睡着,只觉得空气燥热非常。 她迷迷糊糊地想,难不成空调罢工了?她睁开眼,一根根木梁横在低矮倾斜的屋顶上,她一愣,视线便不由自主往下转,又瞧见了掉了墙皮的土墙,窗子四周都塞满了稻草,钉着报纸,薄薄的报纸挡不住阳光,窄小的屋子被烘得暖橘色。她的意识还有些迟钝,懵懵懂懂地坐起了身,身边忽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她呆坐了一会,发现自己那总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妹妹变成了个小婴儿。 这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她好像……回到了童年。 似乎听到了婴儿的哭声,门吱呀一声响了,吴氏风风火火跑进来,一边还骂着:“二囡,妹妹哭了没听见啊,在那傻愣着干嘛,这肯定是尿了,还不快给她换尿介子!” 方涵曦看着还很年轻的妈妈,红了眼眶。 她结婚后跟着季奕铭四处奔波,和妈妈已经很久没见了,她与娘家人的关系渐渐疏远,她也越来越想家,这也是她想要和季奕铭离婚的原因之一,但还没等她说出口,她竟然重生回来了! “干什么干什么,好好的掉什么猫尿,”吴氏烦躁得很,把小女儿抱起来哄了哄,见大女儿跟傻了似的一动不动,便骂骂咧咧地自己动手给小女儿换裤子,匆忙弄好,窗子外头又传来老四媳妇的叫声:“嫂子好了没!” 于是只能交代大女儿几句,又嘱咐儿子一声,便急冲冲下楼了。 方涵曦把目光从母亲的背影上移开,落在了大哥书桌前的挂历上,呆呆看了许久。 她竟然回到了她十二岁的时候。 方海看着亲妈进了楼下堂屋,心又躁动不安起来,站起来绕着屋子走了两圈,刚好这时候楼下穿来口哨声,他马上就站了起来,跑到后头窗户上,推开窗子往下看。 他家后头有一条窄窄的水沟,左边是自家的鸡圈和厕所,右边和隔壁老王家的猪圈相邻,中间便留了这么一条小小的走道,现在那下头站着个瘦瘦的人影。 听见开窗的声音,那人仰起头来。 阳光正好照到他挺立的眉骨,浓眉下一双茶色的眸子亮得惊人,小小年纪已长得十分打眼,就像是黑白照片里唯一一抹亮色一般。 “喂,走不走啊。” 方海撑着窗子急道:“季奕铭你等我!” 方涵曦的目光在屋子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有种做梦般的恍惚,结果猝不及防地听见这个名字,身子便抖了一下,下意识也走到窗子边往下看去。 季奕铭如今看起来只有14、5岁的样子,剃着板寸,那么冷的冬天,他只穿一件松松垮垮的不合身的灰色工装,脚上是洗得发白的胶鞋,正在抽条的时候,显得人有几分单薄。 兴许是方涵曦的目光太直接了,季奕铭转过脸皱着眉看她。 方涵曦觉着心口一窒,连忙转身去,她死死咬着下唇,抬手抹去了汹涌而出的泪水。 刚刚季奕铭的样子好像和她记忆里的季奕铭重合了,他看着她好像总是这样,像是刀子一般尖锐,皱着眉头,好像她总是让他不满意,有时她也委屈地问她到底哪里不好,但季奕铭只是揉揉她的发,不说话。 她没想到竟然这样猝不及防就和他重逢了。 隔着十多年的时光。 这时候的季奕铭看她的目光更没有温度,就像是看陌生人。 方涵曦深深吸了口气,这样也好,回到了还没相识的时候,他们也不用相互埋怨着过着都不喜欢的生活了。 这辈子,就让她过自己的生活吧。 方涵曦在心里为自己鼓劲,方海已经蹑手蹑脚开了后门溜了出去,他兴奋地背上竹筐里头还放个一小包苞谷、一个簸箕。 季奕铭则背着一把比寻常大不少的弹弓,是他自己做的,打磨把玩得极为顺手了,用来打鸟可以说是百发百中。 “走吧,这点苞谷可能不够,还得去池塘边挖些虫子,竹鸡才肯过来吃。”季奕铭拉着方海大步离开,薄薄的肌肉从单衣下透出来,两人沿着弯弯绕绕的田埂一路往山上跑。 等方海逮着竹鸡兴高采烈回来,家里已经翻天了。 他一进院门便差点被扫帚扫出外头去,只见自家奶奶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状若疯癫,拿着扫帚追赶许久不见的五婶子,嘴里还骂道绝户种克死了我儿子,我要你偿命之类的话。 方老三与方老四尝试着拦,都被亲妈那扫帚狠狠地打,而方婆子也不知从哪里爆发出那么大的力气来,甩开了所有人。 方海站在外头,可奇怪的是,奶奶每当要追上人,不是眼花打到旁边便是脚下一拌,总之怎么都抓不住五婶。 郑沅还算从容的躲避着,她往身上套了上个世界没用的道具“幸运A”,于是方婆子怎么都打不着她,最后扫帚“哐当”打碎了咸菜坛子,咸菜流了一地。 方婆子也打不动了,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都怪你!怪你这个丧门星,绝户种!克死了我的儿子……” 郑沅靠在门口擦了下汗,又慢条斯理地拢了拢头发,抬手吹了吹指甲:“少攀扯我,你自个养儿子养成个人渣,如今遭报应了还好意思怪我?你那儿子是什么货色你当妈的不清楚吗?谁也怪不着,就应该怪你自己!” 方婆子死死地瞪着她,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少胡说!我家登科那么好,往后可是要当大官的!是你!你就过来以后我们家就没一件好事!” 郑沅冷笑:“方登科成天往镇上跑你们不知道么?他当什么大官,当荷官还差不多!这人丧了良心的!三嫂——” 她转过脸,看向捂着女儿耳朵的吴氏,笑意越发嘲讽,“连你也不知道吧,你家小囡可被方老五卖了呢!你当他为什么急匆匆大晚上赶回来,可不是为了送药,而是他赌输了,输惨了!他就跟那庄头说好了,把侄女偷出来称斤卖了抵债!” 吴氏脸瞬间失了血色,紧紧搂着两个女儿, 方婆子大喊:“你少胡吣!我儿子不是这种的人!你……你……” 话都说不完便捂着胸口要倒下。 方老三和方老四一左一右连忙扶住她,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老五平时就是懒了些,要说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真的不相信他会这么丧尽天良。 但方涵曦却知道她这个五婶说的是真的,因为不久后家里就来了不少催债的赌徒,差点把家里都砸烂,这件事也就真的暴露了出来。 当时闹得很大,连她这个孩子都还印象深刻。 而家里才知道她这个五叔的真面目。 方涵曦还隐隐有些违和感,她有点想不起来了,她的五婶是这样泼辣的人么? 上辈子她懂事的晚,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五婶后来好像也走得早,就这一两年了吧…… 她看向郑沅的眼神里便带了些同情。 郑沅自从有了系统空间加持后五感也敏锐了许多,她发现了方二囡的表情变了。 不由挑了挑眉头,真女主来了。 方婆子还在咒骂,郑沅却懒得理会了,她转身就离开。身后吴氏着急喊她:“素秋你去哪儿!” 方婆子的咒骂紧随其后。 郑沅没回头,还故意扭着屁股走得妖妖娆娆。 关素秋没什么东西,她也不收拾了。 限时让她十天完成的任务,郑沅当时就想,她没长腿么?离开方家还需要十天? 但她离开了方家,任务并没有通知完成。 看来要她能自己独立活下来才算完成。 郑沅琢磨着,径直穿过大道,在许多人打量的目光和嘀咕声中走向了小牛背村最偏的一间小屋。 季奕铭杀好竹鸡便发现门外来了个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 小季:这女的不会来抢我的鸡…? 郑沅:这话有点让人误会……知道吗!! 第67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04 · 季奕铭的家, 其实只是拿破砖破瓦糊上黄泥垒起来的一间屋子,很小,外围用捆扎起来的树枝围了一圈出来, 说是院门,不如说是一道简陋的栅栏。 他在院子里避风的角落搭了个简单的灶头, 又自己拿竹子做了张桌子, 两个不知哪儿捡来的树墩便成了凳子。 竹枝的枝桠成了挂钩,一端插在砖缝里固定,锅碗瓢盆抹布勺子都用绳子绑了,整整齐齐挂在墙上。 除此之外, 院子里还拉了条绳子, 用来晾晒他那寥寥无几的衣物, 放眼望去, 虽然家徒四壁,但他一个孩子独自生活, 竟然也搭理得井井有条,让人一点也不觉着脏乱。 郑沅在现实世界跟着公司做慈善曾经去过很多贫困县, 里头的留守儿童数不胜数, 但他们真的没办法把日子过好, 一方面是年龄太小,另一方面也是没有那么坚强独立的性格。 是的, 季奕铭在她心中, 打下的第一个标签便是独立, 而且他性格里自带超强的执行力,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郑沅很欣赏这样的人。 其实郑沅现在的模样不太端庄。 但好在关素秋也不是什么端庄的人。 她被方婆子追打时掉了鞋, 她是赤着脚走过来的,双脚已经冻紫了, 但她有系统调整了痛感,因此还能维持着风度,挺直腰杆站着。 她身上的衣服也脏了,关素秋是剪得齐耳短的学生头,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她随意地掖到耳后。 十四五岁的少年身高与郑沅齐平,他手里拎着还不断滴血的竹鸡,沉默地把郑沅从头盯了个遍。眼前的女人他当然认得。 她是村里最美的女人。 她当年被分到牛背村生产队时甚至轰动一时,隔壁几十公里外的村庄都有人赶过来看她。 美到什么程度呢,她结婚前,除了知青,村里没有女人愿意和她说话,但也拦不住男人们愿意给她献殷勤,她每天都能到社里上分,在棚子底下看一天稻谷就能得全工分(七个工分),一般女劳力每天只能拿四五分。 计分员恨不得给她全算上。 但后来她日子便不好过了,有些女卫兵很是看不惯她,专找她麻烦,一天三趟让她去政-教-处反省自己的过错,还让她到广场里大声检讨。 方家的堂伯是生产队上的干部,是吃“补贴分”的大队干部,她嫁给方老五后,这才没人找茬了,但她也不安生过日子。 季奕铭记得清楚,在大队长的办公室里,她蹙着眉,娇滴滴地挑剔着,不去挑粪,不养猪,嫌臭;不下试验田,晒得慌;不赶羊,山上太远了。 大队长是个50多岁的老头,但脾气好的很,也是个心肠好的人,不然季奕铭也不能活那么大。 他面对着关素秋这样好赖话不听的人,居然也没生气,后来问清楚她爷爷在国营饭店当过厨子,自己也会做菜,就给她安排到村里食堂里打菜,是个油水多又清闲的活,这下她总算干下去了。但人人都在她后头戳脊梁骨,也铆着劲要把她挤下来。 一向劳动最光荣努力养活自己的季奕铭打心眼里不喜欢这样的人。 因此他只是问了声好:“方五婶好。” 顺便把手里的鸡往背后藏了藏。 郑沅:“……” 被攻略对象叫婶婶是什么体验? “你还是叫我名字吧,我已经不是方家人了。”郑沅低下头,脚趾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我被赶出来了。” 季奕铭跟着往下看,细瘦白皙的脚面边缘都被冻得发红,踩在土地里,刺眼得很。 郑沅把脚轻轻往后撤了一下。 季奕铭立刻挪开了视线。 “我过来只是听说你常上山,想找你带个路。”郑沅说,“山里原来那座小庙怎么走?” 破-四-旧砸烂了神像,但庙还留着,只是荒了,但偶尔会有上山打猎的猎户在那里过夜。所以还能住人。 郑沅通过剧情知道山上有这么一个庙,因为那后来成为男主女主瞒着家人私会的地方。 季奕铭看了看她的脚,又看了看她的人:“你这样上山,脚会烂掉的。” 郑沅怔了怔,低声说:“可是我不想再回方家了。” 季奕铭站了会,转身回了屋子里。 郑沅不知道他到底愿不愿意帮忙,还在想要不要从系统里花积分兑一些票出来,但是积分商店里的粮票、布票、油票什么的都贵的离谱。1000积分才兑一张。 郑觉得非到万不得已都不兑的好。 季奕铭回了屋子一会,拿着一双半旧的鞋出来:“这个先借你穿吧,我洗过了。” 郑沅弯了眼睛:“谢谢。” 这鞋看起来就不像是他的,应该又是哪个好心的婶子叔伯把家里孩子穿不着的鞋给了他。这鞋子看着便是费了功夫的,鞋底和鞋面都又厚又结实,看起来他本来也不舍得穿,却拿来给她了。 剧情里曾经有描述过,季奕铭过年都穿着别人赠的旧鞋,这双鞋不知是不是他留着过年穿的。 季奕铭先将手里的竹鸡放进水盆里浸泡着,自己也用葫芦瓢打了水洗手,然后便带上弹弓领着郑沅上山去了。 郑沅穿上了少年的鞋,后脚跟竟然还大了一截,走起来咔哒咔哒响。 季奕铭走在前,郑沅便费力跟在后头,山路并不好走,渐渐走得气喘吁吁。 季奕铭回头看了,便缓了脚步。 郑沅加紧两步追上他。 女人脸上薄红,额角微湿,眼里水盈盈的,天生便是个撩人的模样。 季奕铭抿了抿嘴,后来一路上都不再看她了。 好不容易到了,却发现了原来的庙屋顶被雪压塌了一半,但所幸另外一半还能住人。 虽然没有被褥什么的,但庙里的墙都很厚,角落里还堆了些柴,郑沅看了看,觉得自己还能将就。 季奕铭把她带到,便准备走了。 郑沅把他叫住:“我请假这几天,食堂是谁在打菜呀?” 季奕铭想了想:“好像是李婆婆家的二婶子。” 郑沅点点头。 季奕铭见她没有什么话了,微微点头就算告别,自己跑着下山去了,头也不回。 郑沅苦笑。 看来,他好像有点讨厌她。 不过她现在也不是很在意,她现在只想先把自己一地鸡毛的日子重新过好。 关素秋装病加真病请了好几天的假,既然有人顶岗,食堂打菜这个活也不知还能不能拿回来。 郑沅其实也不太好意思了,因为顶岗的人,是那个大半夜到方家来看热闹的李家婆的媳妇。 听说李家婆的媳妇嗓门大力气大,一个人就能担八十斤的煤,干得比男人还多,是小牛背村一等一的勤快人。 她一向干重活,因为拿的工分多。如今去食堂里打菜,好像是因为生产队长照顾她怀孕。 郑沅再去竞争这个岗位估计要被人唾沫星子淹死。 她其实认为自己其实更适合厨子的活。 毕竟她已经积攒了两个世界的厨艺了。 但是在食堂里头煮大锅菜,不仅仅要求手艺好,还得臂力好才行。 关素秋这个体力可能够呛。 郑沅坐在庙里只剩下一块桌板的供桌上绞尽脑汁想着自己能干什么活。 郑沅从关素秋的记忆里能够了解到工分也分很多种,有计算工时的“毛工分”,就是说你干的时间越长,得的工分越多。也有计件的“底工分”,是你干的越多越好,得的工分越多。 还有一些特定的时期,由生产队长安排的特殊的活,那些活,会普遍比日常的工分多得多。 比如到了春天要插秧的时候。 要有人踏车,要有人犁田。 还要有人沤田、铲草,到了夏天青苗长成,还要安排专门的人施肥洒药;到了秋天还要有人专门在田里值守,守着天时,要在下暴雨之前完成所有的收割、晾晒、脱粒。 冬天,生产队上的牛羊,要赶到更远的山上去放牧,又要安排专人住在山上。就为了看着牛羊群,免得它们将崽子下到牛羊圈外头,没捡回来被冻死。 总之各种各样的活都有。 年底,生产队会计根据每个人的工分数总计算全年分红。不夸张的说,现在这个时代,工分是每个人的命根子,每家每户靠的就是在生产队挣的这点工分养家糊口。 家里柴米油盐酱醋茶等一应开支全都靠工分以及年底发放的各类票据。 不能私自蓄养超过三头动物,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做生意,大部分家庭人口又多,有时候光靠工分和生产队分的那点粮票根本不能解决一家人的吃饭问题。 有时候为了活下去也是有人铤而走险,没人发现也就还好。 如果不是时代局限性,她都想自己开个流动饭馆了,就专门给那些要办喜事的人当厨子。 但关素秋的身份是最大的阻碍。 虽然过几年形势就会不一样,但是现在她不能做任何出格的事。 不然以关素秋这个成分的人,一旦被人举报,很可能就会被送去劳改。 就跟原剧情里被方婆子抓住把柄一般。 她还是得找一个能挣工分的活干。 郑沅决定先在这儿凑合一晚,天亮就去大队长的办公室,让他安排自己回知青住的宿舍里。当初安排他们这批知青下乡,村里专门给盖了一排房子。 虽然也是茅草房,但生活条件总比这里舒适的多。 什么风花雪月,都没有填饱肚子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季奕铭:我讨厌坏女人! 长大后。 真香。 第68章 作精女知情的乖弟弟05 · 小牛背村晒谷场上有棵大槐树, 上头挂了个生锈的大铁钟。 每天清晨,到了该上工的时候,生产队长余千里便会背着手, 迈着大步到晒谷场上敲钟。 他五十来岁,生得黝黑, 满脸沟壑纵横的皱纹, 一双眼睛浑浊但却目光炯炯,这年头能当上大队长的都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人,他原本便是小牛背村的村长,后来建了人民公社, 他便理所当然当上了小牛背村的大队长。 一是他从不徇私, 评分公平。 二是他是“不脱产”的干部, 哪怕自个是大队长, 也以身作则下地挣工分,他家人也深受约束, 从不搞特殊化,该怎样便怎样。 三是他是农活老把式了, 虽然年纪大, 但脑子活络, 每年都带着村里的大伙想办法多干活多分红,小牛背村的生产队效益在镇里一向能排到前头, 因此这几年家家都没饿死人。 所以余千里很得人心, 他一敲钟, 挨家挨户没有拖延的。 今儿也是如此。 “铛铛铛”的钟声响起, 村里各家各户的人们都从各自的家里走出来, 按照小队分好,聚集在老槐树下, 等待余千里给他们派今日的活儿。 郑沅是最早到晒谷场的人,她昨个压根没睡着,烧了柴火取取暖,便在庙里逛了一天的系统商城,给自己兑换了一些便宜好用的道具。 比如价值300积分的“长效驱蚊手环”,郑沅兑换了两个。 这个手环长得像细细的银镯子,带在手上就可以避免蚊虫侵扰。 比如价值600积分的“防晒霜”,是雪花霜的外观,但是只要轻轻涂抹一层,便可以阻挡百分之90的紫外线,郑沅囤了五罐。 然后她还30积分兑换了一把口琴、200积分兑换了一套“超显白克莱因蓝的发夹”、700积分的一套草绿色军装、军用挎包还有两双解放绿胶鞋,这在目前是最流行的打扮。 郑沅反正睡不着,天蒙蒙亮便起来拾掇打扮。 头发用手指梳整齐,鬓边夹一枚发夹,换上衣服,再把季奕铭的旧鞋鞋底刮蹭干净,拿庙里被人丢弃的报纸包起来,等着晚点给他洗干净再送去。 她对着山石流淌下来的一洼山泉水照了照。 感觉还不错。 关素秋以前都是的确良碎花上衣蓝裙子小白鞋,很时髦,但也显得与整个村庄格格不入,她一副城里人打扮,模样又生得俏,总有人眼红眼热,在背后不知怎么诋毁她的。 郑沅希望能从改变形象开始,改变关素秋的人生。 拾掇好,天色还很早,郑沅便改了主意,将季奕铭的鞋子装进挎包,干脆下山到晒谷场等大队长。 她到的时候,晒谷场上一个人也没有,她便乖乖坐在树下等。 大概六点多钟,便看见大队长那背着手的身影打着哈欠踱步过来了。他一过来便敲钟,然后才看见坐在那焕然一新的郑沅。 “哎……这不是……”余千里有点老花,还眯起眼睛打量。 郑沅生怕他叫出个登科媳妇的称呼,赶紧说:“我是关素秋啊,怎么几天没见您就不认得我了,余队长。” “认得,认得。”余千里笑呵呵,“你这身打扮真是不错。” 郑沅挽着耳边碎发笑起来,风情万种:“队长,我有事跟您商量……” 但陆陆续续有人来了,余千里便拿出掖在口袋里的社员记工手册,手指放嘴里蘸了下,掀开一页来,清了清嗓子。 “回头再讲,要派活了。” 这时晒谷场里已经站满了人,整齐地分了五个小队。 小牛背村是一个生产大队,下头分了五个生产小队,其中包含一个知青队。 郑沅嫁到方家之前是跟着知情们那队一块干活的。 嫁了以后便跟着方家所在的三小队干活。 但今儿她却不知道该站到哪一队里去,众人的目光也渐渐汇集到她身上,季奕铭也在人群里,他看向不远处的那个女人,像是明媚的春光一般,昨个还是一脸狼狈的样子,今天便已完成看不出来了。 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也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一看就不好惹。 季奕铭垂下眼眸,不再看了。 汪延庭是知青队的队长,他听见有队员在身后嫉妒地说:“她哪来这样板正的军装……”,自己的眼睛也挪不开视线了。 他又想给她写诗了,她是朝阳,是落日,是一切璀璨的光华…… 郑沅没有注意到男主和他的诗意,她专心和说她坏话的七大姑八大姨们眼神交流时,又发现二队里只有方老四和她媳妇,其他方家人都没来。 而方老四看见她也是瞪大了眼珠子。 余千里也发现二队人少了,看向二队小队长老王头:“二队怎么回事?方家的人怎么没来?” 没等老王头说话,方老四便红着眼睛回答道:“我家老五没了,家里现在正寻摸要办丧事,我娘伤心得昏过去好几回,我哥嫂子都在家照看,实在是脱不开身。” 余千里很惊讶,他昨天上县里开会去了,开了大半天,晚上回了家累得倒头就睡,所以不知道昨个方家出了那么大一档子事。 然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女人。 关素秋。 她换了装束,但千篇一律的臃肿军装并没有减少她分毫的美丽,她曼妙身材裹在军衣下,却显得她骨架更小,人更苗条,鬓边一抹蓝色,趁得她肌肤胜雪。 见他打量过来,她丝毫没有怯弱,眼眸清泉般盈盈望来。 余千里咳嗽了一声:“那你怎么……” 自个男人死了,怎么跟个没事人似的站在这儿? 方老四也早就有意见了,他这个五弟妹实在太不像话,一晚上没回家,也不知道上哪儿弄了一身新衣服,穿得光鲜亮丽,好似老五死了,她高兴得不得了一样。 方老四重重地冷哼一声,骂道:“不检点!” 郑沅翻了个白眼:“哪只狗乱叫呢!” “你!”方老四气急。 “弟妹啊,你过来吧,”老四媳妇是个以夫为天的性子,连忙拦住丈夫,劝道,“等会咱们一块儿回去,你和娘道了歉,娘如今身体不好,精神头短,想来不会多计较的。” “我为什么要道歉?赌博赌丢了命的又不是我。”郑沅转头便换了一副脸色,郑重严肃地对余千里说,“大队长,我正要和您说的就是这个事,我,关素秋,当着大伙的面,向组织申请,和方老五离婚!” “他虽然死了,但方家却还觉着我是他媳妇,这是对我本人的极大污蔑!我羞于与这样思想腐化、心灵污秽的坏分子搅和在一起!”郑沅扬声道,“队长,方老五在镇上和一群地下赌坊的人混在一起,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偷了我的嫁妆钱去赌,输光了钱,又偷自己老娘的棺材本,就这还不甘心,前几天他还把自家侄女作为赌注,输了便要把侄女卖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底下的人瞬间炸开了锅。 “方老五竟然赶出这样的事?” “不会吧,他竟敢公然赌博?” “平时看起来挺老实的。” 方老四急切地辩解:“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郑沅没有看底下人的反应,就盯着余千里那渐渐凝重的表情,“刷”得掏出了红-bao-书按在胸前,说话更为掷地有声了:“余队长,我已经幡醒悟了,我想起了我妈妈常常对我说的话,她说她愿意为社会主义奉献终身,所以与我爸那种资产阶级道不同不相为谋,因此她坚决选择了离婚,我也继承了我妈妈果断又正确的性格,我发誓——” “我爱的是无产阶级!恨的是一切反动阶级!方老五搞赌博,就知道剥削家人,不爱劳动,难道不是资本主义吗,他是我们的共同敌人,是我们专政对象!难道能让我一个革命同志继续当这样反-革-命分子的家属吗?不!一千个不能!一万个不能!余队长,我和这样的人之间绝不是什么夫妻关系,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 “按理说,方登科都已去世,我不该怎么不依不饶,但大伙也看见了,方家还当我是他们家的媳妇,但是法律会支持我,生产队也是我的后盾,我们的婚姻关系不仅仅因为方登科的离世而终止,也因为我,关素秋,思想境界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从今往后,我和方家就此划清界限,不管他活着还是死了,我都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大伙在这儿也是个见证!”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在这个时代,勇于离婚的,都是凤毛麟角,何况人死了都还要和对方离婚。 良久,被震撼住的人群里才爆发出方老四的怒吼。 “关素秋,你这么败坏老五的名声,给他胡乱扣帽子是什么意思!好歹夫妻一场,你怎么能这么做!”方老四是个清醒的人,不管老五有没有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情,他都不能承认,一旦被扣上帽子,就不仅仅是方老五一个人的问题,全家都要接受审查,都要检讨的! 郑沅冷冷看着他。 关素秋之死,方家之人无人不无辜。 “我说的句句属实。”郑沅抱着手臂,丢下这句话。 方老四大喊道:“你没有证据,你血口喷人!你说老五在镇上黑赌坊里赌博,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拿出证据来呀!” 郑沅是怎么知道的?她当然是通过剧情知道的。 原文里的关素秋是真的不知道,她压根就不想理会方登科的事,他们的婚姻根本就是相互利用的结果,两人互不相管。 所以郑沅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证据。 她没说话,方老四洋洋得意起来:“没证据就别乱说!你好歹也是个读过书的女人,就只知道胡搅蛮缠,你以为这样大队长就会信你?” “不信我难道信你个龟-孙?”郑沅呸了一声。 “别以为我不打女人!”方老四撸起袖子就要冲上来。 “够了!”余千里把人喝住,“现在是派活的时候,不是在你们方家祠堂!你们家的家事别拿到这里来吵吵!” 方老四脸红脖子粗地喘着气,像是要把郑沅吃了。 郑沅倒是淡定,她眼睛微微看向晒谷场的另一头,那里慢慢的显现出吴氏气喘吁吁的身影,她跑得飞快,脸色慌乱。 她虽然没证据,但是时机正好。 “老四!老四快回家吧!家里出事了!” 方老四回过头,就看到嫂子吴氏站在那撑着膝盖大喘气说不出话,好一会才咽下唾沫,哭天喊地:“镇上来了好多人,说是老五欠了高利贷,全堵在家里要我们还钱!” 方老四脸色煞白,连忙拖着媳妇往家里跑。 “老四刚不是说方老五不会干这种事的吗,”有人嘀咕,“结果人家要债的都上门了!” 余千里又敲响大铁钟,把众人的注意力唤回来:“先派活,方家的事,我等会去看看!队里的活不能再耽搁了!” 于是众人只好按捺住满腔的凑热闹劲,先分了活。 郑沅插嘴:“余队长,那我呢?我现在没地方住了,也得给我分个队,先说好,我不去二队。” 老王头马上说:“我还不想你来呢,你还不干活。” 郑沅连忙道:“我干活!我现在什么都能干。” 余千里沉吟半晌,看向三队长。 三队长刘婶子是个好心肠的人,当初就是她主动收留了半大的季奕铭在自个队里,让他能算“半劳力”,自个挣工分养活自己。 刘婶子浑身皮子一紧,心想不会吧,接着余千里便道:“三队本来人就少,不如你去三队吧,刚好三队管着大队里的五百头羊,冬天放牧是个老大难的问题,不如就让关素秋去吧。” 郑沅看向三队里那少年的身影,点头:“我同意!” 刘婶子为难道:“这放牧的活,我之前已经派给了铭子,他成天帮我喂羊,学了一把伺候羊的好手,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再说这冬天里放羊可得在云母山上住上一个月,这关家妹子怕是吃不消……” “那就让他们俩一块儿去吧,铭子自个都是半大孩子,管五百头羊也不妥当。”余队长一锤定音,转头问郑沅,“可别再挑拣了!只有这个活!” 郑沅求之不得,看着黑了脸的季奕铭,笑得见牙不见眼。 “余队长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 日四补偿一下大家,因为延迟了半小时。 姐弟俩要朝夕相处一个月了 吼吼吼 第69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06 · 郑沅有了新的归属, 便开开心心地走到三小队,笑得甜甜地和刘婶子打招呼:“刘大姐好,以后托您多照顾了, 我有什么不对的,您随时给我指出来。” 刘婶子生得圆胖, 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微笑着说:“说不上照顾,以后在同个小队里,多团结大家,干活都是为自己挣工分, 多干多得, 劳动最光荣, 自个日子也红火, 你说是不是?咱们小队里老弱病残多,但每年分红, 我们都能拿第一第二,这都是大伙尽心尽力付出比其他小队多得多的汗水换来的荣誉, 所以关家妹子希望你能早日融入我们小队, 欢迎你!” 说完刘婶子伸出手。 “当然, 我当年来咱们村里,年纪还小, 家里妈妈宠坏了, 做事不够踏实, 我如今经了事, 已经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大伙待我没得说的,以后我也会好好劳动回报大家, ”郑沅说得坦荡,笑着握住她的手:“您放心。” 刘婶子拍了拍她的手背,心里虽然惊讶这关素秋好似转了性子,但其实并没有多信,只是她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从来不爱跟人言语上争锋,只把话都说了,便算了。 郑沅其实有点佩服刘婶子,便是关素秋本人站在这,估计也生不起气来,她言语里对于接纳她没有表现出一点勉强,但该表达的态度与敲打郑沅都听明白了。 树下,余千里见郑沅进退有度,既没有甩脸子,也没有挑挑拣拣,真的好好去和人三队的人相处了,也稍微放了心,开始给大家派活。 村里固定的活分得很细,最重要的便是集体的田,每个小队都有需要耕耘的田,分布在不同的地方。生产队里,粮食是按照人口分的,叫口粮。成人与小孩分开计算,有的把男人与女人也分开算。以人头分粮,目的是保证人人都有饭吃,缴了“爱国粮”以后,除去生产队里农具、种子、化肥添置等,便开始分卖粮得到的钱和粮食。 大家种出来的粮食也大多是大家明年的口粮,因此没有人敢不尽心。 今年秋收已经完成,谷子也晒好了,冬天农活已经差不多干完了,若是在其他生产队,冬日里四处都是闲汉,不知生出多少事端来。但余千里从来不让大伙闲着,每年冬天他都会和镇上、县里报备,批下一项大活,需要全村的人干一整个冬天。 今天,他便宣布了每年都有的大事。 “同志们,咱们去年平了河滩填土造田,咱们小牛背村便多了三十亩田地,多打了上千斤粮食,县里说了,咱们村给镇上挣了光,要给咱们颁奖!所以咱们今年铁定能分更多的钱和粮食,大伙高不高兴!” “高兴!” “太好了!” 余千里看着底下人欢呼起来,也不免志酬意满,抬手按了按,等大家都安静,便接着说:“所以咱们今年再接再厉!我跟镇上、县里都争取了,今年把咱们村里那些种不了地的山坡都修上梯田,这样咱们明年又能多种粮食多分钱,大家辛苦辛苦,往后好日子都是自己的!” 这种集体任务向来按家庭人口分给各家各户,人口多的挣得多也分得多。 “我们听队长的!”一小队的队长第一个表态,“咱们多亏了队长才能不断进步,多分粮食多分钱,我家住在隔壁村的亲戚们,没有不羡慕我的!劳动这么光荣的事没有说辛苦的!我代表一小队同意!” 二队老王头皱了皱眉,先问:“不知到时候这工分怎么算?” 五小队的知青们也不太愿意,他们想起了去年被整河滩所支配的恐惧,各个都小声叽叽喳喳说起来:“太累了,就不能歇一年么?” “对呀,我去年两只手都磨得一手水泡,又冻裂了,疼死我了。” “我都晒得脱了层皮……” 汪衍庭没有注意听,他悄悄地越过四队高高矮矮的人头,看向站在三队队伍里的关素秋。 她趁着余千里说话的时候,自来熟地挤进了三队队伍中间,跟前后左右都打个招呼握了手,如今就站在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后,正掀开挎包,言笑晏晏地说些什么。 郑沅打着请教如何放羊的名头,一个劲找季奕铭说话。 季奕铭年纪小又早熟,跟在刘婶子身边养成了个表面功夫到位的性子,因此他眼里微微有点烦闷,却没有开口拒绝郑沅,一如那天郑沅出现在他家门口,他虽然不愿意却还是帮了。 “咱们村里养的都是山羊,冬天里光吃干草养不起骠,也容易冻死,所以得趁着大雪封山之前要赶到云母山去放,多跑跑多吃草,云母山上有几处草场很好,要轮流过去放。”他压着嗓子解释着,小小年纪说起羊来一本正经,“五百头有一半是母羊,另外一半是骟了的,公羊只留了两头没骟的,另外关一个圈里,放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分开放,不然母羊怀了孕,还没开春就下崽,崽子一时没注意,一定会冻死。” 他微微侧头,半张脸迎着阳光,他的骨相极为出色的,高挺鼻梁投下一抹阴影。 郑沅看着他侧脸被阳光照出绒毛,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一下。 季奕铭瞪大眼,马上别开脸。 郑沅笑道:“我也可以叫你铭子吗?你可以叫我小秋姐,以后我们要搭档一个月呢,我还有很多要和你学习的。” “那你好好听,别戳我。”季奕铭揉去脸上的异样,沉着脸,“等会散了会,你来队里的羊圈吧,我们还要准备不少东西。” “好呀,我都听你的。”郑沅笑意盈盈。 季奕铭便生硬地转过身去,不理她了。 郑沅站在他的影子里躲太阳,一边心不在焉听着余千里开始算昨天的工分,一边东张西望。 然后便和男主汪衍庭的目光撞上了。 汪衍庭带着银边眼镜,是个斯文读书人的模样,与郑沅对视上立刻红了脸垂下视线。 再也不敢看过来。 关素秋当年差点也嫁了他,但是一旦涉及到成分问题,他便不敢了,郑沅不想怪他,但也知道他的爱脆弱得像纸张,不是良人。 等到大会散后,三小队也散了伙,郑沅见刘婶子悄悄地拉住季奕铭,便自觉地走到前头等。 刘婶子帮他整了整衣领,有些不放心,又低声嘱咐道:“若是那关素秋偷奸耍滑,不好好干活,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和大队长说去,总不能叫她分了你的工分,还叫你担了这么多的活。” 季奕铭待刘婶子也格外亲近,笑道:“放心吧,您什么时候见我吃过亏?” 刘婶子也笑:“你这孩子鬼精鬼精的,就是要这样,不然的话被人欺负了去,我可要担心的。” “婶子别担心,我能顾好自己。”季奕铭眼神坚定又自信,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没有父母亲人低人一等,“谢谢你婶子。” 刘婶子揉了揉他的头发:“客套什么?我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这回拿分,你又拿了七个工分,只是你也要注意休息,别把自己逼得太狠了。” 本来像季奕铭这样半大孩子是不能算“整劳力”的,他只能算作“娃伙”,顶多算做半劳力。但是季奕铭要强,挑担、插秧、割稻,干活总是又多又好。大伙都看在眼里,悄悄地大家心里有了本帐。同时插秧,在一块田里的人谁快,谁慢,谁的质量好,其实一目了然。 不能因为年纪小就欺负他,谁全五分,谁八分,清楚明白。 亮分底时,刘婶子一提议,基本通过。 季奕铭很感激队里的所有人,所以对横插一杠的郑沅心里有些排斥,但刘婶子都没说什么,他更没有资格提了。 何况她一个离婚的女人,也没有亲人在身边,和他的处境其实也差不多。 季奕铭闷头想着,本以为郑沅已经走了,没想到转了个弯,却看到她在路边跳格子,等着自己。 “你来了,”郑沅停下来,回头看他,“现在一块去羊圈吗?” 季奕铭点点头。 “咱们什么时候要到山上去?”郑沅等他走到身边,便跟他背肩而行,“要准备什么东西?我好像什么也没有……” 季奕铭看了她一身崭新的衣裳,说:“我陪你到供销社去买吧,你得再买件军大衣,买双手套,山上比村里冷多了。” 郑沅指了指身上的衣服鞋子:“我没钱,都花在身上了。” 其实是她觉得拿积分换布票实在是不值得,直接在系统里面兑换衣物性价比还很高,但她又不能告诉他。 季奕铭就皱了眉头。 他想起刚刚郑沅说她的嫁妆钱都被方老五偷去赌光了,想来她也没什么积蓄。 两人一起走过了小桥,河岸边两边的白杨树笔直,只是树叶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郑沅停下脚步,看他一身单衣,问:“那你怎么办呢?” “我通常到刘婶子家借一件。”季奕铭说,“刘婶子的儿子有一件军大衣。” 郑沅不喜欢穿别人的衣服,便想了想:“那我再想想办法吧。” 其实是打算在系统里兑换一件。 季奕铭点点头,也不问她怎么想办法。 这些都和他无关,他心想,但又忍不住琢磨起了办法,想着要不要跟刘婶子开口。 刘婶子人缘好,托她帮忙借一件,也许不是难事。 村里的羊圈在东头,离晒谷场有些路程,两人走到一半,便见汪衍庭等在树下。 他抱着一件厚厚的呢大衣。 季奕铭站住了,他瞥了一眼郑沅,心里想,自己真是瞎操心,这个女人哪怕离了婚,也有大把的男人献殷勤。 也好,省得他跟刘婶子开口了。 郑沅看懂了他的眼神,心里大呼冤枉。 而汪衍庭已经低着头扭扭捏捏过来了。 第70章 作精女知情的乖弟弟07 · 汪衍庭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 云母山上冬天有多冷, 他一清二楚,前年他被余千里安排到隔壁县里参加母猪增产技术培训交流会,坐着拖拉机翻过云母山的时候差点没冻成冰坨子, 手指关节冻伤,到现在阴雨天都还疼。 所以一听说素秋要上去住一个月, 还得成日在外头放羊, 他心里便觉着她一个弱女子肯定受不住。 何况她和方家如今闹得那么僵,她一定孤立无援,正无助呢。 抱着这样的心思,他回了宿舍便翻箱倒柜, 把一直不舍得穿的呢大衣翻了出来, 这身衣服是他插队前从城里带来的, 到了小牛背村实在不方便穿, 他也就每年过年那天穿一下。 是纯羊毛的呢子,百货大楼里买的洋货, 看着没有军大衣那么厚实,但其实一样保暖, 还轻省。 他有点紧张地抱着衣服, 走到郑沅面前脸先红了, 踌躇地滚动着喉头,结巴了:“素…素秋……我……” 郑沅哪有不明白的, 汪衍庭这个人说不上是个坏人, 他也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下对关素秋说过喜欢, 那一点点暗恋是他的个人情感, 郑沅对他并无恶感, 但他也绝不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哪怕没有任务, 她也不会选择他的。 想要过得好,有很多办法,不一定非要靠男人。 郑沅客套地笑了笑:“汪老师,您有事吗?” 季奕铭就插着口袋站在一旁,也喊了一声汪老师算作打招呼,便往旁边走了两步,给他们腾出说话的地儿。 他其实想走的,但他还得和郑沅一起去羊圈那把牧羊犬都借出来,还要领煤炉子、蜂窝煤,几袋粮食、毛毡帐篷、绳子,还要领猎-枪,这时候没有猫冬的狼都是饿肚子的,很危险,然后还要借车把这些必备的物资都运到山上去。 所以他得在这里等着郑沅,因为这是他们俩的活,也得他们俩一块签字才能领得出来。 若不是如此,他早就想走了。 “素秋…天气冷……那个……你要到山…山上……我我我……” 汪衍庭结结巴巴说不出来意,季奕铭听着都替他着急,何况汪衍庭还是小学老师,季奕铭也是他的学生,站在一边听更觉得尴尬。 其实汪衍庭对关素秋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别看他年纪小,这种事儿他也门清。小时候他没父母,只能轮流寄住在各个邻居家里。每家每户人口都多,房子又,中间一道帘子拉开就算两间,几个孩子和大人挤在一间屋是常有的事,他从小觉轻,不知道被迫听了多壁角。 所以他对这些大人们的事儿,都是同样态度,就是假装不知道。 他们希望他当小孩,他就当小孩。干活的时候希望他当大人,他又能当大人。 他早就已经摸索出一套生存的法则来了。 郑沅听汪衍庭说话也累,便索性帮他说完了:“汪老师,谢谢您,但是这件衣服太贵重了,我到山上是干活的,若是弄丢弄脏弄坏了,我可赔不起,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其实我这边也有些行头能用,您放心吧。” 汪衍庭本来也是勉强鼓起的勇气,被郑沅轻轻柔柔这么一拒绝,便像是个被戳破的气球泄了气,低着头应了一声,便灰溜溜地回去了。 季奕铭反倒是有些吃惊的,他原本以为郑沅一定会接受的,毕竟她本来就在为这件事情苦恼着。 “为什么要拒绝?”季奕铭忍不住问道,“正好……” 郑沅转头笑道:“因为我不想欠他人情,他的人情不好还的。” 季奕铭微怔,感觉眼前的人和他印象里不太一样。 她明明看得很很透彻,好像也对汪衍庭的想法心知肚明,所以才将他不着痕迹地推开。但她之前却又随随便便就嫁入了方家,赔上一辈子,只为了换取一时安宁。 当初听到她结婚的时候,季奕铭心里还评判了一句不值得。 郑沅哪里知道身边的年正在心里对她产生了疑惑的感觉。她已经被远处的羊群吸引了注意力,几百头羊挤挤挨挨地像是一大片云朵,是不是动动耳朵,甩甩短短的尾巴,咩咩地叫着。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羊,一时还是很新奇的。 几条颜色各不同的壮硕的狗跑来跑去地巡视着羊圈,小牛背村的牧羊犬自然不会是边牧一类,就是中华田园犬,它们都长得很高大,毛脏脏的,有的脸上还有伤疤,一看就不好惹。 羊圈旁边有一间小屋子,平时是看羊的村民住的,哪怕不在山上放牧,也要有人日夜看着羊群的,这个时代各种动物都没有绝迹,之前村子还背熊偷袭过,但是最常见的还是野猪和狼。 若是野猪闯进羊圈,没有提前发现,那损失就大了,被踩死拱死十几二十头有可能。 狼就别说了,偷偷摸摸潜进来叼走几只羊,有时候天亮才发现。 这个月轮到看守羊圈的就是刘婶子的大儿子九斤,他因为生下来九斤而得名,但却长得矮树墩似的,结结实实的,为人木讷。 季奕铭对这里很熟悉,照看羊的工作一向是三小队的主要工种,就像二队除了平时集体的农活,他们就主要养猪,四队养牛,一队是种植果树,五队么,就是管小学那摊子事,还承担着村里宣传娱乐的项目,每年排文化剧,那都是五队的工作,因为都是知识分子,农活都干不明白,别的更别想了。 余千里也算是知人善用了。 “九斤哥。”季奕铭对待九斤就完成不一样了,语气里都能听出亲近,“最近怎么样?上回说病了的那几只羊好了吗?” 九斤愁眉苦脸地摇头:“抱去镇上兽医那看过了,说是口蹄疫,这阵子我就见他们口角一直流哈喇子,也不怎么吃饲料,就知道不对劲,医生开了药,说是每天要用什么高锰酸钾冲洗,再涂甘油,说是得单独拎出来喂细草料,不能再吃那些粗拉的豆秸秆、玉米秸秆了,还说食槽都要清洗干净,难伺候的很。如今我抱出来,单独拴在屋子后头养了,但他们还是不敢动嘴,饿得很了才吃几口,膘都掉光了。” 季奕铭听了连忙到屋子后头去看,蹲在地上掰羊嘴,确实是严重,都能看见溃疡,叹气:“那这几只还是别上山了,省得在山上吃草划拉到嘴,而且病了抵抗力弱,别感冒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别管膘不膘了,先把羊命保住吧,死了一头都不好交代。”九斤跟着蹲下来,把每天用的药和草饲料都给季奕铭看,“诺,每天就喂这些,但他们嘴疼得厉害,都不敢嚼动。” 季奕铭想了想:“等我们上山了,你这边担子轻了,不如你找卫生院要些废弃的大针筒,把饲料草料都弄得稀碎灌在里头,直接塞他们嘴里去,想来这样好些。” “我试试。”九斤连连点头。 郑沅抱着手臂看着这一幕,感觉季奕铭小小年纪就很厉害了,九斤都下意识听他的主意。 “那就先试试,等我回来我再专程照顾,放心吧,交给我不会死的。”季奕铭拍拍手站起来,对着九斤指了指在旁边的郑沅,“我带着小秋姐过来领物资,过两天就上山吧,趁着这几日都天晴,我们俩先上去整顿整顿,把扎帐篷的营地先选好。” “没问题,东西都是现成的。”九斤拍拍胸脯,“衣服我回家给你拿。” 说着便要风风火火回家给他拿去,季奕铭拉住他,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九斤愣了愣但还是答应了:“行,我问问我娘,她好像刚做了件,应该准备给我姐的,我这就帮你问问去。” 季奕铭再三谢过,等九斤走了,他第一件事便是进去挑-枪。 郑沅则是打心眼里开心,蹦蹦跳跳跟在他后头,刚刚季奕铭叫她什么? 小秋姐,嘻嘻。 人小鬼大的小屁孩总算服软了。 对她也没那么排斥了,好像就是从她拒绝了汪衍庭之后开始的,可能在他眼里,自己总算没那么蠢了吧。这人择友标准还挺挑。 季奕铭看向莫名高兴起来的女人,问道:“小秋姐会不会用-枪?” 郑沅当然是摇头。 这个确实触及她的知识盲区了。 “那就不用领两把了,我拿着就行。”季奕铭上下看了看,还拆开来看了看枪-管,仔细地拿刷子洗过触发弹-头的弹簧,装回去后又整个都擦了一边,动作熟练得惊人。 郑沅对这些都插不上话,后面也基本由着季奕铭安排——带多条狗、带多炭、绳子、刀具等等,郑沅只发表了一次意见:“能不能把擀面杖带上?再带几颗白菜?” 季奕铭上下看她一眼:“我们不是去秋游。” 郑沅淡定回复:“我爷爷是国营饭店的厨子,我很会做饭。” 原本只想多让刘婶子做些干饼子的季奕铭肉眼可见地动摇了,他犹豫了一会,还没说话,郑沅加了一句:“咱们可以自己做白菜饺子,肯定香。” “行,带!”季奕铭一咬牙就同意了,大不了自己多背几趟。 郑沅笑得很无害。 小样,姐姐还收拾不了你。 天天不重样的三餐这个月让你再也忘不了你小秋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山间岁月! 滋溜,又要写好吃的了嘻嘻 第71章 作精女知情的乖弟弟08 · 云母山古时候名叫云阜山, 因求雨特别灵验而得名,也有段时间改名叫云雾山,上头因地势影响, 十分容易起云成雾,恍若仙人居所, 因此清朝时有人写了一篇《云母仙山游记》, 从此此处便成了云母山。 云母山上有一片开阔的山坡,地势和缓,被两处山峰合围,适合各类动物越冬, 春天时还有杜鹃开遍, 林涛阵阵, 不远处还临着红旗水库, 是这附近最大的水库,原野滴翠, 绿水长流,站在这样的地方, 只觉得身心都被涤荡开了。 如果天气没有那么冷就更好了。 郑沅裹着刘婶子亲手缝制的大棉袄, 戴着雷锋帽, 里头是系统那儿兑换的羊毛衫羊毛裤,坐在拖拉机的后斗上, 正一路突突突地向云母山上进发。 季奕铭在前头开车, 郑沅看着她的背影, 想到昨个傍晚季奕铭和她领完了所有要带上山的东西, 又整理好先放到拖拉机上, 便直接带她来了刘婶子家。 她没想到季奕铭竟然主动想办法帮她弄来了厚实的衣服,给她省了不少积分。 她再三谢过刘婶子, 又和季奕铭道了谢,结果少年反倒转过头去,硬邦邦回了句:“我只是怕你冻死。” 郑沅笑眯眯:“那也谢谢你。” 季奕铭看了她会,慌乱地借口要喂羊就跑走了,郑沅站在刘婶子家门口直笑。 刘婶子满手的面粉,还奇怪地从屋子里走出来:“那孩子跑那么快干嘛?被狗撵了?” 那天晚上,郑沅便托了季奕铭的福,不用住山上的小庙了,留宿在了刘婶子家。 入夜的时候外头突然响起了爆竹和唢呐声,郑沅趴在柴火堆上往外看去。 她睡的是刘家的柴火间,虽然小小的,全是木头的味道,但不用和别人挤。刘婶子很厚道,给她抱来新弹棉花的床褥子,又软又暖,都是新洗新晒的,满是温暖的太阳味道,又给她点了煤饼子,郑沅不是关素秋那种作精,还觉着挺好的。 窗子外头是方家在出殡。 郑沅最近都没有去管他们家的事,只知道后来是余千里去调解的,但方老五干的那些缺德事也瞒不住了,方老三和吴氏恨得牙痒痒,方婆子事到临头还再为方老五的行径找借口,方老三实在受不了了,据说都打算把属于他们的那几间房卖给方老四,他们自己另外买块宅基地起房子了。 但方婆子好像不同意,他们家还没闹完呢。 不过这些和郑沅都没关系了,当出殡的队伍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系统猫的声音也忽然传来:“您的限时任务已完成!您已成功脱离了方家的掌控,并重新被部分村民接纳,迈出了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的第一步呢!” “现在可以领取第二个限时攻略任务,请问是否立即领取?” 郑沅点了是。 “您已领取了限时攻略任务2/10,请在两个月内挣满35个工分,并陪伴攻略对象季奕铭度过一个美好的春节。” 突突作响的拖拉机后斗上,郑沅坐在一袋大米上头,又想起了这个任务。 为什么任务那么奇怪?前面挣工分她可以理解,但是……陪季奕铭度过美好的春节? 难道他每年的春节都过得很不好么? 郑沅记得剧情里有写,季奕铭一开始都是在刘婶子家过年,后来和女主熟络起来,又经常在方家过年,并没有说他有什么特殊的情况,难不成有什么剧情没有写的隐情? 拖拉机时不时一阵颠簸,郑沅整个人都被甩起来,思绪也被甩散了,一把抱住了旁边捆起来的棉被,她身边都是各类生活物资,毛毡帐篷卷成了长条状铺在最下头,里头还包着季奕铭拿羊皮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猎--枪和两盒铅--弹。 季奕铭专心致志开着车,这会的拖拉机可不像郑沅现实世界都是电动的,还是老式手扶拖拉机,而且小牛背村上下也只有两辆拖拉机,虽然看起来破破烂烂那可都是宝贝,不是轻易就肯开出去的,而且这不是个简单的活,也算是一门技术,在小牛背村会开拖拉机的人少,季奕铭会开拖拉机,还能多算工分呢。 把任务先放一边,郑沅就很好奇,她趴在后斗边缘,捂着头顶的帽子不被风吹飞,问道:“村里那么多大老爷们都学不会,你怎么学会开的?拖拉机可是余队长的宝贝,他也愿意给你开么?” 风呼呼地吹散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费劲,季奕铭踩着离合,手里有条不紊地挂着档,大声回道:“别人学,我就在旁边看,多看几遍正经学的人还没学会,我就会了。” “那你怎么证明你会了?他们能信么?” “没人信,”季奕铭的声音混在风声里,听起来有些畅快,“我不着急,我没事就琢磨这些机器,有一次放在磨坊外头的拖拉机油箱漏油,请了好几个老师傅都没瞧出问题来,但我瞧出来了,有个螺丝松了么,后来大队长觉着老天爷赏我这口饭吃,就叫我试了一次,试过以后再也没人不信了。” 郑沅开玩笑道:“那螺丝不会是你故意拧掉的吧?” 车忽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季奕铭急忙踩下刹车,挂了低档,脑门都冒出汗来。 这女人怎么那么敏锐,一下就叫她猜中了? 郑沅扶着车斗两边,再一次差点没被甩出去,嘀咕道:“你这驾驶技术还有待提高啊。” 季奕铭听见了,耳朵微微发红。 拖拉机一个转弯,开始爬坡,郑沅连忙稳住车上没被绑住的小东西,再开个半小时,就到了放牧的草场,在冰天雪地的冬天,这里还有一抹绿色。 云母山的雾像是唾手可得的云,随风漂浮着,吹到脸上微微湿凉,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季奕铭停稳后,又熟练地拿了块砖头卡住轮胎,这才向郑沅伸手:“你先把帐篷递下来,我来搭。” 郑沅听话地抬起沉重的毛毡帐篷递给季奕铭,季奕铭接过却轻松地扛在肩头,还站着观察了一会风向,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便开始打钉子。 郑沅则哼哧哼哧地背着锅姿势笨拙地爬下来,然后又爬上去拿煤炉子,然后学着关素秋的记忆里的步骤开始埋灶。 东西那么多,他们今天晚上肯定得留在山上,所以趁着季奕铭搭帐篷,郑沅便自觉开始准备晚饭了,省得晚上两个人在寒风中啃干饼子。 季奕铭动手能力极强,一看就是做惯了这些活的,郑沅这边还在和煤炉子抗争,他已经搭好帐篷了,回头看郑沅熏得直流眼泪,便大步过来,蹲下来说:“我来。” 他先耙干净炉子里的灰,才用干的玉米杆和玉米叶铺放在炉子最底层,然后用草纸引燃,等玉米秸秆都少旺以后,才一点点放煤块,而且先放容易着的黑煤,最后才放白煤。 郑沅蹲在边上认真学习:“为什么先放黑煤?” 季奕铭轻而易举生好了火,拍拍手站起来帮郑沅把锅架上:“黑煤容易着,但烧一会就烧完了,白煤后放,会被黑煤点燃,就不用一会一会地填煤了,能用得久。” 郑沅给他竖起大拇指。 连火都不会生的女人……季奕铭挠挠头:“你真的会做饭?” 之前在村里可没见关素秋干过活,在知青宿舍里,她都有人一日三餐从食堂打回来吃。 郑沅哼了一声:“你等好吧。” 季奕铭见她这样,半信半疑地离开了,继续去拖拉机上搬铺盖、日常用具,郑沅在那慢吞吞擦锅、擦碗筷、刀具,季奕铭开着拖拉机到水库边上装了一大桶水跑了个来回,郑沅才刚刚蒸好米饭和土豆。 郑沅招呼他:“正好,你帮我倒点水洗菜。” 季奕铭拎着水桶过来,在铜盆里开始洗菜叶子,看着郑沅剜了一勺猪油滑下锅,又利利索索地拿筷子打鸡蛋,不由问道:“咱们晚上吃什么?” “吃饭包吧,我带了刘婶子做的大酱呢。”郑沅一边说一边盯着油温,“你再把土豆剥了,碾成土豆泥。” 等锅中油热冒烟,郑沅放入蛋液翻炒,在最嫩的时候加大酱汁继续翻炒均匀,直到变成浓稠状。 季奕铭拿碗开始剥土豆,锅里开始冒出香气,他咽了咽唾沫。 郑沅把酱炒好,又开始炒花生碎。 然后把生菜叶子铺在碗里,又切了些香菜、洋葱、小葱,就开始包了。 郑沅喜欢把所有食材和鸡蛋酱都拌在一起,充分融合酱香再用生菜叶子包起来,会比一层层放食材更入味好吃,做好以后她又做了个简单的榨菜蛋汤,两人便连着炉子端进帐篷里吃。 汤就放在煤炉子上热着,饭包拿手抓着吃。 季奕铭还没吃的时候就被香得不行,咬了一口以后只觉着怎么能那么香。 米饭和土豆混在炒过的鸡蛋酱里,一口下去就有菜有肉又有饭,感觉什么都能吃到,很让人满足。 他几乎狼吞虎咽就吃完一个,然后又学着郑沅的样子包了第二个。 帐篷里没有拉电灯,点的煤油灯,温暖昏黄,她探出手去,捻去季奕铭下巴上一粒米饭,季奕铭打饭的动作顿住,郑沅温温柔柔地笑道:“饭别包太多,会漏出来,多包几次就饱了。” 她的手指又长又细,白生生像截小葱,还带着食物的香气。 季奕铭低下头应了一声,装作专心包饭的样子。 他顺带着看到了自己的手,布满了粗糙的茧,常年劳作晒得掌心都黑了。 吃完饭,他主动出去洗碗,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女人跪在褥子上,翘着臀部在铺被子。 帐篷里暖和,郑沅脱了大棉袄,穿着紧贴着身体的羊毛衫,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平时大家都穿得厚实,所以季奕铭从来没有注意到郑沅的身体。 季奕铭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要和怎样的一个女人呆上一整晚。 以前他也不是没有和其他女性一起来放过羊,但都是四五十岁的婶子们,把他当成自家的毛头小子一般使唤着,还会唠唠叨叨地帮他补袜子。 但是……如今…… 他站在门口,几乎不敢挪动步子进去。 郑沅把两个人的铺盖挨在一起,回头见季奕铭呆愣愣的样子,明知故问:“怎么不进来。” 煤油灯在微风中忽明忽暗上下跳动,灯光照不了多远,但足够照亮郑沅五官秀丽的脸庞以及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在衣物紧密地包裹下如水波荡漾的丰满之处。 季奕铭刹那间满脸通红,猛地掀开帐篷门帘掉头出去:“我……我还要去看看拖拉机上还有没有东西没拿……你先睡吧……” 门帘在风中抖动,郑沅伏下身子把脸埋在被子里无声地笑。 少年怎会不知慕少艾? 所以她在兑换羊毛衫的时候才特意换了小一码。 作者有话要说: 郑姐套路深,弟弟要小心! 第72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09 · 云母山的夜是寂静又吵闹的。 帐篷里甚至能听见草地下啮齿类动物不时跑动钻出地面的声音, 但又没有其他人声,风呼呼在外吹着,帐篷有时像是波涛一般晃动。 但风很难灌进来, 季奕铭在睡前拿牛皮沿着钉了一圈,煤炉子没敢点了, 怕出事。 所以夜里还是冷得厉害, 手臂肩膀若是探出被子外头,没一会就冻僵了。 他将军大衣铺开盖在被子上头,睡前烧了两袋热水,装在水袋里, 毛巾卷了一圈, 一人一个塞在脚下。 就这样, 他还是能听见身边的女人牙关冷得咯咯作响, 小心翼翼地辗转反侧。 他听见了,却只能背对着她装睡, 不敢回头。 睡觉前那一眼给他的影响太大了,他大衣都没穿, 跑回去后, 头脑刚冻得清醒些, 冷静了心情,他脚步犹豫地回了帐篷。 掀开门帘时, 却见郑沅将煤油灯移到了跟前, 侧着双腿, 低着头将他不小心拉开一道口子的军大衣缝好。 纤细的手指熟练地捻着针线, 她低头咬线头的时候发现了他, 便就着这个姿势微微抬眸。 上挑的眸子乌黑饱圆,就这样清澈明亮地望过来, 唇齿间舌尖若现,咬下线时,细如银光的丝线从她唇角缓缓扯过。 季奕铭几乎呆住。 她忽然就弯起眼睛一笑,刹那间仿佛灯火都明朗了,直直透进了心底。 “过来试试,我瞧瞧还能不能看得出来。” 胳膊被那双细白的手握住了,他如同牵线木偶般被她扯到跟前,她把军大衣两只手张开,抬高掀起来,他个子比她高些,她像是蝴蝶般踮起了脚尖,身子向前倾,就这么仿佛拥抱般为他披在肩头。 她身上独有的仿佛馥郁玫瑰般的香气将他笼罩,她的侧脸几乎就在他耳旁,胸膛也轻微地感受到了绵软。 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血色又开始往脸上涌,他下意识想要逃避,慌里慌张还没撤开脚步就被轻喝住:“别动。” 她清脆的声音像是操纵他身上线条的手,他瞬间站直了,竟觉着手脚都不听使唤似的。 “好了,补得还行,看不出来了,”她说完把衣服扯下来,也退开了一步,转过身跪下来坐在自己的脚跟上,手上利索地将衣服重新叠起来,“这样明天下午穿着就不冷了。” 季奕铭站在那儿,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手脚,但他迈开的第一步还是腿软了,差点摔了个跟头。 幸好,她没看见。 衣服放在了他铺盖上,他后来看了,一点缝补痕迹也看不见,没想到她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针线活却那么好。 ——怎么又开始回想了。 季奕铭躺在那,不得不屏息静气地开始数羊,数完母羊数公羊,连小羊崽子都数了两遍,他还是没能将脑海中令人血脉喷张的身影移开。 脑中就像放电影似的,很清晰地描绘着她的身影。甚至最后她跪坐在那里叠衣服的背影都一遍遍地放映着。 他不由唾弃自己,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人家叠个衣服再正常不过,自己怎么就……就……着了魔似的? 如果这个问题让郑沅知道。 她只会暗笑。 小男孩不会知道的,女孩子要想这样跪着,看着好像轻松但其实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身体从上到下又紧实又挺直,这样的仪态本身就是动人的。 何况关素秋……腰细腿长……关键……还大。 这还是穿着保守衣服呢。 郑沅之前洗澡的时候就惊讶地端详着自己的身体,饶是她这样见过世面的人,都觉着自己穿到这个角色上,攻略任务已然完成了一半。 等以后季奕铭成年了……咳。 郑沅在黑暗中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男孩,冷得有些发抖,她真的有点冷。 他们各自盖自己的被子,但紧挨着。 郑沅人钻进被子里,摸到了被子边缘,一只手探进了季奕铭的被子下面。 “铭子。” 她冰凉凉的手贴在他背上。 季奕铭差点跳起来,后背猛得一抖。 “啊?” “我太冷了,睡不着。” 郑沅手没有收回来,继续一下一下地戳。 季奕铭深吸了一口气。 悉悉索索一阵,他翻过身来。 郑沅整个人都在被子里,就露出鼻子以上半张脸。 月亮在天边时隐时现,银白色的月光像是水银撒了满地,微微透进了帐篷里。 因此季奕铭能够不费劲地观察她秀气微翘的鼻头冻得微微发红,眼角耳廓也红,在寒冷的空气,这一点点红装点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竟显得那么那么明显。 平日里成熟得像一朵浓烈玫瑰的女人这时候哆哆嗦嗦缩着身子,大大的眼睛闪动着水光。 “真的好冷呀,你不觉得吗?” 语气可怜兮兮的。 这一刻她不是娇生惯养的女知青,也不是旁人嘴里惯会勾引人的小寡妇。 她就像一个小姑娘一般撒着娇。 季奕铭忽然觉得自己跟她的距离似乎没有那么遥远。 “我还好。”季奕铭低低说,“我习惯了。” 寒冷又孤寂的日子数不胜数,贯穿在他整个生命里,甚至这种感觉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从小缩衣减食的孩子,总是更能忍饥挨饿,更不怕冷。 “我有点受不了。”郑沅有点委屈。 “我的衣服给你盖,暖水袋也给你。”季奕铭抬出手臂来,准备把自己的军大衣盖到郑沅的被子外头。 “不要,没用的。”郑沅摇头,“我是身上暖不过来,盖再厚的被子也没用。” 关素秋身体不大好,血气不通,用医学的话来说,就是新陈代谢比较慢,所以手脚也会容易冰凉,很久都暖不过来。 季奕铭还是把暖水袋拿出来,塞到她被子下头:“你还是拿着。” 郑沅抱着两个热水袋,瞥了他一眼,咬着下唇欲言又止。 季奕铭问:“怎么了?” 郑沅也有点不好意思说出来,隔一会才低低道:“我能不能……跟你睡一个被窝暖暖呀?” 季奕铭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牙齿差点咬了舌头:“什…什么……” “一个人睡太冷了,我没别的意思。”郑沅眨着眼睛看向他,“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孩,我不会说你占我便宜的。” 季奕铭想拒绝,但郑沅接了一句:“还是你有别的法子?不然你忍心看我一直这么冻着吗?明天起来可能我就感冒了,到时候不是更耽误事儿嘛。” “你…你真有那么冷?” “真的。”郑沅睁大眼睛,“难不成你以为我诓你?我诓你作什么呀?你在想什么呀?这么说好像我想占你便宜似的。” 季奕铭脸刷一下就红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 “不愿意就算了。”郑沅扁了扁嘴,用被子把头一蒙,“你睡吧,我自己熬一熬就好了。” 季奕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内心挣扎着,最终还是被郑沅缩在被窝里发抖的样子软了心肠。 抛去那些对她的偏见,他也不该这么不管她。 他心一横,把自己的被子往外掀,盖在了她的被子上头。 身上的重量徒增,郑沅从棉被里探出头来。 “可以吗?” 季奕铭咬着后牙点点头,抓住堆叠的被角,一点一点挪了进去。 两个人之间再无阻碍。 季奕铭的后背紧挨着她的肩。 相互的热量传递着,被窝里很快暖和起来。 郑沅抿嘴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身边渐渐传来女人悠长平稳的呼吸,季奕铭一直紧紧提着的心慢慢松了劲。 他刚刚一动都不敢动。 感觉胳膊都麻了。 但他只是稍微动了动,没敢翻身。 因为他能预料得到,一旦翻身就要和背后的人几乎贴着脸了。 他的脑袋里已经成一团浆糊了。 最后的最后,他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睡着了。 他本以为他会因为不习惯而一夜无眠,没想到最后,他竟睡得很安心。 女人身上带着的玫瑰香气萦绕在他的梦中。让他在梦里都梦到了一片玫瑰花,炽热鲜红之中,模模糊糊能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曼妙又妖娆,他不由自主的向她走去,拨开层层花瓣,鼻腔里满是玫瑰的涩甜。 就在他马上就要触碰到女人的身影时,他突然就因为一阵寒冷醒了过来。 睁眼一看,门帘轻微晃动着,吹进一股凛冽寒风,身侧空空,已经没有了人。 帐篷里没有手表,也没有时钟,但季奕铭看到了外头的光线明亮,便知道自己睡得晚了。 连忙起身穿衣服,洗漱好一切出来,郑沅已经在准备早饭了。 清晨光线下,煤炉子上的小铁锅咕噜噜响,米香四溢,她在一边削着萝卜,慢慢的香气中又增加了一些鲜甜。 天高净远,山野辽阔。 两个人守着一口锅,吃热热的粥,游云就在四周沉浮,恬静又安然。 “这里真美,”郑沅跟着季奕铭去红旗水库打水的时候,站在湖边就能平视山川,湖面如镜,远处满目葱翠,“感觉心境都开阔了,烦恼也没了。” 季奕铭却没觉着,这都是他看惯的风景。 他甚至觉得出来一趟,想到接下来要与郑沅朝夕相对一个月就是更苦恼 但这种苦恼却带着一丝期许。 两人开着空荡荡的拖拉机回了村里。 没想到正好碰上了背着重重柴火往家里走的方涵曦,见到是村里的拖拉机,她连忙招手,但车子真的停在了面前,她才看清车上是谁。 方涵曦刹那间脸色便僵住了。 为什么那么狼狈的时候……偏偏要遇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第73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10 · 今儿天早, 回村的黄泥路上没几个人,都估计去开垦梯田去了,方涵曦一大早就被使唤干活, 好不容易才等到一辆拖拉机,哪怕看见拖拉机上坐着的是季奕铭, 她嘴唇哆嗦了一下, 还是没说出自己不搭车的话。 但她又抹不开面子,对于季奕铭来说如今她不过是方海的妹妹,但对于方涵曦来说,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占据了自己小半辈子人生的男人, 虽然两人没能走到最后。 背上的柴火勒得她肩膀火辣辣地疼, 她身上衣服也全都是灰, 手脏脸脏, 像个煤窑里爬出来似的,这么灰头土脸的样子却暴露在最不想见到的人面前, 方涵曦站在那几乎想哭出来。 “这不是二囡?” 拖拉机后头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方涵曦讶异抬头,便看见了自己曾经的五婶坐在那儿, 她披着一件蓝布棉袄, 头发上也别着蓝色发夹, 穿得精神又齐整,她手里捧着热乎乎的热水袋, 腿上还盖了件羊皮毯子, 十分惬意的样子。 “五婶……”方涵曦更加觉着无地自容了。 她心中震荡, 为什么不过几日不见, 这个在奶奶口里一无是处的女人更美了? 方涵曦只不过与她对视了一眼, 就连忙垂下了视线。 关素秋眸子清亮,看着人时总眼含笑意, 看起来温婉优雅,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撩人风情。 就像现在她倾下身来看着方涵曦,便带着恍若冬阳融了浮冰碎雪般的笑,让人心尖都荡漾。 “你可别叫我五婶了,就喊我名字吧,”她声音也软软柔柔,“怎么叫你这么个孩子去拾柴火?快上来,我们载你一程。” 我们。 方涵曦这才注意到,季奕铭抱着胳膊坐在前头,脚踩着刹车,却一声不吭。 他根本就不在意她,的确,这时候他们也没交情,但是…… 关素秋说话时,季奕铭却下意识扭过头去,非常仔细又专注地注视着她,少年毫无知觉、未加掩饰的眼神看得方涵曦心头一跳,有一种古怪的念头冒了出来,但她还没来得及深想,季奕铭忽然向郑沅伸出手:“水袋还热么?我给你换个水。” 他脚边放着一个大暖瓶,郑沅也毫不客气,自然地把水袋递给他,目光还落在方涵曦身上,招呼她:“别愣着了,二囡上来吧,铭子,你帮她拿上车吧……哎呦看着真沉,你娘也真是,让你一个孩子出来背那么多柴,小心都压得长不高了。” “谢谢……”方涵曦小声讷讷地应着。 季奕铭倒是“哦”了一声,把手里的暖水袋换好热水,再用干毛巾围了两圈递到郑沅手中后,才撑着扶手跳了下来,把她身后的柴火卸了:“给我吧。” 方涵曦又小声道谢,但季奕铭已经抱着柴火走开了。 她跟着翻上拖拉机后斗,没好意思坐在郑沅旁边,远远地坐在了另一个角落。 拖拉机开到了羊圈边上就停,方涵曦只好认命地重新背起柴火,这儿距离方家还远得很,但季奕铭显然不准备体贴地把她送到门口。 郑沅还替她扶了一把柴火,解释道:"这柴油也是集体所有,我们不敢多用,等会还有一堆事呢,就不陪你啦,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哦。" 方涵曦心里不知怎的一阵难受,强忍着那股劲下了车,走了两步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季奕铭高高地伸着双臂,郑沅正踩在车斗边缘准备跳下来,像是一只蹁跹的飞鸟,手搭在了他的手心。他微微仰起脸,少年的轮廓已有了未来成熟冷硬的影子,下颌线明晰地延伸到脖颈。 女人笑着跳了下来,他另一只手立刻扶上女人的腰际稳稳地接住她,虽然只是一触即分,但已经足够刺眼。 方涵曦差点绊了一跤。 她不记得季奕铭以前是否有和关素秋相识了。 她懂事晚,小时候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她只是模糊地记得家里出了事,五婶被奶奶赶了出去,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她自己没有印象,她回来后听说关素秋在晒谷场上那一番话都觉得心惊肉跳,原来当初竟然是闹成了这样的么 她都是通过日-后大人的复述才有了记忆,但家里的人对关素秋本来就成见深,不会说她的好话,她的记忆也无法给她任何参考。 而季奕铭……曾经也同关素秋那么亲密么 她闷头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次。 关素秋进了羊圈里,季奕铭便跟在她身后,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 很多人不熟悉季奕铭的性子,但方涵曦太了解他了。 他虽然面子上总能照顾到所有人的情绪和细节,但这都是为了生意和利益,不是出于本心,他内心其实有一杆秤,谁亲谁疏,他分得清清楚楚。 只有真正上了心,他才会这样轻声细语,面面俱到。 方涵曦心里不知怎么的有股酸意,但又被她勉强压下了。 这辈子她再也不想嫁给季奕铭了,他们不合适,她不要他了,他如何都与她无关。 不要去在意,这是他自己的事情。 方涵曦深深吸了口气,背起重重的柴火,步履蹒跚地往家里去。 最近家里真是闹得不成样子,其实她也是支持爸妈搬出去了,但是奶奶死咬着不放,方涵曦内心里掠过一丝腻歪,她对奶奶也没什么感情,有时候甚至觉得太丢脸了。 郑沅似乎没有注意女主的纠结,她正认真地跟着季奕铭清点羊群,明天下午之前,他们俩便要带着狗把羊群赶到山上去了。 这次便不能开车了,他们俩要靠着双腿走上去。 虽然路程不算太远,但对于郑沅来说也是一次考验,关素秋可没吃过这种苦。 对此,郑沅只是趁着季奕铭不注意的功夫,火速开了系统商店兑换了一瓶:“红牛”,放在物品栏里,等实在体力不济了,便拿出来补充体力。 点完了羊,季奕铭在登记册子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把拖拉机钥匙揣在身上,对郑沅说:“咱们去余队长那把钥匙还了,再跟他把情况交代一声,明天一早出发吧。” 郑沅应了声好。 季奕铭又把她手里的热水袋拿了过去:“再给你换一趟,等着我。” 说完又跑去接水。 郑沅的手里还残留着暖意,少年跑起来身姿飞扬,她嘴角微微翘起。 暖水袋重新变得滚烫回到了郑沅怀里,这时候风又刮了起来,见她头发被吹得凌乱,缩起肩膀,他下意识走在前头,用身子给她挡住寒风。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郑沅轻快的脚步踩在他的影子里。 到了大队长办公室,余队长对季奕铭办事还是很放心的,他之前说他不妥当其实只是为了找个借口给关素秋解决分配问题,见他们没有耽误事,便挥挥手让他们回去歇着了,还一拍脑袋道:“对了,你们回来的正好,晚上村里放露天电影,记得来看!自带板凳啊。” 郑沅来了精神:“放什么呀?” 余队长说:“白毛女。” 郑沅嘟囔:“又是白毛女。” 余队长不耐烦地摆手:“你当这是城里呢,能天天到电影院看电影?有就不错了,我费了可大劲儿才从镇上借来的带子。” 郑沅只好怏怏地和季奕铭出去了。 晚上没去刘婶子家吃饭,成日蹭饭也不太好意思,季奕铭想了想:“你来我家吃吧?” 郑沅点头。 她也不想回知青宿舍和他们一块吃饭。 “那咱们去食堂打菜回来吃吧。” 郑沅想了想:“我想先借你家洗个澡。” 季奕铭没想太多,就把钥匙拿给她:“那你先回去,我打了菜就过来。” 两人分头行动,郑沅走到他那简陋但收拾得干净的小窝,灶膛里封了但还留着一点炭,炉子里留的水还是温的,郑沅正好不用烧了,她提不起桶,便用脸盆装了来来回回跑,像蚂蚁搬家一般。 季奕铭就一间卧房,郑沅关好门窗,点了灯,屋子居然没有窗帘,便把季奕铭的床单扯了起来,挂在窗子上。 她弄好这一切,季奕铭正好回来,站在门口咳了一声:“小秋姐你好了么?” 郑沅把门打开一条缝,探出脑袋来,弯起眼睛笑着说:“我还没开始呢,你可别进来哦。” “我才不会!”季奕铭脸上发热,提着饭盒猛地转过身去。 门关上了,里头传来衣物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紧接着便是水落在皮肤上的哗啦声,季奕铭提着饭盒的手越来越用力,整个人都站成了一棵白杨。 季奕铭瞪着远方,目无焦距。 她身上独有的香味从门内散发出来,玫瑰甜腻的香气被湿热水气润湿蒸腾,像是带上了重量,抚上他的脸。 他忍不住喉头滚动,咽下一口唾沫。 他闭上眼睛,竭力控制住自己才让自己不要去想象那里面是怎样的场景。 但昨日见到的窈窕身姿却自动浮现在眼前,如果没了衣物累赘,她会是什么样子? 季奕铭呼吸猛地一窒,心跳瞬间快得仿佛要撞破胸腔,他猛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龌龊。 他真是龌龊卑鄙又肮脏。 郑沅用毛巾擦着头发,打开门,季奕铭就像是一座失去了生气的泥雕塑像,顶着一个巴掌印僵直地站在台阶下。 “你怎么啦?”郑沅明知故问,走到他身边,眉头轻皱,“你脸上被谁打了?” “……没。” 还带着湿润水气的手缓缓靠近抚上脸庞,带着让人浑身战栗的温柔。 “疼不疼?” 呼吸拂上耳畔,季奕铭咬住牙根摇头。 女人黑发半湿,眼眸也似被洗净一般明净,发丝贴在脸颊两侧,衬着姣好的脸庞美好得近乎透明。 很多很多年后,季奕铭都还忘不掉这一刻。 后来不论遇到再多人。 他都再也没有如此时一般心动过。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季挡不住了。 他人快被撩没了。 第74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11 · 还不到傍晚, 村里便用大喇叭通知看电影了。 方涵曦正在给爸妈送晚饭的路上,喇叭上传来余队长喂喂喂的声音。 “晚上七点在晒谷场放《白毛女》,想看的乡亲们赶早啊!我再通知一遍——” 方涵曦脚步微微顿了顿, 方老三脖子上挂着毛巾拿着铁锹还在开垦田地,吴氏背着小妹捡石头, 方涵曦有些心疼地看着父母弯曲的背影, 连忙上前:“爸妈,先歇会,吃点饭垫肚子。” 吴氏擦着汗扭头:“你哥呢,他又跑哪儿疯去了?” “妈你忘了, 今儿轮到他和王大头放牛, ”方涵曦把铝制饭盒打开, 一层一层拿出来, 最下层是红薯饭,上头是腌的咸菜, 抱怨道,“家里奶奶就可劲使唤我和四妞, 累死我了。” “忍忍吧, 后头想法子搬出去, ”吴氏叹了口气,也没计较, 喊上吴老三坐在田埂上吃饭, 到了年底分红前, 家里的钱和粮票是最拮据的, 何况她自个私藏了一些, 没让婆婆知道,因此吃得不好也不敢多嘴, 何况因着最近搬家的事婆媳吵了好几次了,算是把婆婆得罪狠了。 “咱们真能搬出去吗?奶奶那么顽固。”方涵曦嘟了嘟嘴,上辈子他们家没有搬出去,估计她妈妈最终还是拗不过奶奶,但方涵曦不想坐以待毙,这几日都帮着她爸妈出主意,但都没成功。 “再试试吧。”吴氏也没把握,但她今儿看到方老四媳妇忍不住地干呕,估计是怀上了,这样她那几间屋子更不够住了,说不定能探探她的口风,婆婆一向比较喜欢老四媳妇,有她帮着说几句话,指不定能成。 方涵曦不说话了,等爸妈吃完,她又问:“妈,咱们晚上看电影去吗?” 吴氏点头:“当然去了,村里难得放一次电影,等会回去早点洗澡,让你爸先带着你哥去占座,村里只有一个音箱,要抢前头的位置才能听得清。” 方涵曦便也高兴起来,她很久没有看过村里的露天电影了,这是她小时候最美好的回忆,重生回来后家里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奶奶脾气又坏,她成日里除了干活就是干活,吃喝就别提了,哪能和十几年后相提并论,娱乐更别想了,全村一台电视都没有。 已经是成年人心智的她也渐渐疏远了同龄的朋友,没法和以前那样跟其它孩子一块玩,重生这件事带给她的好像只有烦恼。 “对了,你下周还是去上课吧,”吴氏拉着女儿的手下山时忽然说,“别管你奶奶,总要认字吧,现在大人都要上扫盲班,没道理你个孩子以后还要做睁眼瞎,你们汪老师我去找过了,他很支持你回来读书。” 方涵曦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因为奶奶几句赔钱货上什么学就辍学了。 小时候她还沾沾自喜,因为她一点也不喜欢读书。但现在她乖乖点了点头,后来她因为没有好好读书吃了很多苦头,没有文凭,季奕铭挣下家业后,他身边的朋友都暗地里嘲笑她是农村来的土老帽。 对呀,重生回来,她怎能这么浑浑噩噩,她应该好好读书,把心思花在自己身上。 往后的世界,是现在的人们完全无法想象的,是她太过拘泥于此了。 方涵曦一家拿着板凳到晒谷场的时候,已经很多人聚集在此了,前头的位置都沾满了,方涵曦一家只好往后抢了一排,还有的人们爬上屋顶、院墙、大树上蹲着了,小孩都骑在爸爸肩膀上,高兴得尖叫。 余队长和放片子的人在拉大幕,银幕四角用绳子撑开,绑在竹竿上,底下用石头压住,一卷带子要供给好几个村轮流放映,没一会便有个邮差呼哧呼哧地骑着自行车从邻村送胶片来。 别的村子刚看过,带子是倒的,放片子的人还得像磁带倒带一样手动把电影胶带倒过来,胶带上贴满了胶布,便是之前的人倒带时不小心出了错,剪掉了几帧,再用胶带粘起来的。 小孩子看不懂电影满场疯跑,相互追逐打闹,笑声此起彼伏,还有些更皮的跑到大幕下面,蹦蹦跳跳,故意让自己的影子映在上头,还拿手去扯,于是屏幕上的画面便扭曲了,被下头的大人们连声呵斥。 方涵曦怀念地看着,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无忧无虑的孩子。 眼睛跟着孩子跑动的身影时,她忽然看见人堆里坐着两个熟悉的声音,他们占据了场上最好的中间的位置,不会离音箱太近被吵得耳朵疼,又不会太远什么都听不见。 他们并肩坐在一条板凳上,女人侧头凑到少年耳边小声和他谈论着什么,然后少年的耳廓便慢慢地爬上了红色。周围的人挤挤挨挨,但方涵曦却觉着自己好像能看到一道聚光灯始终落在他们身上似的。 她看得入神,忽然身后肩膀不知被什么被碰了一下,她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却发现是汪衍庭,他和一票知情刚刚过来,挤在了她身后狭窄的通道里坐着。 “汪老师好。”方涵曦对他还是有些印象的,这个老师温温柔柔的,小学里最受欢迎的老师就是他了,他从来不会大声骂人,说话慢吞吞,斯斯文文的。 汪衍庭微笑着点了点头:“下礼拜记得来上课,你妈妈和我说了。” 两人稍微说了几句便认真看电影了,不久后,但还是有几句议论小声钻进她耳朵里。 “哎,那是不是关素秋?” “是她……听说她要搬回来住了是不是?” “好像是,大队长是这么说的。” “哼,她一回来宿舍里又不得安宁了……” “嘘小声点……” “对了,你有没有听说,现在政策松了些,有的家里有门路的都能回城了……” “真的假的?” “我上回去邮局拍电报的时候听说的,对了,关素秋指不定也能回去,她妈妈好像升官了……评了个什么先进劳动模范!”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怎么什么好事都能落在关素秋头上……” 方涵曦心想,上辈子关素秋没能回去是不是和奶奶横插一杠有关系?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也不会早早去世了。 奶奶可能会害她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她? 方涵曦咬了咬唇。 郑沅完全不知道女主的纠结,她专心捉弄着季奕铭。 看电影的时候人多,不断有人挤进来,他们两人本就紧挨着,肩头碰着肩头,又要避让时不时出去方便的人,郑沅被人撞了一下,便娇弱无力地歪了身子。 季奕铭下意识扶住她的上臂,但她胸-前的柔软还是抵到了他的大腿。 抓住她手臂的双手立刻不自觉地用力,头顶上的呼吸都停了。 “我不想看了。”郑沅暗笑一声,起来后装作有点生气的样子,又轻轻一拍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村里有个大礼堂,里头藏着一架没被砸烂的钢琴,礼堂里的长椅都被拆成木棍拿去炼钢了,这架钢琴被余队长拿化肥口袋遮着,随随便便就通过了卫兵的搜查。 因为这架钢琴的主人是村里的老红军,他以前是地主,却倾家荡产投身革命,唯有这架钢琴是妻子的遗物他不舍得卖,死后把钢琴捐给了村集体。 “跟我来。”郑沅带着季奕铭的手挤出人群,轻快地跑入夜色中。 季奕铭被动地跟着她,两人翻窗子进了礼堂。 月色透进窗,郑沅在蒙灰的钢琴前坐下,指尖抚在发黄的黑白键上。 “我给你唱首我以前最喜欢的歌吧。” 郑沅兴致上来。 关素秋出身良好,她会弹钢琴,还会拉手风琴,她还有一把好嗓子。 音符在指尖跳动,郑沅轻声唱起《在水一方》。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 我愿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 温柔清透的嗓音像流水淌过,季奕铭看着月色撒在她身上,山风挟裹着草木清香吹起她的发,他一言不发,伸展双腿靠墙坐下,目光灼灼。 窗外月一点一点移过。 光忽明忽暗。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歌。 他的生命里有红星闪闪有团结就是力量,铿锵有力的曲调与宁静的吟咏截然不同。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她是一首歌。 是他生命中最独特的存在,哪怕在几天前,他都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唱完了歌,郑沅转过身来,悠然晃着双腿,俯下身问:“好听吗?” 季奕铭突然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 郑沅便笑起来,跳下来蹲在他面前,捏了捏他的脸:“那你别忘了我哦。” 季奕铭微怔:“什么意思?” 郑沅笑道:“没什么,我是说你快点长大。” 季奕铭拍开她捏脸的手,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我早就长大了。” 郑沅没说话,只是笑。 她可能没时间和他告别。 或许从山上回来,她不久就能接到关素秋妈妈的电报了。 她也不想和他告别,剧情快要到方婆子图穷匕见的时候了,原文里关素秋与方家纠葛不断,她错过了妈妈的电报,最后落得香消玉殒的下场。 而郑沅便不打算继续就在这儿了。 但离开前, 在山上的一个月,她要让他再也忘不了她。 要想让一个人铭记,任何的语言和表达都显得苍白,唯有一起经历过的事情才最真实。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男主明天长大! 第75章 作精女知情的乖弟弟12 · 郑沅手里握着一截树枝, 悠悠闲闲地走过每寸草地,满地都是绿色,山地高原交相呼应, 丘陵曼甸连绵起伏。 青翠的朝气随风飘远,她路过散漫的羊群, 瞭望远处错落有致的胡杨林。 羊倌的生活缓慢近乎暂停, 这里的空气清新冷冽,空气中弥漫着花香、草香和泥土的味道。 羊就散落四处吃草,偶尔还能见到野马和牛。上山的时候,郑沅和季奕铭一人牵了一头骡子日常用, 季奕铭每日一大早便骑着骡子去水库打水。 郑沅早上都一个人看着羊群, 看着白云游移, 原野平坦开阔, 时间长了,简直要睡着。 山间岁月已过了大半个月, 郑沅和季奕铭同个被窝久了,他对她的抵抗力竟也提高了, 虽然有时还是会手足无措, 但显然有了很多朦朦胧胧的默契。 他会自然地帮她暖好被窝, 会主动帮她洗菜打下手,会偷偷用苞谷在水库打窝, 时不时钓些鱼来改善伙食。 他的枪也开了荤, 打死一只野兔。 郑沅带着狗把羊赶回来, 便开始擀饺子皮。 他们今儿吃饺子, 鱼头汤, 红烧兔肉。 今儿算是小年,但郑沅和季奕铭都决定不回去了, 羊还得放,总不能赶着羊跑来跑去。 就在山上过年,两人一起。 而这也是为什么放羊这样的清闲活村里没人和他们争抢的原因。 季奕铭以往有轮着他放羊的年岁,有时就是自己一个人,有时就让同伴回去,他自个守着。 他是没家的人,没有牵挂。 如今郑沅和他一样,两人干脆凑个伴。 远处传来骡子叫。 郑沅手上沾着面粉抬头,是季奕铭骑着一头骡子回来了,他骑着一头,牵着一头,两只骡子身上都驮着水囊。 风将他的头发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少年不知不觉又长高了不少,骨架伸展开,有点男人的样子了,郑沅已经矮了他半个头。 “守水库的大爷发现我钓鱼了,”季奕铭赶得有点急,说话间还有点喘,他翻下骡子来,呼出一口白气,“差点没被他逮到。” 郑沅这才看到他骑着的骡子屁股后面挂了两条七八斤的翘嘴,这鱼值钱,怪不得大爷气得撵他。 “那咱们低调两天,等他松懈了再去。我见他自个也钓鱼吃,真是只许州官放火,”郑沅帮他卸下水囊,笑了笑,“反正现在水也够用了,算了。” 季奕铭点点头:“我趁现在鱼还没冻硬先杀了,晚上挂在外头就能冻起来,过两天还能吃。” 郑沅回头继续包饺子:“等会再生个火,鱼汤可以先煲起来。” “我来。”季奕铭手脚利索地开始忙活。 两人就像对小夫妻,郑沅头都不回,手往后一递,还没张口东西就放手心里了。 郑沅包的是鸡蛋白菜饺子,一个个胖乎乎圆鼓鼓,像小元宝整整齐齐地排在案板上。 季奕铭收拾好鱼洗个手也过来包,结果东倒西歪大小不均,放在旁边活像是营养不良似的。 郑沅见他包的越发好笑,季奕铭自己都不忍直视,后来都是他自个全吃了。 夜里星空特别亮,天连草,草天,他们俩披着一条羊毛毯子,挤挤挨挨地靠在一块儿看星星,视野无遮无挡,真有一种“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奇妙感受。 “铭子。” 郑沅从毯子底下碰了碰他的手,季奕铭转过头来,她抱着自己的膝盖,下巴抵在上头。 “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季奕铭不解:“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离婚呀,名声也不好,”郑沅低声说,“我到村里这么多年,连个朋友都没有,说来也挺失败的。” 季奕铭沉默了一会:“我们不是朋友么?” “你个小屁孩,充其量也就是小弟弟啦!”郑沅伸手把他的头发揉得一团乱。 “你不也才十八岁么?”季奕铭不满地按住在自己脑袋上作乱的手,“才比我大几岁而已,倚老卖老。” “不一样的,”郑沅仰起脸:“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可我已经过了半辈子了。” 季奕铭看着她,第一次在她身上窥见了一点点被掩藏得很深的情绪。 原来她不是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旁人的语言也能伤害她,只是她强撑着不让人小瞧。 骨子里也像玫瑰一样的女人。 感受到他专注的视线, 郑沅侧过头来,嘴角微微勾起,缓缓靠近他。 她眼里落满细碎星光,像一片撩动涟漪的水泊。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她仿佛叹息一般说,“不要可怜我。” 季奕铭下意识往后仰去,郑沅却越靠越近,两人的额头几乎都要碰到一块儿,他的心猛然跳动起来。 郑沅伸出细细的手指描绘着他的眉眼:“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美。” 季奕铭屏住呼吸,摇摇头。 “像琥珀。”郑沅微微低下头,鼻尖不小心蹭到了他的鼻尖。 季奕铭忍不住伸手挡住了郑沅的肩头,窘迫地别过脑袋去:“别过来了……太近了……” “很近吗?可是我这样才能看清你的眼睛呀。”郑沅故意又往前凑了凑。 “看……看完了么?”季奕铭脖子都快扭断了。 郑沅笑得弯下了腰:“你可真逗。” 季奕铭有点恼了,猛地转过头来,郑沅却又正好直起身子。 嘴唇轻轻擦过的时候,季奕铭还没回过神来怎么了。 郑沅脸却先涨红了,立刻起身跑回了帐篷里。 季奕铭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唇上残留着柔软的感觉,滚烫的热意席卷全身,他感觉自己快要被烧着了。 季奕铭看着她映在帐篷上的影子,手指慢慢攥成了拳头。 郑沅用被子蒙上头,手指点了点唇,闭眼轻笑。 这时候系统忽然提示:“限时任务,陪伴季奕铭度过美好春节已完成。” 郑沅想,原来真的是要陪伴就可以,他那么容易满足的么。 #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要下山的日子,后来郑沅一直都没有再故意撩他,若即若离地保持着距离,反倒是季奕铭很是不习惯,经常默然看着她出神,总觉着自己好像被抛弃了一般。 下山之前先将山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他们先骑着骡子带着狗将羊赶下山,到时候会有开拖拉机的乡亲特意跑一次,把山上的东西运下来。 余队长这次很大方,给郑沅算每天四个工分,但是每天扣了两个工分当做伙食费,毕竟这回郑沅搬了不少米面粮油,算是非常奢侈了,因此这一个月郑沅便收获60个工分,算是把限时任务完成了。 季奕铭的工分就比她多多了,他是一天算五个工分,扣了两个工分,每天也有三个工分,一个月便挣了90个工分,过两天分红的时候,他能分的不少。 从余千里的办公室出来,季奕铭便有种说不清的低落感,郑沅站在阶梯下等他,可他们之间再也不能像在山上那样自由而亲密。 “我等会要去镇上拍电报。”他听见她平淡的声音,“你先回去吧。” 季奕铭默默点头,她便跑下了台阶。 村里每天会有两班车去镇上,郑沅要去村口等车。 她的身影渐渐遥远,季奕铭也越发感到沮丧失落,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一下午郑沅都没有回来,季奕铭跟着大伙一块儿在山上垦梯田,挥舞着锄头流了满身的汗,超负荷的劳动让他暂时忘记了郑沅,但当他一个人回到那间小屋时,黑漆漆的屋子却像是内心深深的空洞加倍向他袭来。 他忽然感到一阵心痛。 傍晚下起了雨,郑沅下了车便看见一个湿漉漉的身影蹲在村口的大树下。 她撑着系统兑换来的雨伞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 雨雾的阴霾里,女人弯下腰将雨伞向他倾斜过来,她身上的香味让他感到安心。 “我等你。”他说。 郑沅歪了歪头:“是有什么急事吗?” 季奕铭语塞,默然一会儿,垂头丧气地摇摇头。 “别在这呆着了,赶紧回去洗个澡,别感冒了。”郑沅把他拉起来,他浑身湿冷像个化了一半的冰坨子,他顺从地被她牵起来,“你看看,手都僵了。” 女人柔软温暖的手牵住了他,他忽然感觉到自己活了过来。 回到他的住处,郑沅让他换了衣服就到床上去躺着,她给他煮了一碗姜茶,热辣辣地让他喝下肚子去,季奕铭冻得发白的脸色才回转了些血色,才感到积累了一天的疲惫。 “你睡吧,我帮你收拾会再走。” “别忙了。”季奕铭好不容易才发出嘶哑的声音。 “没事。”郑沅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但抿了抿唇还是没说什么,她生好炉子,在上头放了个茶壶,帮他把衣物都拿出去洗了。 季奕铭有些挨不住了,困意来势汹汹,眼前她忙忙碌碌的身影渐渐模糊,耳边咕噜咕噜的沸水声也渐渐远去了。 郑沅坐在小炉子旁,撑着下巴看着季奕铭熟睡的脸,轻声说:“再见哦。” # 十年后,深市,一场记者发布会上。 主持人正声情并茂地开场:“改革开放后,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今天我们有幸邀请到季奕铭季先生,他年纪轻轻便在时代的浪潮中创下了一片天地,今天,我们就有请他来分享他的创业故事……” 热烈的掌声中,面色冷峻的年轻男人缓步上台。 方涵曦一身红色的职业西装站在后台旁,不时抬起手腕上的手表看着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推迟了不好意思~ 今天加班太晚了,但总算还是码出来了。 第76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13 · 夜里十点, 记者发布会结束,人都散光,方涵曦一路小跑回来说车都备好了, 季奕铭靠在休息室的沙发上闭目养神,听了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又是一年冬天, 今儿寒潮来袭, 气温骤降,季奕铭刚走出大楼,便被寒风扑了满身。 方涵曦跟在后面,替他拉开后座车门, 自己钻进副驾, 司机是提前和主办方要的商务专车司机, 车开的很沉稳。 回到酒店, 方涵曦在电梯里和他作别,两人分住不同楼层, 作为“SQ”时装品牌的创始人,他住在最高的套间。 方涵曦只是一个小助理, 公司行政只给她安排了一个商务大床。 她回到房间, 长呼了一口气倒在酒店的大床上, 跟在季奕铭身边,是一桩苦差事。 当改革春风吹满地, 季奕铭便背一只蛇皮袋只身离开了小牛背村。 比上辈子早了两年。 而且上辈子他离乡创业后接触的第一个行业也并不是服装行业, 而是一个手表品牌, 后来他涉猎的多为手表珠宝等行业。 但这辈子却从服装行业起步。 似乎自从关素秋回了城后, 一切就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她家艰难得离开了奶奶, 总算能过上自家的小日子,爸妈都很勤快, 家里慢慢越来越好,她在学校也很努力。 她考上了高中,汪老师也在准备高考。 他第一年落榜,第二年考回了沪城,此时方涵曦也面临高考,她写信向汪老师请教学习经验,本是不抱希望的,没想到汪老师给她寄来一箱课文和他的笔记。 她与汪衍庭便这么慢慢熟悉起来。 虽然她最终没有考上大学,但却考上了中专,也到沪城读书,她与季奕铭的人生就这样南辕北辙。 虽然两人已没有交集,但偶尔午夜梦回,她还是会想起他,不知他如今过得如何。 季奕铭仍然是她心中始终占据一个角落的执念。 后来“SQ”横空出世,在全国各大城市遍地开花,人人都已穿“SQ”的衣服引为时尚。 她才在家里新买的彩电上看到了久违的季奕铭的身影。 她已经与汪衍庭结婚,因为怀相不好,她辞了工作在家待产。 汪衍庭在研究所里,每日做实验都很晚回来,但他每次回来都记得给她带路口那家牛肉饼,方涵曦已经很满足了。 后来孩子大了,婆婆也来家里帮衬,她却发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事碰撞起来是每日没完没了的口角,于是干脆选择出去找工作。 她到一家百货商场面试行政助理,终面时见到了季奕铭。 他西装革履,眉目锋利,是她上辈子最熟悉的样子,但又好像比上辈子更冷漠了。 他好像没认出她,或者根本不在乎她是谁,坐在那一言不发地翻阅所有简历,旁边人事不停发问,方涵曦拼命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才没有在面试中失态。 后来,她入选了,季奕铭却也只把她当做一个普通的员工对待,丝毫没有提及曾经的交情。也是,她这辈子不过与他是同个村庄出身的“老乡”罢了。 于是她也从来没有提过那些事了。 就当他们不曾相识吧。 # 顶层套房,季奕铭梳洗干净,换上纯色的灰色丝质睡衣,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黑发被微微湿,细碎地垂落在眼角,将他眼底眉梢的清冷冲淡了些。 他坐在沙发上翻阅明日的工作日程表,咖啡杯轻轻搁在茶几上。 他明日又要飞回沪城,一大早便要赶往机场,下了飞机后行程更为紧凑,他只挑最重要的签约仪式认真看了看,其他随意扫一眼大概没问题便盖上了文件夹。 第二天,方涵曦不到六点便收拾妥当来敲门叫早,季奕铭开门时已穿戴整齐,甚至房间里满是浓郁苦涩的咖啡香气,显然他起得更早。 “季总早,这就出发吗?”方涵曦拖行李箱,低头看一眼腕表,“车在楼下等了,早餐安排在机场了。” “时间紧,走吧。”季奕铭越过她大步穿过走廊。 方涵曦紧跑了两步跟上,也是归心似箭。 回到沪城后她便不用整日绷一根弦跟在季奕铭后面打理各种各样的事情了,沪城有季奕铭整套班底,几个执行助理也很能干,她便可以请几天假回去看看女儿了。 方涵曦很珍惜现在的生活,她有自己的事业,出差的频率刚刚好,不用成天和婆婆在同个屋檐下,汪衍庭温柔知礼,对她细心周到,又分外顾家,她觉得重生一辈子总算没白活。 季奕铭上了车扯了扯领带,方涵曦不动声色地从后视镜瞄了一眼,领带……又是蓝色的。 他好像很喜欢蓝色。 他喜欢的还不是那种现成的蓝,他喜好的蓝色纯净又饱和,看起来深邃又明亮,听说当初为了调和出他心目中的蓝色,几乎逼疯了他找来的几十个画家。 SQ也几乎每季都会出深蓝系列的服装,几乎成了SQ品牌的代表色了。 车里很沉默,季奕铭不爱说话,方涵曦本来活泼的性子也不得不收敛起来。 有时候公司里的同事们总是会在讨论,到底要怎样的女孩才能讨季总欢心,毕竟季奕铭身边不乏狂蜂浪蝶,但他从来不多看一眼。 这么些年,他的生活里好像只有工作。 有跟在他身边一起打拼的老人,曾经在一次年会上,醉酒时说漏了嘴。 “季总,其实心里有人。” 方涵曦想不到会是谁。 毕竟她在SQ里也待了不短时间,无论是出去应酬还是见客户,不管在什么场合,季奕铭都是公事公办,他前世今生都不喜欢参加酒会,因此方涵曦还没见过能够逾越雷池的女人。 而她自己早已经出局。 胡思乱想,车很快到了机场。 方涵曦下来开后备箱拿行李,去一边准备办理托运,季奕铭则先去头等舱休息室吃早餐。 机场是方涵曦早已联系好的,单人的沙发卡座上已经送上了西式餐点。 季奕铭刚坐下,休息区里数量不多的沙发卡座也渐渐坐满了人,今天乘坐飞机的人似乎特别多,昂贵的头等舱似乎都已经满了。 周围开始吵闹起来,渐渐的只剩下季奕铭对面的位置还没有人坐。 毕竟他早餐铺了一桌子又长了一张不太好伺候的脸。能坐上头等舱的,又哪一个是愿意看别人脸色的。 季奕铭低眸敛目,一边看财报一边吃早餐,三明治配一份鸡胸肉沙拉,素得要命,和曾经的饮食习惯南辕北辙。 他注意到了几个新的政策,内心已经在盘算需要调整的投资方向。 这时,办理完所有手续的方涵曦正气喘吁吁地踩高跟鞋往这里赶。 有脚步声靠近,女子包裹在玻璃丝袜下纤细的小腿伫立在眼前,季奕铭没有分去眼神多看,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方涵曦,便没有抬头。 直到一股淡淡的馨香透风来。 郑沅拎小小的皮箱,身后背一把小提琴,张望四周,只发现这里有一个位置,便走了过来。 她回城后,妈妈先是把她塞进了首都某交响乐团,在首都待了几年后,她凭借自身的努力,考入沪城文工团,担任里头的第一小提琴手。 昨天刚刚结束了一场音乐会,乐团里的同伴还要在深市逗留几天,后续还有几场音乐会,她却临时接到了关妈妈的传呼机,说是伤了腰,于是她连忙订了最早的一班机票要赶回沪城。 这么多年任务停滞不前,系统不是没意见,但郑沅到底是沉得住气的。 她没有刻意去寻找季奕铭,也没有刻意去关注他的信息,全国那么大,人海茫茫,事实证明没有系统的插手,两个突然分别的人,相互不知道对方的信息,想要再重逢是件多难的事情。 后来,郑沅只能通过原始剧情猜测季奕铭所在之处,但剧情早已脱轨,她能做的也就是考到护城,如果乐团要去剧情里出现的地点参加音乐会,她便会尽一切努力参加。 但这个时代还没有电脑没有网络,只有电视,而且只有几个台,郑沅每天都要去乐团练琴,不可能守在家里盯电视转播,像是大海捞针一样看看有没有季奕铭的消息。 所以她能做的也就是等待而已。 结果一等就是十年,连郑沅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玩脱了,但始终没有听到系统的任务失败提示。 任务没有失败,郑沅却第一次有些后悔。 因为漫长的岁月里,他始终一个人。 而这一次前往深市的音乐会,也没有偶遇到想要遇到的人。 这样的落空是常态,郑沅轻叹一口气。 此时想到此的郑沅脚步有些沉重,不足的睡眠带来了一些疲惫,让她急切地想要有一个位置休息。 空座对面的男人低头,被报纸遮住了脸,只露出脖颈以下剪裁合体的西装光,以及他始终挺直的背脊。 她试探地发出了一个声音。 “先生您好,这里有人吗?” 季奕铭先是微微一怔,随后猛地抬头。 碰撞在一起的目光,好似荡过悠悠岁月。 空气变得稀薄,时间骤停。 郑沅也愣住,人来人往的机场里,唯有他们仿佛停留在当年冰冷的雨里。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迟了,但总算赶上了。 加班到9:30,回到家已经10点了。 这是我最快时速了。 第77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14 · 季奕铭胸膛仿佛被人狠狠捣了一拳似的, 细细密密的疼痛从心房弥散到四肢百骸,他也没有想到,想念了那么久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 他竟然第一时间感到的不是惊喜,也没有慌乱, 只感到一阵由内而发的疼, 心悸得让他几乎呼吸都感到艰难,眼眶立刻被酸涩充斥得发红,不知过了多久,那阵尖锐的委屈与痛楚才一点一点缓顿。 季奕铭已经很多年不再去想会不会再见到她了。 她刚回城那段时间, 他经常忍不住地想, 想起云母山的帐篷, 想起她弯腰掀开门帘走出来的样子, 想起她靠在他背后轻声哼唱的样子,想起冬日蓝得像玻璃的天空, 想起和她一起躺在草地里细数繁星。 有时候也会频繁地梦到她,尤其是一个人在外摸爬滚打却一无所获的时候。 是因为有她的笑颜他的世界才没有崩坏。 直到提携他的贵人想把女儿许配给他, 他才蓦然明白, 他那么想念她, 是因为那么爱她。 他只想要她,只能是她。 哪怕他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有没有结婚。 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懵然无知得弥足深陷。 他怎么敢要求她爱他, 他又怎么敢想要和她重逢。 可谁能又想到, 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清晨, 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 没有任何预兆和防备,她就这样来到他面前, 就像曾经她赤着脚站在他院门前一般。 她总是这样,像一朵猝不及防的烟火,在他的生命里绽放,却又转瞬即逝。 郑沅也十分惊讶,但她却不是没有回神,而是在脑海里质问系统:“你怎么不提示我?” 她可是开了定位功能的,这么近的距离,系统升级后就有了随时播报提示的功能,但它居然一声不吭。面对郑沅的责难,大白猫只是舔着爪子哼了一声。 郑沅:…… 系统越来越像个真的AI了。 两人默然相对良久,直到方涵曦远远的一声招呼,季奕铭才松开把报纸攥得皱巴巴的手,眼眸缓缓低垂下来。 积蓄了十年的浓烈情绪掩藏在了长长的眼睫下。 郑沅笑着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好久不见,现在应该不好叫你铭子了。” 季奕铭薄唇微动,还没回答,方涵曦手里拿着登机牌跑了过来,看看一坐一站的两个人,并没有听见郑沅方才那一声招呼,她看着郑沅觉着眼熟,但只是礼貌性地瞄了一眼,以为又是来找季奕铭搭讪的女人,就转过脸对季奕铭小声说:“季总,该登机了,咱们该走了。” 郑沅脸上微微有些尴尬,听了便也后退了一步,给他留出起身的空间。 季奕铭依言站了起来。 方涵曦在前面领路,她步子有些急,方才她刚刚不单单是给季奕铭解围,确实到了该登机的时间,整个候车厅都回到了重复的播音声。 方涵曦走到登机口回,才震惊地发现自己身后竟然空无一人。 季奕铭呢??? 她在慌张四顾,郑沅却被季奕铭一路拉到了角落里的消防门外。 # 消防门外光线昏暗,一条楼梯蜿蜒而下。 郑沅后背靠在墙上,季奕铭抓着门把的手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好半晌才松开。 他脑子里混乱一片,只是本能地知道不能就这样离开。 若是这样擦肩而过,他会憾恨终身。 他抬眼看她,眼里有太多藏不住的汹涌情绪,内心鼓噪得像是生锈多年的机器,重新为了某个人跳动起来,能这样看看她,都觉着看不够似的。 她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只是发留长了,柔顺地披在肩,像是乌黑的缎子。 他对上她的眸子,只觉着一如既往地沉静而温柔,看不出什么情绪,可他的嗓子却不由自主地哑了:“你想怎么称呼我,都行。” 他没没脑地回答着方才的问题,郑沅却听懂了他言语底下的怀念。 于是她回避地冲他一笑:“你真的不去赶飞机么?” 季奕铭说:“改签。” “那你要和我做同一班么?我是八点四十的飞机,飞沪城。” 季奕铭眉微松:“你也在沪城?” “是啊。” “来了很久了么?” “有几年了。” 季奕铭咽下苦涩的心情,他们在同一个城市,原来他们距离那么近。 如果早知道…… 郑沅却忽然瞥见了季奕铭的领带夹。 是她熟悉的蓝色,和她从系统兑换的蓝色发夹长得很像,季奕铭发现她的目光停留的地方,敛目低垂:“你的发夹丢在我那儿了,我仔细留了几年,可还是生锈褪色实在……便请设计师重新防了一个。” 郑沅都没有留意自己丢了个发夹,她从系统兑换了一百个一包,她自己都丢了不知多少,只是也没想到他竟然会留着,甚至小心保管。 两人心有克制地聊了几句,可之间横亘着十年的时光,终究渐渐冷场,郑沅低跺了跺脚,问道:“刚刚跟在你身边的是方涵曦吗?” 女主好像也没有像原本那样继续当小学教师,不过她刚刚看起来也不像他女友,郑沅才有此一问。 “嗯,是她,”季奕铭应了声,忽然又补充一句,“是我助理。” 郑沅失笑:“为什么要解释。” 季奕铭不出声了。 他费了很多力气才控制住自己这样平静淡然地和她交谈,可身体里像是揣着一盆热炭,热流滚滚,像要将他强撑的冷静自持瞬间摧毁。 季奕铭一时没说话,郑沅看了看表,“咱们出去吧,等会该登机了,你还没改签呢。” 季奕铭应说好,郑沅便准备从他身旁挤过去, 还没等她碰到门把手,一股力量突然将她往后拽去。 她骤然跌入季奕铭已变得宽广的胸怀中,被他变得侵略的气息严严实实地笼罩。 没等她反应过来,下巴已经被擒住,她被迫抬起脸,眼前已投下一片阴影。 郑沅的双眼不由地慢慢瞪大。 唇上随即覆上一片微凉的温软。 郑沅怔住了。 这一刻,她深刻地意识到,曾经被她撩得满脸通红的少年真的变了。 耳畔传来男人低沉微哑的嗓音:“姐姐。” 郑沅浑身一个激灵。 “这个吻,你欠了我十年。” “我…我哪有!”郑沅忙用手背挡住嘴唇。 “没有吗?” 年轻的男人已经比她高了很多,他向她逼近一步,郑沅就被他整个身躯的阴影笼罩。 可在帐篷外面那个意外的初吻,他记了十年。 郑沅有些慌乱地后退,后背再次顶到了墙上,她发现自己无处可逃。 “你那时候要走,为什么不告诉我?” 季奕铭最终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是他想了很多年的问题。 其实他已经没有当年那么渴望得到答案了,可当郑沅重新闯入他的人生,他发现自己还是想要知道,想要知道她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那些只有他们两人的日子,有时会让他觉得好像是他自己一个人臆想出来似的。 郑沅沉默了一会:“回城的机会太珍贵,所以害怕节外生枝,我从始至终没有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季奕铭淡淡笑了笑,低直视她的眼睛:“所以……我也属于那个节外生的枝,对吗?” 其实这个答案他曾经想过。 她只把他当做一个毛小子,而不是一个男人,所以她根本不爱他。 季奕铭撤开手,站直了身子,整了整西装外套:“我知道了,既然如此,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走吧。” 他率先走了出去。 郑沅这一刻是真的觉得有什么脱离了她的掌控,面对长大后的季奕铭,她无法游刃有余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消防门出来,不远处就看到了急得快上房的方涵曦。 她急得团团转,飞机已经误了,季奕铭还找不着人影,她在机场里四处乱转,像个无苍蝇,一个转身,正好看见了身高鹤立鸡群的季奕铭。 方涵曦大喜过望,连忙挤过人群往他的方向走去,她微微喘着气停在季奕铭面前,还没开口,就听季奕铭说:“改签成下一班。” “但我们今天的行程全都要往后推迟一个小时。”方涵曦有些着急,“签约仪式就赶不上了。” “今天所有行程都取消,你去通知吧。” 方涵曦大惊,但没等她说出什么话来,季奕铭已经大步流星往休息区走去。 她不敢再多嘴,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她,季奕铭好像在生气,虽然外表完全看不出来。 等他离开后,她才注意到,原来季奕铭身后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眉目十分熟悉的女人。 方涵曦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恍然大悟:“关素秋!” 郑沅冲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方涵曦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原来是她,被她误以为是搭讪的女人。 所以季奕铭是为了她误了飞机吗? 方涵曦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季奕铭这样的工作狂,不论前世今生,他都从来没有为哪一个女人耽误过他的工作。 他突然取消行程,应该是还有别的安排意图。 应该…是她多想了。 方涵曦顾不得多寒暄,连忙去办理改签的手续,幸好等舱还有位置,订完新的机票,方涵曦又一个个打电话改约行程,忙着个脚打后脑勺。 上了飞机后她直接瘫在狭小的经济舱座位,都没有注意到等舱里的情形。 郑沅订的也是等舱,她上了飞机之后就发现,季奕铭坐在她前。 飞机起飞后逐渐平稳,季奕铭突然起身和后座的中年男人商量:“可以麻烦您跟我换个位置吗?” 看到冷着脸主动落座在身边的男人。 郑沅叹了口气, 这就是撩人者有朝一日必被撩的报应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了_(:з」∠)_ 第78章 作精女知情的乖弟弟15 · 头等舱足够宽敞, 两人中间隔着一只扶手安静地坐着。 这个时代的头等舱是真正的头等舱,机舱里非常宽敞,过道中间放着厨师台, 像自助餐一样提供你能想到的每一种食物,烫着时髦卷发的空姐正在用流利的英语询问外商是否需要茅-台和北京烤鸭, 这个年代的飞机上能吃上各色零食和餐点, 丰富得让人咂舌,不像郑沅所在的现实世界管理那么严格,而且提供的食物也都不是杂牌货,烤鸭是全聚德提供的, 还有原装进口的红酒及白酒, 西式餐点也一应俱全。 郑沅要了一份现片的西班牙生火腿, 一杯出自葡萄牙酒庄的红酒, 配餐的奶酪有不同口味,空姐会根据不同顾客的要求现切, 甚至拿着西班牙餐厅里会出现的那种调料瓶走到她身边为她现磨胡椒,让郑沅也是眼界大开。 她这次着急回去看关妈妈才定的头等舱, 往常跟着乐团出行也从来没有这么奢侈过。 她刚刚还看见有人要了一盘龙虾和现烤牛排…… 季奕铭要了一杯咖啡, 听着不远处咖啡机轰鸣的动静, 看来也是现磨的咖啡豆。 头等舱配了两个专属厨师一个专业侍酒师,郑沅开始用餐前, 侍酒师还过来帮助她选择她想要的开胃酒, 而和季奕铭换过座位的中年商人更是头等舱里的常客, 他甚至提出要厨师为他定制一份海鲜拼盘, 要新鲜的三文鱼刺身、大虾、鱼子酱等食材。郑沅听得瞳孔地震, 但空姐丝毫没有惊讶,说了一句稍等不久后真的端来了。 郑沅不由想, 真是生不逢时。 现实世界飞机又窄又挤,这不能带那不能用,而且也只有固定的飞机餐可以选择,也就川航的餐好吃些。 季奕铭其他食物都没有要,但空姐还是生怕怠慢了他,给他送来不限量供应的水果拼盘。 郑沅因为好奇还特意让空姐给了她一份菜单作为纪念,然后她发现头等舱里连三明治都有十五种口味,这其中不仅仅是里头的夹馅有所区分,连夹三明治的面包都有不同选项可供选择。 真是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季奕铭看出她的惊讶,低声问:“平时很少出门?” “只是第一次坐头等舱。” 季奕铭把水果拼盘放在她面前的餐桌上,解释道,“头等舱大多是外商,还有港澳新的商人,各地为了吸纳外资,这也算是一种手段。” 郑沅这才恍然大悟,和这个时代特性联系起来,似乎就没那么让人吃惊了。 这个时代给了很多人机会,抓住浪头的人便能吃透红利,季奕铭就是其中一个,他在原文里是做珠宝生意的,但郑沅之前有意打听了不少沪城的珠宝商,都没有他。 每个人的人生每个瞬间都面临着无数选择,看来因为郑沅的缘故,他这一生的选择也有所不同。 飞机穿过气流,微微颠簸了起来,郑沅放在头顶行李架的小提琴差点掉了下来, 季奕铭眼疾手快挡住了,顺手取下来,放在座椅旁。 郑沅松了一口气:“谢谢,这东西摔了真不好交代。” 这把琴音色清亮又悠扬,是名师手作,无法复制的孤品,郑沅学琴时费了不少心思才重金求来的。 季奕铭看了看郑沅手指上缠着的护指,又看到琴盒上印着的标志:“现在是在文工团工作么?” “嗯,在交响乐团里做小提琴手,有空可以过来听演奏。”郑沅回复,又问,“你呢?” 季奕铭没有说话,只是从西装口袋里拿出名片盒,递给她一张名片。 上面印着SQ集团董事长,随后是联系方式。 郑沅注意到了那个缩写,抬眼看了他一下,但没好意思问出口。 季奕铭与她眼神一碰,明知故问:“怎么了?” 郑沅答:“没事。” 这怎么感觉像是她撩人的招数…… 下了飞机之后,季奕铭反倒没有多纠缠,礼貌地与郑沅作别,绅士地替她拦了的士:“地址是?” 郑沅:“……”真是自然啊,曾经的淳朴放羊少年铭子。 她报出地址,季奕铭弯腰复述给司机听,又帮她关上车门,做得礼貌分寸,就像个正常的友人一般,若不是消防门外那个吻,郑沅还以为自己当年的一顿操作猛如虎,结果什么也没发生。 季奕铭望着那辆载着郑沅的车消失在长路尽头,才徐徐转过身。 一辆黑色奔驰停在他面前,公司的司机来得恰好,方涵曦取好托运的行李慢了一步赶来。 两人上了车后,方涵曦翻阅着重新制定的日程,一项一项和季奕铭核对。 季奕铭接过来看了一遍,没什么异议,只多嘱咐一句:“给今天所有改约的客户和合作伙伴都再发一份邮件,再通知采购购买礼品挨个送过去。” 方涵曦连忙翻开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子仔细记下。 还没写完,又听见后座传来一句:“帮我订一张晚上沪市交响乐团的票。” 方涵曦笔尖顿了顿:“音乐会?” “嗯。” “好的……”方涵曦笔尖一拐,满腹疑问地记在上头。 季奕铭是个实干家,他的时间从不花费在风花雪月上,为了和某些大客户有话题聊,他只是让秘书整理了一份音乐艺术历史甚至是厨艺相关的常识,自己却很少花时间在这上头。 车到中途便将方涵曦放下,车上只剩下他一个,他拉起前后座的隔板,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又看向不断向后退去的街景,伪装和掩藏了许久的情绪露出眼底,这么些年他心底像是一直有个结了厚厚痂的伤口,许久都无法脱落愈合,今天那个痂像是被人撬开了一角,牵动着他全身的皮肉与骨血,却第一次带来了痊愈的希望。 他头一回什么也不想做,话也不想说,就想安静地躺一躺。 车里开到他的高层公寓,公寓的窗户正对着江面,他刚进家门,家里的电话便响起来。 季奕铭接起来:“哪位?” “铭子,是婶子。”电话那头是个老熟人,刘婶子,“晚上来婶子家吃饭,九斤说这次在土耳其地毯商人找到了你要的那种料子,让婶子问你回沪城了没。” 季奕铭应了声好。 他下一季的服装设定异域风情,设计师要求的料子各有不同,因此最近都托九斤四处跑替他寻找布料。他创业后期便开始带着九斤一起在沪城闯荡,刘婶子也搬了过来,现在自己租了门脸开了个小饭馆,生意很是不错,她是正宗西北手艺,手擀面条一绝,反倒打出了特色来。 正说着,刘婶子电话那头突然吵闹得很,九斤几个孩子大呼小叫的声音透过听筒,让刘婶子唠叨他的话题都转了向:“你也老大不小了,九斤娃儿都快上中学了你还没结婚,愁死婶子了,你现在事业有成,就该好好考虑……” 这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季奕铭无奈地点开免提,自己开了冰箱拿出生菜来做沙拉,任由刘婶子絮絮叨叨,时不时应上一句。 挂了电话都已经半小时后了。 季奕铭拌上沙拉,晚上再煮个荞麦面,他平时过得近乎简朴。 这十年他没有忘记对他有恩的乡亲,能提携帮忙的都没有二话,除了方家老四一家子,求到门上他也不看一眼,方老三一家子后来和方婆子几乎断了关系,但他对方涵曦都从不叙旧情。 他始终记得那个大冬天赤着脚走到他家门口的关素秋,也替她记着那些恩怨。 哪怕她从来不提。 晚上刘婶子做了不少好菜,都是家乡风味,九斤也忙里忙外地逮孩子,把小混球们都提溜在客厅的小桌上吃饭,他媳妇不爱说话,长得也不大好看,原本是店里请的小工,因为勤快能干被刘婶子一眼相中。 九斤却疼这个媳妇,山一样高大的男人见媳妇端着沉重的汤盆马上撇下孩子过来接手。 季奕铭含笑看着这一切。 刘婶子最后端上一盆饺子,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白菜鸡蛋馅的,我记得你最爱吃。” 季奕铭一笑,之前他每次吃这饺子都难受,可又想吃,刘婶子他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谁,见他爱吃每回都做,他像是在自-虐,用食物的滋味刺激记忆重现。 但今天吃起来却没了那么多感慨,只有满口留香。 刘婶子满脸慈爱地看着他,不断给他夹菜。 季奕铭来刘婶子家从来不打扮得光鲜亮丽,夹克加上牛仔裤,青春得像是初出茅庐的大学生。 这么一对比,刘婶子便有些嫌弃地瞥了一眼亲生儿子——大肚腩,胡子拉碴,估计说是季奕铭他爹都有人信。 吃完饭,九斤开车送他,从后视镜看去:“直接回家么?” 季奕铭喝了点酒,眼眸湿漉漉,一会才说:“去北京西路。” 九斤把着方向盘掉头:“这回出去怎么样?” 季奕铭转脸看着窗外夜景,霓虹闪烁汇成流光,他答非所问:“我见到素秋了。” 九斤握着方向盘的手差点打滑,连忙点了点刹车,他是唯一知道哥们心思的人,当年关素秋悄没声息地回了城,这家伙不管不顾赶去火车站,可火车早就开走了,他在站台上坐了大半天,九斤把人找回来的时候他差点没冻成冰雕。 回了村里便发烧,烧糊涂就叫人,九斤半夜守着他,被他呜咽的呼唤惊醒。 这才知道,他原来一直暗恋着村里的小寡妇。 九斤试探着:“见了以后如何?” 季奕铭简要地说明了今天相遇的情况,总结:“还好,等会去看她。” 说着眉宇间都是柔情,九斤被肉麻得打了个哆嗦,小声嘀咕道:“别高兴太早,她年纪比你大,结婚了也不奇怪。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季奕铭脸一黑:“你能不能别说话?” 九斤就不说话了。 结果到了文工团门口,就是这么巧,女子从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驾驶车窗摇下来,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亲昵地探出头来和她碰了碰脸。 季奕铭脸彻底黑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外是关妈妈的男朋友! 后爸预备役之一。 小季:气炸了气炸了。 第79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16 · 郑沅回到家正好吃饭, 关妈妈请了个小时工专门做饭,是粤省人,很会煲汤。 她拉着行李刚进家门就闻到辛香的胡椒猪肚鸡汤, 在砂锅里慢慢炖。 关妈妈趴在按摩床上,腰上放了热敷的毛巾, 脸上还敷着面膜, 美容师正在给她按摩就算了,她的手还被上-门-服-务的美甲师傅握住,一边做完手部护理,还要顺带做美甲。 “……” 郑沅担心了一路赶回来就看到这样繁忙的场景。 关妈妈抽空侧脸看她:“那么早哦?阿丽在煲汤, 可以喝了, 先去吃一碗, 我这里还要一小时呢。” “……” 郑沅放下行李, 转身就走出去喝汤。 汤喝完,关妈妈才容光焕发地扶着腰出来。 她保养得当, 身材如今都还婀娜多姿,脸庞光洁一丝皱纹都没有, 关素秋的五官与很相似, 但关妈妈还要更添几分大气明艳。 郑沅在客厅里喝红茶, 见她活动还算自如也就放下了心,问道:“怎么忽然闪了腰?” 关妈妈轻咳一声:“不太小心。” 她原来在机关工作, 那时还算内敛, 现已内退, 便开始放飞自我, 男朋友换得起飞。 郑沅见她回答得含糊, 不由狐疑地眯起眼:“嗯?怎么个不小心法?” “哎呀,”关妈妈双目含春飞了她一眼, “侬个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打听那么清楚好了吧?” 郑沅:“……” 懂了,八成是在床-上扭的了。 “妈,你都…五十几的人了,好歹…悠着点呀!” “侬不要管了好伐,自家的事体先管管好,男朋友都没有一个,我身边的太太们哪个没当奶奶了呀……” “好好,我闭嘴,你也不要念了。” 郑沅连忙投降,溜回房间去洗澡。 关妈妈扶着腰哼了一声。 晚上吃好饭,郑沅便要去团里,知道她回来,团长打了电话到家里讲好让她参与今天的演奏会,说替补拉的不够好,郑沅反正没事就答应了。 她问关妈妈:“妈,晚上你不用出去吧,家里的汽车我开走了哦?” “哦呦,谢尔盖讲好晚上要开走哦,我给他打电话让他送你去好了。”关妈妈在给全麦面包抹无糖果酱,她最近减肥,家里的中餐都是为郑沅一个人准备的。 郑沅疑惑:“谢尔盖?不是查理么?” “查理已经是过去式,从今天开始是谢尔盖。”关妈妈抬头对郑沅眨了眨眼,“晚上你就能见到他了,你会明白的。” 郑沅见到谢尔盖时,果然就明白了。 谢尔盖·雷查列夫斯基。 苏-联人,一双碧蓝得像海洋的眼眸,浅金色的头发,皮肤在灯光下白得像雪。 谢尔盖是话剧演员,三十五岁看起来却像只有二十几岁,他穿着驼色大衣站在车旁对着郑沅微笑,显得高大又迷人,让郑沅感觉自己仿佛穿越到了这个世界还不存在的《安娜·卡列尼娜》的电影中。 不愧是……关妈妈。 郑沅怀着敬佩的情绪上了车。 谢尔盖中文很好,只有轻微口音,车上免不了闲聊,他说他是兼职俄文家庭老师,前几天受聘教关妈妈俄文,然后就坠入爱河了。 郑沅讪笑:“哈哈。” 刚被判定为“过去式”的查理还是英文老师呢。 到了乐团门口,谢尔盖还亲切地和她贴面礼告别,郑沅也习惯了,她的后爸预备役里实在太多外国人了,关妈妈的喜好一直很统一。 郑沅下车后径直进了员工专用的小门,没有留意到身后两道灼灼的目光。 季奕铭从下车开始就一直在忍耐,看着郑沅轻快地消失在员工通道,他忍得胸口都疼了,一股气憋在胸膛里快把他要憋疯了。 什么徐徐图之都见鬼去吧,他不想再和她小心周旋试探了,他要马上、立刻知道她的婚姻状况! 季奕铭紧紧抓着音乐会的票,粗鲁地摔上了车门。 九斤心疼地摸了摸自家的桑塔纳,立刻脚踩油门溜之大吉。 # 郑沅只上一场,很快结束,她拎着琴盒走向后台休息室,坐在镜子面前卸妆,顺便准备将身上的长礼服裙换掉。 妆刚刚卸好,敲门声响起,郑沅没有回头:“请进。” 从镜子里映出门应声而开,走进来一人。 那人身高挺拔,一身定制西装衬得愈发肩宽腿长,他五官轮廓冷峻锐利,郑沅略有些吃惊,隔着镜子与他漆黑眸子对视数秒钟,才转过头来:“季奕铭?” 季奕铭裹挟着寒风走到她身边,语气还有些不自然:“正好陪客户来听演奏。” 随口找的借口没有惹得郑沅怀疑,她“哦”了一声,心里有些疑惑——他的气压怎么感觉有点低,难不成合作没谈成? “后面还有钢琴独奏,不听了吗?” 季奕铭板着脸,体面的理由信手拈来:“他临时有事,提前走了,我就过来打声招呼。” 郑沅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季奕铭的邀请已经到了:“今晚还有安排么?” 郑沅答:“暂时没有。” “一起喝个晚茶?” 郑沅看了一眼时钟,晚上八点半,确实还早,回家估计又要面对关妈妈和谢尔盖亲亲我我,还不如和季奕铭出去喝茶。 她点点头:“麻烦你在门外等我一会,我换个衣服。” 她今晚穿的是露肩的黑色礼服,这样出门可能会冻出风湿来。 季奕铭站在门外,有点恍惚。 当年他也是这样站在门外,听着屋子里的水声,心慌得手软腿软。 郑沅换好衣服,她今天穿一件鼓鼓囊囊的白色羽绒服,扎了高马尾,底下一条时髦的赛马裤,蹬着黑色长筒靴,她一身行头都是关妈妈从法国背回来的,在国内独一份,衬着卸了妆的脸,显得越发脸嫩。 拿上琴盒出门,季奕铭站在门外不远处的路灯下,郑沅目光忍不住停留在他的侧脸上,不得不感叹,季奕铭的骨相真是太好了,尤其从青涩少年蜕变成了成熟稳重的男人,那份皮子就令人心折。 郑沅还没走前去,就见一个女生含羞带怯地走上前搭讪,季奕铭只是转头看向她,修长手指轻点在郑沅身上,轻声不知说了句什么,那女孩儿便失望地离开了。 郑沅好奇问:“她想认识你吗?” 季奕铭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往外走,郑沅半张脸埋在围巾里,说话时呼出一团团地白气:“那你是拒绝了吗?” 季奕铭忽然侧头直视她:“你希望我拒绝么?” 郑沅笑了笑:“这是你的自由呀,刚刚那个女孩好像是练长笛的,也很漂亮呢。” 季奕铭沉默了一会,说:“我拒绝了。” 郑沅看他一眼。 他却转头看向前路,接着说:“我对她说很抱歉,我是来接妻子下班的。” 郑沅脸一红,把围巾又拉高了些遮住微微发热的脸颊。 不得了了,放羊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你怎么这么说呀。”好一会,郑沅才小声说。 季奕铭轻轻笑了笑:“会不会给你带来困扰?你先生应该不会介意吧?” 郑沅眨了眨眼:“我…还未婚。” 季奕铭猛地转头看她,他好像即将沸腾的水,全身的血流都加快了似的,翻涌着暗流,冲击着他的理智。 两人刚好走到灯泡坏了的拐角处,昏黄灯光闪烁不定,却映得他的眼眸亮如星子。 “那…方才那位金发先生是你男友么?” 郑沅总算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原来她下车时和谢尔盖贴面礼被他看见了。 他这么沉不住气……恐怕在吃醋吧? “嗯……怎么了?”她故意没有正面回应,沉吟着反问。 “没有结婚你就是自由的。”季奕铭像是一只被侵犯领地的小狗,呲牙咧嘴地向入侵者宣战,他沉声道:“你可以自由选择你的追求者。” 郑沅停下步子,吃惊地仰头看他:“你……” “我喜欢你。” 他打断他,转身靠近她,在郑沅回神之前,便不由分说张开手臂将她揽入怀里,重复道:“我喜欢你,十年了。” 说完他放开她,认真地说:“你有男友,我不能随意拥抱你,但我希望我还有公平竞争的机会。” 郑沅看着他,半晌后,眼睛弯弯地忽而一笑:“那不是我男友,是我妈的男友。” 闻言季奕铭的脸有一瞬间的空白,显然关女士开放的个人生活也对他的三观造成了轻微冲击。 郑沅看他呆住,再次强调:“我是单身。” 然后她便看见季奕铭整个人都仿佛被点亮了,他上前轻轻抓住郑沅的胳膊,低头看着她:“那我可以抱抱你了,对吗?” 郑沅心想我也没同意,结果已经被不由分说地再次搂在怀里,像是要把她嵌入身体里一般,她的双腿都离了地。 季奕铭心都是颤抖的,激动得心潮澎湃,他实实在在地抱住了她,不是在梦里,不是幻想,她真实存在,她们之间没有别人! “我终于等到了,”他喉头滚动,垂眸凝视她,里面是纯粹浓烈已压抑多年的情感,他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在她耳畔。 “姐姐。” “我再也不放你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 第80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17 · 喝完茶回来, 季奕铭泡在浴缸里,舒服地展眉,真觉着他这么些年像是吊在半空中似的, 如今才算是踏踏实实地落了地。 他洗完澡,穿着浴衣开了杯珍藏许久的红酒, 把西装口袋的名片拿出来, 其中一张被口红勾画,上面留了郑沅的传呼机号码还有家里的座机电话。 那几个数字他翻来覆去地看,忍不住把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按了按,忽然想到口红被磨花了怎么办?就又找出专用的电话簿册, 郑重地将郑沅的联系方式仔细抄写在上头。 一笔一划, 签支票都没那么认真。 隔天, 季奕铭没让司机来接, 自己开车抵达SQ办公大楼前,不是正经上下班时间, 出入的人不算多,保安连忙从岗亭下来问好, 替他停好车, 前台便跟着帮忙摁了电梯。 季奕铭没有通知任何人, 到了办公室把一帮总裁办的下属吓得不轻,方涵曦本来在准备下午的例会资料, 就看到总裁办主任苏丽步履匆匆迎上来。 方涵曦抱着一堆纸张不由站在打印机旁探头探脑。 季奕铭笑了笑:“你们忙, 我过来签几个重要合同。” 苏丽早已料到, 拿出已经整理好的合同文本:“都在这了, 法务改过的, 对方没有意见。” 季奕铭拿过来翻阅,看完后签好字, 又交代道:“签约仪式请李副总代劳,下周的庆功宴我会出席。” 苏丽低着头整理合同的手微微顿了一秒,立马恢复正常,脆生生应道:“好的,那么需要邀请陪同的女伴么?” 最近方涵曦跟着他出入多了,苏丽把公司里模样周正的姑娘们都扫了一遍,能帮老板挡酒做好商务接待又不能长得丢SQ的脸,恐怕也只有方涵曦了。 她根本没有考虑公司外的其他人员,因为季奕铭这么些年来屈指可数带着女伴出席的场合带的全都是助理。 谁知季奕铭道:“不用,我这里已有人选。” 苏丽收好合同,直起身来,礼貌问道:“需要这边准备礼服么?” 季奕铭说:“不用,我会准备。” 苏丽出去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冷静的精英派头,但内心的八卦欲已熊熊燃烧。 总裁办在季总办公室前面不远处,是一片开放的隔间,方便各位助理交流沟通协同,方涵曦已经把会议材料分发到楼下副职班子手上,还有列席的中层干部也送了一份,回来后就见苏丽和其他几个助理凑在一起。 她们面前摊着一堆文件,好似在讨论着什么,但方涵曦知道她们摆出这阵势来谈论的肯定不是工作。 果然,苏丽见到她,就招手让她过来,拉着她用杂志挡住了半张脸,神神秘秘问:“你前几天跟季总出去,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人?” 方涵曦茫然摇头。 苏丽自言自语:“不是出差时候认识的么?” 方涵曦问:“怎么了?” 苏丽左右看了一遍,才压低声音:“季总可能有女友了。” 其他几个助理的眼睛立刻齐刷刷盯着苏丽看:“你怎么知道?” 方涵曦眉头微微挑起,听着苏丽把刚刚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地复述一遍,其他几人也低声附和起来:“季总什么时候自己挑过女伴?以前还不是我们几个抓阄么?这种事他向来懒得过问。” “就是,还亲自准备礼服,我看不久估计要直接准备婚纱了。” “得,我看中那套香奈儿的香水还是别买了,留着奖金随份子才是真的。” 方涵曦没说话,她不知怎么的,听到这个消息,眼前居然浮现出关素秋的身影。 她们聊得起劲,很快话题就越扯越远,唯有方涵曦听见总裁办公室的玻璃门响了一声,季奕铭手上搭着大衣走了出来,已经准备离开了。 他悄没声息地经过一群鬼鬼祟祟的女人身边,惊得做贼心虚的助理们犹如激起一滩鸥鹭。 一个个装模作样地拿着几张白纸讨论着会议流程设置得是否合理。 季奕铭没有在意下属们的动向,他刚刚在办公室给郑沅家里拨了一个电话,是小时工接的,说她去乐团练习了,他又给她传呼机留了言,为此他带上了一直放在办公桌上沉甸甸的大哥大,连开车等红灯的功夫都瞥了好几次还毫无动静的笨重黑色砖头。 他驱车前往刘婶子家,准备把九斤叫上,一起到一个苏联老头开的手工定制店铺订购宴会礼服。 正想着,大哥大忽然响了起来,季奕铭连忙把车靠边停下。 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接起来:“喂?你好。” “我是关素秋。”听筒那头是熟悉的声音,“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身边人声鼎沸,显然刚刚从台上下来,季奕铭道:“是有一件正经事。” “稍等一等,我这儿太吵闹了,我找个安静的地方。” “嗯。” 先是脚步声,接着是关门的声音,那些嘈杂便一瞬间消失了,季奕铭耳旁只剩下她清清亮亮的声音。 “下周二晚上有演出么?” 对面想了想:“还不清楚,我们团长节目表还没排呢。” “我刚拿下一块儿地,客户这边办了个庆功宴不得不参加,那天……我想请你作我的女伴。”季奕铭徐徐道来,“既然节目表还没排好,可以请姐姐赏脸么?” 郑沅被他突如其来的称呼差点呛了一下。 “我和团长说一说吧,大约能成,但还不能给你准话呢。” 季奕铭得到这样的回复已经很满足,能这样随时听见她的声音,都已让人心安知足。 今儿阳光热烈,是冬日里难得的暖晴天,季奕铭把车停在刘家饭馆前,九斤这天气就只穿一件夹克,底下灯芯绒喇叭裤,腋下夹着公文包走出来。 等他上了车,季奕铭便哼了一声:“人家没结婚,还单身呢。” 九斤愣了半天才想明白他在说什么。 合着昨天他犯的嘴贱,他今天还记着呢? “昨个见到了?”九斤瞥他一眼,看他舒眉眼笑地便知道他没生气,还在美着呢。 “嗯。”尾音微翘。 九斤动作幅度极大地转过身,问了个十分现实的问题:“她可是二婚,而且她哪怕是单身,人家就一定要跟你好么?你问过她没有?万一人家根本没这个意思呢?你怎么办?” 季奕铭沉默了,他看着前头的十字路口说:“那我远远看着她,能看着她开心地过日子也好。” “那你就这么……孤单单一辈子?” “我哪儿孤单了,不有你么。”季奕铭避开了他问题真正的核心,他的执拗支撑着他,当一个人在年少时已经见过最美的风景,那么长大后,那些平平凡凡的景色就再也无法打动他的心。 他从来没有想过随便找个人结婚生子,浑浑噩噩过一生。 他宁愿清醒地面对现实,也不愿意欺骗自己。 季奕铭知道自己的倔,所以见到郑沅后他没有考虑过“如果”、“万一”。 他珍惜相逢后的每一刻,除此之外所有都不做他想。 # 隔了几天,郑沅和团长讲好了下周二请假的事情,便开始入-侵关妈妈的首饰盒。 她的床上铺着刚刚送来的晚礼服,还有一束红玫瑰。 礼服也是玫瑰红,垂坠感极佳的绉绸配上优雅深沉的红,使得衣料自然地凸显出这具身体的体态美,礼服的V形领,则让郑沅的脖颈看起来更修长。 季奕铭说好八点过来接她,因此她一下午就被关妈妈揪起来去做了个全身护理,又盘了头发。 耳环、项链与手链来自关妈妈陪嫁的红宝石,一套古典的首饰能让她的手腕修饰得更加纤细。 郑沅在镜子前转圈,鱼尾式的裙摆像是花朵绽开。 当家里的自鸣钟在八点咚咚咚的报时,季奕铭的车也缓缓驶入铁艺围栏,郑沅握着珍珠手包,看到下车的季奕铭眼中满是惊艳,他注视着郑沅,不自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郑沅披着毛茸茸的披肩,冲他一笑。 他终于回过神来,伸出臂弯:“请上车。” 庆功宴安排在半山腰的别墅酒店里,豪车停满了院子,进去后便衣香鬓影,季奕铭很快便被一个又一个招呼的人淹没,一开始郑沅还跟在他身边,后来脸都笑僵了,便说要去旁边坐着休息。 季奕铭满脸歉意:“我马上就回来。” 郑沅安抚地对他眨眨眼,道:“没事,我吃点东西。” 她走到角落里,从侍者手里认真挑选了一杯酒,又端了几块蛋糕,一个人坐在沙发里默默品尝美食。 酒闻着淡淡的果香,郑沅注意到系统提示的酒精浓度,但还是小口小口喝个精光,等头脑混乱起来,也没有特别慌张。 这具身体……其实酒量不太行。 # 季奕铭好不容易摆脱了人群,找过来时便见郑沅乖乖地坐在沙发里,红唇微湿,眼眸迷离,见他过来,还歪了歪头冲他一笑:“季奕铭,你过来。” 他忙过去,人已经软软地扑到怀里,雪白的胳膊搂住他的脖子,热热的呼吸喷在耳旁,被灯光熏染得十分妩媚,说出来的话更像是撒娇一般:“我困了。” 季奕铭莫名觉着口干舌燥。 作者有话要说: 姐姐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是不是? 弟弟还是逃不过姐姐的五指山 明天……嘿嘿嘿。 第81章 作精女知情的乖弟弟18 · 季奕铭也喝了不少酒, 但他很清醒。 身体与五感充满钝感,车跃入车流,两边被车速拉扯成流光的灯火飞快地后撤。 宴会上灯红酒绿那种拥挤与喧闹渐渐散去, 季奕铭垂眸,手轻轻地挡在外侧, 郑沅已枕卧在他腿上睡着, 鬓发松乱,脸上有酒醉的酡红,身上盖着他的西装外套,整个人像是猫一般蜷缩起来。 司机自觉地拉上了隔板, 季奕铭便毫不掩饰地看了她一路。 等到了郑沅家门口, 司机被他打发回家休息, 而他也没有叫醒她, 独自坐在车上静静等着她睡醒。 这样的时光像是被刻意拉长,静谧得让他感到安宁。 大约十几分钟后, 郑沅的腿微微有些麻了,自然而然地醒过来, 她揉着眼睛, 动作还有些迟缓, 低声问:“这是在哪里呀?” 季奕铭下意识扶住他胳膊:“你家门口,要进去了么?” “我家?”郑沅揉着额角, 撑着座椅直起身来, 看向窗外, 关家的小洋楼一片漆黑, “可我妈可能出门去了, 家里都没灯。” 关女士若是在家,必然灯火通明, 她不喜欢家里灰暗暗的。 “这么晚出门?” “她一般这么晚出门就会在外面过夜了。”郑沅耐心解答,心里想——这还是当年的老实孩子。 季奕铭想起了那位金发先生:“……” “你陪我进去吧,黑乎乎的。”郑沅 季奕铭也没打算把她扔在门口,先下车开了车门,郑沅脚踩到地面还软绵绵的,穿着高跟鞋的脚不由崴了一下,失去平衡的一刹那,立即被一双手紧紧地搂住了。 “小心。” “我头还好晕。”郑沅低着头努力站直。 “我牵着你。”于是那只握着她的手再也没有松开。 关家是独门独栋的小洋楼,三层,前院后院种满了花,冬日虽然萧条了些,有颗美丽的法国梧桐,在路灯下挺拔优美,郑沅打开家门,家里果然黑漆漆的空无一人,季奕铭礼貌地停在台阶下没有上来。 她回过头对季奕铭说:“你可以留下来陪我么?” 她身后是浓郁的黑暗,她的脸庞被院子里的路灯照亮,纤细的身子罩在宽大的西装下,显得楚楚动人。 季奕铭沉默了一会,他害怕克制不住自己。 郑沅没有得到回应,便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梯,伸手抱住了他结实劲瘦的药:“陪我。” 季奕铭低声道:“你会后悔吗?” 郑沅将头埋入他胸膛,听见他失去稳定节奏的心跳,轻轻笑了笑。 他还不知道,他已经被她惦记了十年。 她仰起头看向生怕伤害了她的季奕铭,他的眼中隐忍着灼烧的情意。 “你问我会不会后悔么?” 郑沅踮起脚伏在他耳边,低低说:“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长大。” # 郑沅的卧房连着半圆形的阳台,有一面落地窗。 她被禁锢在怀抱中,抵在落地窗前深深吻下。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面上,白皙光滑的皮肤仿佛笼罩上淡淡的银色,令人爱不释手。 她在缠绵中化成了火又融成了水,淡淡的酒气像一场交织的催化剂,床垫下陷发出轻微地吱呀声,像某种信号一般,郑沅忍不住绷紧脚趾,当每一寸肌肤都在指尖下颤抖,她注意到季奕铭眼中像一汪泉一般的温柔。 “姐姐。” 男人在她耳边轻轻地唤,唇像掠火一般衔住了她柔软的耳垂,轻咬着。 郑沅浑身一颤,手臂难耐地攀上他的肩头。 隐秘的称呼像是点燃烟火的信引,引爆了绚烂的烟火,郑沅紧紧闭上眼,整个人像是快要溺水一般满着窒息又胀满的感受。 她成了浮木,成了水波飞溅的浪花,成了低吟的大提琴,成了缠绕的藤蔓。 季奕铭从身后搂着她,两人光洁的身体还亲密无间地贴着,微微的汗意在两人之间蒸发,郑沅还闭着眼睛,轻微喘着气回味着温情,季奕铭亲吻着她的发顶,像是安抚孩子一般抚过她的后背,让她颤动着湿漉漉的睫毛,忍不住软软地靠在她胸口,又眷恋地轻轻蹭了蹭。 “姐姐。”季奕铭在他身后低声道:“我们结婚吧。” 郑沅翻过身看他,他低头亲了亲她溢出生理泪水的眼角:“我想剩下半辈子都和你在一起。” 她还是没说话。 季奕铭抿了抿薄唇:“你要对我负责的。” 郑沅忍住笑意,仍然不说话。 季奕铭翻身再次压-住她,双臂撑在她两侧,吻着她的锁骨不满道:“这方面你可别学阿姨。” 郑沅故意问:“哪方面?” 季奕铭实在忍无可忍,气道:“这就让你知道是哪方面。” 后来郑沅凌晨三四点才被放过,被季奕铭抱着去洗了一次澡,换上睡衣倒在床上累得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季奕铭好像一直没睡,她迷迷糊糊在睡梦中都能感觉到,他好像安耐不住激动,又是捏捏她的耳朵,又是摸摸她的头发或是将她搂在怀里,郑沅一直没进入深睡眠,气得抬手打在他脸上。 于是身后的男人呼吸都停了似的,乖乖抱着她,再也不敢乱动了。 第二天郑沅睡到九点多,团里的练习都错过了,季奕铭比她早醒,一只手臂给她枕着,半躺在床上,膝盖上放着不知哪来的文件,身残志坚地单手翻阅着,见郑沅醒了,便将文件放在一边,重新躺下来抱住她。 郑沅看了看墙上的钟:“那么晚了,乐团居然没找我。” “找了,楼下电话响了三遍,我下去接了替你请了假。” 郑沅仰起头:“你用什么理由请的假?” “我说你太累了。” “……那团长怎么说?” “他说打扰了。” “……” 好像有什么事情说不清了。 郑沅起来洗漱,从关妈妈房间里找出谢尔盖的衣服给季奕铭换洗,他冲好澡换好衣服,郑沅还在敷面膜,便先下了楼打开冰箱,找出食材来,挽起袖子开始做早餐。 郑沅闻着香味走下楼梯,就见男人围着碎花围裙在煎蛋。 薄薄的衬衫勾勒出他手臂的肌肉形状,郑沅站在楼梯上看了许久,忽然就被这样简简单单的场景温暖到了。 热腾腾的面条上卧着一颗饱满的荷包蛋,边缘焦香金黄,中间的蛋液轻微顶破蛋白,缓缓流淌出来。 “吃吃看,怎么样?” 郑沅挑起面条咬了一口,面汤清爽面条劲道,味道居然真的不错:“好吃。” 季奕铭见她一口一口吃得很香,脸颊一鼓一鼓,很是可爱,也弯了眼睛。 两人吃完饭,季奕铭又主动起来洗碗,洗一半还出来泡了壶红茶给她放面前,郑沅吃干抹净什么事也不做,喝着茶看着电视,悠悠闲闲。 季奕铭收拾好厨房,坐在郑沅身边陪她听晨间音乐。 从此,郑沅便宣告正式过上有弟弟包办一切的生活,半年后搬离关家,住进了季奕铭能瞭望明珠的公寓,每天生活的步调安逸缓慢,每天就是拉琴、演奏,和季奕铭两人各自下厨做好吃的,通常还是季奕铭下厨房得多,他好像致力于把她养成个五谷不勤的人。 有时季奕铭卸下工作也会和她去各地走走,逛逛,郑沅最喜欢威尼斯,她一向喜欢水,对温柔水乡毫无抵抗力,他们在威尼斯停留时间最长,坐着细细长长的小船听街头艺人吹萨克斯,是一种别样的体验。 日子过得极快,在郑沅打算接受季奕铭的求婚时,听说方涵曦离婚了。 汪衍庭爱上了一个来实习的女学生,被方涵曦撞破,汪衍庭直白地说他遇到了真爱。 方涵曦彻底崩溃了。 她忍受着婆婆的闲言碎语,她苦心经营家庭,她热爱着这份朝朝暮暮,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她的付出被人轻视,汪衍庭甚至觉得她不应该坚持自己的事业,说她应该继续当教师,将更多的精力倾注在孩子身上,而不是加班出差,将孩子都扔给婆婆。 方涵曦呆呆地站在汪衍庭面前,她有些听不懂他说的话。 她回想起上辈子,她不管做什么,季奕铭都为她提供最大的支持,她可以投资商铺,可以旅游,哪怕季奕铭大起大落之时,也从没有责怪过她,她忽然看不清自己这两辈子都在忙活什么了。 但她也早就不是上辈子的她了,签下离婚协议书,她抱起孩子,回了娘家。 第二天她收拾好心情面色如常地回到了公司,每个人的工位上都放着伴手礼与请柬。 方涵曦坐着看了很久,苏丽过来问她:“咱们商量一下随份子随多少吧?” 她仰起脸,忍下眼角的泪光,笑道:“好。” 郑沅这辈子的婚礼简单而隆重,草地婚礼,邀请的人也不多,但氛围还不错,在敬酒时,她还留意了女主一下,这本书的结局也是开放性结局,她后期也疲于应对家长里短鸡毛蒜皮,那个女学生的故事在后期也出现了,但经过女主的各种操作和打脸,婚姻还是维系下去了,可这辈子仿佛引爆了原文里埋下的雷,学会独立自主眼里再也揉不下沙子的女主直接打出了BE结局。 但她看起来还好,抱着女儿笑着看兔子蛋糕。 婚礼结束,两人又飞往威尼斯,这时候不是旅游旺季,安静的河面上倒影着一条小船,郑沅躺在季奕铭的膝上,他低头亲吻她的鼻尖,忽然问:“你还记得,那年你在月光下弹琴,给我唱过一首歌吗?”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 我愿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结局了! 下个世界,就要回到现实世界了~ 六、现实世界的竹马 第82章 现实世界的竹马01 · 附小门口挤满了放学的小孩, 有的围在棉花糖机旁,有的站在热狗摊前不肯走,家长接送的车辆堵得一条道水泄不通, 喇叭声此起彼伏。 郑沅裹着羽绒服,戴着红领巾站在校门口的石墩旁, 低着头一直没说话。 脑海里的阁楼正在瓦解。 包括系统那只大白猫, 猫将她所有积分与碎片都兑换干净,然后就伸着懒腰说:“大概够了,复活券已兑换,多余的积分已用于倒流时光, 你可以回到你的世界去了, 我也要去找下个宿主了, 再见, 这次合作很愉快。” 郑沅还没来得及问,就站在这里, 而系统已渐渐从她身上剥离干净。 可是……她看着一旁的报刊亭,踮着脚看清了自己倒影在玻璃窗上的身影。 背着大大的书包, 粉色美少女战士图案, 扎着两个一高一低的羊角辫, 一看就是出自温叔叔之手,蹬着一双雪地靴。她仰了仰头, 鼻尖微微湿凉, 细碎的雪花从天空中飘了下来。 旁边一个家长抱怨道:“怎么一接孩子就下雪, 这鬼天气。” 郑沅把围巾系得紧了些, 跟在一群排着队过马路的低年级学生后头, 循着记忆的方向走到了对面一间面馆,掀开厚厚的有些油腻腻的塑料帘子, 就听见一声久违的招呼:“这儿呢沅沅。” 她循声望去,是个胖胖黑黑的小男孩,捧着热气腾腾的面碗,嘴里鼓鼓囊囊还费劲招呼着她,差点喷出一口面来,被坐在他对面军装笔挺的男人狠狠拍了一下脑门:“能不能好好吃!” 话音未落,男人又马上扭过头来,换成一张笑得极其温柔地脸:“沅沅快来,叔叔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炒汤圆,还热乎着呢……” 郑沅恍恍惚惚地走上前去,被年轻了十几岁的温叔叔摁着肩头坐下了。 手里还被塞了一双筷子。 “今天怎么迟了?是不是你们老师又留堂了?”温叔叔给她打开牛皮纸包,里头是抄得表皮金黄未酥圆滚滚的奶白汤圆,郑沅夹了个,浓浓芝麻香炸开在嘴里。 对面的小胖墩埋头吸溜吸溜大口吃着面,有几个也戴着红领巾的小孩也结伴进来,路过他们的桌子还喊了一声:“温小胖,你也太能吃了!” 温镜图叼着面条抬头,呲牙咧嘴地瞪着对方。 郑沅莫名其妙就眼泪掉下来。 一下桌子桌外几个人都没了声音,温镜图率先站起来把那个小孩揪住,凶狠地说:“你看你把我妹妹都吓哭了!” 温叔叔则手忙脚乱用粗粝的手给她擦眼泪,结果擦了一会把她的脸都磨红了,于是更加手足无措地换成手背来擦:“沅沅怎么了怎么了?” 郑沅扑到温叔叔身上放声大哭。 温镜图和旁边的小孩扭打在一起,一个喊着你欺负我妹妹,一个喊着你胡说八道,郑沅哭得好一会儿才抽抽噎噎缓了下来,把温叔叔好生松了一口气。 对于他们来说,可能她只是度过了一个平常的一天。 可对于她来说,她经历了好几个世界,游走在不同人的人生里,才换来这次时光倒流。 吃完了点心,郑沅被温叔叔抱上了单车前面的横杠,温镜图坐在后座垫,车把手上挂着两人的书包,一边一个,温叔叔艰难地踩着车蹬,老式自行车便歪歪扭扭地往前走了。 温镜图紧张地拽着亲爸的衣服:“爸,你到底会不会啊,妈不在你来接我们两天,我就摔了两次,你每次都顾着沅沅不顾我,我屁股蛋子还疼呢,不然我们还是走路吧。” “闭嘴吧你。”温叔叔站起来蹬车都有点蹬不动的感觉,“你肉多,摔不疼。” “您可真是我亲爸。” 寒风刺啦着脸,郑沅这才有了真实感。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刚被接到温家的日子,这时候她九岁半,傻大个九岁。 ……所以他又占她便宜,妹妹妹妹的。 从小他就不爱承认自个比她小,就愿意当哥哥,在大院里炫耀自己有妹妹了不说,还趁着郑沅搞不清状况的时候哄她叫了好几年的哥哥。 家属院都是老式筒子楼,一长个走廊,一头是楼梯,一头是公用厨房,一层楼道里大约有十来户人家,隔音也不好,但邻里间极为热闹,放学的时候孩子都是各家乱窜,老太太们搬着小板凳坐在家门口择菜,随便东家长西家短地议论着每天的新鲜事。 温家在六号家属院,住五零二。 回去的时候还在上楼就能闻到满楼的菜香了,公共厨房里各家的锅灶都挨一块儿,谁家做什么菜一目了然,大伙也经常你带班盘子排骨,我换半碗红烧肉,本来一家只准备了两三个菜,等真到了吃饭的时候,满桌都是邻居那交换来的各色菜式。 温家新接来一个小姑娘,大伙都知道。 刘大娘家就住在五楼楼梯口,见温大海左手拎着个胖墩,右手牵着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孩,一边掰豆角一边探头探脑:“大海,回来啦?” 温大海笑着点点头:“回来了,这不又下雪了,着急接孩子回来。” “你媳妇出差还没回来呢?” “没呢,她这是到乡下义诊去了,少说要一个月呢。” “哎呦,那你们家这几天怎么开火呀?要不带孩子来我家吃吧。”刘大娘热情地把菜篮子放下了,站起来眉毛挑高高的,“这是你新闺女吧?生得真好看,哎呀,真白呀。” 温大海下意识把小姑娘搂住,笑着婉拒了:“家里一切都好,我媳妇早就预备好了,给我包了一冰箱的饺子,还把肉都剁好了,我这军粮充足着呢,哎对,这是沅沅,郑中尉的闺女……” 刘大娘“哦”了一声,不言语了。 烈士家属,不好评头论足的,只是眼里带上点怜惜。 真是可怜见的。 郑沅可太清楚这楼道里的大娘大爷们了,那就是个天生的情-报站,什么也逃不过他们的耳目,对这楼里各家各户发生的大小事情那是如数家珍,谁家多了一只狗,转天都能传得大院里有鼻子有眼,可能连那只狗后脚爪子上带块疤都知道了。 郑沅记得自己小时候很敏感,对于他们小声议论着说她可怜,她都知道,心里就更加难受,但现在她这幅短胳膊短腿的身子里是个久经沧桑的灵魂,对此早已无感,也不会感到刺心了。 温大海把两个孩子领进家门,把屋里头的灯都摁亮,让两个孩子对坐在小板凳上写作业,他赶紧开冰箱准备今天晚饭——幸好提前带孩子上面馆垫了肚子,不然等他弄好准饿死了。 郑沅把书包打开,里头整整齐齐码着语文数学,练习册生字本也是分门别类,笔盒里每根铅笔都削得一般长短,橡皮擦也是干干净净。 另一头,温镜图倒出来一堆皱成一团的试卷,然后又拿出缺了封皮的练习册,每页都卷了边,铅笔盒打开,铅笔断得只剩了头,橡皮擦被削成了骰子。 郑沅:“……” 温镜图见郑沅不说话,就这么盯着自个,一边把书本用手肘压平一边问:“咋啦?” 他家这个新来的妹妹不爱说话,眼睛那么大就只会乌溜溜地看着人,像个洋娃娃。 她刚来第一天,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跟隔壁屋的打架打得一路滚进来,差点把电视撞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咚”咚声音,把她吓得整个人都缩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 温镜图被温大海一顿收拾,顶着凳子站墙角一边和她说话:“妹妹你叫什么?” 郑沅压根不理他,垂着脑袋把自己蜷成一个球,扁着嘴眼泪汪汪。 温镜图一开始觉着这个妹妹也太没劲了,但后来他爸悄悄告诉他郑沅家里的事:“你可别胡闹,爸跟你说,沅沅爸妈都没了,家里亲戚都不想养她,爸爸妈妈去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灵堂里,其他大人都在吵,推三阻四的,你说她听得能不伤心吗?她刚来咱们家因为不熟悉才不爱说话的,所以你要多跟她玩,知道吧?要是新学校里有人欺负她,你可得帮着她,知道了吗?” 温镜图严肃着一张小胖脸点点头,他是当哥哥的当然要护着她,虽然后来他知道了实际上这个妹妹其实比他大,但这种小事无伤大雅,不用在意。 晚上吃的是温叔叔牌煮得太烂以至于破了皮的饺子皮馅料汤,但因为将错就错放多了胡椒,居然也挺好吃的,郑沅吃了一碗,温镜图吃了三碗,就这还是他之前已经吃过一碗面的原因。 郑沅想起他后来正式入了伍,在边关哨所一呆就是三年,回来就瘦了,但食量不减,她亲眼看着他一次训练回来,吃了十二个大包子。部队里的包子可不像外头,个个都实诚得很。 晚上郑沅写作业,温镜图就在一边等着她写好借来抄。 郑沅看他那抄作业抄得起劲,都想不通后来这货怎么考上的国-防。 另一头,温大海烧好了热水出来:“你们俩赶紧洗澡去。” 郑沅瞬间呆了。 她忽然想起来,温家小,院里还经常停水,她小时候经常和温镜图一块儿洗澡来着,不仅如此,他们现在还睡一屋呢! 但那会她是小孩,这会她虽然还是小孩,但…… 没等她想明白,温镜图已经丢了笔起身应道:“来了来了。” 第83章 现实世界的竹马02 · 温大海把浴室的窗子关紧, 热腾腾的热气把小小的卫生间弄得云蒸雾绕,温镜图已经脱掉外衣,缩着膀子溜进来, 温大海把头探出去:“沅沅,快来, 等会水凉了。” 郑沅严肃地摇头:“叔叔, 我要自己洗。” 温大海还想再劝,浴室里温镜图已鬼哭狼嚎起来:“爸,快关门,冻死我了!” “行行行, 快进去, ”温大海看他烦得不行, 对着郑沅还是格外温柔地补了一句, “那叔叔等会再给你烧一桶。” 温家给小孩洗澡都用红色塑料桶,冬天往里头一浸, 怎么也冷不着。 为了找到能装下温镜图的大桶,也是费了不少劲, 当年温大海差点跟收废品的换了个油桶。 温镜图洗好进屋了, 郑沅才进去, 里头浮着股淡淡的香皂香,空气都是湿湿暖暖的。 郑沅拆头发洗头洗澡, 穿上毛茸茸的兔子睡衣, 棉拖鞋也是兔耳朵的, 踢踢踏踏地进了屋。 温镜图窝在被窝里整理他的水浒卡片。 屋子其实特别小, 两张小床挨着, 中间垂了一道帘子,两人床上都铺了电热毯, 温大海早就开好了,郑沅钻进去就暖呼呼的,一点也不冻脚。 “哎,你有没有。"大刀关胜。"?”温镜图有个专门用来放卡片的小铁盒,他抱着那个宝贝盒子挪着身子靠过来,“我今天又开了两包鲁智深,我可以跟你换。” 郑沅摇摇头:“我没买这些。” 温镜图撅了撅嘴,背过身去,把小铁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边:“你们女孩子真没劲。” 郑沅不跟小孩一般见识,直接爬起来拉灯闭眼睡觉。 “哎,你怎么关灯了。”温镜图嗷了一声,但还是乖乖地躺下来,温家的屋子对着大操场,外头还亮着路灯,因此不会显得很黑,墙上还印着防盗网的影子,一格一格的。 客厅里传来温大海的笑声,他正和媳妇煲电话粥,说话的调调都腻乎乎的。 伴随着这一切,郑沅现在有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 很难形容,就像她曾经连续加班了一两个月,累得骨架都快散了,走出办公大楼外头还下雨了,淋着雨回了家,泡好澡吃下一碗热腾腾的粥,终于睡在软乎乎的被子里,那种长长叹出一口气的舒服。 在外跋涉了很久的旅人回了家,那股踏实真的无法用言语表达。 忽然一根肉乎乎的手指戳上了她的睫毛,郑沅“刷”得睁开眼。 温镜图不知什么时候又翻过来了,手指还按在她眼皮上,见她睁了眼,乐得直笑:“就知道你没睡着,喏,给你牵手,你没牵着指定睡不着……” 短短胖胖的小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掌心热乎乎的。 郑沅怔了怔,已经被他抓住手盖好被子,还听见他嘀咕了一句:“手怎么冰冰的。” 她刚来温家那会确实整天整天睡不着觉,温镜图就这么拉着她的手安慰她,后来给她养成了坏习惯,总要抱着什么才能睡着。 但又多亏了这只手,她才能度过那段时间,完好无缺地长大了。 果真,被牵着手,郑沅很快就困了,迷迷糊糊间,又听见温镜图很小声很小声地叫了她一声:“沅沅……” “嗯?”郑沅只发出了鼻音,眼睛都困得睁不开。 “我又有点饿了,咱们再偷摸下点饺子吃吧,爸今天煮得跟稀粥似的,我又饿了。” 郑沅困得没听清他说什么,喃喃问:“什么?” 悉悉索索的声音传过来,没一会被窝里就多了个人,温镜图本来就肉,刚凑过来脸肉就挨到了她脸颊上,短短的寸头挠得她耳朵痒,温镜图又说了一遍。 郑沅无奈地睁开眼,困意也飞了,看着温镜图那张小胖脸,忍不住笑了。 小时候真是看着挫挫的,所以她那么多年了都以为自己对他是姐弟情,直到他那回回来,温叔叔温阿姨趁着暑假出去旅游了,郑沅一个人在家,夏天又热,她穿背心短裤,因为不出门内衣也没穿。 吃冰棍翘脚看电视,风扇时不时拿脚提一下,又呼着风转过来。 然后门就突然开了。 郑沅都傻了。 门外站着个穿着军绿色作训服的男人,下头是迷彩裤,迷彩鞋,铛得把半人高的迷彩背包放在地上,外头阳光太烈了,从后头打过来,他迈进来一只脚,背光的脸庞才显现出来。 所有臃肿软趴都褪去,只留下了线条明晰刚硬的五官线条。 “你谁啊?”郑沅把抱枕挡在身前,有点难以置信。 “你哥。” 一听这臭屁的声音,郑沅才敢相信眼前这个钢-枪般锐利坚-硬的男人居然是她青梅竹马的小胖。 “你这是……”郑沅站起来,抱枕还抱着,走到他跟前转悠了两圈,还啧啧称奇地摸了摸他硬得像石头的胳膊,“整容了吧?” “去你的,”他侧了侧身,绕过郑沅往里走,开了冰箱仰头灌下一瓶冰水。 郑沅看着他滚动的喉结,一滴水顺着他嘴角滑过下颌线、颈部、滚入锁骨中消失不见。 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原本没有察觉到的感情就是这么开始变质的。 “你帮我打掩护,等我爸进屋了,我去开门,你去开冰箱,”思绪被还是小黑胖的温镜图拉了回来,他这会正一本正经地制定着严密的作战计划,“然后我们赶紧去厨房,然后就蹲在那吃完,碗我来洗,你先回去守门,知道吧?” 郑沅点了点头:“万一叔叔起来上厕所怎么办?” 温镜图更小声地说:“那你就说你渴了,起来喝水的,知道了吧?” 郑沅也有点饿了,喝了太多汤好像是不怎么顶饿:“行,但我要吃五个。” “可以,五个。”温镜图跳下床,侧着头贴在门上听,“我爸去洗澡了,我听见他唱歌了,哎呦真难听,等会楼上又要敲水管骂人了。” 郑沅捞着自己的羽绒服,又套了条棉裤。 等主卧的房门发出砰的一声,温镜图立马蹑手蹑脚地打开了门,两人猫着腰一个人穿过客厅去拧开大门反锁的扭,郑沅踮着脚尖溜进厨房,打开冰箱门,小心翼翼拉开最下层的冰柜抽屉。 温阿姨包的饺子都用保鲜袋分装好了,一餐一袋,郑沅抓了一袋就赶紧关门,踮着脚跑过去和温镜图汇合,两人用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塞在门缝里,这样关着门但一推就能开。 两人熟门熟路,厨房里还是装蜂窝煤的灶,灶眼封了,但里头还有被烧成橘红色的煤饼子,这是为了留热水第二天起来洗漱才不会冻掉脸皮。 温镜图不是第一次半夜溜出来吃小灶了,他熟门熟路用小钳子夹开铁丝绑住的灶门,又从水缸里打了水,两人合力扛着水瓢,踮着脚盖上锅盖闷一会,没一会就沸了水。 郑沅负责下饺子,贴着锅边扔下去不会溅起水花。 温镜图只打算煮熟饺子蘸点醋就行,郑沅却找起酱油、紫菜、虾米、香油和盐,各放一些在碗底,就算做好了汤料,等到饺子一个个胖乎乎地浮起来,郑沅便舀了煮饺子的汤,再下饺子,最后撒点葱花,一碗馄饨汤底的饺子就煮好了。 温镜图都被香坏了,接过碗埋头先尝了一口汤,鲜得差点吞了舌头。 “沅沅,你会做饭,太厉害了!”温镜图一边吃一边还要说话,烫得抱着碗直转圈,“比我爸煮得好吃多了,真的,以后你管晚饭吧,我们都能吃上好的了。” 郑沅看了看还没灶台高的自己,还是默默吃饺子得了。 两人饱餐一顿回去,半夜郑沅还被温镜图说梦话喊着:“好吃……”吵醒了一次。 但两人肚子里都暖暖的,手拉着手睡得很香。 隔天,温镜图被温叔叔直接掀被子喊起来晨跑,郑沅也不能免俗,只是温大海叫她只动嘴没有动手,但温家几十年晨跑刮风下雨都不断,郑沅一开始真的痛苦得直哭,但一向什么都依着她疼爱她的温叔叔唯有这方面不妥协。 但后来她瘦弱的身子骨才越来越好。 跑步前只少少的喝点牛奶,一前一后三人就整装出发。 操场上不少人也绕着跑步,部-队里的兵都跑完了,现在都是住在院里的人在锻炼。 温镜图才出现就被一个清脆脆的声音喊住了:“温小胖!” 温镜图没理,拉着郑沅跑进跑道,郑沅倒是扭了头,她认出了这是住在楼下的张嘉美,她爸是副团,整个大院里的孩子大多都捧着她,但温镜图不喜欢跟她玩,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心里可烦别人喊他小胖了,但张嘉美总这么喊他。 “温小胖,你等等我。”张嘉美跟几个小女孩往这边跑。 郑沅便一直转头看她们。 “别理她,咱们跑咱们的。”温镜图拽着她,跑得更快了些。 “你真的不等她呀?”郑沅冷不丁问一句。 “要等你自己等去。”温镜图就有点生气了,他真不爱搭理张嘉美,仗着有个级别高的爹,每天花枝招展的,总当自己是院里的头,温镜图不服她,但她总想让他屈服似的,一见他就要凑上来。 “哦,那就不等嘛。”郑沅扭过头,不看了。 两个人窜了老远,张嘉美愣是没追上,跺着脚气鼓鼓地走了。 郑沅跑完步撑着膝盖休息的时候,才慢慢把刚刚断掉的记忆捡回来。 可张嘉美以后可是你的初恋女友啊。 她忽然就想起了那会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夜快乐~~ 祝大家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啵啵 第84章 现实世界的竹马03 · 张嘉美跟温镜图什么时候好上的, 具体郑沅有点忘了。 就是有一天出门,她蹲在玄关穿鞋的功夫,温镜图给她两罐奶:“拿着。” 郑沅接过来, 发现还是温好的,顿感稀奇:“怎么回事, 你又干什么亏心事了, 贿赂我呢?” 温镜图扭扭捏捏,半天才说:“你帮我带一瓶给张嘉美。” 郑沅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你俩??” 温镜图没说话,就等于默认了,郑沅这才知道俩人搅和在一块了。 中考后, 温镜图那惨不忍睹的成绩没能考上一中, 分配到个犄角旮旯的九中, 升学率就别提了, 这学校只能另辟蹊径,倒是培养不少运动苗子, 温镜图凭着一身壮的肌肉和高个进了校篮球队,最近也打出一点名声, 情书居然也收了不少, 但郑沅怎么也没想到他能和张嘉美好上。 那会他们早都搬出大院了, 住上了商品房,要不是郑沅和张嘉美还同班, 可能都断了联系。 在郑沅记忆里, 温镜图就谈过这么一次无疾而终的恋爱, 随着张嘉美提前出国, 这份感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消沉了一段时间,郑沅被他拉着一块跑了个五公里, 后来在是跑不动了,她就坐在运动场边上看着他一圈圈跑。 谁能想到他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看都不看人一眼。 跑完步,温大海给俩人一人赛了一袋牛奶一颗蛋,再俩包子,就风驰电掣地骑着自行车往学校赶去。 小学生活郑沅都忘光了,进了校门都不知道班级怎么走,幸好温镜图小学和她同班,直到小升初才因为升学考试稀烂被分开,这回郑沅就不动声色地跟着他走。 早上两节语文一节数学,下午又还有一节数学,然后才是一节自然。 这课表看着都让人想睡觉。 郑沅对小学的学习提不起兴致,她这会的教学还没有像日后那么超前,教的都是该教的东西,比如她念三年级,学的大多都是造句、组词,还有一些量词,作文都只写两百字。 但要画周报,写日记,但这些也很简单。 数学就更别提了。 自然就很有意思,学蚂蚁,那老师讲的很生动,还教大家如果家里出现了蚂蚁怎么赶走它们。 温镜图一上课就犯困,一下课就跟一群小男生呼啸着出去踢球,就那么十分钟也要闹得一身汗才回来,他身上好像永远都有那么多用不完的精力。 回来的日子波澜不惊地一日过了一日,温阿姨在春节前总算要回来了,温大海高兴极了,哪怕温镜图期末考考了个倒数第三,还是特意请了一天假,带着放了寒假的他们去采购年货,买一身从头到脚的新衣服,还要买炒货和糖果,猪肉牛肉也囤了不少,到时候都要用车载回老家。 温家爷爷奶奶都在乡下住着,守着家里的老宅和田地,田租给还种地的人家,只留了半分田种菜养鸡,每年温大海都要带着一家子回去团圆。 逛超市是小孩最开心的时候,温镜图让她坐在推车上,然后就使劲在后面推,惊险地穿过人群,弄得郑沅每回都惊叫出来,但后来又觉得特别快乐。 温大海去结账的时候,郑沅又看到了张嘉美,她被她那个威严的爸爸牵着手,穿着公主裙小皮鞋,看见了郑沅都不敢过来,只是对她眨眨眼。 回到家还没开门就闻到了屋子里传来一阵香味,温大海开门的手都快了几分,一开门果然看到温阿姨围着围裙拎着锅勺从厨房探出头来:“哎呦,回来了,外头下雪没?” “没呢,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给我打电话,我们去接你呀。”温大海见着真人了反而正常了,矜持地拎着大包小包走进来,又进到厨房去,“你一回来就忙什么,我这段时间厨艺大涨,怎么不让我露一手?” 温镜图听了只撇嘴:“得了吧,妈,快别吧,这段时间多亏了沅沅我们仨才没饿死,爸连饺子都煮不好,我都饿瘦好几斤了。” “真的假的,温大海,沅沅那么小你让她进厨房伺候你们爷俩,你可真行。” “温镜图闭嘴吧你,”温大海被揭了短马上出卖儿子,“你儿子这回可长脸了,考了个第三。” 温阿姨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惊喜道,“儿子你开窍啦?” “哼哼,倒数第三!” “什么?你怎么读的?”温阿姨马上变脸,锅勺都差点扔过来,吓得温镜图“刷”地躲在郑沅后头去。 郑沅无辜地站在那,温阿姨也姓温,和温大海一个村的,本命叫温书琴,但其并不是个温柔贤淑风格的女人,温镜图虽然经常挨他爸揍,但际上更怕妈妈。 晚饭,温书琴把两个鸡腿就夹给了郑沅,郑沅一手一个吃得得意洋洋,温镜图像个耸拉着耳朵的小狗,感觉头上都有一道黑云。 真正到了回老家的时候,温大海把自个那辆叮叮当当响的面包车洗得蹭亮,一家四口的东西不仅塞满了后备箱,甚至把后排都沾满了,郑沅和温镜图两个人被挤在两床被子中间,后来只能蹲在地上玩跳棋,等到了温奶奶家,脚都蹲麻了。 车子刚到村口呢,就听见有人叫他们:“图图,沅沅,回来啦。” 温奶奶顶着寒风站在村口,怀里还揣着刚蒸出来的馍馍。 “奶奶!”郑沅和温镜图同时叫了一声。 “妈,你怎么来了?”温书琴从副驾驶探出头来,“这么冷,您等多久了呀。” 温大海连忙停好车,温镜图已经率先飞奔下车,郑沅慢了一步,跑了两步才想起了什么,缓下步子。 她眼眶有点红了。 在这个时空里,她是第一次回奶奶家,她不应该表现得这么亲密。 但她还是忍不住迈动脚步,默默地站在投入温奶奶怀抱的温镜图身后,轻轻弹去温奶奶身上的风雪。 温奶奶一眼瞧见她,分出一只胳膊也把她搂紧怀里:“哎呦,这就是沅沅吧,奶奶抱抱。” 郑沅脸埋在温奶奶怀里,鼻尖里闻一点点止痛膏药的味,眼泪瞬间就掉出来了。 她之前第一次来到这里,满心的不安,但温奶奶对她就像对自己亲生的孙女,郑沅所有一切的伤痛都在温奶奶怀里治愈,她晚上怕她不习惯,特意陪她睡,给她讲各式各样的故事,第二天蒸馍馍,还特意给她蒸了个兔子馒头。 大伯家的小孩和她起了争执,温奶奶拿起扫帚就打孙子,没一点留手。 可奶奶身体不好,在她考上大学那年去世了。 那时候郑沅就觉着自己心里塌了一半,后来温镜图也牺牲了,她就只能守着满心废墟过活。 能再次见到奶奶,她对系统的感激又多了一层。 复活券只能复活一个人,但回溯的时光,却带给她每一个还没被苦痛压倒的家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所有人都像是重生了一般,只是他们不知道。 温家老宅在村子深处,离山上近,不远处还有条小河,已经结冰了,但温镜图兴致勃勃要打冰洞捞鱼,说是这种天气一捞一个准。 温奶奶没有阻止,笑眯眯地搂着两个孩子坐在棉被堆里,随着颠簸的车东摇西晃,还建议:“一大早去,那会儿鱼都想出来呼气,叫你叔带你去,他还说要上山挖冬笋呢。” “哇!我一定要去!”温镜图已经满眼星星了。 乡下生活很美妙,空气又清新,郑沅每天留在家里看书,帮奶奶做饭,温镜图就丰富多了,挖笋,抓鱼,爬树,挖松茸。 温书琴摩拳擦掌,打了好几天的麻将。 温大海到处跟人喝酒去,侃大山。 没过两天温家大伯也带着儿子女儿回来了,他那儿子是个小霸王,一来就扯郑沅辫子,被温镜图一个鱼篓扔在头上,两人打得满地滚。 温大伯的女儿使劲给她哥哥加油,惹得温镜图打架中途还怒吼了一声:“沅沅,你怎么不吭气!” 郑沅愣了愣,看了看嚷得嗓子都快哑的小姑娘,只好也喊起来:“打他!!” 小姑娘马上瞪过来,又赶紧投入,吼道:“哥哥加油!使劲啊!” 在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吵闹中,温大伯很淡定地和弟弟一家子打招呼,还拎了好几箱保健品给温奶奶吃。 温大海也不管,拉着大哥喝酒去了。 温书琴马上拉着嫂子打麻将,留下小孩打累了躺在苞谷堆里呼哧呼哧喘气。 郑沅倒了杯热水过来给温镜图喝,温镜图坐起来得意炫耀:“你看我妹妹多乖!” 温凯立刻就不服:“我有高乐高!我妹妹会给我冲高乐高吃!” 温凯的妹妹温宝语犹豫了会说:“哥,高乐高喝完了。” 温镜图笑得前仰后合,拉着郑沅起来:“走,我带你去玩大富翁,不带他们俩。” 郑沅乖乖巧巧,回头还对他们做了个鬼脸。 把温凯又气得不轻。 但小孩子的恩怨一会就烟消云散了,郑沅睡个午觉起来,就发现温镜图和那兄妹俩没了人影,下楼去找,只有温奶奶在厨房里擀面条,见到她便说:“他们都去滑冰了,你睡得香,就没叫你,你要不要去?” 郑沅呆了一下,忽然脸就白了。 滑冰。 她想起来了,滑冰出了事,三个孩子都掉进冰水里,可是温宝语没救上来! 从此大伯一家从此崩塌,两家人也有了隔阂。 不行,郑沅急忙拉着温奶奶:“奶奶,我们去找他们吧,奶奶快点!”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节快乐!! 第85章 现实世界的竹马04 · 奶奶吓一跳:“怎么了?” 郑沅不知该怎么解释, 急得跺脚:“我……我也想玩,我怕他们等会回来了。我没来过,奶奶你带我去吧。” 奶奶这才笑着牵起她的手:“行, 奶奶带你去。” 村里溜冰的地方不在河边,是有家不大看管的鱼塘, 鱼塘挺大的, 冬天结冰起来也厚,家长都认为这儿比河上安全,因此带着孩子来溜冰的人格外多。 但其实,今年天气忽冷忽热, 鱼塘上的冰没有往年结实, 只是这会谁也不知道。 在她真正的童年时空, 她一点也不想去溜冰, 她留在家里看了一下午的电视,温奶奶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但最后没有等来孩子们,只能来呼啸的救护车和警车。 温境图体质好, 冰面一碎他就察觉到了, 回头喊了温凯一声, 两个孩子离得近,温境图在坠落水面的那一瞬间把温凯拉上了。 温宝语却被尖叫的人群阻挡, 直到混乱结束才捞上来。 郑沅紧赶慢赶, 鱼塘那周围人山人海, 有摆摊卖烟花小-炮的, 还有卖热饮的、卖烤肠的、卖气球的, 来玩的人和商贩穿梭在小路上,热闹得不行。 “奶奶, 我先进去看看。” 郑沅挤进人群里,场上滑冰的人不少,一时间人影交错还真没认出他们三个的位置,她站到旗杆的基座底下,总算发现不太会滑,沿着边缘慢慢腾挪的温宝语。 郑沅大喊一声:“宝语!” 温宝语茫然四顾,她连忙冲她一边挥手一边跑去。 “你来干嘛。”温宝语看见她还很不高兴,脸红红的,逞强地昂起头,“我……我会滑冰,我就是滑累了,在这歇会。” “你先上来吧,”郑沅伸手拽她,脸都急白了,“我有事找你。” 温宝语拖拖拉拉地不肯:“什么事呀,我还没……” 话都没说话,她脚下一滑,就听一声轻微的“咔嚓”一声,冰面上的裂纹就像被点燃的引线一般迅速蔓延开来。 郑沅大喊:“冰裂了!!” 人群骚动起来,不由分说地开始往外跑,人越跑动,冰碎得更快,没一会就塌了,不少人掉下水里,会游泳的大人们奋力把孩子们举到头顶,呼喊声充斥耳蜗。 郑沅来不及寻找温境图二人,拼命拉住半个身子都掉进水里的温宝语,她早已吓得大哭起来,两只腿拼命挣扎着。 “扑通、扑通”下水的声音不断传来,岸边围观的人开始脱衣下水救人,寒冬腊月的池水一瞬间就把人的皮肤冻得通红。 “你抓住我,前往别松手!”郑沅两只手拉住温宝语,整个人都吊在围栏边上,“有没有人来帮忙!帮帮忙!” “奶奶来了,奶奶在!”温奶奶腿脚慢,听见冰裂了还摔了一跤,几乎是连滚带爬来到了郑沅身边,帮着把温宝语拖了上来。 还没等喘口气,温奶奶声音几乎撕裂:“你哥哥们呢!” 郑沅早已松开手,她绕着岸边往另一头冲去,她看见温境图吃力地一只手划着手,一只手拽着冻得两只脚抽筋的温凯拼命往岸边游。 “温境图,你拉着!”她顺手捡起一根长长的树枝,跑到他奋力游的方向,递到水中,“温境图,这边,往这里来!” 温境图已经发不出声了,他咬着牙,沉重地呼着气,一点一点往岸边蹭。 “帮帮忙,来个人帮帮忙!”不断有人赶过来,郑沅扯住一个大人的衣角,“大叔,帮帮我哥!” 那个大叔本来要去救另一个妇女,被郑沅一扯,连忙回过神来,接过那根木棍,淌下水去,把两个孩子拽了上来。 温境图先把温凯推上岸,才抓着郑沅的手躺到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还说不出半个字。 郑沅吊在嗓子眼的心才慢慢掉下去,她按住自己颤抖的手。 ……可以改变。 她可以改变这个时空还没发生的事情,太好了…… 但她脑中忽然一声炸响,嗡得一声,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悖论。 就像她曾经肆无忌惮改变书中剧情走向一般,这也是一个“可编辑”的世界……郑沅的心忽然幽幽沉了下去。 系统明确说过,复活券只可以复活一人。 如果时空倒流,她可以肆意改变自己或者他人的人生,那么复活券还有意义么,只需要积分将时空逆转不就行了么。 郑沅呆呆看着被赶来的温大海和温书琴紧紧搂住的温境图,又看到慌得脚软,几乎跑一步摔一步的大伯母和大伯。 “哔——” 轻微而机械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荡,她忽然发现自己和这个世界有了距离,温书琴发现了瘫坐在一边的她,她把她也抱在怀里,担心地询问着:“沅沅,沅沅?是不是吓着了?” 可这个声音在郑沅听来却显得那么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又像她沉在水底,却要听水面上的人在呼喊着什么。 “里世界补丁更新中——” 她眼前再次出现了进度条,让郑沅浑身血液都冻结了。 “更新完成。” 随着进度条慢慢推到底,她眼前出现一道雪花,像是接收信号不良的收音机,哔哔啵啵的电流声几乎将她的理智击碎。 “被你发现了呢,”系统的声音再次出现了,大白猫笑着,“如果没发现多好呢,我就能吃掉你了。” 郑沅瞪大了眼睛,几乎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 “别害怕,来做一道选择题吧。”大白猫优雅地甩动着尾巴,她身后的景色瞬间扭曲消失,像是被风刮散了一般,她站在了一间四面都是书架的房间里,白猫蹲在高高的架子上,双色的异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把你的世界与人生做成了一本书。”它像是恩赐一般,“你可以一辈子都待在里面,你爱的那些人都能活生生地出现在你面前,多好啊。” “当一个书中的角色,舍弃掉真正的灵魂,反正你原也想死了,那只是你不要的东西,不是吗?”猫的声音充满诱惑,“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回到现实中,你的复活券依然有效,可以将那个葬身火海的男人活过来,他的烧伤面积已经达到百分之90,就算活下来恐怕也不会开心哦。” 郑沅深呼吸几口气,让狂跳的心脏渐渐回归平静。 她没有说话,只是垂眸。 白猫缓缓地走下木制梯子,前爪轻轻一挥,就有一本书落在郑沅脚下,“这本新书,就是我为你创造的世界,你不觉得很快乐么,我在书外看着都替你高兴,这可是你原本的世界没有的生活不是么,原来的你太多遗憾了,你几乎无时无刻不再痛苦和自责,在书里,可以达成你一切想要的。” 郑沅弯腰把那本书捡起来,翻阅了几页,故事只写到了她刚刚在鱼塘救人的那一刻,后面全是空白。 “你的人生等你自己书写哦。”白猫说。 郑沅却合上了书,微微笑了笑:“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我们好歹在一起合作了那么多年,我肯定信任你的。” 白猫嘻嘻一笑:“你自己到那里感受一番自然更有说服力。” 郑沅点点头,轻轻拍了一下手掌:“你说的很有道理,听起来也很为我着想,我觉得不错是不错,但我还没回去现实世界,不对比一番我很难决定呀,不如这样吧,你让我到现实去看看,眼见为实,验货总不能只验一边的吧?” 白猫摇摇头:“不行哦,你只能在这里做选择。” “到底是我只能在这里做选择,还是你仍然在骗我?”郑沅语调变得冰冷,脸上却还挂着礼貌而虚假的微笑,“当初选我当宿主的时候,你是不是忘了调查我是什么出身?我是法务出身,钻空子我比你更熟练。” 白猫的猫脸有一瞬间扭曲:“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之所以不在任务世界结束后就让我做选择,而是瞒下事实让我一无所知来到你所谓的为我独创的世界,恐怕就是想让我沉溺其中,不要察觉出其中的陷阱对么,等你把我的灵魂吃掉了,我在那个世界真的还能存活下去么?或者说,那个世界还会存在么?书中后面都是白页,到底是等我去创造,还是你能力所限只能编出已经发生的事?” 郑沅将那本书扔回去,吓得白猫从梯子上跳了下来。 “只要我的意识察觉,你就不能擅自对我做手脚了对么,所以你才不得不让临时出现我做选择,用花言巧语哄骗我,你这做派熟练得很,想必不少人都是这样栽倒你手中的吧?” “之前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所有的任务世界,你作为系统的存在感都太低了,你好像也不在乎我是不是真的能完成任务,”郑沅向着白猫步步逼近,“那些世界,以及你发布给我的任务,更像是为了让我削弱对自身世界的执念,让我忘了原来的生活,或者你还有别的目的是我没有猜测出来的,但我现在不吝啬用最深的恶意去揣测你了。” 白猫向后跳去,脸上出现了慌乱。 它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揭穿,居然有人在经历过那么多的世界后,对相依相伴的系统一瞬间就推倒累积了数十年的信任感。 它以前遇到的人都选择相信它。 郑沅狠狠抓住猫尾巴,一巴掌扇过去:“但现在,你原形毕露了。” 气急败坏的白猫瞬间像是倒影一般被她的手掌挥散。 这间书房瞬间倒塌,像是幕布落下,她出现在医院的抢救室外。 第86章 现实世界的竹马05 · 天上从没有掉馅饼的事, 这是郑沅初入社会时的认知。 但工作久了,她对世界运行的规则又有了新的认识——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甚至你付出所有, 都得不到馅饼。 她在一家企业当法务,整个公司就像一个微型社会, 你可以在里面见识到各种各样的人, 不断有人刷新你的三观,然后在不断跌倒中,她明白了在这样的职场森林里如何存活。 所以在她看来,系统一开始和她签订的合约实在过于优厚。 她可以延续生命, 甚至是不断轮回永葆青春的生命, 她还能借此实现愿望, 那么系统想要什么?她又能为它提供什么? 这一切都不明朗。 不对等且合同内没有充分明确金额, 最需要警惕。 她见多了合同里的春秋笔法,虽然系统也从没有让她有谈判的余地, 从濒死的瞬间就被摄入书中世界,所有的疑问都积累在心间。 面对白猫难以置信的眼神, 郑沅只想说, 它见过的人还是太少了。 把它扔进她公司里, 可能活不过三集。 急诊抢救室的门紧闭,半夜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只有郑沅一个人坐在绿色的长椅上, 想了会系统, 又看了看那扇门。 温境图牺牲的时候二十七岁。 他逆着火焰, 去救一个和当年的温宝语那么大的孩子。 天花板被烧穿了, 巨大的水泥钢筋掉下来,他的整个脊柱几乎都被砸断了, 但那个女孩在他身下,活下来了。 他断裂的手臂依然撑住,以自己的身躯铸造了一个安全三角区。 肩头的呼叫器持续不断地鸣叫,他的战友找到他的时候,他仍然像一个执剑的骑士一般屹立不倒。 白猫说,他烧伤面积达到百分之九十。 可实际上,他不是死于烧伤,他穿着防火服,他是因为长时间被重物压迫,被营救出来的瞬间,死于挤压综合症。 郑沅亲眼看过他的遗体,甚至亲眼看着他被一点一点推入那个炙热的窗口,所以在那一刻她知道白猫并不是全知全能,它在欺骗她。 但它也没有完全骗她。 郑沅闭了闭眼,脑海中的系统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机械,简单,只有一块屏幕,所有的菜单都变成了灰色,只有物品栏里躺着一个东西。 【复活券(已绑定未使用)】 抢救室门上的红灯刺目无比,有几个狼狈的大男孩又跑了过来,满头满脸都是灰,穿着脏兮兮的橙色防火服,有的手里还拎着沉重的水带,有的挽着袖子,手里的棉签还在按压筋脉血管。 刚刚这里空无一人,是因为他们都赶去献血了。 其中有个年纪格外小的男孩子,才十八岁,捂着手臂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另一个年纪大些的想抽烟,摸了摸口袋,又放下了手。 郑沅看了看他们,把物品栏里那件东西点开。 复活券长得像系统一样朴素,是个素信封的外观,没有任何装饰,系统提示的小框最后一次请她确认【是否立即使用】 【确定】 信封消失了。 郑沅转头紧盯着那扇门,里面似乎也忽然吵杂起来。 “快快快,有心跳了!” “继续来,别停,再去要血,催血!” 她头脑里忽然出现轰鸣声,被迫扭转回视线,能够看到系统的中央出现一行字【您的愿望已达成,30秒后系统将会自行卸载,祝您愉快。】 随之是一声不甘的猫叫,但似乎被什么强硬地压迫着,于是那声猫叫变得越来越心虚微弱,最终随着卸载程序而消失。 这时有一种真正地逐渐被剥离的感觉,像是被投入碎纸机的纸片,所有的一切都被绞成了碎片,连带着往日书中的记忆都似乎模糊了许多。 【卸载进度40%】 “滴——”急救室的电动门移开,医生护士推着床和呼吸机、监护仪出来,那几个男孩立刻呼啦啦想要围上去,被护士伸手就挡住了:“你们别过来别过来,小心碰到仪器,等会等会,都别说话,温境图的家属呢,哪个是温境图的家属!” 郑沅才后知后觉地站了起来:“我是他妹妹。” 事发突然,如果不是郑沅恰好去他支队给他送东西,她可能也不会及时出现在这里,温大海和温书琴都还在老家,他们可能还在飞机上。 “你过来签字,我跟你说一下情况。” 术中心脏停跳两次,刚抢救过来,目前情况稳定了,还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但后面还有感染关要过,还是很艰难,可能会出现肾衰竭、肌肉坏死……我们会尽力的。 一个一个的词汇郑沅根本没有仔细听,她只是不断地签字不断地说,拜托了,拜托了…… 然后眼泪就砸了下来,把刚刚签下名字的病危通知都打湿了。 在原来的时空里,没有那么多的嘱咐。 只有一个医生疲惫的拉下口罩走出来,问:“温境图的家属到了么,进来看看他吧,肾上腺素全部给了,可能还有十分钟的时间,他还可以听见你你们说话……” 她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医生在旁边说:“你快说话啊,没时间了,和他说说话啊……” 所以当如今护士说了有那么多的恐怕那么多的可能,郑沅都还是觉得无比庆幸。 人活着才有可能。 【卸载进度80%】 她恍恍惚惚地跟着护理床进了电梯,他脸上的血污还没完全擦拭干净,插着呼吸机和氧气管,锁骨下是深静脉穿刺,胸口全是电极片,指尖上夹着心电监护仪。 但他在呼吸着,仪器上间隔的滴答声,给了她力量。 【卸载进度98%】 重症监护室就不允许进去了,她在玻璃窗口处注视着里面,淡蓝色的帘子被拉上,她轻轻地在玻璃窗上写了两个字。 “谢谢。” 随之,脑海中传来【卸载完毕】的提示。 原本被系统占据的视野归于黑暗,一瞬间后,恢复正常。 她整个人仿佛被抽光了血液又重新注入一般,浑身微微发麻,就像紧紧攥住拳头,再次放开时,血液冲击着指尖。 郑沅在重症室外面的长椅上睡了后半夜,结果凌晨五点就醒了,她起来第一件事先打给温大海,问清楚他们在哪里,告诉他们手术成功的消息,让他们慢慢过来别着急,然后又打给公司,临时请了假期。 几个小男孩又来了,给郑沅带了早饭,郑沅睡着时他们后半夜也跟着守,随后他们指导员也来了。 接受慰问,握手,郑沅像个机器人,直到温大海和温书琴出现在眼前。他们俩已经五十多岁了,风尘仆仆甚至还穿着拖鞋,可见当时接到消息有多着急,连鞋都来不及换了。 温书琴拍了拍郑沅的手,坐到她身边。 “沅沅,辛苦你了。” 郑沅知道她说的是她昨天晚上在医院熬了一夜辛苦了,但郑云那漂泊无定的心就像找到依靠了一般,被压抑的负面情绪全都释放了出来。 不是一晚上。 是很多年,很多种人生,而今天她终于把温境图带回来了。 从重症监护室出来,是两个月后了。 期间经历了高钾血症而全身血液透析,两次急救,前一个月仍不允许探视,到了即将转入普通病房之前的几天,才允许在下午探视两个小时。 但温境图清醒的时间很短暂,连接呼吸机的人清醒时时常会痛苦得只拍床,所以基本每天都要在镇定剂的注-射下才能得到休息。 所以郑沅基本就像是在外面一样,只是坐在旁边看看他,看着他无比消瘦的脸庞,竟然有些像当初第一次见到霍柏川的样子。 她也不会久待,探视每次只能一个人,所以她不能占用太多时间,要给温书琴、温大海预留探视的时间。 郑沅替他们在医院附近租了房子,她也干脆住在那里,方便过来照料。原本觉着很大像是迷宫的住院部经过这段时间的来来往往,已经像是第二个家一样熟稔,医院食堂哪个窗口的菜比较好吃,都有了心得。 他支队的战友们也隔三差五利用假期出来看他,那个年纪最小的男孩把自己妈妈给他求的、带了十几年的平安符都留下来塞在他枕头底下,结果又被医生发现,臭骂了一顿赶出去。 郑沅和他们相熟起来,也听说了温境图来到那以后的各种事迹。 他原本是驻守边关的,退役后又再次报考,当初体能测试的时候一骑绝尘,直接包揽了各类项目的第一名,除了负重跑。 “我当时跑不动了,是温哥掉头回来拖着我,还要帮我背器械。”小男孩用手背抹了抹眼睛,低着头说,“他本来可以拿第一的,但他看我摔倒了,又回头帮我……” 没说完就哽咽起来,一边哭又一边问:“沅沅姐,温哥会挺过去的对不对?” “对,”郑沅把护身符塞回他胸前的口袋,拍了拍,“我也给了他一个护身符,放心吧,一定可以的。” 后来呼吸机撤掉了,郑沅才第一次见到了清醒状态的他。 他还不能说话,无力的手写下几个歪斜的字。 郑沅看清后,像是被电流击中,猛地抬起头。 “沅沅,我还记得。” 第87章 现实世界的竹马06 · ICU的仪器发出不同的声响, 滴滴答答,像化作阵雨全敲打在郑沅心底。 她似被那一张薄薄的纸条定住,既不说话也不动弹, 难得露出呆呆的模样。 护士来换药,将温镜图的床摇起, 他半躺着, 定定地注视着她良久,露出一点点笑容。 郑沅心情复杂。 当她明知其中有诈也甘愿被系统摆布,坚定选择踏入书中世界追寻他散落的灵魂开始,没经过一个世界, 所遇到的男配都没有携带现实中他的任何记忆, 所以郑沅也理所应当地认为, 现实世界里的他, 哪怕灵魂从不同角色身上拼凑而来,他也不会记得那些记忆。 她做好了把一切深埋于心的准备, 所以在书中世界时,她为了达成攻略任务, 并不计较后果和手段。 她并不是不希望他不知道这一切, 只是有种难以言说的感受, 像是暗恋忽然变成了明恋,那点隐匿的小心思突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让人又惊又喜, 又忐忑又期待。 护士换好药便开始赶人:“探视时间到了, 请家属先离开。” 郑沅的思绪被打断, 她顾不得再多想, 低下头连忙出去。 今天温大海和温书琴没有来探视,他们到乡下去收土鸡土鸭了, 温镜图撤了呼吸机后就可以慢慢开始接触流食,不用一直打营养针吃医院定制的护理饮食了,他们打算自己在出租屋里支小灶,给他熬点补身子的鸡汤。 郑沅去楼下缴费,去窗口一问才知道,几个消防员来过了,往里头充了不少钱。 她只好收了卡,回了医院附近的出租屋,好好地洗了个澡,她想了想自己在书中世界不是撩这个就是撩那个……就有点脸热。 如果他都记得,那……亲密的事情,也都记得吗 郑沅在淋浴头下,捂着脑袋蹲了下来。 简直就像当了十几年的朋友,然后因为宿醉,第二天起来发现对方就躺在自己身边,而地上全是凌乱的衣物一般。 温镜图交过女朋友,对她一直像对待家人一般,所以郑沅也从来没有想好怎么把心里的感情诉诸于口,但却因此而被他知晓……甚至“亲身体验”过了。 因此到了第二天的探视时间,郑沅故意等温大海和温书琴进去探视后,才利用最后一点时间,磨磨蹭蹭地走了进去。 比起刚刚撤离呼吸机时的无力,经过一天的修养,温镜图好了不少,他甚至可以短暂地说话了,只是喉部的伤口还没愈合,因此声音还很沙哑。 “沅沅。” 他因为长期没有正常饮食,瘦得有些脱相,一双眼眸更深邃了,望着你的时候像是承载着很多很多的情绪,让郑沅忍不住移开目光。 他的手指挣动了一下,吊针软管被他的动作撞得摇晃,郑沅正要低头,见状连忙站起来来稳住瓶身,做好这一切再低下头,就对上了他似笑非笑的眸子。 “为什么……躲?”他等了会儿,哑声问道。 郑沅轻轻别过头,有点难堪:“你别说话了,喉咙不是疼么?” “我想和你说话……”他说着,明晃晃的视线还是落在她身上,然后又努力抬起手,轻轻试探着触碰郑沅扶在护栏上的手,“我不是做梦对不对?你也在对么?” 他好像历尽了生死,感觉自己变成了虚无缥缈的风,一直跟在她身边,之后又像是替别人过了一辈子又一辈子,他有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背景,也有不同的相貌,一生就像是书页一般哗哗地快速翻过,浓缩成了一个个剪影,在这些记忆中,总会有个让他感到熟悉的身影。 她的眼角眉梢都不想象,可梦里的那个人所有的一切小动作、小习惯,都完全重叠。 而最后却又回到了小时候,他在那一刻忽然意识到之前的所有都是真实的。 郑沅低下头没回答,这是任由他轻轻地虚握住她的手。 苍白得有些泛着青色的手背上满是针眼,骨节嶙峋,让她也忍不住抬起手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将他整只手都握住。 “你怎么……不和我说话了……”温镜图声音忽然变得又哑又委屈,“你之前对我可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在山谷里那段时间,我们在外头不是都……” 郑沅脸“刷”地就红了,抬眼瞪他:“你别说了。” 温镜图就笑了。 她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你果然记得。”他笃定地说。 郑沅也就懒得否认了,放开他的手抱在胸前,红着脸埋下头,语气却还是破罐子破摔:“记得又怎么样?” 温镜图忽然不说话,良久才听见他仿佛叹了气。 然后郑沅便又听见点滴轻微碰撞的声音,刚想抬头,头顶上便被一只大手轻轻按住,她瞬间不敢动了。 “傻沅沅,你怎么能做傻事?” 郑沅怔住了,半晌才被自己无意识流下的泪水惊得回过了神。 原来他连这个也知道吗?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也是个平常、普通得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一天。 她像往常一样回到了独居的公寓,深深夜色披在身后,像是拖着沉重的尾巴,她的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她甚至养了一缸鱼,水族箱里水草摇曳,鱼缸顶部的灯架投下柔和的光线,照亮了里头悠然摆尾的鱼虾以及在认真清理缸面褐藻的斑马螺。 郑沅坐在地上看了很久。 她的屋子里还摆放着很多温镜图生前用过的东西,就像是这个屋子里还有他日常生活的痕迹一般,他脏兮兮的篮球,他蓝色的衬衫,他的三等功勋章,他的相框。 本来这些都要随着他下葬的,但郑沅悄悄地把东西收藏了起来,她伪造出他还在身边的假象,企图欺骗自己,让自己能够好好活下来。 温镜图很喜欢鱼,但又没时间打理,郑沅便从一个裸-缸开始学着养,养水种水草,放不同的鱼,她学会了养热带鱼,可却还是很寂寞。 等回过神来,她已经坐在了阳台的栏杆处,脚下的世界车水马龙,热闹至极,可离她太遥远了,她才明白自己回不去了,怎么努力也回不去了。 纵身一跃时没有感觉疼痛,再睁开眼时已经变成了程湘思。 郑沅泪流满面,眼前他的模样都被模糊了,她只能努力擦去眼泪,拖着哭腔:“你看见了?你那时真的在我身边对吗?可你怎么不和我说说话?” 他摇头苦笑:“我想和你说话,可我说不出来,我想拉住你,却扑了空。” 他没有形态发不出声音,整日只能被动地漂浮在她身边,有时候吹动她的衣摆,有时轻轻抚过她的头发,他本以为会这样持续下去,却没想到她发着呆发着呆,就越过了栏杆。 用尽一切力气,想要兜住她,拉住她,却像是扑面的风被撞碎。 之后连意识都无法聚拢,像是被什么打碎散落各处,他像飞溅的玻璃渣子,没了自主的能力。 直到如今。 “对不起,沅沅。”他笨拙地擦掉她的眼泪,又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以后不会让你担心了,我会快快好起来,等我好了,我就和爸妈说,我要娶你。” 郑沅差点弄翻了凳子摔在地上,好不容易稳住,刚才那一点点伤感也烟消云散了,她抬起头微微皱眉看着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温镜图说:“难不成你想抵赖?虽然没有法律效力,但我们都结婚过很多次了!” 郑沅耳朵都跟着红了:“你……你确定吗?你药效过了吗?头脑清醒吗?” 温镜图无奈:“我很清醒。” “可是……你真的喜欢我吗” “喜欢啊。”温镜图垂下眼眸淡淡地答。 郑沅呼吸一滞。 随即,他又抬眸一笑:“不然为什么我再也不愿谈恋爱?我只是想等你准备好,等我攒够钱,再风风光光和你求婚,没想到最终却是这样的情况说了出来。” 一股酸涩之意又冲上眼眶,郑沅捂住自己的眼睛,气得声音颤抖:“你个笨蛋,为什么要等啊,谁叫你等了……” 话没说话,郑沅就跑了出去。 她背靠着ICU的玻璃,深深地呼吸着,哭着哭着却又笑了,那时走廊对面的窗户投入灿烂的阳光,热烈得正正好,天际清透湛蓝,像是毫无阴霾的青春岁月。 自从那一天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刻意说起那个话题,但温镜图搬出ICU后,却总是喜欢粘着她,无时无刻,郑沅开始回去上班,电话都打十几个,连温书琴都看不下去了,摸着他额头:“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医院是不是给你激素打多了” 温镜图撇着嘴拍掉自家老妈的手,自从转危为安后,他那特殊待遇也就结束了,都不用等出院,土鸡土鸭也没了,三餐都是医院食堂,实在太过现实。 而出院后,他也不能再继续回到支队,脊柱的伤害虽然经过治疗没有影响他日常生活,但却无法再做高强度的训练,退役是现实。 褪下身上的火焰蓝,把父母送回老家,被父母絮絮叨叨耳提面命了许久后,温镜图没有告诉任何人,收拾好行李就到郑沅公司附近用积蓄买了间小店面。 郑沅听同事们讨论附近新开了一间咖啡馆的时候没有多想,直到午间跟着她们前去探店,看到那个在咖啡浓香中忙碌着的身影,在门口就停下了脚步。 新店开业,店里送的却不是咖啡,而是秋梨糖,装潢也奇奇怪怪,墙上挂着一副赣江山水,随后是一只笛子;一只大大的老鹰风筝;店里的绿植是香水茉莉;悠悠的歌像静水流深。 她向着他一路走过去,他的目光像是灵魂指引,她像重新走过了一遍漫长时光。 ——其实,听说许的是你,我很高兴。 ——你之前爱得光明正大,不需要对我心怀愧疚。 ——从此以后,我的天空一无所有,我的星星也走了。 ——与君结发为夫妻,白头到老长相依 ——蕙蕙,你要对我怎样都可以的。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长大。 第88章 现实世界的竹马07 · 温境图那咖啡馆淡旺季明显, 因为开在CBD,早晚上下班高峰期的时候忙得像个陀螺,过了那俩钟头以后, 店里就萧条得让人忧心要倒闭了似的,偶尔来一单外卖, 顺带还给自己冲一杯, 然后就能躲在台子后头看剧了。 今儿周末,郑沅帮着看店,戴着耳机看音乐综艺,店里静悄悄的, 就几个人带着笔记本在那办公, 在这种安静地只剩键盘敲击声的午后, 光听歌容易睡着, 因此她才找了个又能听歌又有人说话的综艺看。 温境图开着车去海关了,他一批进口咖啡豆卡在那好几天了, 临时过去问问情况,海关远得很, 估计还得好一会儿才能回来, 他不在, 郑沅更没兴致了。 虽然她跟他在一块儿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的,有时候吃饭时候也不说话, 就挨在一块儿看电视, 温境图还老爱调军事频道, 不是兵-器介绍就是纪录片, 郑沅看得常常犯困, 但很奇怪,她一点也不觉得无聊, 是一种舒服的生活节奏。 郑沅看完一集,有个顾客来问:“上回那个枣泥卷今天怎么没见?” “哦,我们主打每天不一样,今儿是桂花糕。” 店里搭售的点心有一部分是她心情好的时候做了卖着玩的,她因程湘思的缘故,成了个正经的中式面点师傅,因此温境图的咖啡馆就显得极特立独行,人家都是千层拿破仑红丝绒,她这儿是枣泥卷桂花糕蝴蝶酥芝麻扭糖。 那顾客犹豫了一下,还是要了一份,笑道:“你们家点心真奇了,搭着咖啡也不觉着不搭配。” “中西合璧,”郑沅给人装好,递过去,“您拿好。” 收好银,郑沅还继续看呢,门口风铃叮叮当当响,温境图拿胳膊肘顶开玻璃门,抱着一大纸箱进来了。 “那么早回来了?”郑沅从柜台后头探出脑袋,“怎么样呢?弄好了么?” “没呢,我看够呛,”温境图转到后厨把纸箱子放到货架底下,“我临时买了一箱别的牌子的咖啡豆,听人介绍说也还行,先凑合着用吧。” 拍拍手,撩开门帘子又问:“晚上咱们吃什么?我午饭都没吃,咱们等会趁没人提前关店弄火锅吃怎么样?今儿天那么冷。” “行啊,那得买点菜去。”郑沅把电脑盖上,站起来解围裙,“弄个那种涮锅煲吧?你这肚量才吃得饱。” “那更好了,”温境图走过来顺手接过来,拿到后面挂着,一边说,“弄个牛腩的行不?” “可以,牛腩凤爪吧,红烧的汤底吧,肉炖得烂烂的那种,再加点土豆片、魔芋结、莴笋、鹌鹑蛋,涮菜就备鸭血、腐竹、豆腐、娃娃菜,再烫个面,想吃慢慢往里头涮。” “说着都闻到香了似的,”温境图笑着走回来,“吃完我得运动俩小时才行。” 温境图出院后俩月胖了二十斤,之前在医院掉的膘全养回来了,而且还都是软趴趴的,什么腹肌胸肌全都不存在了,这段日子加紧健身呢,但也不敢太造次,毕竟也算是死里逃生了。 俩人一块儿去超市,回到店里就走后门上了楼,家里还是个毛胚,只布了水电,有一些临时放置的日用品,温境图那咖啡店回本开始盈利后,他又贷款买了楼上这层,算是搭个他和郑沅下半辈子的小窝。 但还没来得及装修,平日吃饭午休就将就着在这儿解决。 温境图搬小马扎在厨房门口洗菜择菜,里头水已经烧上了,他看着郑沅挽起袖子,又把头发扎了起来,她嘴里咬着皮筋,两只胳膊绕在脑后抓着头发,露出修长的脖颈曲线。 温境图不知不觉就看得入神。 “下周找个时间去看看墙纸和地砖吧?这屋子陆陆续续弄着,不然要拖过年去,”郑沅一边切着牛腩一边说,“到时候更没时间了。” 郑沅也很惊讶,她现在居然还能这样平静又平淡地与温境图相处。 好像那天说开坦白了以后就自觉进入到了下一个阶段,之前那么多年的熟悉感夹杂着悄然萌生的变化,滴水石穿般浸透在生活里。 温境图把娃娃菜一叶一叶掰下来,期待道:“到时候屋子里放两个大鱼缸,我一直想弄个海水缸,养几条尼莫,再养些珊瑚和海星……” 郑沅看了他一眼把切好的牛肉放进滚水里焯:“你怎么那么喜欢鱼啊?” “我喜欢研究鱼的生活,又简单又自在。” 郑沅心想,鱼能有什么生活啊? 俩人在简陋的毛坯房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吃上热腾腾的涮锅,俩人围在卡式炉旁边,对面是郑沅中午拿来看剧的笔记本电脑,军事台的纪录片正在播部-队野外拉练的事,结果炊事班在深山老林里还架锅炒糖色。 温境图看得津津有味,呼噜呼噜扒着饭。 郑沅偶尔会在他身上发现一闪而过的既视感,他安安静静对着电脑研究新咖啡时会戴眼镜,那一刻特别像邵律,一大早起来打军体拳的时候又仿佛在和霍柏川重合。 但郑沅知道自己不能总是这样想,就像她后来不再刻意去寻找他们眼角的痣一般。 是一种尊重。 而除了那些,温境图还是那个她最熟悉的温境图。 他能把她的花浇死,仙人掌都活不过三天,洗澡唱歌,内裤上全是花里胡哨的卡通图案。 笑点很低,看个脱口秀,郑沅毫无波动,他能笑得抱着她哎呦直叫,肚子疼到抽筋。 他身上有种莫名其妙的阳光味道,跟他的长相完全不搭边的孩子气,每次都能让郑沅弄得心跳加速。 吃完饭,温境图去收拾碗筷,这是他们的默契,谁做饭,另一个就洗碗。 晚上就回郑沅原来的公寓里住,她以前屋子装修的很是性-冷-淡,灰白黑,一点也不像一个女孩的房间,郑沅本身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性格,或者是因为她一直依赖都迫使自己去做一个强大的人导致的。 但温境图加入以后,这屋子的画风就开始变得温馨了。 挪威进口的沙发上堆满了跳蚤市场淘来的手作抱枕,原本清冷的梅蒂奇灯具上周灯泡坏了,温境图去往上淘了个落地钓鱼灯,一打开,暖洋洋的淡黄色灯光铺洒一地。 像是肩头落满夕阳。 郑沅进屋换身睡衣,两人就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靠着茶几联机打游戏。 温境图刚洗过澡,身上咖啡的味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清爽的海盐沐浴露的味道,这味道是郑沅帮他挑的,突然嗅到,心思还像水波一般微微荡了一下。 温境图做什么事都认真,包括打游戏,他专注地控制着小人躲藏在屋子里,郑沅趁着他默默往他身边挪了挪,肩头挨着他的手臂,温热的体温透过两人的衣物传达了过来。 郑沅注意力早偏航,于是控制的小人一个不小心,被人爆头。 “敢打我沅沅,你死了,”温境图一跃而起,举枪扫射,干掉两个对手,但从此也之只能做一匹孤狼,窜出掩体又抢了个车开始跑圈。 吃了一把-鸡,郑沅接了个电话,临时要审一份业务合同,于是只好一脸痛苦面具开始看合同,开着电话和业务组的人确认细节,等最后弄好的时候才发现温境图捏着手柄睡着了。 “沅沅姐,我们这一单价格谈得低,因此对方要求我们要预付,所以我想问一下咱们要怎么描述能更好规避风险……” 郑沅心不在焉听着电话那头的话,伸着脖子往温境图那儿看,一边压低声音解答:“写清楚就可以了,等会我帮你改好,晚点你查收一下邮件……” 郑沅扔了手机走过去,凑到他面前,他呼吸悠长平稳,眼睫长而密,随着呼吸仿佛在微微颤动。 她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温境图的鼻梁很高,笔直,因此显得侧脸线条极其优越,郑沅的手指轻轻在他的鼻梁上点了点,又滑落在他的唇角,冬季干燥而冷,他的嘴唇有些起皮,摸上去有一点粗糙感,却让她心跳跳得越来越快。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但却不自觉地越凑越近,临了,又有些怂了,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温境图?” 他没有反应,闭着眼睛睡得很香。 郑沅纠结了半天,咽了口唾沫,还是没按捺住自己那一点点冲动。 回来那么久了,她和他正常地相处着,可又好像不太正常,他们之间难道不应该更加亲密一些么? 温境图还说要娶她呢,结果现在又不提了。 郑沅胡思乱想着,手指在他指尖若即若离地抚摸着,这时耳畔忽然响起一声轻笑,郑沅还没回过神来,后脑勺上忽然被一股力道按住,她整个人就在那股力道的带领下栽了下去。 唇上被那一点点粗糙摩擦,湿润与温热,还有呼吸的紊乱。 一吻后,温境图又俯到她耳边,低声问:“忍不住了么?” 第89章 现实世界的竹马08 · 温大海拎着一袋子山珍, 跟温书琴还开着他那辆快报废的小面包车,到了郑沅家楼下。 他们早把郑沅当闺女养,儿子成天关在部-队里见得少, 但郑沅他们是每个月都来一次,带些吃的喝的用的, 反正有什么好东西都第一个想着她。 有时候郑沅还在上班, 俩老来了还得跑来她公司一趟,郑沅就给他们俩配了钥匙,如果她不在,俩老可以先进屋休息, 虽然温大海和温书琴也闲不下来, 不是帮她收拾屋子就是弄菜弄饭, 但总比在外面干等干耗着好。 今天也是, 俩人敲了门里头没应,就自觉掏出钥匙来开门。 以为里头没人呢, 却看见屋子里乱糟糟的,温书琴嫌弃地拎起沙发扶手上搭着的男士T恤, 总觉着有点眼熟, 里头卧室房门已经开了, 走出来一个人,打着哈欠, 发如鸡窝, 只穿了内裤。 猛地一对上, 双方都呆愣了一下。 随后温大海手里的东西就“啪嗒”一声掉了, 晒干的香菇滚了一地。 “温境图你怎么在这儿??” 温境图挠着头:“应该我问你们……吧?” 温大海痛心疾首, 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看不顺眼自己的儿子过,就好像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自家养的猪拱了…… “儿子啊, 你这刚出院……”温书琴稳住心神,把人拉过来小声问,“身体能吃得消么?” 温境图:“……” 他是不是被人委婉地提示自己不行了? “不是,我听说不少眼神不好的姑娘看上你了,你……”温大海还是不能接受,焦躁地转圈,“你凭什么祸害我们沅沅啊,我们沅沅长得漂亮,念书又好,工作又好,她找什么好男人找不到啊……” 温境图皱着眉疑惑道:“爸,我是你亲生的吧?” “不是我亲生的,你已经被我打出去了!”温大海虎目一瞪。 没动手多亏了血浓于水了。 温境图摊了摊手:“出院的时候我就跟你们说了,你们就不信,现在信了吧。” “以前没听你说过呀,你们俩小时候还打架呢,”温书琴把沙发上的衣服扔给他,“赶紧穿上。” 温境图把衣服接过来套上,又去洗手间刷牙。 郑沅在屋里早就被吵醒了,她穿好衣服却没好意思出去。 这也太尴尬了。 昨天玩游戏玩完,郑沅看他睡着,没忍住想偷偷亲他一口,结果却夺取了主动权,后来她被抱起来吻得意识模糊,仰面陷落在软绵绵的被褥中,温境图手臂撑在她两边,又缓缓俯下身来。 等醒过来,就听见了温大海不可置信地声音。 郑沅不由拥着被子埋住通红的脸。 后来温大海坚决反对二人结婚,还偷偷哭了两回:“我对不起老战友啊,他把女儿托付给我,我儿子却……呜呜呜呜呜……” 在郑沅一次又一次地劝解下才接受了现实。 但还是看亲生儿子不顺眼,逮着机会就要踹上两脚。 # 婚后,郑沅也是有预感的。 毕竟她和温境图没有避孕,又不节制,咳。 她以前在那么多个世界都没有过孩子,她也想过是不是因为灵魂碎片不全的原因,所以回到了现实世界,就没有刻意避免这件事的发生,对于她而言,有一个和深爱之人的孩子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所以例假推迟后,她就去买了验孕棒,坐在马桶上看到两条杠的时候,只是轻微呆了一下。 身体里忽然多了个小生命,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以前不知道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一旦知道后,就变得很敏感,好像有一双內视的眼睛能够看到他扎根、成长。 郑沅的体温开始升高,胃口也变得不好,对气味变得敏感,也更容易疲倦。 在逐渐攀升的激素影响下,她的皮肤越来越白越来越光滑。 在连续拒绝温境图黏黏糊糊的行为后,他委委屈屈地说:“你是不是得到了就开始不珍惜了。” 郑沅看他一眼,他就缩在边上生闷气。 其实是因为他生日快到了,郑沅就打算憋到生日那天告诉他。 她测试出来的时候,验孕棒上显示怀孕两周。 那那个孩子大概是他们在看完电影后,在沙发上胡来的时候降临的。 客厅就只有一道纱帘,被风吹得像水面一样浮起涟漪。 他们就在那样温柔的风中,紧紧地相拥,郑沅跨-坐在他身上,她刚刚开会回来,身上还穿着公司的制服,包臀裙被堆到了腰上,丝袜从大-腿-根-部开始撕裂。 衬衫扣子解开,滑落下肩部,她的世界摇晃着。 回想起来,郑沅脸都发烧。 见郑沅坐着发呆也不来安慰解释,温境图更生气了,第二天招呼都不打就去开店了,一直在店里忙到晚上十点才回来,家里黑漆漆的,郑沅好像没有回来。 温境图心里就是一阵失望,然后又涌上一点难受。 他在店里度日如年,满心满意都是她,还想着她会不会打电话来道歉,但手机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有未接来电,而他犹犹豫豫还是没有打出去。 关店回来的路上,他还想过如果郑沅在家等他,他就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算了,她可能是心情不好才这样的,估计是工作太累了,他可以带她出去散散心,周末到海边走一走也不错。 结果回来只有一个冰冷的空屋子等待着他。 她去哪里了? 温境图难过之余又感到一点愤怒,于是他拨通手机。 电话响了很久,让他的心像渐渐沉入海底一般。 “喂……” 电话终于接通了,准备了一肚子话的温境图被郑沅疲惫又虚弱的声音吓坏了。 “沅沅,你在哪里?” “我……我在医院……” 温境图鞋都差点穿反,跑到车库开车的时候手抖得不行,狠狠打了自己几下才冷静下来。 跑进医院急诊,电梯还要等,他拔腿就跑进楼梯间,爬了十几层,都没注意到那层楼的科室牌写着:“妇产科”,他一心一意按照郑沅给的地址挨个找过去,才在一间很大的观察室找到了躺在床上休息的她。 郑沅看起来还算好,只是脸色有点苍白,温境图蹲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才感到自己像重新降落到地面。 “怎么了?电话里说得不明不白的,为什么流血?” 郑沅看了看他:“你没听明白么?” 温境图一头雾水,又担心又急:“怎么了呀?医生怎么说呀?” “医生说有点先兆流产,但不严重,让我卧床休息,补充□□,一个月后再过来复查。” 温境图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到一半已经愣住了:“什么?” 郑沅也很无奈:“我本来想等你生日那天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变成惊吓了。” 很多孕妇怀孕初期都会出现流血现象,这也是郑沅来了医院才知道,做了B超后发现孩子胎心强健,出血量也在逐渐减少,医生便说没关系,好好休息,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温境图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呆呆地指了指自己:“我要当爸爸了么?” 郑沅看他那飘乎乎的样子,自己都没意识到早已露出笑容。 温家一向人口都不多,温大海只有一个哥哥,而他和哥哥最终也只有一个孩子。 温凯还没结婚,据说奉行独身主义。 因此这就成了他们家这么多年来即将诞生的第一个孩子。 温大海和温书琴都不是那种古板的人,他们从来不催促孩子结婚,在他们看来温境图在成年之后,他就该过自己的生活了,当父母的没必要一直干涉,再说他们老两口退休生活丰富,还计划要买房车自驾游,哪里有空去想下一代的问题,温大海甚至觉得生不生都看郑沅高兴,她想生就生,不能委屈了她。 但有时候生活就是会这么突然给你来一下子,让你平静无波的日子增添一些意外。 两人结婚才半年,郑沅就怀孕了。 得知消息后,温大海手又痒了,想把儿子打一顿。 温书琴则拉着郑沅聊了一下午,把自己的感受经验都传给了她,又到处收罗好吃的,还买了毛线要给即将出生的宝宝织胎帽当礼物。 郑沅身体得益于从小到大的晨跑,体质很好,孕吐甚至都不明显,就是闻到特定的味道会觉得反胃,以前觉着很好闻的留香珠的味道彻底闻不了了,香喷喷的葱油面也避之不及,温境图把她护得滴水不漏,卧床那几周,连上厕所都抱着她去,幸好流血的症状在吃了几天□□后就止住了,但温境图还是让她趟够了一个月,经过医院评估说完全没问题了,才准许她起来走动。 温书琴说皮肤变好会生女儿,所以郑沅一直在想自己怀的恐怕是个乖巧的闺女。 胎动也很温柔,轻轻地伸着胳膊腿,像是怕把她踢疼了似的,小心翼翼地翻个身,总归是个特别体贴的孩子。 隔年夏天,郑沅过了预产期一周,终于见了红。 第90章 【正文完】下一本【雍王府吃喝日常求预收啵啵】 · 生产之前温靖图早已订好了单人病房, 郑沅发现见红时正好在医院做胎心监测,已能监测到规律宫缩,医生还嘱咐她:“这两天一定要数胎动, 记录宫缩频率,到达五分钟宫缩一次你就要办入院了。” 结果还没出医院就见了红。 郑沅还算淡定, 她上了不少孕妇课程, 知道见红不代表什么,但温靖图明显出现了应急反应,主要表现在自言自语、念念叨叨,丢三落四又不断重复上一秒刚做过的事。 待产包都被他数过了三遍, 还一个个贴上了标签, 根据他对生产的预想按顺序排列好。 郑沅很淡定回家洗了澡, 然后又指挥温靖图出去买肯大爷, 这最后吃一次了,以后哺乳期可就吃不了了。 她敷上面膜躺在床上数宫缩, 又给自己做了个手膜,温靖图满头大汗跑回来, 郑沅正好把自己捯饬好, 高高兴兴扎着丸子头坐在餐桌边啃原味吮指鸡。 九点多宫缩加剧, 这时候开始有点难忍了,郑沅皱着眉头开始深呼吸。 温靖把东西都搬上车, 小心翼翼扶着她去医院, 在车上已经痛的有点说不出话了, 医生一检查都开二指了, 正好打无痛。 无痛上后十分钟就感觉不到宫缩了, 郑沅觉得自己又行了。之后又是漫长的等待,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十分, 才诞下一个男孩。 孩子被抱过来时,护士把孩子的特征怼到她面前:“自己看看是男是女?” 郑沅略微有些惊讶:“男孩。” 想了十个月的小公主,结果变成了皮猴子。 之后就是缝合、观察。 孩子已经在旁边由护士擦拭、剪脐带、称重、量体长,没一会就先包好带出去给家属看了,郑沅则还需要在产房观察一小时,确保没有出血风险才能离开。 孩子送回来时,还是个红皮小猴子,眼睛 闭着,双手握拳,小小的手腕上戴着腕带,襁褓上系着粉色的桃心标签,写着郑沅之子。 温靖图一直陪在产房里,在外面看着孩子的是温大改和温书琴,他们需要陪着孩子去打疫苗、洗澡、脚底采血,而郑沅开始了自己坐月子的日子。 郑沅一晚上没睡,也没吃什么东西,竟然一点也不困不饿,好像为了昨天的分娩,身体将所有的能量都调动了起来。 温靖图怕她饿,下楼买粥去了,月嫂陪着,一边帮她按摩一边帮她擦洗身子。 孩子像是吹气一般长大了,一天一个样,红皮小猴子皮肤渐渐回归白皙,他出身就比别人大一号,温书琴说去洗澡的时候一推车的孩子里,就咱们孩子最大只,怎么也不会抱错。 郑沅有时候就侧着身子,透过小床的栏杆看着呼呼大睡的小人儿,能不知疲倦地看一下午。 她和温靖图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就叫温舒和,对于他,她没有任何需要她完成的大志向,她只希望他舒服、平和,能够这样度过一生就很棒了。 做父母的责任有时候很简单,就是尽可能让他开心。 郑沅在出月子后不久,发了一次烧,没有办法照顾小家伙,月嫂已经离开,所以温靖图这个奶爸顶上了。 他一脸严肃地抱着娃,有条不紊地冲奶、拍嗝、哄睡,月嫂在的时候,他在旁边认真学习了一个月,如今实践起来,竟然也有模有样。 温靖图给自己制定了一个计划表。 早起喂完奶,给孩子吃维D,这个阶段的孩子吃了睡睡了吃,于是趁着孩子睡觉,他抱着孩子晒太阳,醒了再小喂一顿,午后两三点给孩子洗澡,那时候最暖和。 这个阶段的婴儿夜里两三小时就得喝一次奶,温靖图为了不打搅郑沅休息,就自个带孩子睡次卧,夜里一边打瞌睡一边不忘拍嗝。 等郑沅病好了,这小家伙已经忘了妈妈的存在了,不管是闹觉还是饿了,温靖图一上手就好了,乌溜溜大眼睛直盯着他,眼神总随着他转,黏人得不行。 一被郑沅接手,整个孩子就蔫了似的,扁着嘴可怜巴巴的样子,郑沅都开始怀疑这孩子究竟是她生的还是温靖图生的了。 但总归还是郑沅陪伴他的时间最多,温靖图白天都要在店里忙,家里大多时间只有郑沅和小舒和,他慢慢地又和她亲昵起来,只是每次温靖图回来,这孩子还是会格外挥舞兴奋地小短手,咿咿呀呀地要温靖图抱。 这可真是让郑沅头回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连温书琴都觉得奇怪,颠着胖乎乎的孩子说:“大部分的孩子都跟妈妈好,咱们舒和怎么到是反着来?” 温靖图熟练地用手背试着奶温,抱过小舒和给他喂奶,说:“他一定熟悉我的声音,之前胎教的时候,可都是我给念的故事书。” 转眼间,小舒和长到可怕的两岁,皮得没边了,一会儿蹦上沙发把自己埋进抱枕里,一会儿牵着玩具狗横冲直撞,一会儿把手伸进鱼缸里搅合,吓得一缸鱼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窜。 温靖图一开始还乐呵呵地看着,直到发现小舒和递给他的茶水都从马桶里舀的后,总算开始和郑沅便一块儿想法子整治他。 但他似乎天生有股机灵劲,每次都能提前发现郑沅准备收拾他了,立刻乖巧可爱听话,把郑沅萌得忘了初衷,一旦郑沅上班去,立刻就大闹天宫,让郑沅和温靖图痛并快乐着。 这时郑沅就想起温靖图小时候那淘气得人嫌狗厌的样儿,再看小舒和小小年纪就暴露出来的破坏力,深感绝望。 明明在肚子里时那么体贴的呀。 但小舒和还是带来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郑沅特别记得小舒和还不太会说话,她不小心磕到了膝盖,疼得眼泪都掉出来了,正自己在玩小火车的小舒和听见后,马上扔下玩具跑过来,用短圆的小胖手给她擦眼泪:“没事的,没事的,痛痛拜拜。” 三人的生活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又增添了许许多多的幸福感,温靖图曾抱着郑沅,两人好不容易把精力过盛的孩子哄睡,他忽然说:“有时候突然安静起来,都觉着不习惯了。” 郑沅也是这样的感受。 时光就这样吵吵闹闹地流淌下去,舒和继承了他爸的高个子,十三岁就长到将近1米8,七岁温靖图就领着他来说晨跑五公里了,所以人也结实,看起来特别不像个小学生。 有一天走在路上,还被女孩拦住搭讪,郑沅便看见他疑惑地歪了歪头:“微信?我没有微信,你要加的话,可以加我的电话手表。” “不是……我的是小天才电话手表。” “……” 郑沅在一边差点没憋住笑出声。 暑假时,便一块儿去旅行,这是家里的传统保留节目,从小舒和周岁起就开始执行这个计划,国内几乎都走完了,他们是漫游,在一个城市慢慢悠悠地游玩逛吃二十来天,才启程去下一个城市。 郑沅特地又去了一次江西,走过当地的老街,在一家特别小又特别旧的店里吃一碗江西米粉,那天正好是个雨天,外面雨蒙蒙的,却让人心神平静。 温靖图带着小舒和穿着雨衣雨鞋在外面踩水,举着伞蹦蹦跳跳,笑声透过半条街。 郑沅目光触及在雨中追逐打闹的父子,系统离开久了,有时都觉得像是自己大梦一场。 夜里,温靖图给孩子念完睡前故事回来,郑沅正坐在床头看《民法典》,温靖图把她搂过来,郑沅顺势便侧身躺在他的怀里,卧室安装了新的投影仪,调准角度后,可以将北极的漫天星河投-射到天花板,有种躺在星空下的浪漫。 郑沅忽然想起来读书时期,温靖图逃课带着张嘉美去看流星雨,她那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只是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后来假装不经意把他逃课的事情告诉了温大海,温靖图回来就是一顿负重五公里跑再加俯卧撑200下。 郑沅抬头问:“你当时为什么会喜欢上张嘉美呀?” 温靖图被她突如其来的清算弄得一愣,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不知道,当时好像是谁起哄来着,稀里糊涂就觉着自个得对她负责了。” 郑沅没想到理由那么简单,但那个时候好像就是这样,青春期的萌动极容易被影响,其实自己都不太明白什么是爱。 “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张嘉美出国后,你们真没联系了?” “断断续续联系过几次,后来有一天就突然间再也不联系了,我后来听人说,她在国外交新的男朋友了,是个老外。” “那会儿很伤心吧?”郑沅语气越开越酸了。。 “怎么说呢,就是有一种被耍的感觉,倒不是那种伤心。”温靖图求生欲强烈,赶紧打住,“好了好了,咱们睡觉吧,孩子都那么大了,还说我这事儿呢……” 郑沅故意逗他呢,多少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所以也没有真的生气,很快就睡着了。 温靖图关点投影仪,望着郑沅埋在他胸口那张熟睡的脸。 他静静地凝望她许久。 “是你用生命告诉我什么是爱……” 他轻轻吻上她的额头,珍视万分。 “所以我剩下的生命全都会用来爱你……沅沅,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后面陆陆续续会放一些番外。 比如第二个世界的姜母鸭重生之类的 感谢大家一路陪伴。 晚安喽。 预收【雍王府吃喝日常】大概春节后就开! 这段时间会努力存稿~ 每天日更哦,喜欢的话可以戳一下专栏收一收 期待和宝子们在这本美食清穿文中再相见,啵啵